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语。
只是缓缓的坐在了一旁的石阶上。
他亦坐下,坐在我身旁,也没有说话。
夜中很静,过了一些时候,他说:“若是没有玄武门之变,何来贞观盛世?”
我很清楚他的意思,唐太宗李世民杀了自己的兄弟,囚禁自己的父亲,得来的皇位,开创了大唐贞观基业。
靖康之变,或许会成为我的玄武门。
想到此处,我回过头,望着汪伯彦,一字一句的道:“你说的不错!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将来,我若为贞观明君,你就是当朝长孙。”
宗泽,这个与金人十三战皆捷的六十七岁的老人,也曾经同手中有兵的北道总管赵野,两河宣抚范纳,以及兴仁府的曾柔联系过,想让他们发兵,一同前去救援汴京。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微微笑了笑。
六十多岁的人了,在官场混迹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大宋官场是个什么状况么?
若是邀他们去剿灭流寇,他们会欣然而往——因为那不过是不费力气又体面的勾当。
而请他们去击金兵,多半便会是推辞,推辞,再婉言推辞。
当汴京城中,我的老师吕好问派人传来消息,说金兵另立异姓王的时候,我的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不论是谁,他都绝不能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
尤其是,他还要在汴京城中称王。
我很清楚,一个人,就算是再不堪,也不会愿意去做汉奸卖国贼,那个伪皇帝,金兵一退,他会成为千夫所指,他撑不下去的。
然而当我听到下一句话的时候,我心中猛的涌起了一股火。
那个被金兵扶植起来的,当伪皇帝的人,竟然是那年,同我一齐出使金营的宰相——张邦昌!
随即,又将那股火压了下去。
那个胆小懦弱只会对金兵唯唯诺诺的人,他上台,比比人上台要好的多。
至少,我将来的阻力会少很多。
四月,勤王兵马日益聚集,西北那群兵马,果然同我所料不差。
原本就无心救援,得到停止进兵的诏书,就统统的回去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个人给我写了一封信,说自己的上司罔顾王命,不堪重任,想要前来投奔与我。
我看了看写这封信的主人署名——刘光世。
我随即也回了一封信,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义,要求刘光世的上司带兵回关陕,而让刘光世带本部人马前来。
在收到刘光世的信的时候,我亦接到了宗泽的消息。
他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本部兵马少,大宋手中有兵的将领又无人肯帮他,他竟招纳各路的流寇,土匪,甚至还单枪匹马的去见一个手中有着十万众的土匪头子,将那土匪头子纳入麾下。
这绝不是个什么好兆头。
我那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大哥和父亲,尚且在离汴京城不远的青城,若是宗泽当真能召集这十万之众同金兵一战,那两个人,很难说不重新回来。
于是,我写了封信给宗泽,还有,宗泽手下的,我所派去的前军统领刘浩。
刘浩是汪伯彦的人,我写个他们两个的信,都是同一内容。
很简单,让他们打出康王的旗号。
外族入侵,想要那个被征服的国家,永久的听话,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剿灭被征服国的所有的皇族血统,彻底的破灭掉所有人的幻想,让他们乱成一团粥。
第二件事情,就是建立一个听话的伪政权方便控制。
这两点,金人都做到了,只是漏掉了我。
对于我这条漏网之鱼,金兵当然是除之而后快。
宗泽的部队,若只是打着勤王的旗号,根本不足以引起金人的重视。
而如果打了我的旗号,明目张胆的告诉金人,我在他军中。
我想,宗泽手下那一帮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十万能征善战的金人的对手。
事实如我所料,归附宗泽的一名叫做王善的土匪头子扛不住金兵的进攻,首先叛乱。
宗泽自己的部队也顶不住金人的猛烈攻击。毕竟,他手下的部队,不是他一点点的打出来的亲兵,而只是临时招降,战斗力有限的很。
最终宗泽抵挡不住,转战各处,移军河上。
三月二十三日,金兵的东路军带着我那个荒淫无耻的父亲和诸位亲王北行。
四月一日,金兵西路军带着我那个大哥和他的皇后,北行。
他们,离开了汴京城,离开了中原,离开了大宋。
属于我的时代,终于到来!
