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托看我不做声,又说:“他哭泣着向我姐姐道歉——你刚刚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他当时的模样。”
第三十一章:最糟糕的一天
卡宾教授是一个很严谨的中年女人。
她总是穿着高领的灰色衬裙,一丝不苟的卷发拢在脑后,平跟的软皮鞋,走在坚硬的大理石走廊里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每周来给我们上一次自然生命科学,涉及许多的数据分析,每次都要留下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作业。
我虽然并不是很喜欢卡宾教授,但我十分热爱她教的这门课。
我揉了揉眼睛,和维托通宵玩游戏,现在浑身都很累,眼睛也酸涩得睁不开,我的意识渐渐飘远,脑袋一点一点低下去……
维托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我吓了一跳,立刻坐直了身子。
卡宾教授正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脏好像一下子就停跳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抬头看着卡宾教授,浑身僵硬。
卡宾教授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失望,她说:“我一直以为你是非常向上,非常积极的学生,有天赋,但是很谦虚,最难得的是,十分热爱所学。”
全班静悄悄地,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我的脸火辣辣的,觉得好像前方有一座悬崖,下一步就能踏进去。
卡宾教授继续说:“但今天你让我很失望——你这次的作业完成得非常潦草,远没有往日的精致和创意,并且在课上打瞌睡——你的精神,你的努力到哪里去了?”
我几乎要哭出来,难过而愧疚地低下了头。
卡宾教授深蓝色的裙摆闪过我的眼角,我觉得浑身沉重不堪,好像一大块棉花吸取了过量的水分,湿淋淋地摊在地面,沾满了泥土。
维托伸手拍了拍我,同情地说:“艾利克斯,可怜的孩子,是我害了你,噢,我是个罪人!”
我心情很沉闷,趴在桌子上不愿动弹,心里沉闷得好像被倒灌进了冰凉的海水,又苦又涩。
爸爸以前对我说过,人生总会碰到挫折,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来了,毫无准备地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你一定会难过,一定会伤心,但擦干净头脸,还是要往前走。
那时我听得一直半解,觉得爸爸说的的很高深,现在我却发现这一切并没有说出来那么轻描淡写,那么充满哲理,那么让人振奋。
我只觉得灰心丧气,脑子里早就失去了分析的能力,浑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认真听课了。
“艾利克斯!”
我猛地一惊,条件反射地站起来。
维托不忍目睹地捂住了眼睛。
我难耐惊恐地看着多克教授,他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和蔼可亲,十分乐意解答我们冷不丁的或荒诞或刁钻的各种问题。
多克教授这时却没有一点笑容,“艾利克斯,请用笛卡尔坐标系来回答这个环形二次方程的解值。”
我茫然地盯着黑板,大脑一片空白,手心开始冒出细细的汗水,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班里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地将目光聚向我。
这让我更紧张,几乎无法站稳。
多克教授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艾利克斯,我注意到,你今天非常不专心。”
我不知道如何回话,只好低下头。
多克教授顿了顿,换了一种语气,关切地问:“你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我内疚极了,脸颊发热,慢慢摇了摇头。
多克教授抬手点了点教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说:“既然这样,艾利克斯——我不得不给你留一份课外作业,请把今天我讲解的这章曲线函数概括成大纲交给我,重点在第八章第三页至第五页,作为你今天课堂表现扣分的补偿。”
我嗫嚅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是的,教授。”
浑浑噩噩的一天,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好像生活的意义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所有平日里美好的时刻,让人欢快的事物统统失去了颜色,变得不值一提。
维托收拾书包的速度不比平时慢分毫,不过他今天没大吼着叫我带食物给他,维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艾利克斯,我先走了,希望你很快就能完成作业。”
我没精打采地点了下头,翻开书本,开始对照着维托的笔记做演练。
天色渐渐黑下来,偌大的教学楼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静悄悄的让我有点害怕,我小心翼翼地开启了电灯。
“哔啦——”细细的嗡鸣,房间白亮起来。
我走回座位,强忍着难过一边阅读着课本,一边记录大纲:一、碟形弹簧……theta=……二、球面螺旋线……三、圆内螺旋线……
我不断给自己打气,不要沮丧,快点把这些写完,集中注意力,你能做到,蒲爱牛,打起精神来!
然后我听到了什么声音,从外门外传来:“啪嗒——啪嗒——”
我有些茫然,这个时间教学楼里的学生应该早就走光了,哪里来的脚步声?
