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昨晚你喝多了打电话给我的啊,还害老子花那么大力气把你扛到房里来。”聂云杰只觉得自己像是宿醉未醒,语气就不大好。
“哦。”叶疆也是昏昏沉沉,应了一声,然后反问他,“你怎么没把我送回家?”
“还不是因为……谁知道啊,你不是撒酒疯嚷着不肯回家的吗?”
叶疆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墙壁想了好一会,觉得似乎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就没有再追问,踉跄爬下床地去卫生间洗脸。
倒是聂云杰又捧着脑袋发呆了半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漏在脑后。
第二天聂云杰起了个早床,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又在卧室试穿了好几套衣服,出门的时候几乎迟到。
来接他的人在楼下等了许久,看到聂云杰姗姗来迟的身影,原本要抱怨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嘴角也要笑不笑地抽搐起来。
医院一楼的接待大厅“人”来“人”往,热闹却不吵闹。聂云杰身为人类往里一站本就显眼,这回一出场更是吸引注目无数。
他一手抱着一捧玫瑰,一手提着装有爱心早餐的保温桶,脸上挂着人格崩坏的傻笑。
聂云杰推开房门,敖溯洄正坐在病床上,背靠着枕头,薄被盖住他隆起的腹部,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为他增添了金色的朦胧光晕,一派油画中圣母那样的光辉。
听到门响,敖溯洄转过头来,目光恰与聂云杰对上。他之前不知在看什么,嘴角一抹浅淡的微笑还没有散去。看到聂云杰手中的东西,他薄唇间一抹弧线越发弯曲,像一道彩虹架在聂云杰心头。
神哪,他多么希望时光能静止在此刻。
见此情景,聂云杰向前走了几步,脚步虚浮得像在做梦。
“溯洄,我……我……”他结巴了半天,硬是没说出那个爱字。倒是脸给憋得通红,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羞。
最后只好放下手里东西,尴尬地挠头,耳朵里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都听不到地弯腰吻了敖溯洄的嘴唇。
他只看到敖溯洄那两片粉色的唇瓣开了又合,忍耐不住地坐在床边搂住了对方,用力地吮吻起来。这时候,谁还有心思仔细分辨对方说的是什么。
聂云杰情意绵绵地把敖溯洄吻了又吻,想要如往常那般伸手抚摸他长发的时候却落了个空。他这才清醒,意犹未尽地舔了口那软嫩的唇肉,才推开一些,转而摩挲敖溯洄泛起淡霞的脸颊。
“回家了。”敖溯洄别开头,躲过聂云杰灼热的视线。他抓住对方不安分的指尖,笼在自己的手掌心里。聂云杰故意勾动指头,指甲挠过敏感的皮肤,令敖溯洄嗔怒地斜眼瞪他。
聂云杰笑得更开心,低头磨蹭着敖溯洄的肩膀。
“溯洄,我好想你,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工作的时候还是想你。”才几天不见,就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聂云杰以前对这样的文艺语调很是不屑,但是现在却能脱口而出毫无障碍。
难得在情事之外听到这样接近于表白的话语,矜持的龙君抿着嘴唇克制表情,摸了摸聂云杰的头发,“起来,你的头真重。”
话虽如此,他红得透明的耳朵早就暴露了心情。
回到家里,聂云杰抱着敖溯洄,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仿佛憋了太多天,不吐不快。
到了下午的时候,他终于说完了话,搬着摇椅和敖溯洄在阳台上晒太阳。敖溯洄牵着他的手,就这么睡着,聂云杰于是觉得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也很是幸福。
哪怕是半夜里被敖溯洄戳醒,要求买夜市的烤鱼,聂云杰也毫无怨言地换了衣服,亲了亲胃口变好的孕夫大人,才乐颠颠地跑出了门。
聂云杰下楼后不久,家里的电话就铃声大做起来。