第12章:登基
金人已经带兵离去,危险暂时解除,大势已定。
宗泽的手中,招募了数十万众的流寇,我就不给他添“乱”了。
将前军统制刘浩的部队,划归黄潜善部,宗泽要搞定他手底下的那帮流寇,还是很需要时间和精力的。
四月八日,张邦昌名他手底下的人,捧着“大宋受命之宝”的玉玺,送到了大名府我的手中。
宫中的八枚玉玺,竭尽被金人抢走,只剩下这一枚。
登基之事已经是势在必行,然而我却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我在等,等到所有人都表态。
特别是现在最有战斗力量的宗泽,他如果不拥立我的话,我就有那么点小小的麻烦。不过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他除了我,没有其他的更好的选择。
百官请立,宗泽最终表态。上书请我称帝。
他这上书有点不情不愿,毕竟,在他心中,我那个大哥,才算的上是真正的皇帝,我不过是个临时的替代品,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五月一日,我在大宋的南京应天府登基称帝。
那一天我穿着临时赶制起来的十二章华服,头上戴着的冕冠是王时雍从汴京送来的,只是那冕冠的珠帘上的明珠少了两颗,后来又补上去的。
在祭天台上,我披上龙袍的这一刹那,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天下至尊来的是如此的虚无和捉摸不定,而动荡不安的中原,则是我想要控制的地方。
为何,我的父亲,却能够在汴京城的大庆殿上睥睨众生,为何我的大哥,却能够端坐在崇政殿的龙椅上,接受朝臣的拜贺。
而我,我并不比他们两个要差,甚至,我认为,自己比他们两个要强。
却迎来的,却是这样的命运?用自己的母亲,妻子,女儿,换来这个破破烂烂的,甚至还缺了两粒明珠的冕冠?
我忍不住要悲戚,可这种情绪,不能让下面仰视我的人发现。
我对着北方遥遥拜跪,那是金兵掳走宗室的方向,那是我的母亲所在的方向。
等我再次站起,我刻意的将脊背挺得直了一些,我举目四望,这里,将会是我的天下。而我,将要创造出另一个神话!
登基大典举行的不紧不慢,从汴京城赶来的一名叫做赵鼎的司仪主持者这一切。
当一切结束,已经是太阳偏西,我去了华服冕冠,换了常服,坐在狭小的应天府的宫室中。
却听见外面一串脚步声,我抬眼,是一直跟在身边的蓝硅蓝公公。
他看了我,欲言又止,在我的示意下,他才带给我一个消息:“官家,王妃……哦,不,皇后娘娘被金人掳走,金兵强行令她骑马,她……她腹中的小皇子……没了!”
犹如晴天霹雳,我倒退了一步。
蓝硅说的隐晦,我却全然能够想象那一幕,我的妻被金兵鞭打,拖拽,她的发寰散乱在地上,她的衣衫被撕得凌乱,她还要在金兵的威逼之下,跨上颠簸的马,反复的上下,甚至,甚至在上马下马期间,引起了金人的色心,遭受凌辱。
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大腿缓缓的留下,大块大块的血块,从她腹中掉落。
她那沾着泥污和血迹的大腿间,流下的,是我的孩子——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我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我只觉得气闷,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无用。
历史上,有那个皇帝,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
我只觉得这宫室,这熏香,以及那黑色的龙袍是那么的可笑和讽刺,我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它们,我甚至有些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府院,蓝硅要跟在我后面,我大声的喝止了他,此时的情绪,让我有些难以自控。
我独自一个人疾步走出,来到外间的广场之上,这里广阔的视野,让我的心稍稍舒缓了一些,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心中的无奈和挫折感不可避免的涌上来,我握紧的拳,狠狠的打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这一拳似乎让我觉得舒心不少,于是,我一拳接一拳的朝那树干狠命的发泄心中的抑郁,发泄我这几个月来的苦心经营换来的妻儿不保的可笑。
疼痛让我内心的抑郁减轻了不少,我站在树下,紧紧的咬着牙,在这一刻,我第一次想要,将那些脑袋后面留着辫子的蛮夷,杀个干干净净!
我面对着树干上,染了我的血的那棵梧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此立誓,不杀尽金狗,誓不为人!”
说完这句话,觉得心中的郁结好了一些,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去。
却不料,竟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个人。
月色阴暗,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他的身躯有些魁梧。
而他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背后,让我立刻警惕起来。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也盯着他。
我痛恨自己的隐秘被人知晓,在那一刹那,我甚至动了杀意。
于是我对着那个人露出了一个微笑,不经意的道:“让你见笑了,只是被金狗欺负的利害,有感而发!你叫什么名字?”
他却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既然恨金狗,且上前线杀敌,在此哭泣,枉为男子汉!”
听他的语气,显然是没有察觉我的身份。
我继续追问:“你说的不错!在下受教了,你是谁,你叫什么?”
他说:“我叫岳飞,河北相州人,你是谁?”
我在心中默默的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我不希望今晚自己的这幅样子,有旁人知道。
河北相州的岳飞,那么应该是隶属在汪伯彦帐下,我微微笑了笑。
然后缓缓的从那一片阴影中走出,月华落在了我的身上。
岳飞的眼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等月光将我的面容照的清楚的时候,我看见他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臣不知是陛下……出言莽撞……请……请陛下恕罪!”
还是被认出来了么?我暗自沉吟,他竟然认得我?。
我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有的血迹,对他说:“平身吧,你去找些绷带来!”
