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应容想说话,但喉底的咳嗽又让他狼狈地剧咳了起来,他顾不得那牵动所有痛感神经的咳嗽有多让他喘不过气,边咳着边用力点头。
只是咳完,他才发现,就算是点头,别人也发现不了,只当他这点头的动作是因咳嗽而起的,因为现在关淩还站在门边,礼貌地看着他,并没有进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现在这样,他点再多的头,哪怕是在哀求,也没人看得清,而关淩,他就站在不远处,微笑地,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挣扎,甚至可能还在算着他还要多长的时间才放开他。
商应容痛苦地看着看起来优雅自在走进来在他面前从容坐下的关淩,头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他们的落差——关淩看起来这样自信从容,而他却不是那个对一切总是应对有余的商应容了。
关淩等商应容咳完,正要开口时,唐浩涛进来了。
他很久没见唐浩涛,就算是在阿清那里知道了他的情况,但还是对着瘦得像是只剩骨架的唐浩涛吓了一大跳。
他愣了。
唐浩涛看着发愣的他却笑了,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拉过椅子坐他身边,说:“谢谢你能过来,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大部份的事交给了应容,有些事是实在得交给你了,除了你没人能接手……”
唐浩涛已经不想跟关淩客套什么了,他也是无奈至极才找的关淩,虽然商应容说不要再打扰关淩,可容广这么大,他手头上重要的事又那么多,商应容就算把他手头上的工作全接过去了,也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分钟不睡地处理也处理不完,而从高层那里再挑人替他的位置,手头上的人选也还得再经过考核才能接手过去一些,事实上,就算有人接了他的位子,那些重要的事,商应容一个人也处理不完。
关淩必须得接手,这是已经不想再勉强关淩什么了的唐浩涛无可奈何的事,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替商应容挽回关淩,可关淩的回来也是势必的,现在的容广,商应容一个人撑不了。
心无杂念,唐浩涛直接进入主题,把他手头上的事分了三分之一到关淩手上,
他们花了好几小时才把事情解决好,谈话间唐浩涛抓着桌边的氧气瓶吸了好几次氧,喘了好几次气。
关淩知道唐浩涛的这胃癌中期其实是已经靠近晚期了,后期的治疗和效果都是不能确定的事,他是不可能再工作了,而人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也没有了,唐浩涛给他打电话的那天晚上听说是把身体里一半的血都吐出来了,关淩得到阿清给他的消息后就接到了唐浩涛的电话,当时哪能拒绝。
唐浩涛早期于他其实是良师,哪怕他们后来有那么多的龌龊存在于彼此之间,可唐浩涛毕竟都是那一个从始至终都看得起他的人,关淩就算防着他,也还是对他多少有点情谊,所以他的开口关淩没法拒绝,他只能回来。
唐浩涛手头上的事分好后,起身去了洗手间,关淩看着他摇摆扶着墙壁的身体不放心地跟了过去,然后他在商应容一阵的咳嗽声中,看到唐浩涛吐了好几口血,把洗涮台全染成了一层红色。
唐浩涛最终被洪康送回了医院,关淩坐在商应容办公室里,看着紧闭着薄唇,自他来就咳嗽声不断,但一字未说的商应容发了会呆,最终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对人温和地说:“公事先放一下,去拿件外套,我们去看看医生。”
商应容跟着关淩进了医院,关淩走他就走,关淩停他就停,关淩让他张口嘴的时候他就张开了嘴,医生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最后睡在了车上,而关淩的肩膀是那么让他觉得塌实。
他是在家里醒来的,管家说关淩去医院了,让他吃完药喝完粥再睡一会。
商应容看着管家,管家像是知道他想知道什么,顿了一会才迟疑地说,“关先生没说他会不会过来。”
商淩疲惫地闭了闭眼,甩了甩头,但还是去吃了药,过了半小时喝完粥,然后坐到了沙发上。
商淩放学回来的时候看到他顿了顿,只两秒就转过了身无声地走了。
商应容也没有多余看他一眼,他不送他去国外,找了管家和佣人照顾他,其它的,商淩也只能自求多福。
他等到半夜,睡了一觉起来,还是没等到关淩,他知道关淩不会来了。
醒来的他在黑夜里静坐了一会,终于还是发了信息问洪星关淩的动静,得到关淩在公司加班的消息,他握着手机直着腰坐了好一会,才长吁了一口气。
幸好,他不是如此地不管他死活。
唐浩涛去挪威那天静悄悄的,再风光的人物现在瘦得也只剩把骨头,病情把他折磨得气势全无,还能见什么人啊。
商应容昨晚高烧一场后,气息也是萎靡的,坐在唐浩涛的身边,饶是他看起来还算健康,也比唐浩涛好不了多少。
关淩是加班好几天了,里里外外的事都经他的手排布,喉咙因说话过多也早说得沙哑,几夜未睡,昨夜还要照顾着商应容的他现在也是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而此时商应容的头就靠在他的肩上,他也没力气计较了。
容广三大头目全都奄奄一息,要是说出去,不知道多少对手要拍手称快,连前面的老司机和老保镖都频频回头看着他们的老板,生怕一个两个三个的全死在了车上,容广大乱。
送了唐浩涛到专机上,关淩要离开的时候,唐浩涛抓了关淩的衣袖,看着关淩,半天憋了句“对不起”。
他本来还想跟关淩说让他可怜下商应容,可看着关淩因熬夜熬得血红的眼,这句自私透顶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他现在做的一切已经是在可怜他唐浩涛,可怜商应容……可终归到底,有谁可怜他自己?
