商应容听了没有说话,他看向了窗外,沈默了很久。
关凌也不再开口,也不再看他,一样看著外面的世界。
哪怕温柔如旧,有些事终归是变了。
商应容要的是他的温柔和陪伴,他别无选择,只好给。
至於其它的,只能说,谁都有有心无力的时候,不在了的就是不在了。
“我知道了。”当安娜敲门叫他的时候,商应容起了身,说了这麽一句话。
关凌微垂了点眼,看著他从他身边走过。
他不知道他刚刚如果不是把话说得那麽死,如果能说点含糊的话敷衍他,商应容会不会说点别的什麽话……
但他不後悔,哪怕就算商应容真的觉得他重要了,也许还对他有点喜欢,他都觉得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就是现在这样的模式了。
人的心啊,确实是肉长的,在岁月里,你在它身上留下了什麽痕迹就是什麽痕迹,哪怕未来比当初的梦幻还要美好,它终归也会在你的灵魂深处提示著你,你曾经的岁月里,到底遭遇过什麽。
这世上,是没有真正的忘却的事的。
商应容在洗了澡出来,示意在休息室里看文件的关凌给他穿衣服时,关凌也走了过去,给他扣扣子时问:“唐总那有什麽指示没有?”
“他那没什麽意外,”商应容微抬起脖子让关凌给他整理衬领,淡淡说:“他会带领新成立的研发组在他那边继续。”
关凌“嗯”了一声,“那你的任务是把韩家搞定?”
“嗯。”商应容轻应了一声,这时他看上了关凌的左手,淡问:“戒指呢?”
关凌正给他整理袖扣,看到他左手上的那枚戴著的戒指,顿了一下说,“在抽屉里。”
“那回家一趟。”商应容淡淡地说了一句。
果然,他们一上车,商应容就让老马先开车回家,关凌只能到了公寓把抽屉里的戒指拿出,重新戴到手上。
到了车上後,看文件的商应容抬起头,对关凌淡淡说:“毕竟我们已经结婚,你不想要婚宴那就按你的意思,但戒指还是戴著,我不会跟你离婚,也不能,所以这事你趁早习惯。”
说完,眼睛又回到了文件上,只留下无语的关凌,撑著头,再次思绪如麻。
他觉得商应容有点跟他耗著来的意思,见招拆招,反正不放他走?
如果是这样,他们还真没有以後相逢淡淡一笑转身就走的机会。
姜虎的车在城外等他们,关凌正好给韩家打完电话,下车跟姜虎会和,见面後不禁开玩笑,“韩会长接的电话,一听你要来,笑得那个高兴啊,他对我可从来没这麽热情过……”
说完他顿了顿,又上下打量了下姜虎,眼里的豔羡,“你这种姿色,我看鲁大小姐看不上你,韩处长都会,不过,你真要去啊?”
姜虎看他那假惺惺的样,不禁笑著拍了下他的头,“我不去,要哭的是你了吧?”
关凌摸了摸被打得有点疼的头,这时才真的不好意思地看了姜虎一眼,“真是不好意思了,那一家子大小狐狸实在难缠了,我得要个撑得住场面的。”
姜虎看了看他身後的车,看著眼前关凌那张不是很俊美,但有种特别勾人心弦气质的脸,不禁笑了,故意低了头,靠近关凌的脸轻声地在他耳边说:“那我帮了你,後天赏脸和我一起吃饭?”
关凌呆了呆,“咦”了一声,然後才微讶说,“我都忘了,我们生日就差一天……”
就是因为只差一天,何暖阳觉得这是缘份,所以在那年他们生日的那一天约了他们一块庆祝生日,介绍他们彼此认识对方。
往後,他收了姜虎不少生日礼物,哪怕後来不见面,何暖阳也会把姜虎的生日礼物带到,害他也不得不准备回礼,所以在去年哪怕他们已经不再见面的情况下,关凌才有胆找上姜虎……
“那一起庆祝?”关凌想起这些年姜虎每年必到的礼物,笑容也真心起来了,“叫上你的朋友,去暖阳家吧,我下厨,蛋糕我来做,你负责酒水……”
姜虎本是为了身後那道凌厉的眼神才故意在关凌耳边说话的,但看到关凌的笑容,他不禁愣了一下,然後看著关凌嘴边那笑,哑然地笑了,“好。”
第五十七章
关凌上了车之後,商应容一路无话。
到韩家,下车前,关凌照常伸手去整理商应容的领带,被男人按住了手。
关凌挑眉,询问。
可商应容没说话,只是把关凌戴著戒指的手放到嘴边,似有似无地吻了一下,然後松开了手。
下车关凌走在他身後,忽略刚刚莫名的悸动。
这实在要不得,他不能再爱这个男人。
都十几年了,这种总是他一个人在沈沦的感情他早就疲惫到放弃了。
三十来岁的人了,应该彻底认清现实,而不是又被迷惑到再次松动。
