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要了一份炸鱼,我一直觉得这恐怕是餐厅里最像中国菜的食物了,阮玉一边用叉子把鱼头扒拉掉,一边说:“你要参加电子竞赛我没有意见,UWW作为仅次于WCG的世界顶级电子竞技比赛之一,经历一次也好。”
我有点紧张地说:“可是我年龄有限制,需要监护人陪同……”我说到一半,阮玉的手机突然响了,阮玉放下叉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扫了一眼,接着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又放了回去,抬头很感兴趣看着我说:“所以?”
我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想告诉爸爸妈妈……”
阮玉很流利地接道:“你在美国的临时监护人又是你的授课老师,你也不想让他知道,所以……”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犹豫地问:“阮哥哥,你能帮我么?”
阮玉从兜里摸出一罐盐,簌簌地在炸鱼上边洒了一层,嘴角微抬,说:“小事一桩。”
我一下子松了口气,又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讷讷地说:“谢谢。”
阮玉好似在思索什么,突然开口问道:“你拿到报名表了么?”
我摇了摇头,说:“还没,但维托说明天帮我打印出来。”
阮玉恩了一声,低头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鱼肉叉起来吃掉,然后站起身来说:“填完报名表之后给我一份看看,日期地点说明都在上边吧?”
我连忙抬起头说:“知道了!”
阮玉笑着拍了我的脑袋一下,说:“我还有事,不陪你了,你慢慢吃。”
我心中全是喜悦和激动,草草吃了几口,想着可以和很多厉害的人一起玩,忍不住地笑。
往寝室楼走的路上,我经过了大花园,冬天的这个时候它看起来光秃秃的,到处都是白色和棕色的拼接,参差错落的灌木丛了无生机,外沿有一大排掉光了叶子的大树,大花园里的一切一目了然。
一个瘦高的男生手里拿着一本很厚的书,正低着头对身旁的女孩微笑,她白金色的卷发比冬雪还要耀眼,翡翠色的眼睛好像是冬天里唯一的生机,她是芮拉卡斯沃德,站在她身前的男生阮玉。
我愣了一下,恍恍惚惚觉得他们两个好像在雪地里突然冒出来的精灵。
一样的美丽,一样的高贵,一样的气息。
我站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不知怎的手脚都凉了,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寝室楼的灯光明亮又温暖,我赶紧小跑起来。
一进寝室暖气迎面而来,我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维托一见我回来就递过一张纸,说:“报名表,我看了时间,今年的开赛时间由于气候原因往后推迟了快两个月,这对你很有利。”
我一边仔细浏览表格,一边有些高兴。
我一边填表格,一边开机顺手点开了游戏图标。
维托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突然大吼道:“艾利克斯!你报名的是魔兽争霸个人竞赛,不是魔兽世界3V3团体赛!把你的画面关掉,重开!”
我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关掉红星闪闪的登陆画面,小声解释:“我忘记了。”
维托又叮嘱我道:“你千万要记住,魔兽世界和魔兽争霸是两个不同类型的游戏!魔兽世界,也就是你阮哥哥带你玩的,是角色扮演类大型网络游戏;而魔兽争霸是战略游戏,重在两方对战的策略。”
我连连点头说:“我知道,你前几天就给我讲过了。”
维托摇头晃脑地继续说:“这两款游戏虽然背景相同,人物类型也差不多,但却不能归咎于一类,现在正好还有一个月时间,你应该尽量熟悉它。”
我使劲儿点头,说:“我知道了,维托,谢谢!”
维托摆摆手说:“不用谢,艾利克斯,我是真的很好奇你能做到多好,也很期待你的表现。”
我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身来,认真地对这电脑屏幕上的几方人马琢磨起来。
切斯特教授发下了寒假之前的分析作业,我翻开看,分数栏里一个大大的字母A,我一下子忍不住笑出来,看不够地盯着瞧。
维托凑过来看了一眼,羡慕地说:“我拿到了B,我们明明是一起做的。”
我想了想,说:“维托,你这两句话是完全没有任何因果关联的。”
维托好像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只好承认说:“好吧,你指出了我的误区。事实上人们的确总会觉得不公平……但你不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安慰我吗?”
