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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by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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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耸肩。

“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呢,楚无咎。”

他对着青年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说,接着转身。

“走拉。”

一走就走到接近日上中天的时候,草尖树叶上的水已经干去,太阳还被遮在云后。

没有风,空气里是满满的暑热,连蝉鸣也是有气无力的。

楚无咎捶了下腰腿,抬头看天,大概判断了下时辰之后侧身问墨瞳。

“是不是该打尖了?”

墨瞳也抬头,然后淡淡应了一声。

楚无咎一笑,很有些得色,可四处看了看,他很没面子的问了墨瞳第二个问题。

“……哪儿有酒楼啊……?”

四面都是树和草,一望无际的绿。葱绿,草绿,深绿,浅绿,鹅黄,柳绿,粉绿,青绿,连绵不断间没有半点的杂色。

墨瞳正从背上的包裹里面往外拿东西,听到这话微微一顿,扭头看他。

他手里的是半块豆包。

而他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异人馆馆主说对了话。

“呃,”楚无咎伸手,掌心里一锭大银,“我,我只不过是想请你吃饭。”

他赧赧的笑。

墨瞳继续盯着他看,突然间就问。

“你没带干粮?”

青年摇头。

少年挑眉,上上下下的看了他锦衣华服几眼,淡淡。

“楚大馆主,你还真是个少爷。”

说着顺手折下一段树枝,挥手掷出。

然后他拨开树丛去找那树枝。

楚无咎在原地等他回来,脸上的笑容很有些苦。

他从未被如此的否定过。

墨瞳刚刚那个是个肯定句,其中没有任何的语气和感情,可不知为什么,楚无咎却本能的感觉到,自己被否定了。

长久以来一直身为别人方向别人支柱的他楚无咎,生平第一次的,被否定了。

生平第一次的这么没用,生平第一次的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

很难过,很悲哀。很……无力。

很讨厌的感觉。

不想这样,不喜欢这样。

这种没用的感觉……不喜欢。

“你在发什么呆。”清冷的声音,是墨瞳回来,“走了,到前面空地打尖。”

他右手拖了棵枯树,左手则捏着一只兔子,软搭搭的垂着身体,是被他掷出的树枝从左眼穿至右眼,透过大脑,一击毙命。

“好功夫。”楚无咎击节,墨瞳不答话,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用,只是自顾走路,可是青年就是能感觉到,他——有在因为自己这一句称赞而骄傲。

这种感觉很微妙,然而楚无咎同时也直觉的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

就算是他把脸庞凝固成冰山万年不化,他也能感觉到墨瞳的情绪。虽然那少年不愿——或者说不知道要如何展示自己的表情。

那空地很快就到,到了那儿,墨瞳便住了步子。

“烤肉会吗?”

“……”楚无咎摇头。

墨瞳看他一眼,自言自语——声音却恰好能让人听见而且听清。

“这也不懂,那也不会,堂堂异人馆馆主干什么吃的。”

楚无咎无言以对。

“一边老实坐着去,这么大个子少碍事。”

乖乖从命,找了块石头坐下,老老实实看着少年拔草清理出一块空地,把枯树砍成木柴架起柴堆烧烤架,然后拆下绑在大腿一侧的匕首给兔子开膛剥皮放血,从包裹里面拿出竹筒装的清水来清洗,又摸出几个油纸包,里面是调料。

擦擦抹抹,找树枝把兔子插好,墨瞳从袖口抖出火镰火石,点起了柴堆。很快,肉香就飘散了开来。

等肉烤好,少年把它递给了青年。

楚无咎有些意外:“你不吃?”

墨瞳摇头,取出豆包开始啃。

“……墨瞳。”

“嗯?”

“等到了陌川,我请你喝酒。”楚无咎咬着兔子肉说。

少年一怔,没有立刻答话。

“怎么?你不会?”

