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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夏如烟 上——by年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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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时站在旋转楼梯的入口,冷冷望着他:“我说过了,从现在开始,你说话,最好给我好听一些。像刚才这么难听粗俗的脏话,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再从你嘴巴里听到第二次。”

这时候林烟真的很想笑着吐槽夏昭时一句:“难听粗俗?哈!难道你不拉屎?”

但林烟到底不愿输人,尤其是,输给夏昭时这个人。于是只休息了几秒钟便强力压下胸中翻滚,抬手摸了摸满是血沫子的嘴唇,咬牙暗笑:“哈……夏昭时,你怎么这么没有新意,就不能换我一边脸打吗?”

夏昭时抱歉地假笑:“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习惯。在没有把一样东西彻底摧毁以前,我没有心思去折腾新的东西。所以你如果不想让你的右脸彻底报废,以后只成为一个半张脸美人,那么最好,还是按我说的话做。”说完便转身往上走去,渐渐消失在尽头的楼层里。

然后Jim也走了。擦身而过的脚步瞬间掠起一阵腥味浓重的凉风,似磨砂般粗糙地拂过,林烟更加红肿胀大的小脸右侧。

最终,偌大的大厅,只剩下了林烟一个人。安静,无声。头顶的灯火依旧灿烂辉煌,但却那么冰凉地照耀在,数尺之下,那一个小小蜷缩的身体上。

这种情况跟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林烟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强悍精明尖锐刻薄,但其实,也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需要依靠的脆弱地方——只是永远,都没有人看得见那些地方。

然而这究竟是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地在乎过他,还是因为骄傲如他从来不肯给予任何人这个机会,抑或是二者皆兼有之……都无所谓了。

林烟坐在地上休息了足足十几分钟才稍微感觉好了那么一点儿,可以慢慢爬起来往外走。最后他开着夏昭时刚刚送他的那一辆丰田,乘着夜色呼啸离开了。故作清高地不要那种事他才不会做。不要白不要。

一路飙车,昏昏沉沉眼前漆黑的情况发生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好几次险象环生。幸好林烟的车技和忍功都还不错,在强力支撑了二十多分钟以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他那个所谓的“家”。只是当他看见屋内亮彻一片的橙黄色灯光时,原本就难看至极的脸色,一个皱眉,便骤然变得更加难看了。

车子还没有停稳,别墅里就急匆匆跑出来了一个人。应该是听见了引擎声。

“烟烟……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八)

林烟艰难地下了车撑住车门勉力站着,被裤管包裹的修长双腿隐在黑暗中微微弯曲,但却竭尽全力地忍耐着不去颤抖。冷眼望着屋里的男人一路匆忙地跑过来,愈近,就愈能看清他脸上那一抹不容忽视的焦急与担心。然而林烟心中却丝毫没有感到半分感动,反倒觉得烦恶厌倦得厉害,长长吐了口气,一扬手,就将原本悬在指尖的车钥匙,狠狠地,朝已经站定跟前的高大男人,重重甩了过去。

“凌、望!”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动怒的表情加上肿大的右脸,在头顶摇曳不定光影浑浊的昏灯照耀之下,显得尤为可怖狰狞,“这、是、我、的、房、子!你他妈以后不要有事没事就往我这里跑!老子一点也不想看见你!一点也不想看见你!更不想听你那么恶心地叫我的名字!”

他骂得很尖刻,但仍掩不住口气里的衰败虚弱。只是眼前这个名叫凌望的男人,看样子,却丝毫没有介意他的恶意谩骂和人身驱逐——又或者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事实上当凌望一站到林烟的面前,看见他那半张惨不忍睹的右脸的瞬间,便立刻瞪大眼睛,变了脸色。

“烟烟!”凌望大惊失色,想伸手抚摸但又害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力道而失手弄疼弄伤了他,手足无措之下,只能忍不住地拔高嗓音微微颤抖地失声叫道,“你的脸……你的脸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被打了吗?被谁打的?谁敢打你!?”