我犹豫地放下笔,侧耳细听起来。
“啪嗒——啪嗒——”
脚步声却越发清晰起来,好像正从楼下走上来,从东边的楼梯口。
我的后背一下子竖起了寒毛,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却仿佛随着我的心跳似的,逐渐加快,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
我被吓呆了,直直地坐在座位上,浑身僵住了似的,无法挪动分毫。我的手脚一下子不好使了,耳朵却更加灵敏起来,几乎能分辨出脚步声离我的距离——毫无疑问在由远变近。
白亮的灯光一直稳定而持续地照明,这时却变得阴森森的。
脚步声突然停下了。
我却几乎要哭出来,因为它正好停在了我的教室门口。
第三十二章:诚实是真正的美德
教室的门突然微微动了一下,走廊里一片漆黑,好像有一只黑色的手把它推开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发抖,觉得下一秒就会昏死过去似的。
教室的门一点一点被推开——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漆黑的走廊里。
我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脑海猛地一下涌出乱七八糟的画面,在火灾中坍塌的大楼,从远处席卷而来的滔天海啸,还有头戴泡泡球的宇航员登陆月球,极快速地闪动切换,我不停地想,完了,完了……
我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满眼,视线里白色的影子快速地飘了进来,我又害怕又难过,大哭着喊道:“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但紧接着我浑身一暖,感觉好像一下子被人从冰川里捞了出来,放进热毛巾里紧紧包裹住了似的。
“爱因斯坦牛,怎么了这是?哭成这个样子?”
我哭哭啼啼地打了个嗝,“阮……阮哥哥……”
阮玉弯着腰,两条胳膊用力地圈紧我,他的怀抱不像爸爸那样坚实稳重,也不像妈妈那样又香又暖……阮玉的肩膀刚好罩住我的脸,不单薄,也不宽厚,不浮躁,也不温柔,可充满力量,紧紧地环住我,让我觉得好像被人用力地抓在手心,被强大所保护着。
白色的衬衣领子卡着我的眼睛,像一块崭新的香皂,干干净净,充满希望,我鼻子一酸,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阮玉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说:“不哭,不哭。”
他的声音那么低沉,耐心得不可思议,我又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刹住眼泪,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擦了擦鼻涕,眼睛肿得睁不开,我一边用手抹,一边控制不住地抽噎。
阮玉摸了摸我的头,刚想说什么,神色一变,突然一下子笑了出来。
我还在抽噎,抬头茫然地看着阮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大笑起来。
阮玉笑了一会儿,好像终于忍住了,促狭地笑着问我:“你突然大哭起来,我都忘记了……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你说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对吧?为什么这么说?”
我犹犹豫豫地看了阮玉一眼,小声说:“我以为你是鬼……”
阮玉哦了一声,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笑容,笑着笑着又变了味道,他说:“把你吓哭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阮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爱因斯坦牛,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我有点困惑,想不通阮玉为什么这么说,只好问道:“被谁?”
阮玉愣了一下,好像也突然有点困惑了似的。他低头看起我的笔记来,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半晌才又说:“那我换一个问法——爱因斯坦牛,放学了你为什么不回宿舍?”
我的脸又热起来,不知不觉低下了头。
阮玉又问了一遍:“怎么不回去?自己在这儿用功?”
我被他追问得不知如何是好,讷讷地说:“教授的惩罚作业……”
阮玉咦了一声,语气一下子变得不可置信起来,“爱因斯坦牛,你做了什么会被教授惩罚?”
我哽咽了一声,说:“我上课不好好听讲……”
阮玉顿了一下,开口时问道:“你迷恋上什么了?人还是东西?”
我张了张嘴,惊讶地睁开肿胀的眼皮,忽然发觉阮玉说话时常一针见血,好像一眼就把人都看透了似的,我情不自禁地说:“阮哥哥……你真厉害……”
阮玉唉了一声,说:“你还是个孩子,从内到外都简简单单,还能有什么难事。”
我突然忍不住开口说:“我和维托一起玩游戏,很好玩的游戏……昨天通宵了,今天的作业没做好,上课也很困……教授生气了……”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胆怯,我低下了头。
阮玉说:“头抬起来。”
我浑身一抖,连忙抬头看他,他说话的口气一下子变了,不像之前那么耐心中带着一点笑意,而是让人有一点发冷,好像一颗冰碴子突然掉进了心里。
阮玉突然伸出手在我头上狠狠地弹了一下。
他手指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哎呦一声,脑门一阵嗡嗡地痛,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唰地流了出来。
阮玉的神色却好像突然回温了,又伸出手,我泪眼模糊地看着阮玉,却不敢躲避。他的手掌覆在我的额头上,慢慢地说:“爱因斯坦牛,你太小了,你的父母还没来得及教你自制力,也没能为你树立一个勇往直前的目标……你虽然聪明,但是太天真了,脑子好像还和别人不太一样,这样更容易走上弯路,知道么?”