敖溯洄从前是不理睬这些的,可是那刺耳的声音叫他一时忍不住拿起了话筒,又一时好奇接听了这通来电。
“琼英?”听筒那头熟悉的声音让他皱起了眉头。他明言禁止过属下将电话打到聂云杰家里,现在对方明知故犯,太欠教训。
“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讲完的?什么……好吧,我马上过来。”
敖溯洄心事重重地放下电话。若是聂云杰回来时他不在,叫他担心可不好。他踌躇片刻,拈了片早先剥落下的鳞甲化作一尾龙鱼,投进了水族箱里。
但凡敖溯洄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变回龙鱼形态在水族箱里发呆。聂云杰早已习惯,所以每天都会给水族箱换水、清洁。
他拎着外卖袋子兴致勃勃地打开家门,一眼没看到沙发上的人,下意识便转头地去看水族箱里。金色的龙鱼慢悠悠地甩着尾巴,叫他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溯洄,吃宵夜咯。”他把食物用餐具重新盛装,摆好碗筷后边走到鱼缸边轻快地喊到。
龙鱼自然是不会理睬他的。聂云杰只以为敖溯洄又心情不好,习以为常地无奈苦笑,搬了凳子坐到一边守着。
“那想吃的时候再出来吃好不好?”他拿着笔记本电脑,打开看起了公司的文件。
半个小时后,聂云杰连打了几个呵欠,他揉着发红的眼睛收起电脑站了起来,“我明天还要上班,先去睡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他忽然觉得疲劳得抬不起脚,从客厅到卧室的几步路被他走得像有上千米那么辛苦。敖溯洄变出的替身和聂云杰本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后颈上的一道黑纹。
那东西像是蔓藤又像荆棘,纹身一般刻在了他的皮肤上。
这一觉睡得聂云杰精疲力竭,他噩梦不断。醒来时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湿透的睡衣黏贴在皮肤上,令人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找敖溯洄诉苦,没了他在身边自己连觉都睡不安稳。
可是水族箱里竟是空的。聂云杰把眼睛都要揉肿了,也看不到敖溯洄的身影。他在家里来回走动,每个房间都看过一遍,还是找不到他。
电话呢?他拨通敖溯洄的手机号码,隐隐约约的铃声从沙发中传了出来。敖溯洄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手机掉在坐垫的缝隙中也没管它。
敖溯洄没有带走任何属于他的东西,就这样离开了家。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他会去哪里?
惊慌失措的聂云杰揪着头发跪倒在地上,手机掉在一旁。手机!聂云杰手指颤抖得厉害,几次才把手机抓稳拿了起来。他翻开敖溯洄的通话记录,里头除了他的号码再没有别的陌生来电。
“聂总!聂云杰!”
有人连门铃都忘了按,敲他家门。
隔着厚重的门板,聂云杰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是他的助理。聂云杰打开门,被助理的表情和他怀中的东西吓了一跳。助理抱着一只黑色的大猫,扁扁的脸,绿油油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线。
那只猫断了一只前爪,白色的骨头从撕裂开的皮毛中支楞了出来。鲜红的血液濡湿了助理的白色衬衣。
“快进来!”聂云杰回过神,不等助理开口,就立刻转身去找家里的急救箱。
“别管我了……”粗糙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绝不像是助理在说话。聂云杰背后发凉,回头去看那只黑猫。它张开嘴,露出残缺的牙齿和流血的牙床。
像是经历过一场激战。
“君上有危险……”
六个小时前,敖溯洄没有怀疑“琼英”的来电,依言前往他所说的地点。那位置不是随口说出来的,而是早就定下来的,设在城市公园中的一处结界。附近有一处人工湖,正便于建立一个连接海中龙宫的通道。
有必要面谈时,敖溯洄才会去那里与属下们见面。