“不是。任务过程中我不喝酒。”

“怕误事。”楚无咎笑,“那么好,你出完了任务我请你去汴京东风坊吃鲜鱼。”

摇头,少年认真。

“长安小阳楼的白干配涮羊肉。”

“成,”楚无咎点着头笑,“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账。”

墨瞳冷哼。

“还有……”看了看手里只剩一条腿的兔子,楚无咎干笑,“有空教我怎么烤肉。”

到陌川,需要在一个名叫流花的小村子过一夜。

流花真的是个很小的村子,好在还有人原意“收留”某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对于某个名叫墨瞳的人而言可以在有屋顶的地方过夜就没有什么需要抱怨的问题了,而某个名叫楚无咎的大少居然也没有抱怨,这就让某人稍稍吃惊了一下。

“出门在外不比在自己家,能将就就将就——楼说的。”某大少微笑的很悠然,随后补了一句,“而且一开始我以为你会带着我露宿野外,所以说能住房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墨瞳沉默。

然后在晚上楚无咎准备把两条条凳拼在一起当床的时候一脚平移过去一张桌子,于是某个人撞到了腰。

发觉他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墨瞳没什么表情的指指桌子:“你睡这个。我想条凳你大概睡不惯。”

异人馆馆主刚想问有什么睡不惯的就发现了不同——他是把两条条凳拼在一起,而墨瞳则是架空。

两条长凳之间相距一段距离,一条当枕头另一条搁脚,头脚之外的地方全部悬空。

楚无咎沉默,然后微笑。

“墨瞳你果然厉害。”

少年冷哼。

“与其说这些没用的不如早睡。明天还有一天的路程,楚大馆主受得了吗?”

“担心我?”

“对。担心你拖后腿碍事。”

楚无咎无语。

在某人的“教导”下,异人馆馆主一向没有——或者说不能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说当他起床,并且看见依然闭目的少年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对方睡懒觉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自袖口摸出那锭大银,楚无咎去结账。

——没走几步就被一跤绊倒。

开始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结果看见清霜大模大样摆在前进路上的时候,楚无咎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然后墨瞳腰一挺,起身。

居然瞪他。

“什么都不懂的家伙给我闪一边去!”

有点郁闷的在门口等了一阵子之后少年背着包裹出来,依旧是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走了一段路之后楚无咎的耐心也磨损到了极致,所以淡淡微笑间杂了些平常没有的东西。

“就算是要打人,也该有个理由吧?”

“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人一年的收入能有多少?”没有抬头,墨瞳淡淡的反问,“楚无咎你知道不知道这里的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能刨出多少东西来?”

楚无咎一怔。

“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人一辈子没见过银子的有多少?更何况你那还是百两一锭的大银!你要是有钱你喜欢拿银子打水漂或者烧火那是你的事我没资格也没权利管,但是楚无咎我告诉你,你,不能把那银子给他们。”抬头,墨瞳看了他一眼。那神情里面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是很平淡的表情,然而那种平静,却让被看的人觉得无地自容。

“如果运气好,那么只是那一家可能会放弃耕种而坐吃山空,如果运气不好……可能整个流花就毁了。别因为你一时的‘慷慨’而毁了他们现在的平静。你……没有那个权利。”

他听见他这么说。

他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只是拱手,一揖到地。

“无咎受教了。”

抬头时眼神亮的很。

他从来没错过。就算是他哪次错了,也从来没有人,说他错过。然而,这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的,跟他说,他做错了,他,不对。

这种感觉不舒服,然而却很有趣。他当初……果然没看错,这名少年,的确,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会给他一直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不同的。一定会。

然后发现一只手伸在自己面前。

“……怎么?”

“昨天的食宿费用,一共三十八钱,我替你先付了,所以你欠我十九个大钱,记得还我。要零钱。”

……果然会有不同。

黄昏的时候,他们走到了目的地。

——说是到了,其实也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眼前的是一条大河,河对岸是望不到边的林子,林子背后掩了山,那山上,隐隐的有炊烟闪现。

陌川就在那山上。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马上就过去的打算,而是看着河这边,自己面前的屋子。

那是坐北朝南一溜三间的瓦房,算不上窗明几净,不过好在整齐。院子是还带着青叶的毛竹编成的篱笆隔开的,一名黄衫的青年正在院中劈柴。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青年抬了头。

很书卷气的人,但是……似乎,会点功夫。楚无咎在心里下了个结论,然后看见他微笑。

“两位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找人。”墨瞳答的很干脆。

“一起?”