林烟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着面前的男人,在他看来,实在宛如跳梁小丑那般滑稽可笑的独角戏表演,却忽觉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忍了一路那么久,此时此刻心中和胸口都终于忍耐到了极点再也按捺不住,于是猛一挥手迅速架开了对方想碰但又不敢碰自己的犹豫双臂,铁青着一张脸飞快往前迈出双腿,大步朝屋里走去。

只是走到后来,那脚步已经凌乱不堪到,几乎可以说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完全毫无形象可言地跑进去的。

凌望着急地跟在林烟的身后,想栏又不忍拦,想抱更不敢抱,只得一边一个劲儿地在他耳边低声嘱咐着“慢点儿啊烟烟,注意脚下注意脚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虚扶护住他的后腰,以防他跑快了一个不小心摔跤跌倒。

林烟进了屋子以后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直冲进客厅右手边儿的洗手间刷地掀开马桶盖儿,撑着台子跪在地上,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那里边儿似地,吐了一个昏天暗地,撕心裂肺。

凌望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一幕,简直都已经看傻过去了。和林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他比谁都要知道得清楚,林烟的身体虽然和普通男生相比起来的确是稍显纤细柔弱了一些,谈不上强健壮硕,但是也绝对不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属性那一种的,除了因为从中学时代开始的饮食不规律和偶尔的日夜颠倒而造成的轻微胃病以外,别的地方都还是很好,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或者……凌望也很有自知之明地想,他的烟烟,虽然看起来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无所不怕,一路长大这么多年,只有他这只性格乖觉脾气诡异的小恶魔去教训别人,并且总是一教训,就能够把别人教训得惨不忍睹,生不如死的份儿的,迄今半生,除了得不到黎唯哲这一件事情以外,哪里还有他自己吃亏,让别人占了他便宜的情况发生呢?这世上除了黎唯哲那个霸道冷漠的强大男人,谁也撂不倒他,谁也整不垮他,谁也敌不过他,谁也不无法一见到他,就一颗心一双眼睛,惊艳,只为了他——是的,虽然如此,但是说不定这样的烟烟,其实,也有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脆弱和害怕。只不过那些东西他从来都不肯在自己,抑或在任何人的面前,表露出来罢了。谁能知道呢,也许,他也曾在某个雨疏风骤的夜里缩在被窝,默默地红过眼圈,狠狠地哭过;也许,他也曾在某片熙熙攘攘的人潮站在街头,莫名地感到孤单,巨大的孤单;也许,他也曾在某个斜阳日暮的黄昏傍晚,坐在公园深处的长凳之上,抬头仰望天空那一大群恋巢归去的白鸽,然后突然也就好想好想,能够和它们一样,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飞翔。

云间翅膀掠过风的声音,好像泼墨融化宣纸那般幽邃深缓,温柔细密,将他带去一个,再也不用哭泣,永远没有孤单的的远方。

又也许,他的烟烟,也还曾像今时今日,此情此景这般,痛得厉害伤得很重,重到,哪怕是在非常嫌弃非常讨厌,绝对不愿意被对方看出来丝毫软弱的自己面前,竟然也都有心无力,难以做出掩饰的伪装。

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一路美貌得所向披靡,也一路骄傲得无可匹敌的宝贝弟弟,烟烟,如今,却是这般狼狈又这般虚弱地软软跪倒在坚硬冰冷的瓷板地砖上,抱着马桶呕吐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原本就纤细精致的背影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便愈发更加楚楚可怜,令人心疼。压抑不住颤抖的背脊和单薄瘦削的肩膊,撑在他那么薄薄一片的身体之上,从凌望这个角度看过去,简直就像是一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抑或是一只,在暴雨中,展翅难飞的蝴蝶。

