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早就算好这一步了吧?要不是他讨价还价,还真的是吃了大亏,随她摆弄!
义无反顾地拔剑相向?面对眼前这个人,阎雅文绝对会这么做,他要亲手了结所有的事情,让小滟摆脱所有的阴影。
又是身后么?这家伙果然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长剑擦过腰身往身后刺去,熟悉的惨叫随即而来,走廊也恢复正常,阎雅文转过身来,却没有半点兴奋。
“小滟!”抱起已恢复正常的云滟,阎雅文捂着对方不断流血的腹部,“雅文……”哀戚地唤着对方,鲜血从嘴角溢出,模糊了云滟想说的话语。
“别说话……别说话……”抱起云滟,顾不上地上的青铜剑,阎雅文慌乱地在黑暗中寻找着急诊室。
颤抖着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云滟满是血花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我与他并无不同……皆为你的死期而来,你我一同共赴黄泉,可好?”收紧双手,他满意地笑了,一瞬间,刺青又再次浮现,脸上的那道疤甚至溢出了血。
第一百一十章:从前(1)
如刀的风刮过脸上,阎雅文清醒过来,在漆黑中隐约看到四周挂满了帷幔,身后呼啸而过的狂风把帷幔吹得猎猎作响,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滚
落在一旁的手电筒,拂开帷幔向前方走去。
这里大概是他的梦里吧!刚才那人还掐着自己的脖子,现在却身处此地,自己应该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了。
照了照周遭的环境,这地方宽广空旷,无丝毫烛火,大柱高耸,四周挂满了帷幔,重重递进,帷幔轻扬间瞥见里头摆放着一长案,一屏风,长案
四脚皆为龙头,屏风则是画满虬龙。
拨开重重叠叠的帷幔,阎雅文在纷乱中好像看到那人呆坐在长案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
他快步穿过帷幔,长案前,谁都不在,绕过屏风再往深处去,那人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像是一步一步地引导着他。
眼前一点亮光,身影便不知何去,有一阵强光扑来,刺眼之极,他不得不遮住双眼。
琴声断断续续,幽幽歌声随着节拍而来,那稍稍稚嫩的声音咬字不清,略带焦急。
“今……今夕……”少年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努力地学习发声,一双大眼紧盯着抚琴的青年。
“莫怕,小滟别着急,仔细听着便是。”青年悠然自得地拨弄着琴弦,却不忘放慢脚步,循循引导身旁的少年。
阎雅文愣在一旁了,熠熠阳光下,那两人的脸庞十分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和云滟,而男人所用的琴正是摆放在祭坛中的那一把。
云滟泄气地皱着脸,可怜巴巴地瞅了男人一眼,好奇地碰了碰琴弦,清亮的弦音溢出,脸上既是欣羡又是无奈。
阎雅文看到那双颤颤巍巍的手,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指甲都布满精密的刺青,但十指僵硬,弯曲成怪异的形态,该是伤到了筋骨,细小的动作都让
对方难以忍受吧?
青年摸了摸云滟的头,又道:“这手,别乱动,他们有给你敷药么?”
云滟摇了摇头。
眼神一黯,青年又道:“等我收复此国,必定废除这祭龙陋习。”
“殇,好……等你……”云滟欣喜地点头。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话?他们为何要如此待你?你乃王嗣,国土虽小,但为一方领主,竟要你……”公子殇握紧了拳头,剑眉微蹙。
少年轻扯对方的衣袍:“曲子……”
回应少年的呼唤,公子殇笑着,双手又按上琴弦。
殇,这男人是殇,这和阎雅文一模一样的男人就是殇。
两人关系颇为亲密,殇也十分关心云滟,为什么最后小滟死在他的手上?
这是那人心生怨恨的缘由么?喜欢的人最终变成杀害自己的刽子手……
阎雅文并不认为殇的样子与自己的相同就等于是自己杀害云滟,他就是他,不曾做过任何伤害小滟的事情。
宛如剧场落幕,眼前的景象消失,黑暗中,云滟的身影又出现在前方,阎雅文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从前(2)
陛前众人俯首作揖,隔着重重帷幔后,云滟趴在长案上,身穿提花素衣,整个人不自主地抖着,后背微微起伏,长发暗淡无光,哪怕是多么柔顺地披散在两肩,也只换来凌乱虚弱之感,整个人就像奄奄一息的病患。
阎雅文想上前扶起云滟,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旁观。
这里不正是他刚刚醒来的时候的地方么?云滟是王嗣,看这阵势,他是小国之主吧!可是云滟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君主该有的样子。
有两人站在长案旁,聆听着臣下的一言一语,仿佛他们才是这大殿真正的主人。
云滟无力地撑起身子,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后又像个掉线的木偶跌在长案上,发丝在脸上散开,阎雅文终于知道为什么云滟会如此虚弱。
怕是脸上,脖子上的刺青完工没多久,疼痛难忍吧!