他走进自己划出的结界中,起初并没有觉得异样,孕育耗费了他太多精力,连带感官都是迟钝的。敖溯洄走得太仓促,有些气喘,他不由得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幻境造出桌椅来供自己休息。
然而琼英并不在那里,敖溯洄花了一些时间才意识到不对劲。可他已经无法脱身了。
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时明时暗,使得小公园的大部分都被笼罩在黑暗中,阴暗邪恶的力量藏身其中,猎食者般对行动困难的龙君虎视眈眈。
敖溯洄凝神,指尖光芒闪烁,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地上的黑影化作浓稠的雾气,扭动成类似于人的形状,将他包围起来。
他若是化为巨龙的原形,这些东西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就在这时候灯光下出现了一个人。他从阴影中走进光亮处,却没有任何被照亮的感觉,还是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形象。
敖溯洄见到是他,松了一口气。
“王兄!你怎么来了?”他毫无防备地冲那人喊。
“我要是不来,你还会任性到什么地步。”敖清涟表情宠溺地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迈开步伐,走向敖溯洄。
“这边危险,莫要再走近了!”围住敖溯洄的影鬼们在他开口时缠住了他的脚踝,使他无法离开。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敖溯洄也没有开口求救,反倒要对方离开。
“可是弟弟啊,你现在的情况还能应付得来么?”曾经海龙王最宠信的儿子扯开嘴角,一步步走到敖溯洄面前。那些黑色的影子无法近他的身,纷纷潮水般退去。
可敖溯洄还是不能动弹。他眼看着敖清涟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感觉像是被干枯的树枝划过皮肤,又像是多足的爬虫经过那样的刺痛。
“为什么?你合该是我的,怎么就把自己糟蹋成这副不堪的惨景?”敖清涟隐忍多年的伪装终于撕破,“我视若珍宝呵护的弟弟居然做出如此低贱的事情,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呢?”
说完他右手五指握成爪状,袭向敖溯洄腹部……
聂云杰赶到时,敖溯洄躺在血泊之中,下半身的衣服全部被鲜血浸透。
那么多的血,是怎么从他身体里流出的?
20.失踪
“好些了么?”
敖溯洄点点头,医生便将一小瓶药水喂进他口中。
苦涩不堪的液体甫一下肚,便见敖溯洄痛苦地蜷起身体,双手化为利爪将大理石的地面抠抓出一道道深痕。
苦苦挣扎了数分钟后,医生看不过去,手指抵在敖溯洄额头为他度入一些灵气,这才让对方顺利地变化回龙族的原身。本该是纯粹金色的鳞甲如今残缺不全,颜色暗淡,曾经威风凛凛的至尊风采不再。
医生并不赞同地啧了一声,毫无畏惧地对眼前的龙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我自己来罢。”敖溯洄说完,金色眸子中细长的瞳孔骤然缩小。他深深吸气,抬起爪子划开了失去鳞甲保护的柔软肚皮。
聂云杰守在急救室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护士强行换成了干净的病服。他手上还吊着点滴,在他再三要求和恳求之下,护士才同意他用可移动的铁架挂着吊瓶离开输液室。
他已经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走廊的拐角处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外头的景象。聂云杰就这么枯坐着,听着雨声由大到小,看着日落日出。
“恭喜你,聂先生,”医生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急救室大门上的灯不知道在何时熄灭了,“小家伙虽然早产了,但还是很健康的。”
听到医生的话,聂云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释然。但他立刻又紧张起来,“溯洄呢?溯洄他怎么样了?”