他行了礼之后,就迅速的离开了,我将手背在身后,心中思索着,是让这个人,当做炮灰送给金人,还是,让他死于乱军之中。
岳飞去了没多久就回来,我从他手上接过绷带,将手上的伤口清洗了,随口问道:“你如何认得朕?”
岳飞说:“臣当年曾随汪知州迎陛下与河上,在济州时隶属刘统制所部,见过陛下数面!”
我嗯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好像我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细细的思索,似乎是,由此刘浩说他手下有个士兵,特别勇猛,叫做岳飞,也不知我记得真切不真切。
于是我问他:“朕听说过你的名字,听说你在军中,号称无人能敌,不知是也不是?”
第13章:上书
朕听闻你在军中,无人能敌,是也不是?
岳飞微微愣了愣,过了片刻,他犹豫着开口:“还……还行吧……”
我一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刚刚刻意为难的问他,没想到得出了这个答案。
借着月光,我却看见他的脸上微微出现恼怒之色,连忙收了笑,道:“还行是什么意思?”
岳飞看起来有些生气,却并未发作,只是对我行了个礼,道:“陛下相问,不敢答以虚言,可若说是,未免太过自大,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我微微笑了笑,对答之间,我觉得他耿直的有些可爱。
过了片刻,我对他道:“你该答,勇猛并不足以凭恃,行军打仗,智更重要!这样,就不用回答旁人的刻意刁难,又不会失了水准!”
岳飞不言,过了片刻,才道:“陛下教训的是,臣记下了!”
我嗯了一声,借着月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普通士兵的穿着,面目中,却透露出一股凛然之气,这是我以前所见过的那些人中没有的。
待他走了之后,我又在树下站了片刻,刚刚见到他那时候心中所动的杀意,已经当然无存,坦白说,我很喜欢这个人。
普通的士兵,说话又很坦白,不带做作,既不像某些人见了我露出谄媚的笑容,也不像某些人见了我,露出畏缩之色。
当我慢慢的往回走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个人,其实很知道进退。比如,他说话虽然耿直,却并无半句问过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半夜出来。
回到我的寝宫之中,竟睡的有些踏实,心中的愤怒,屈辱,和憋屈,竟不知都到了何处,耳边只回响着岳飞的那句话:“若是恨金狗,就该上前线去杀敌。”
是了,我是皇帝,而现在,这时所受的屈辱,将来,定然会讨要回来!。
讨要回来,该做些什么?
我发出手诏,将目前最有名望的前任宰相,在金兵第一次攻打汴京城的时候,守城的功臣李纲请了回来。
看,我比我那不成器的大哥,会用人多了!
李纲还在路上的时候,殿中侍御史忽然上书,说了一句可笑的话:金人并不喜欢李纲,陛下若立李纲为相,恐怕金兵将来问罪!
在那一刹那,我恨不得将这个眼中只有金兵,没有我的家伙给拉出去砍了!
但是我知道不能,我只是微微笑了笑,道:朕当皇帝,恐怕也非金人所喜!那朕是不是也该退位让给金人喜欢的张邦昌呢?
那家伙哑口无言,瞠目结舌。
而我这句话,却传遍了整个应天府,以致大江南北。
这让我心中,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舒坦,我走出应天府的宫门,站在演武场的院子中时,正好瞧见岳飞在习武。
院子中有许多兵士,都是大元帅府的亲兵,有的提着流星锤,有的握着马刀,还有的挥动狼牙棒。
岳飞却握着一柄漆黑的枪。
枪是所有兵器中最难练的,兵器之王。
他手中的大枪,舞动起来,若是力气稍差一点的,定然要气喘连连,我却看见他丝毫没有任何停滞,一柄长枪如同长龙,而枪头红樱乱沸。
我看了一会,让身旁跟着的蓝公公去将他叫过来。
他显然没看到我,蓝公公同他说的时候,他看着我这边楞了楞,然后将枪放在一旁,朝我走过来。
蓝公公很识趣的离我隔着一段距离,我对岳飞笑道:“岳卿的枪法,看起来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岳飞道:“陛下谬赞了!”
我又问他:“你家是哪里的?”
他道:“在河北相州的汤阴。”
我问:“相州有韩琦的子孙在那里,你可认识?”
他道:“臣认得,当年生计困难,曾在韩府做过佃户。”
我淡淡的哦了一声,原来他并非武将世家出身,却不知哪里学来的一身好武艺。
我与他边走边谈,他说的话并不是太多,我问道些什么,他才说。
倒是有件事情,让我很讶异。
我那句“朕所立,恐亦非金人所喜。”竟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听到他的赞扬,我觉得心中有些得意。
过了片刻,我道:“朕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皆尽被金人掳去,早已同金人势不两立!还管的他们喜不喜欢?”
他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道:“陛下心志高远,实乃中兴之主,大宋之福。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