我正费力地思索着为什么要安慰维托,切斯特教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讲台上,拍了拍手。
教室里一下子肃静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切斯特教授说话。
切斯特教授双手交叠在将桌上,凝视着我们说:“无可置疑,你们都是同年龄孩子中的佼佼者。”
我迷茫地看了维托一眼,维托却聚精会神地盯着切斯特教授。
切斯特教授放低声音,继续说:“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这点,高智商、反应快、过目不忘、或者拥有强大的推理能力……你们拥有惊人的天赋。但是,”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但是,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有一个很严重的毛病,或多或少——你们都存在一个问题。”
我屏住呼吸,他的叙说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切斯特教授缓缓地说道:“自大。”
教室里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变了,更加沉默。
切斯特教授抬起手,做了一个挥去的手势,“你们一定不服气,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他话锋突然一转,问道:“这份分析作业谁拿了A,请举手。”
教室里仍然一片肃静,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维托扭头看我,我也看着他。
维托小声催促:“是你啊,举手!”
我心里十分惶恐,切斯特教授刚刚说完自大就叫我……
切斯特教授突然说:“艾利克斯。”
我条件反射腾地站起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紧张地站着。
切斯特教授却说:“我只给了艾利克斯满分,因为只有他没有做出‘正确的’答案。”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如果我做错了,为什么要给我满分?难道是为了让我觉得羞愧?这个逻辑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切斯特教授。
切斯特教授继续说:“我想问,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发现自己错了?”他停顿片刻,才说:“因为你们太过相信自己的计算了!这个分析证明看起来难度中等,大概难不倒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但只要你们推导回去,就会发现错误。但可惜的是,没有人怀疑自己的结果,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得出了同一个‘正确的’答案。”
我愣愣地站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切斯特教授叹了口气,说:“中国有一句古话,是孔子说的,叫做‘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想艾利克斯完美的诠释了它的含义,谦虚永远是人类最重要的美德。”
我一下子明白了切斯特教授的意思,我感觉脸颊有点发热,手突然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
切斯特教授摆了下手说:“请坐。”然后他扫视了全班一眼,什么也没说,折断一支粉笔,转身唰唰写起章节标题来。
我坐下来,这才发现腿有些软了,手脚也有些发麻。可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骄傲,刚才在那么多颜色的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我听着切斯特教授说孔子,不知为什么,好像浑身都烧了起来,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忍不住低头偷偷地笑,看着那个大大的字母A,却觉得同之前不一样了,好像变得更大更清晰,更漂亮。
我小心翼翼地将只有薄薄几页厚的分析作业折起来叠好,夹近笔记本里,暗暗决定,我要把这一刻永远记住。
我把UWW的报名表拿出给阮玉看时,一下子翻到了夹着作业的那一页,我又忍不住笑了一下,阮玉似乎有点好奇,问道:“爱因斯坦牛,你笑什么?”
我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有点迫不及待似的,我说:“切斯特教授夸我谦虚,还给了我一个满分!”
阮玉却不怀好意地笑了,说:“谦虚?我看你是傻吧?”
我迷茫地看着他。
阮玉又笑了几声,语气好像有点奇怪:“好吧,你谦虚诚实又正直,你是道德模范。”
我高兴地说:“谢谢!”
阮玉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伸手拿起那张报名表看,边看边说:“很好,这个安排非常合理,周五晚上我开车送你去,周日晚上再接你回来。”
我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好说:“谢谢你,阮哥哥,你对我真好。”
阮玉没说话,只是对我笑了一下。
第三十九章:坏人
二月中旬的时候,天气已经不像十二月和一月那么冻人,我只带了帽子和手套出门。
维托和我一前一后出来,他急匆匆地锁了寝室门。
维托之前说过,欧洲魔兽世界电子竞赛的决赛每年一般都是定在周六周日,今年比赛地点正好在美国纽约,与宾夕法尼亚州接壤,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只要一个周末就可以完成比赛,什么也不耽误,除了每周六固定和车廷筠的视频通话时间。
我又想起昨晚联系车廷筠时他提前挂了电话,心里有点烦恼。
我拉了拉书包带,有些担心地问他:“维托,你和我一起去吧,比较安全……”
维托不耐烦地说:“我们的比赛不是一个类型,也不在一个赛场,更何况我打团体赛,我需要和队友们协调并且联络感情。”
我犹豫地点了点头,脑海里却不断回想起妈妈讲过的,许多人贩子和专门杀害儿童的凶手……我说:“你要注意安全,周日晚上十点之前一定要到宿舍。”
维托已经飞跑着向楼梯口了,他回身大喊了一句:“祝你好运,艾利克斯!各方面的!”