可能人病了心也容易悲凉,唐浩涛看着再次豁出全身力气来帮他们的关淩,觉得关淩这辈子其实真的够悲惨的,遇上他们一个两个这么会算计的,不懂得感恩的,耗尽一切,其实没得来多少幸福。
飞机起飞的那刻,唐浩涛看着远处车边站着的关淩,和把头虚弱地靠在他肩膀上的商应容,他只能再次喃喃地说了句对不起。
只能对不起了,如果人要是有下辈子,他下辈子一定把商应容拉得离他远远的,不让他因他们的私欲受这么多的苦。
送走唐浩涛,关淩以为自己还要单独撑个三两天,但没想到商应容回去后就工作了起来,精神看起来不佳,但把主要工作都揽过去的人处理起公务来效率不比往常差。
他们手头上有五个他们必须亲自跟进的合约,见商应容一没问题,关淩陆续会见高层,挑出人手出来接手一些事情。
唐浩涛的这一走是不会不再回来了工作了,仅仅只一个月的交接是不够的,关淩只能让唐浩涛的助手们接手一些他们相对能掌握的任务,还要把一些他手头上相对比较重要的子公司管理工作交出去。
而他手上那些相对机密的,关淩不得不说,哪怕是他跟商应容一人分担了一半,但还是相当吃力。
关淩花了一个晚上把要面试的名单发了下去,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对国内外容广他指定的具有资格的高层进行面试,原本他是想着边工作边完成面试的,但商应容没给他撂挑子,他也就能比较从容地挑选几个子公司的管理者了。
因为唐浩涛的病情是保密的,这次的面试就算是高层也是要签保密协议,于是他们的进出难免受限制,关淩也只能在他自己安全指数最高的办公室里进行全部的面试,一天下来,进出他办公室的人多了,容广全部高层也动荡了起来,连带的,下面的人也像是被触及了敏感神经一样地像是嗅到了味道,不少人都纷纷往上打探消息。
因关淩再次强势插手容广,阿清的人手完全不够用来控制手头上的局面,只是没半天,洪康带着洪星加入,说这半年里地,他们接受他发布的任务。
阿清以为他们只是看在关淩的面子上说的客气话,只是等洪星帮他把几个不老实的中层给收拾过后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这可能是大老板下的命令,让他用他的方式护着他们关总的动作。
这算是进步?阿清脑海闪过这句话后又觉得这种进步要是没有更好,因为不是出事,关总一直在过着他要的日子,而不是又得打破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再次劳累到如今不能合眼的地步。
可能关总真是欠了商总好几辈子,这辈子是用来还的。
一星期后,关淩这天实在撑不住了,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让阿清把车开到何暖阳家,在他们家狠狠睡了一天一夜才从床上爬起。
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他都是一口一碗稀饭,连喝了三碗,才觉得缓了点气过来。
何暖阳冷着张脸在一边不说话,关淩也不说话,埋头吃完,准备出门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何暖阳,让他拿着刀把自己给砍了。
他出了门,发现阿清的车上坐了面色不太好,但不至于太难看的商应容。
“公事忙完了?”关淩纳闷,同时手里接过阿清递给他的文件。
“嗯,差不多,今天是高层会议,我会主持,你回家再休息会。”
“嗯。”关淩点头,但没把话当回事。
“姜航带商淩等会来找你,你陪他们玩一会,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你了……”
商应容说到这,前面阿清也回过头说,“姜局前天还打电话来说姜航打你电话打不通,关总,你今天还是回去吧。”
商应容这时伸手拿过他手中的文件翻阅,关淩也就不说什么了,闭目养神了起来。
姜航带商淩过来玩了一会,姜虎也来了,接关淩他们去打高尔夫,到了后,何暖阳也在。
中途关淩连进了几杆,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姜虎跟另外两个友人在和小朋友们玩,何暖阳就重重踩了关淩好几脚,踩得关淩当场扔了球杆在草地抱着腿跳脚,狼狈不堪。
可就算是这样,何暖阳也没出够气,在晚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搭理关淩,哪怕关淩给他夹菜讨好他。
吃完饭一群人出门的时候,发现商应容竟然站在门口,看到他们还笑了笑,还在众人疑惑的眼睛里淡然地说:“我过来接关淩和商淩。”
他说完,和姜航站在关淩面前的商淩的小身体陡地僵了僵,关淩垂下的眼睛恰好看到了他的小背影,他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牵起了商淩的手,对旁边姜虎说:“我送商淩回去,下次约了时间提前告诉我一声。”
走了两步,又硬着头皮看向何暖阳,看过去时,他头皮都发麻了,因为何暖阳已经走到了商应容的面前,这时正板着脸一字一句地问商应容:“姓商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关淩和商淩上了车,看了一会电脑里的文件后,车打开了,商应容上了车。
关淩顿了顿,没让司机开车,对商应容温和地说:“你和商淩回去吧,我和暖阳回去。”
只是他准备下车去,手被商应容抓住了。
关淩不声不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商应容眼神就完全黯淡了下来,手也松开了,关淩没理会,径直下了车。
还好,何暖阳没走,还在停车场里的他那辆车旁,见到向也走来的关淩,何大帅哥讽刺地挑起嘴角:“怎么,不上赶着去了?”