关凌自嘲地笑了一笑,恢复正常,走到商应容的身边,满脸温柔的笑意看向旁边的紧随而来的姜虎,一起迎向大门前迎客的韩会长与韩湘,鲁小慧。
一路寒暄,到了正厅,见著韩老,关凌跟以往一般向他问好。
韩老淡淡地笑,一如既往地有些漫不经心。
他年纪一大把,脑子却清醒,身体也健朗,能活过百岁不是问题……
关凌只要想著他还在这个城市里活上个二三十年,他就不想跟韩老表面有什麽龌龊,哪怕私底下他防他像防著贼一样。
像韩老这样的建国遗老不多,姜家都可以倒下,而韩家只要有他活著,韩家再萧条都不会萧条到哪去。
商应容也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与虎谋皮也好过跟韩家撕破脸。
关凌自然也再明白不过,宁肯装孙子也不跟韩家有一句话不对……
生存就是这样,不管是谁,谁都不是真正的上帝,总得适当弯腰。
“哪时结的婚?”闲聊时聊到这,韩会长轻松问道。
在外,关凌是那个总是说话的,听到这他也是笑著回答:“前阵子的事,本来我们是打算办个宴会,但我们刚闹过,又是两男人,不想再添话柄,我就想著就算了,也许等过几年,社会再开明一点,到时看能不能再补办。”
关凌嘴里说著漂亮的鬼话,商应容早听习惯,一脸平常的冷静自持地坐旁边,倒是姜虎是头一次在正经场合里看关凌应对,见关凌自一张口就没一句话是真话,刚毅的脸上虽然也是不动声色,但也频频看了关凌好几眼。
看得多了,商应容都向他的方向转了一两次头。
当然,他不看姜虎,只是似有似无地把视线转去那边,瞥过,再收回。
态度漫不经心,但只要不是个白痴,都看得出他那隐含的警告。
姜虎自然不怕他,没当回事。
坐他旁边的鲁小慧却笑了,以不打扰她外公与关凌那边谈话的音量朝姜虎带著笑轻轻地说:“他这样是不是最迷人?”
鲁小慧带著欣赏的眼神看著关凌,嘴里还是以低低的音量感叹地说著,“满嘴的鬼话连篇,却让他说得最真诚。”
姜虎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鲁小慧转过头,看向了姜虎,把掉在脸前的长发拔到耳後,风情万种地笑了一下,然後靠近姜虎,在姜虎的耳边轻声地说:“你不知道他在床上才是最迷人,放荡又放肆,光是呻吟就能让人听得高潮。”
她在姜虎耳边轻语後,收回身,正经含蓄地一笑,也不管姜虎反应,笑意吟吟地向关凌看去……
而姜虎这时眼睛紧紧一缩,被旁边的韩湘看了个一清二楚,拿著茶杯的他看著茶水微微一笑,觉得关凌也没有想象中的聪明。
有些人总是被过於高估了。
一场饭局,在各种心思里总算结束,上车後,关凌正是疲惫一句话也不说,跟韩家人勾心斗角一场的精力跟警戒,胜过他同时与十个对手斗心眼。
车开进城里,关凌当著商应容的面,拿出了手机,头一次说话,他没有假话,用带著倦意的声音跟姜虎说:“我们等会谈谈?”
姜虎在那边先没说话,过了两秒,“嗯”了一声。
“就在二舍茶馆,你先开过去,我跟过来,”说完他顿了顿,又说:“注意点车後面。”
说完,关凌挂了电话,刚刚微微起来的头又靠在了椅背上。
这是一种很轻微的防范之後的放松,姜虎要是在身边,会看得明白。
以前商应容对关凌这种反应看在眼里,但从不放在心上,现在看到,莫明地觉得心里有微微的满意。
关凌对姜虎,没有他以为的那种全身心的托负。
姜虎饭局中的表现商应容是看在眼里的,他甚至都知道关凌要去跟姜虎谈什麽。
无非是要姜虎站稳立场之类的东西。
对於这点,商应容从不怀疑关凌会背叛他,哪怕关凌以前拿公司的事威胁他,那也是明明白白先告诉了他。
撕破脸了,就算对付他,关凌也会先跟他说一声……商应容从没认真想过他跟关凌的很多事,但在无形的层面里,他确认关凌不会干的事关凌真的不会干。
例如他懂得在韩家与他的事上,关凌就是到最後都是会护著他的。
所以他现在要去找姜虎,商应容不悦,但也没说什麽。
二舍茶馆是关凌的产业,平时基本不来。
他也从没跟商应容说过这是他的地方,商应容只隐隐约约地知道。
到了门口,关凌指挥著司机往小道走,差到的时候,他下车,对商应容说,“你先回去,我等会回来。”
商应容看著他站在路灯下的修长身影,突然又觉得这个人格外好看了起来,他想也没想也下了车。
关凌看到他的动作微愣了一下,“干什麽?”
