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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折不弯——by菠萝个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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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笔圈圈点点着,张教授趿拉着鞋从我身后经过,过了一会儿又趿拉回来。

我认真地把钢笔笔帽盖上,回头说:“张爷爷,我答完了。”

我看到张教授的老花镜很明显的滑了一下,他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吸了口气问道:“全答完了?”

我心想,答完这个事件难道还分相对答完和绝对答完?

张教授推了推镜片,不说话,绕过我拿起卷子看了起来。我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房间,一侧的书柜塞满了和家里那些差不多样子的大部头,另一侧有一条黑白格子的沙发,窗台上有几盆绿油油的盆栽,装在棕色的土陶花盆里,有一株还开了两朵橘黄色的小花。

张教授放下卷子,突然开口问道:“你以前有没有答过这个?或者类似的?”

我摇了摇头,又想了起来,补充道:“学校里用过圆规和三角板。”

张教授抿了口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他翻了翻,拿出一沓复印纸,清了清嗓子,问我:“从一到一百的质数相加,得多少?”

我知道质数这个概念,是指只能被自己和1整除的自然数。我在心中默算了一会儿说:“26个数相加……1060。”

张教授瞅了我一眼,拿过一张草纸,在上边画了一个九格图,他说:“给你一到九一共九个数字,你把他们填进每个小格,让这个九个图不论横着相加,还是竖着相加,或者斜着相加都得同一个数。”

我想了想,在中间的格子里填了数字5……又在5的左上角写了4,右下角写了6。

这下就一目了然了,我唰唰地从左往右,由上至下一次填满格子:9、2、3、7、8、6。

每列相加都等于15。

张教授又抿了一口茶,递给我一张纸,上边是满满一页的数字。

我看了看,把纸递回去,说:“圆周率?我记得后边两百位的数字。”

张教授哦了一声,问道:“背了多久?”

我疑惑地反问:“为什么要背这个?”

张教授瞅了我一会儿,弯腰从桌子底下拽出一个箱子,他把一堆木头块倒在桌面上,对我说:“你把它们都用上,底座木块数量不超过三个,搭一个稳定的结构。”

我拿起一个小木球,心想,要是每次爸爸说去“检查”都能有这么多玩的就好了。

张教授又出去泡茶了,这回的时间有点长,我等了他一会儿。

他回来时爸爸妈妈也跟着进来了,他们依次坐到我面前,神情有点严肃。

张教授拿了一把小木槌在我搭的积木大厦底座敲了敲,纹丝不动。

我仰着脑袋,得意极了。

张教授却没说什么,而是走到桌子前,抽出一张纸写起来。

爸爸妈妈紧张地看看我,又看看张教授。

张教授吁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慢条斯理地道:“我从认知力,感知力,判断力,协调力,记忆力五个方面综合测评和计算,并结合国际上普遍适用的智商测评试题,得出的结论是——蒲爱牛小朋友的智商水平在160-170之间……或许还要更高。”他顿了顿,又道:“非常优秀……你们可以考虑让他进入中科少年班,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到我这开个证明。”

爸爸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好像突然不认识我了一样。

妈妈一把抱过我,在我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大口,感动地道:“不愧是我儿子!”

我揉了揉肚子,说:“妈妈我有点饿……”

妈妈高兴地说:“宝贝儿想吃什么?”

我说:“巧克力蛋糕。”

回家的路上,爸爸很认真地问我:“儿子,你想转学不?去一个全是很聪明很聪明的小朋友的地方学习。”

我有点犹豫……虽然赵老师总叫我“阿妞”,可有一次我生病了是她背着我去的医院;虽然阮秋秋总是掐我,可有一次我钱丢了没法买饭,是她去给我带的中午饭;虽然班里的坏小子总是起哄我,可有一次我被外校的小流氓堵在学校巷口,是他们赶走了那伙人……

我不说话,妈妈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叹了口气,说:“算了,小爱爱还不到十岁,等他上了初中再说吧。”

爸爸点了点头,道:“也是,孩子现在还小,让他再玩几年。”

车厢里安静下来,爸爸冷不丁开口说:“当初起名结合了爱因斯坦和牛顿两大物理学界巨头,没想到还真准!”

妈妈沉默,半晌咬着牙道:“你当初不是说‘蒲爱牛’是你爱我的意思?”