“不。”这次答的更加干脆,“他是他,我是我。”

楚无咎不爽中。

“那……找谁?”眼神里面微微有些戒备,青年笑问。

“第一,是要找孔灵言。要他帮我——有人说,他一定会,也一定可以帮我。”少年说的很认真,“要是他不帮我,那个人……说她会来剥了他的皮。”

似乎是玩笑话,可惜在墨瞳一成不变的面孔下,完全看不出玩笑的意思。

“……这么告诉你的……是哪一位?”以手支额,黄衫青年似乎有些头疼,“虽然在下大概也能猜出来是谁……”

“墨影。”墨瞳微微颔首,“告诉我这话的,是墨影。”

“那么……你是墨瞳?”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却是肯定的语气,肯定到让楚无咎突然又有了那么一丝更加的不爽。

——那语气,简直肯定到了天经地义到那俩就是该被并在一起相提并论,说了其中一个不说另一个就该被扁的地步。

少年点头。

然后楚无咎插话。

“莫非阁下就是孔灵言?”

青年微笑,“在下正是。”

“那么……”沉吟。

“怎么?”

“我也要找一个姓孔的人,也是需要他帮我,不知道阁下是不是可以……?”唇角微挑,楚无咎笑吟吟的看着对面黄衫青年。

“……哦?孔什么?”

楚无咎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以至于另外两个人看他的表情都很有点好奇。

“嗯……孔子曰。”

墨瞳当即噗噗哧哧的窃笑,孔灵言愣了半天之后苦笑。

“怎么……也是找在下的……?可是不知阁下……”

轻笑,“楚无咎。”

孔灵言,字,子曰。

吃完晚饭之后墨瞳终于搞清楚了这个关系。然后表情再次奇怪。

——这次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叫这么一个古怪名字。

而当他从楚无咎那里得知孔灵言孔子曰孔夫子的未婚妻大号孟诗云的时候……他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

“墨瞳,”倚在窗边的青年突然轻声,“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少年点头。

“有人在吵架。”一顿,他补上一句,“和三哥吵架。”

“……三哥?”

“嗯……孔灵言。”

“你怎么叫他三哥?”

“他让的。”凝神细听窗外声音,墨瞳漫不经心的回答。

“那么你叫我无咎好了。”

“不要。”一口回绝,“太难听了。”

楚无咎郁闷中。

“你别自以为是!总之我绝对不允许外人进入陌川!不管那是你的什么人!”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撂下如此一句,然后他们听见拐杖敲击石板的声音渐渐远去。

“看来你要找人还很麻烦。”楚无咎挑眉看向墨瞳,换来后者的白眼一记。

耸肩,不以为意的揉了揉鼻子,青年突然问:“你要找什么人?”

“一个女人。”

“啊?”

“前些日子我在苏州出任务,有一个男的找到我,说他是某家的佃户,不堪剥削带着未婚妻一起出逃想找一个和平的地方过着男耕女织的简单生活,走到这附近的时候,被村民袭击,慌乱中与未婚妻失散,所以希望我能来帮他找找他的未婚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微微一顿,少年发问,“你知道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不欢迎外人?”

“啊?”

“江湖上传言异人馆馆主诗书饱读博闻强识,想必……应该是知道的?”微微侧了头,墨瞳看他一眼,那神色很有些期待。

是那种让人不忍说不知道,不忍让他失望的期待。

楚无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微笑。

“我知道。”

那是从百年前开始的动荡。虽然外界几乎没有什么传闻,但是,对于陌川的村民而言,却是一场浩劫。

这河里,有砂金。

村民们终日与世隔绝自是不知那东西贵重,只是见它可塑性好色泽可爱且经久不退,所以拿来当了饰品。

后来有人不满困于山中就此终老一生,叛离家门,陌川的秘密,就此公诸于世。

淘金者纷至沓来,而陌川的原居民,则被当成了现成的奴隶——直到这河里,再没有半点金砂。

而那之后,陌川人……怕极了外来的陌生客。

说到这里楚无咎又叹了口气,挑唇一笑。

“所以我奇怪呢。”

“嗯?”闭着眼睛听他娓娓道来的墨瞳应了一声。

“孔夫子……他为什么能在这里住下来啊……?”

“你管人家那么多。”

“两位,时候不早了呢。”孔灵言在外敲窗,“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三哥我知道了。”墨瞳应声,起身。

“你去哪儿?”楚无咎诧异。

“隔壁——这里不是三哥给我安排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们隐隐的听见风里有歌声传来。

那声音很软,很好听,也很凄婉。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与子偕老,老使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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