他难以冷静,突然站起来却头昏眼花地坐倒回座椅上。
“他啊……”医生冷笑,故意拉长了话语催化聂云杰的焦虑感。
“医生!他该不会、该不会……”聂云杰说不出那几个字,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珠更赤红的,陷入了极端的情绪之中。
“他要睡上几天才能醒,你想看就进去看罢。”医生欣赏够了眼前人类的悲苦,才满意地舔着嘴唇,开恩道。
人类就是人类,医生冷眼看着聂云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急救室,一点也不懂得龙族妊娠乃至分娩的辛苦。他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面,节奏忽然轻快起来,和他又没关系,还是早点回家努把力早些抱上女儿吧。
敖溯洄足足睡了五天才睁开眼。
一看到他有了动静,一旁的聂云杰就屏住呼吸,心跳得堵在了嗓子眼。
“女儿呢?”敖溯洄张开眼睛看着屋顶躺了一会,才转过头,问聂云杰的第一句话便是孩子。他的手在被子下抚摸着腹部的绷带,感到有些失落。
“刚睡着。”聂云杰不敢大声,手指着一旁的恒温箱。
“扶我起来。”敖溯洄说完,聂云杰便摇起病床的升降杆,给他再垫了几个枕头,才让到一边去。
透明的婴儿恒温箱里,新生的小家伙盖着一条小毯子,握着小拳头举在耳边。她的头发都还没长出来,粉红色的一小团,像只刚出生的小猫崽。
“皱巴巴的。”敖溯洄皱眉,有点嫌弃地嘟起嘴,“能抱她么?”
聂云杰失笑,吻着敖溯洄冰冷的指尖,“医生说还不行,要再等一个月。”
抱着敖溯洄,眼睛看着睡着的女儿,聂云杰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太不真实,“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为什么。”
“唔,我太幸福了,简直是时间上最幸福的人了。”聂云杰将敖溯洄圈在怀里,低头吻他的发梢、额头、睫毛、鼻尖,最后才是嘴唇。
“溯洄,我爱你。”
没有任何时刻更适合说这句话了,聂云杰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便将之付诸行动。
可是敖溯洄的身体还是冷的,脸上也还是毫无血色的。
“我累了。”他说完这句话,就抓着聂云杰的手,依偎在他胸口闭上了眼睛。
好不容易说出了真心话,却落得这么个反应,聂云杰僵住,又因为敖溯洄靠在自己身上而无从发作。他的拳头握了又握,最后还是放松了力气,拉起薄被盖在敖溯洄身上。
敖溯洄像是又睡着了,身上没有温度,脸上更没有喜色。怎么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却成了这副没精神的模样?
他胸口闷闷地痛了起来,像一把钝刀锯在心头,生生把一颗心弄得血肉模糊,给不了痛快。
加上敖溯洄昏睡的这些天,聂云杰在医院里已经待了一个多月。总经理的不告而别对于一家上市公司来说可算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了,哪怕有高层主管们撑着也不是长远之计。就连身在外地的总裁聂占辉都被惊动,亲自赶回来坐镇公司。
聂云杰就算再怎么舍不得敖溯洄和孩子,也得回公司去给一个交待。
“你小子跑去哪里鬼混了?家里几天都没人影!”聂占辉被自己这不省心的儿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一看到他进门就拍桌子怒吼起来。
“咳咳,”聂云杰早想好了对策,先是捂嘴轻咳了几声,才抬起头露出消瘦憔悴的脸,“我生病了。”
这倒不是假话,看到敖溯洄流血昏迷时他乱了心神,不顾自身安危冲了过去想要救人,却吸入了故意被散播在附近的瘴气,腑脏受损。
“好端端的怎么就生病了,”聂占辉看到儿子脸色,信了八九分,态度也软化下来,“我就说吧,你一个人住在外头没个照顾迟早要吃苦头。来这边坐下我看看。”
聂云杰得令,带一点小愧疚坐到他爹身边,不敢多说话。在老人家眼里就更显得一副病怏怏的可怜相。
“得了什么病,好了没?不要紧吧?”聂占辉做不出拥抱已经成年、且年近三十的的孩子这样看来矫情的事,仔细打量一番对方外表便叹气。
“其实……那个、医生说,还是要住院观察几天的……”聂云杰越发心虚,拿出了准备好的病历递给父亲。胃溃疡,倒是合理又常见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