他认为商应容应该知道他要去干什麽。
“没什麽。”商应容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脖子。
关凌疲惫,就算是在车上,他也一路想著要跟姜虎要说的话,他把商应容的手拉下,无心再应付他,拉著他的手把他推到车上,淡淡说:“先回去,我等会回来。”
说著看也不看商应容一眼,把车门关上,对老马说:“开车。”
老马只好掉车而走。
倒视镜里,老马看到了关凌掉头而走,头也没回的背影。
车後面,商应容对频频看向倒视镜的老马淡淡说:“不用看了,他是不会再回头看我一眼的了。”
有时候,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商应容往往那种时候,心里就有种微微的不舒服。
似乎在那天昏暗的餐厅分开後,关凌就已经不愿意把眼神投放到他的身上了。
那些他会对他笑著说私语的情景,哪怕他们做过多少次爱,也不再出现。
关凌总是说不爱他了,商应容不太信,但现在,他有一点信了。
就是因为有点信了,他才知道他不可能放关凌走。
他不可能把那麽一个爱他的人放开,不会再有人会比他更珍惜自己了。
商应容知道自己知道得太晚,挽回的举动,做起来又太假,那不是他能干出的事,所以他干脆做他自己能做的,把这个人拖到他身边——拖到他们都死。
关凌又走了十几分锺,才走到茶馆。
先前接到他电话告知的老板在後门等他,边开门边对他说:“姜先生到了。”
老板带关凌到了他们自己人用的那间包厢,体贴地关上了门。
茶桌上已经摆好了水果点心,还有几样被小炉热在火上的菜,满满的一桌。
关凌给他的茶馆找了个很好的老板,十年如一日的体贴。
姜虎正在抽烟,看到进来的关凌,给关凌那边位置的茶杯里倒了杯茶水,关凌脱了外套挂起走过去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微微笑著道:“来一会了?”
姜虎勾起嘴角,摇了摇头说:“别跟我来这一套……”
关凌笑著挑眉看他,看到姜虎戏谑又带著嘲弄的神情,他慢慢敛住了笑,伸手抹了把脸,把疲惫露了出来,低低地说:“韩湘找你去小厅说话,说了什麽?”
“也没什麽,”姜虎弹了弹烟灰,淡淡地说:“应该跟你所料的差不多,想和我们家交好而已,说是下次要是方便的话,想请我们家哥几个吃个饭,喝个酒……”
“你呢?”关凌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平静地看向姜虎。
姜虎看著有些慵懒的关凌,微微地一笑,不回答却反而说:“说起来,我是真的没有认真追求过你,知道喜欢你,但也没怎麽努力。”
关凌听了越发平静,他直视著姜虎,冷静地说:“他们挑畔你了?”
“不算……”姜虎笑了,闭了闭眼,甩了甩头,轻笑了一声,“只是勾引了我……”
手中的烟抽完了,他灭了,又点燃一根,他又看了看关凌那冷静的眼和平静的神情,看著这个只要谈到公事就格外冷静的人,轻声地笑著问:“我没机会了,是吗?你说的你和商应容结束,就和我在一起的以後没有可能了,是吗?”
灯光很昏黄,安静的包厢里,姜虎的态度又暖昧,那句轻声笑语的话却说得关凌心里冷不丁地闷疼了一下。
姜虎的眼里没有悲伤,但关凌却无端地觉得,姜虎其实没那麽好受。
到现在才来说两人之间的这些事,关凌明明知道要跟姜虎好好剥析一下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世事不由人,他不能跟姜虎说:嗨,别这样,我其实对商应容没那麽死心塌地了,甚至,我还是喜欢你的,比以前还要欣赏你……
可他不能说,他只能说:“应该是……”
他直接地说完,苦笑了一声,反问姜虎,“说什麽勾引了你?”
“不就说像你这样的,别说千里挑一,万中都遇不到一个……”姜虎也不再看他,有些懒洋洋地躺沙发上抽著烟。
“呵……”关凌轻笑,笑完又静止。
包厢又完全安静了下来。
最终还是姜虎打破了安静,他把烟掐熄了,坐直,又像那个总是刚毅又正直的姜虎了,他对关凌说:“我要是稍微不那麽理智点,还真想把你抢过来算了,但没办法,我知道帮了我的是商应容,也跟你谈了合作,我不能爽约,再说,如果这次我背信弃义,怕是你也不会真跟我在一起,他们虽然说得漂亮,但你毕竟不是个死物,不是我们想当然就当然……”
姜虎说完,也露出了满脸的疲惫,沈默了一会,对著看著他的关凌说:“当时要是一直和你有联系,在第一时间和你在一起,也许会比现在好?”
“怎麽可能,”关凌苦笑了一声,伸出手,给他夹了点菜放他面前碟子里,“你那麽忙。”
他们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姜虎太忙,他也不是那种爱情至上的人,这个男人有理想,有他想要的前途,还有他家里那边的环境,这些都注定了他们要错误地错过。
姜虎不是不好,他甚至比商应容更适合他,关凌怎麽会不知道,如果可以,他也想深深地爱著姜虎不顾一切。
可,到底,他不是那个人。
商应容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关凌和姜虎有一杯没一杯地喝著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很多事。
关凌要走的时候,姜虎头也没抬地说:“你先走。”
“嗯。”关凌顿了顿,也没再说什麽,去穿外套。
他要打开门离开的时候,姜虎突然开了口,叫他:“关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