帷幔外,众人听见沉闷的声响,站在最前方的官员问道:“大王可是身体不适?在下刚才听见……”
“寡人……”几度欲张口说话,只能挤出这两个字,云滟痛得咬紧下唇,不可皱起脸来,只会让脸更为疼痛。
云滟额头不断冒出细汗,双手快把长案扣出好几道划痕,阎雅文从屏风后冲上前来,欲抱住他,可是手穿过了他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站在云滟身旁,内侍模样的男人道:“大王!”向站在另一边的人打了个眼色,两人装模作样的大喊一声,随即架起云滟。
“大王身体不适,各位大人有事请速速禀报。”
议论声顿时在人群里沸腾开来,臣子面面相觑,狐疑地望向帷幔。
过了一会儿,还是站在最前方的臣子拱手道:“大王,近日越国蠢蠢欲动,屯兵训练,怕是要对我国不利呀!”
“越国……”云滟眼里充满了希冀。
“大王,请速速完成祭龙神之事!方可保佑我国不受外敌侵扰!”大臣们群情汹涌。
“是呀!大王,此事虽困难重重,机会渺茫,但不可不试呀!大王乃龙神后裔,王族最后的血脉,这次由大王您亲自主持,必能成功!”众人不断涌来。
那两人不耐地挥了挥手,喊道:“此事大王自有分寸,众位大人先行退下吧!大王身体抱恙,不宜久留!”随后,待众人离去后,把云滟往屏风后拖去。
屏风后还有一道门,阎雅文跟了上去,又听到那两人道:“下次让大夫加重药量,以免他再乱动!”
他们竟然还下了药?!云滟这样子分明就是祭品的模样,难道那帮大臣并不知道他们的王都快成祭品了么?抑或是,这帮人早就串通好?
之前就可以想象得到云滟是过着怎么样的日子,怕是不得父亲喜爱的孩子吧!要不然怎么连说话都要让别人来教他?而且那时候也半大不小了。
战国烽火连天,这种小国难免日后会被吞并,战死的人多,王族只剩下云滟一个,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更不奇怪那两人把持朝纲了,两个能说会写,还有点头脑的家伙要操纵一个连说话也不顺畅的少年,这还不容易?
为何大臣提起越过,云滟的眼神都变了,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他们把云滟丢尽华丽的宫室里,便对门外的侍婢道:“给我看好他,等一会儿大夫来了告诉大夫,上次的药得加重分量,明白了么?”嘱咐后便挥袖而去。
天逐渐黑了起来,可是谁也没有进来给大王点灯,云滟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在床上呢喃着:“殇……等你……”整洁堂皇的宫室在黑暗中有说不出来的凄凉。
少年身上的疼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呼喊,少年也不会,高高在上的王或许还有沉吟叹息的机会,但阎雅文眼前的云滟,这个比傀儡更无力的王,却是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也无法表达。
“我在这里呢!在这里呀!”阎雅文坐到床榻旁,一遍又一遍唤着,无法触碰少年,他只能心疼着,守着他。
少年累了,缓缓闭上眼睛,进入痛苦的梦乡。
不远处的房门,被熟悉的身影打开了,阎雅文明白该是起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从前(3)
火光把整个祭坛照亮,石台前,少年的四肢被缠上的绳索拉开,全身绷直,尽管如此,他的头还是无力地低垂着。
“仲儒,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阎雅文听见少年的低吟。
祭坛传来一声巨响,石门被众士兵打开,只见殇一身戎装,手持长剑,快步走向石台。
早已失去温和的感觉,殇盯视着云滟道:“你为何如此忍心对仲儒狠下毒手?我留他守在你身边,你为何如此忍心?”声声怒吼,质问直往少年身上摔去。
“没有……我……不知……不知道……”云滟摇头否认。
剑锋轻搭在对方的脖子上,殇依旧冷眼凝视着云滟:“那这是什么?”晃了晃手中的玉佩。剑锋向脖子处更为贴紧。
缓缓地抬起头,云滟难以置信地看着玉佩:“为何……”
“为何?在百越,仲儒只听命于你一人,亦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你说还有何人能杀死他?”把玉佩给云滟戴上,殇又道:“我唯一的亲弟弟就死于你佩剑之下,这玉佩便是从他的尸首旁拾得。”
云滟拼命地摇头,哭喊:“不,会的!我……不……能……出去!出……不……”
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殇慢条斯理地道:“莫想狡辩,你自继位以来就对外声称身体虚弱,任凡大小政事皆由你身旁的两位侍官代为处理,私底下则秘密准备神龙祭欲图再次振兴家族,抵御外敌,是不?”
“没有!”云滟吼道。
“你妄想!区区小国竟想与越国为敌?!你的臣下都替你招了,你又何必推搪?”锋利的剑身在对方的脖子上划出细痕,血沾染了身上的刺青,一片片的龙鳞尽数化为血色。
他捏紧云滟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望:“如若你没当上这小国之主,我可以念在往昔的情分上放了你,可惜,你偏偏要当上这大王,我就必须除掉你,以绝后患!”充血的双眼中透露出阴狠与疯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加上一群奸臣贼子,云滟纵然是能说会道,亦是百口莫辩。
阎雅文万万想不到公子殇竟然以弟弟的死诬蔑云滟,可是在大国面前,一个亡国之主有何申辩的机会?