我听得有点晕头转向,抓不到重点,但经验和习惯让我注意到了阮玉的最后一句话,我连连点头,大声应道:“知道了!”
阮玉顿了顿,半晌才说:“这个不用你回答。”
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没敢说话。
阮玉又唉了一声,盯着我说:“刚才弹的疼吧?”
我仔细地打量阮玉,见他神情自然,才犹豫而快速地点了下头。
阮玉说:“疼——就是告诉你,你不应该这样做,你做了错事,要改,要长记性,知道么?”
我迷茫地看着阮玉,刚刚哭得太凶,又被阮玉打了脑袋,现在脑子里有点乱还有点隐隐作痛,一时无法分析,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阮玉提醒道:“你得说知道。”
我连忙说:“我知道了,阮哥哥。”
阮玉好像又想叹气,不过忍住了,继续说:“做个保证吧,以后没我的监督,不许你玩游戏。”
我点了点头,说:“我保证。”
阮玉笑着说:“爱因斯坦牛,我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但是——”说到这儿他的神色一顿,眼底冒出一点说不清的……让我不自觉打了个哆嗦,阮玉继续说:“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枪,藏猫腻,下场都……不太好。”
我哆哆嗦嗦地说:“我不骗人,阮哥哥……”
阮玉笑容不减,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我知道。”
第三十三章:胜利
阮玉陪我做完了笔记,他看似百无聊赖,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开口搭话,“阮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
阮玉手指轻叩着桌面,懒洋洋地应道:“你们这个特殊班受到多少关注?这么晚了学习区还亮着灯,好奇的人多着去了。”
我想了想,说:“阮哥哥,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阮玉一笑,“嘿,你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不该精明的时候还爱叫个真!”他笑了几声,又说:“你就当我好奇心旺盛吧,没白来,看到爱因斯坦牛哭鼻子。”
我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讷讷地低下头些作业。
白亮的灯光一直都是一样的光线,可现在显得一点也不阴森,让我觉得像是黑夜中混浊的海水里幽幽游动着的一条灯笼鱼,安详静谧。
维托又开始疯狂地砸键盘,我心中仿佛长了草一样痒痒的,坐立不安。
我的耳中仿佛出现了幻听,全是游戏的音效,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我好像着了魔,不由自主地走到电脑面前,按下了开机键。
维托忙里偷闲,转头看我:“嘿!艾利克斯,你已经两天没上游戏了,总算要来了?在克里斯托山谷找我!”
我猛然一惊,手指僵在鼠标上,无法向下点击。
阮玉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里出现:“做个保证吧,以后没我的监督,不许你玩游戏。”我说:“我保证。”
我一下子泄了气,无精打采地伸手按了关机键,随手拿了一本数论趴到床上翻看。
维托好奇地回头看了我一眼,耸了耸肩说:“噢!可怜的艾利克斯,一蹶不振的艾利克斯!”
我不想说话,心情低落极了。
“duku duku dudududukuku,alimali alima……”
维托大吼一声:“艾利克斯,快接你的电话,它打扰了我的控制!”他看也不看,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我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唰地抛了过来。
我慌忙坐起来,伸手接住,是阮玉的电话。
不知怎的,我心里一惊,后背冒出点冷汗,有点后怕的感觉。
电话一接通,我忍不住声明:“阮哥哥,我没玩游戏……”
阮玉那边一下子安静了,片刻才说:“你可真够傻的。算了,现在开机,上游戏,把你的服务器和名字告诉我。”
我楞了楞,怀疑地看了一眼电话,小心翼翼地问道:“阮哥哥,你让我玩了?”
阮玉随便地啊了一声,说:“快去,先别挂电话。”
我只觉得一瞬间春暖花开,阳光普照,万物复苏,天降喜事……我激动的不行,开机,登陆,我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的动作已经超过了维托的指速。
我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单击鼠标,熟悉的牛头战士红星闪闪正威风凛凛地站在闹市里,手握巨斧,傲视群雄。
我简直要喜极而泣,感动地对着电话说:“阮哥哥,我是红星闪闪,我在萨克托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