关淩知道他生气,所以也不解释,只是走到他身边,静静地陪嘴里含着根烟但没抽的老友站着。
过了好一会,何暖阳把头靠在了关淩的肩上,吐了一口长气,他对关淩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头破血流也不在乎,好像有些事情是完全没办法控制的,是不是?”
关淩拍拍他的背,淡淡地说:“是,所以只能走着瞧,看着办,不过,人活一辈子,如果可以,还是要善待自己,有些事情也没必要那么执着。”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了?”何暖阳看着这个一生都是勇往直前的老友有些怔忡。
“嗯,后悔,但后悔没什么用,”关淩笑了笑,温和且平静地说:“所以只能接受,只能走着瞧,看着办,都已经不想挣扎。”
“他说他爱你了,只爱你一个人的爱,没有谁比你重要。”何暖阳有些好笑地挑起嘴角。
“嗯,那又如何?”关淩也淡淡地笑了,“我已没有感觉。但他运气好,老天爷都要帮他,没办法的事。”
第一百章
连续两个月超负荷的工作後,关凌也能正常上下班了。
这两个月天天对著商应容,商应容倒没什麽多余的动作,关凌多少对商应容有了点好感——总算没做多余的事让他厌恶,要知道一个一天到晚被工作压著的人是没多少耐性的,商应容要是惹他烦,他都不介意大费周章把办公室搬离八楼。
关凌正常上下班之後就忙著调养身体,两个小朋友也因为上学了,而他工作忙,最近也不常来他这。
听说秦天天把他们带得挺好的。
商凌最近是天天跟著姜航,关凌也跟姜虎打了招呼,只要姜航不厌烦,就让商凌多跟他处处。
这段时间关凌也不是没受过诱惑,范以绵就打来好几次电话约他吃饭,关凌知道後面会有上床之类的余兴节目,但答应了一次,饭才刚刚吃,却发现商应容派人跟踪他後,为免麻烦,他只能连生理需求都得克制著点。
他都低调了这麽久,可没想陪商应容疯。
下半年的时候,商应容天天早上来他家接他上班,关凌拒绝了几次,商应容也还是照样来。
有天关凌在别人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现在的过的日子居然跟以前的商应容差不多,工作为主,不见光的情人那偶尔呆一晚,而身边还有个赶不走的人。
岁月真可怕,因果在循环。
不管关凌怎麽保密,他那秘密小情人还是被商应容知道了,阿清跟他说小情人答应离开的那天早上,关凌摸著额头倚著沙发背无奈地笑了好一会,这商总还真是自己不打算找人就算了,事到如今,他的还是要管著。
关凌也知道商应容大概意图,无非是两人处久了大概还能处到床上去。
可关凌再将就也没觉得他需要将就到那个份,他也不能随便找人就打个一炮,所以干脆约束起了欲望,禁起了欲。
反正他也不是欲望强烈的人,一两星期解决一次也就够了。
於是人被赶走,他也老神在在,也没找商应容来兴师问罪那套,在公事上依旧跟商应容合作无间,至於其它,他也基本熟视无睹,哪怕一天里至少有大半天商应容都忤在他的面前他也能尽量自在。
当然,商应容伤不伤心,难不难过,关凌觉得这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他已经尽量对商应容客气了,给不了再多。
这年大年三十的早上,关凌正要出门去何家,发现已经年迈的管家站在他家门口,不等关凌疑惑,他就先开了口,恭敬地弯下了腰,说:“先生,小少爷病了,他还说想请您回家和他过年。”
关凌沈默了好一会,商凌这一个月来天天给他送的小盆栽就放在院子的小廊上,现在都已经码成了长长的一道风景,他撇过头看了那道风景好一会,才转头对管家淡淡地说:“那就走吧。”
到了商家,商凌确实是发烧到要送医院的地步了,可商凌的手紧抓著被子不放,直到关凌过来无声地抱起他,他才松开了身下的被单。
带著小孩到了医院,打上点滴,医生把关凌叫到一边,很担忧地说:“商凌心思太重了,这样下去很容易出事。”
“会出什麽事?”关凌冷静地问。
商应容这时也站到了他的身边,平静地看著医生。
医生看著两个冷静自若的男人,好一会哑口无言,心里觉得小孩怎麽这麽倒霉生在这种家庭环境里,嘴里却温和地建议,“减少他的心理负担吧,他心里事太多了,有什麽事,作为家长的还是帮他解决下。”
“你是怎麽想的?”医生走後,关凌看向商应容,冰冷地问:“他是你儿子,用他来束缚我,你就这麽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