公子殇满怀心机,以此做借口攻打百越,他深知云滟言语方面有障碍,并不能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便让对方吞下这死耗子,一举歼灭百越。
这种错漏百出的笑话在强权与马蹄下都是最为锋利的刀刃,刺中敌人的心脏,取得所谓的胜利。
泪珠还是从云滟的脸上划过,滴落在青铜剑上,但云滟并非伤心地哭泣,而是咬紧了下唇,怒视着对方,不断地挣扎着。
剑身在他的脸上蹭了蹭,和着泪水的血留下了痕迹,他吼道:“是你!是你!”撕心裂肺地嚎叫,充满恨意的双瞳目光炯炯。
公子殇旋身向众人宣告:“今日我取百越之血祭仲儒在天之灵,我要断百越神龙血脉,要这龙脉易主!”高举长剑,众人随声附和。
“杀!杀!杀!”
“杀龙裔!夺龙脉!”众军可谓兴奋至极。
阎雅文大惊,冲到云滟身旁,欲替他解掉绳子,可惜无论尝试多少次,结果都一样,他的手就象从不存在似的穿过了云滟的四肢,台下的人也是根本看不见他。
怨忿地注视着忘我的公子殇,他明白对待敌人必须心狠手辣,不能有一丝心软,但云滟只不过是个连说话也无人教导,势单力薄,打从一开始就被切断所有生路的少年,若真的只为利益,随便来一刀给个痛快就是,为何还要如此残忍地玩弄这少年再单纯不过的感情?
那记忆太逼真了,他也分不清楚公子殇是真心还是假意,可那少年流露出的感情却真真没有一丝造假。
为了一句“等我。”苟延残喘着,不在乎当傀儡,不在乎国破家亡,在少年的心里,这个男子才是他的皈依。
他什么都不懂,不懂何谓痛,何谓哀,何谓乐,只懂这男子曾给予他太多的温暖。
只是期盼着再度相见,再次于日光下,抚琴,唱着那首暗含思慕之意的歌谣,无需太多,一如往昔就好。
云滟就是一祭品,无需思考,无需感情,无需说话,无需关心,众人只为自己想要的而付出他的生命,他的父亲也好,公子殇也好,都不过是为了自己,而他,也只不过是易主的祭品罢了。
“将军!时辰已到,请主持祭礼!”忽然人群中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公子殇更为激动:“奏乐,奏乐!”
那把云滟视如珍宝的古琴出现在祭坛中,为云滟奏响送葬的哀乐。
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中,阎雅文清晰地听到了:“还记得这把佩剑么?这是仲儒的佩剑,今日,我要你成为这剑下的游魂!”
脸,似乎沾到了腥暖的液体,眼前一片鲜红。
第一百一十三章:觉醒
石台沾满暗红的液体,台下人声鼎沸,众人欢呼着仪式的结束,那男人伸手扯下少年颈项上的玉佩,掂在手里,兴冲冲地走下石道。
少年垂着头并没有闭上眼睛,长睫上挂着泪珠,身上的虬龙也褪去了血色,绽放的血花尚未干涸,阎雅文隐约听见云滟所穿的白衣滴着血珠的声音。
胸口上血肉模糊的大洞,石台上还在抽搐的肉块,都宣示着少年的死亡,他的表情平静,就像依旧还活着似的。
站在少年面前,阎雅文伸出手,贴近对方尚有余温的脸颊,只能贴近,无法触碰,他只能想象着自己为对方细细地拭去血污,想象着自己替对方合上双眼。
还是忘不了这个残酷的人,对吧?是怨恨抑或是思念,已经无法辨别了吧?因为不能释怀,就算撕裂魂魄也强留在常世之中,对吧?
正当台下一片欢腾,不知从何而来的声响,!!……!!!……有什么在蠕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他仔细寻找,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云滟光裸的上身上,墨色的虬龙不断地游动着,像是骚动不已,欲蓄势待发,这种异象没有被冲昏头脑的众人发现。
只见少年机械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老大,无数的虬龙快速地在他的脸上游走,密集的龙鳞令阎雅文几乎看不清楚云滟的脸。
四肢上的绳索犹如蛇一般灵活地脱落下来,云滟站稳身子,越过阎雅文,摇摇摆摆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嘴里不断叨念着什么。
石台因被鲜血浸润,石板上竟出现与刺青一模一样的龙,也是骚动着,四周的虬龙壁上,巨龙竟有移动的迹象,灰色的石头上开始浮现黑色的龙鳞,正中央伸出头的那一条龙,红宝石镶嵌成的眼珠子竟然有了瞳孔,活过来了似的。
逐渐地,云滟身上冒出了黑烟,苏醒的龙发出令人心寒的龙吟,众人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有一些不慎掉进了水池中,如镜的水面中立即伸出无数双腐烂的手把落水者往深处拉去,一个水花后,一朵血色的牡丹在水中晕染开来。
祭坛中又泛起熟悉的薄雾,人们争相往出口处涌去,少年越发靠近他们,他们便越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