万分揪心而又一筹莫展地杵在洗手间门口搓着手来来回回地转了七八圈儿,不知道的人看见了凌望这副失魂落魄的焦躁样子,估计会以为他是一个爱妻如命的好老公,而他老婆现在正九死一生地躺在产房里面为他辛辛苦苦地生孩子。事实上凌望本来也是很想要进到洗手间里面去陪着林烟的,但是一来他知道,其实呕吐和生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真的没有什么区别,主要都是那个人自己的事儿,无论外人怎么帮,但说到底根本都只是虚帮,最终,还是要靠那个人自己完成,而他不是医生,一个外行进去了或许不仅没有用,并且还很有可能给“病人”造成心理负担,反倒添乱。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以凌望从小到大对林烟的了解程度,他深知,现在的林烟只是因为难受到了极点所以抽不出空来阻止他罢了,但凡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可供支配的余力,他都要誓死阻拦自己的硬闯,绝不愿意让自己看见,他这一副,和记忆之中的骄傲强大,相差得太远太远的脆弱模样。

于是只能强压担心,又再默默绕着门沿乱转了十多圈,凌望这才终于姗姗来迟地灵光一现,猛地一拍脑袋,然后急忙转身跑回客厅里去接了杯热水拿了盒胃药。结果因为中途走得太急太快,他刚刚心心念念护着的林烟没有摔跤,反倒是他自己现在一个脚底没踩稳,!当一声,滑倒地上摔了难看至极的狗吃屎的一跤。疼肯定是疼惨了的,不过凌望现在也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注意这些,更顾不上收拾地上散了一路的水和药片,只是飞快地站起身,又急匆匆地按原路返回,将水也药各自重新准备了一份。最后赶回洗手间时,已然轻轻喘气,满头大汗。

赶回来的时候林烟已经没在吐了。擦了嘴,冲了水,马桶盖也紧紧合上,整个洗手间无言安静,空气里只淡淡淌过了一丝略微不稳的呼吸声。仿佛刚刚那一场撕心裂肺天昏地暗的战争,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只见林烟面色惨白微垂着头,整个身体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全部力气那般,只能绵软无力地瘫靠在身旁的白色瓷壁上。而二者相较,竟触目惊心到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白得更加厉害。

错落的黑发被汗浸染,湿漉漉地搭在耳鬓额前。苍白的皮肤嫣红的双唇,隐隐微颤的可爱鼻翼,以及那两帘难得乖巧地躺卧在精致如贝的眼睑上,有如瀑布剪影一般幽美静好的纤密长睫——这些,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恰好给了正刚刚赶到门边看到这一幕的凌望,一种难以言说,无法言喻的震撼:

现在这个样子的林烟看起来,好乖,好乖。没错,不是别的什么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夸张形容词,而是原本见过林烟的所有人都以为,哪怕穷尽一生一世,也无法用它来形容林烟的,一个最多只能算是小巧柔美的“乖”字。这个道理就如同是,林烟虽然五官精致,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精致得就好像,橱窗里的“洋娃娃”那样。

因为谁都觉得谁都承认,林烟没有洋娃娃那么乖巧安静,而洋娃娃,更是远远比不上林烟的慑人心神。在人前他总是一副明艳绚烂无法无天的狂妄模样,一颦一动一眉一眼,无一,不勾魂夺魄到撩人心痒,动人心旌。所以此时此刻他难得一见的柔软示弱,以及这份柔弱带给观赏者的震撼感受——矛盾,也不矛盾。

以前,林烟是自己美得缭乱而疯狂。可如今,他却是美得,足以激起别的所有人,缭乱,而疯狂。

于是凌望方才明明赶得那么那么急,可是一到了这里看见眼前此番景象,却不由自主愣在门口,发了一段很长很长时间的呆。良久,才忽而在心中轻叹: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可以毫无压力,也毫无愧色地自豪地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不分国界也不论性别,能够比他的烟烟,更美了。