阮玉在门口等我,他倚在车上,穿着灰色的毛衣和看起来非常时尚的外套,他脸上好像永远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赶紧小跑着过去,呼哧呼哧地打招呼:“阮哥哥。”
阮玉打开车门,我动作迅速地钻进去,阮玉正在发动油门,我坐在后边感觉到细微的震动,车里开了暖气,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
我起的很早,现在在又温暖又舒服,不禁打了个哈欠。
阮玉却突然打开车门,他打开后车厢,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接着用力关上,车体整个微微一震,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扒着车窗看他。
我坐在后排,阮玉回头递过一个纸袋,说:“你睡一会儿吧,盖上毯子。”
我有点感动,小声说:“谢谢……”
我睡得迷迷糊糊,阮玉的声音不知从哪处纷乱的梦境降落,忽远忽近:“爱因斯坦牛,爱因斯坦牛……”
我觉得脸颊被掐住了,只好睁开眼睛,阮玉撑着身子俯在我上方,低头看我。
我浑身睡得发软,懒得动弹,我打了一个哈欠,迷茫地和阮玉对视。
阮玉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似的:“到了,把帽子戴好,快起来吧。”
我混混沌沌地跟在阮玉后边,满脑子都是温暖的大床,我又打了个哈欠。
阮玉回头看了我一眼,说:“还没睡醒?十点就是半决赛了。”
我被他一提醒,一下子清醒过来,我看了一眼时间,放下心来,“还有一个小时那……”
阮玉听罢,低头看我,好奇地问:“爱因斯坦牛,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紧张?”
我疑惑地问他:“紧张什么?”
阮玉更加疑惑地反问:“你来比赛,哪里有参加比赛的人不紧张的?”
我想了想,说:“有两种途径会让人在参加比赛时产生紧张的情绪,一是怕输,二是怕生。”我继续分析道:“妈妈说怕生的男孩找不到老婆,所以我不能怕生……”
阮玉好像没憋住,一下子笑了,又问:“那你不怕输?”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输。”
阮玉做出一个揶揄的表情,说:“你可是最谦虚了。”
我觉得有点怪,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阮玉又唉了一声。
会展厅里一眼扫过去全是欧洲人,大概有二十人左右。大多数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中年人的比例不大,跟我同年龄的几乎没有。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环绕茶几或休闲台,轻声谈论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走在我旁边的阮玉,突然觉得格外亲切。
阮玉很快找到了登记的地方,长长的台子后边坐着四名工作人员,其中一个白人女性递给他一张表格,说:“找到的对应的角色,在这里签字,然后把收到的入场券给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阮玉,看都没看我一眼。
阮玉笑着递过我纸笔,却什么也没说。
那个白人女性愣了愣,好像要说些什么,旁边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子制止了他,他探过身子来看我签字。
我写上自己的英文名字,最后一个字母还没落下,那个男子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说:“天啊!你就是那匹黑马!最晚报名却最快出线的选手!”
他的声音有些大,在一片低沉的谈论声中非常突兀,他这一句话过后,会展厅里好像更安静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握着笔,抬头看了阮玉一眼。
阮玉好像也有一点惊讶,不过他显然镇定多了,他低声指挥道:“把你的名字写完。”
我快速地把表格填好递回去,那个白人女性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你是年龄最小的选手……”
那个棕色头发的男子接道:“你的比赛地点在二楼,十分钟之后就可以过去进行准备了。”
我抬头说:“谢谢。”
阮玉在我身前微微拉开半步距离,刚好能挡住许多人探究的视线,我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阮玉陪我坐在比赛房间里,这个房间里摆了四台电脑,标准的屏幕和键盘配置,已经全部开机,机箱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我摘下围脖和手套放在一边,握住鼠标无所事事地点击几下。
阮玉突然说:“真是没想到,你玩玩游戏也能玩出名堂来,这么短时间就能打进决赛……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吧。”
他的口气听起来很感慨,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什么都不说。
正好这时有人进来了,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脸颊有些发胖。
阮玉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两个小时之后我来接你。”
我点头说:“知道了,阮哥哥再见!”
时间很快过去,两个小时过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了,心里有点期待中午吃什么。
门口站着一个有些发胖的高个子男人,正是当时第一个进入房间的选手,他也是第一个输掉进阶资格的人。
我瞅了他一眼,他正好挡住楼梯口,让我没法通过。
我只好抬头说:“先生,您挡住出口了,请您让一下好么?”
他低着头看我,眼神好像有点吓人,但远远不如阮玉的压迫感。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