不管曾经已经见过多少次,也不管将来还要再见多少次,但是每一次遇见到,每一种模样,——也无论哪一种模样的林烟,凌望都依然那么无可救药地感觉到,和多年以前的那一个夏天,同样也是在这一栋大大空空的别墅里面,他和由爸爸牵着小手带来,五官柔软眼神清澈笑容明媚,简直惊艳得如同油画上的美好小天使一样的小小林烟,初初相遇之时,那一瞬间的怦然动心。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一见钟情。不是狂热的迷恋,更并非盲目的跟随。而只是,心脏一瞬,砰然的跳跃。

一跃,就是许许多多,再难收回的岁月。

(九)

不知过了有多久,凌望才终于从眼前这一抹巨大震撼难以形容的惊艳之中,勉强收回了心神。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努力甩走脑袋里那一团纠成乱麻,越来越有往狂乱趋势发展的飘忽思绪,凌望长长往外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左手端着水杯右手握着药盒,快步走进了洗手间里。

“烟烟,”他走到林烟身边缓缓蹲下,水递到他嘴边,关心而不乱,“来,先喝点儿……”

哗啦——

话没能说完,水更是没能喂进去一口。刚刚还那么乖巧安静的林烟在凌望将杯子凑近自己嘴边的那一刹,却犹如闪电一般飞快地横出手臂,一把推开了他。于是第二杯水也就这么无疾而终地死无全尸了。连林烟的嘴唇都没能挨上。

“别碰我……”筋疲力尽后的嗓音在四周沉重潮湿的空气泡里,听起来愈发的残破嘶哑,哽塞艰辛,“……我脏!”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顿时有些愣怔。凌望大吃一惊是因为以前烟烟根本不会对他说——对任何人说,这样略似赌气,别扭造作的委屈。而林烟不敢置信则是因为,他刚刚那样讲,似乎是在将今晚夏昭时给他受的所有怨气,全部都一股脑儿地,发泄到凌望的身上。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在意并且记得,夏昭时……嫌他脏?

他原本从来不介意这种事情的。从来。尽管这世上的大多人都觉得他林烟千人骑万人上,不自爱没自尊而且还脏,但是他自己倒是心态很好,一直都认为这就是人之常情人性本能,只不过他的喜好品位相较于普通正常人来讲,的确是显得稍微独特了一些。可是在他林烟看来,一旦是在床上,那么全世界所有人便都一样,并没有什么优越贫困,高低贵贱之分。

明明抱着这样特立独行雷打不动的忠贞信念;明明从来,都是抱着这样,“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的强大信念——结果却不知为何,一听见,不过才初次见面的夏昭时对自己的辱骂难堪,极尽讥讽,他刚刚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不知不觉,而且还如此不淡定不冷静不骄傲地……破了功?

抿抿嘴皱皱眉,林烟也对自己这般措手不及不由自主的身体反应,觉得有些困惑不解,以及心底那几分,隐约难辨的尴尬窘迫。于是看也不看凌望,更是拒绝凌望的搀扶帮忙,只一个人撑着马桶盖摇摇晃晃地艰难站起身走到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开始默默地漱口洗脸。

凌望无可奈何地跟在身后,直到林烟收拾好一切,但依旧不理他,简直就像对待空气那样,只自顾自地转身迈步,慢吞吞地往客厅里走。

凌望当然也是赶紧跟出去,可是没走几步就忍不住担心地问:“胃还疼吗?难不难受?”停了几秒,又忍不住唠叨,“要不……还是吃点儿药吧?”说着就想把药盒递过来。

林烟抬手揉了揉肚子,翻个白眼儿终于受不了了,满脸嫌恶地尖叫着打断凌望:“只是吃多了撑而已!你个大男人别跟个老妈子似的行吗?!以前你妈对我爸都没这么罗嗦过啊!”

“……”

凌望被林烟这一顿暴躁阴鸷的抢白给狠狠噎了一下,无声片刻,终于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了。

林烟走到客厅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心窝进沙发,盘腿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然后调整了一会儿位置,选择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定下,闭上眼睛世界霎时黑暗一片,也瞬间困倦蔓延,便再也不想动了。

他累了。很累很累。只想,就这么无忧,也无虑地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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