爸爸突然惨叫了一声,我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第四章:一个漂亮的男孩

我缺了一天课,倒没有多大影响,只是一想起前天阮秋秋的脸色我就有点腿软。

爸爸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我深信不疑这个道理,特意早到了一会儿,等阮秋秋一出现在教室门口,我立刻拿出前天买的一堆空心塑料秆,惴惴不安地双手奉上。

阮秋秋本来没什么表情,半天……突然憋不住似的笑了一下。

她一笑,我就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安全了。

上课时她又给我传了一张纸条……我有点纳闷地琢磨: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传纸条?

白色的一张纸片上是阮秋秋特有的阮氏字体——力透纸背,写着:那天你为什么不来追我?

我盯着这一句话看了一会儿,完全摸不到头绪,每一个字都认得,每一个词也都理解,可为什么组合在一起这么令人费解?我为什么要追她……

我死死盯着纸条,感觉阮秋秋的目光不断瞟在我脸上,我想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写下一句赞美:你跑的真快。

阮秋秋接过去看了,半天没动笔,最后狠狠瞪了我一眼,才又写起来:今天放学有空没?陪我出去玩!

我眼前顿时一黑,不过很快又缓过来,我想起一件事——妈妈说为了准备三个月后的全市奥数比赛,我要去一个她以前的老师家里上特别辅导。

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将这个消息写下来。

阮秋秋撅着嘴看完了,又写道:祝你取得好成绩。

我使劲儿点头。

阮秋秋还是撅着嘴,将纸条收了回去。

妈妈开车送我到了一栋独立的小别墅前,整个车程用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出了市中心。

我犹豫地说:“这么远,上完课谁来接我?”

妈妈说:“反正你也快放暑假了,到时候你就寄宿在这儿,省的来回跑了。这几天我和你爸爸就麻烦点来回多跑两趟。唉,谁叫我儿子这么聪明?不争取一把拿个奥赛冠军多可惜!”

我问:“拿冠军做什么?”

妈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保送你上大学啊,自己挑学校挑专业,这是金光闪闪的资本啊!什么奖学金,公费留学都用得着。”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开门的是一个挺年轻的女人,妈妈说她是这儿的佣人。

妈妈拎了许多东西陪我进去,这是一个布置的很古色古香的环境,都是电影里那样的厚重大方的木制家具,院子里还种了一畦菜地,我只在中央七台看过,感觉非常新奇。

里边坐着一个老头,一件肥大的短袖,手边摆着一盏汤碗,一边摇着柄芭蕉扇一边写着什么。

妈妈热情地唤道:“郑老师!”

那老头好像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一见我妈妈,眉开眼笑地招呼道:“唉,七萍啊,快进来。还拿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妈妈笑着把东西放下,牵着我的手,介绍道:“这是我儿子,蒲爱牛,具体的电话里都说过了,郑老师您就费心指导指导他。”

那个老头摆摆手,责怪道:“别跟老师客套了,把他放这儿,老师保证给你教育出来。”

妈妈放心地道:“那我就走了啊,晚点再来接他。”

郑老师笑着把妈妈送走,我一个人站在大厅里,有一点紧张。

郑老师转身回来看我几眼,笑眯眯地问道:“孩子,多大了?”

我回答:“九岁半。”

郑老师又说:“不错,吐字清晰。以后叫我郑老师,等会儿可能还得有个孩子,和你差不多大,你们一起学,也有个竞争。”

我点头,暗中希望千万不要是阮秋秋那样爱掐人的女孩。

郑老师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拈着书页翻了一会儿,指着一道题对我说:“你做做这道题。”说完就摇着芭蕉扇道一边去不管我了。

我低头一看,挺奇怪一道题,很长很长的一串式子,中间还有一排省略号,出现的数字正负都有,分数整数相替出现,运算符号只有加减,没有乘除,式子末尾写了个“=?”。题目很明确,是一道求和的计算题。

我想这里边一定有一个规律,一个既定的程式,否则这么长的式子一个一个相加恐怕我就吃不上晚饭了。

我拿出文具盒,旋开钢笔帽,认真地琢磨起来。

非常巧妙……非常狡猾……如果从最后一个数字代入回去,就会发现每一个数字都和前边出现的数字有关联……我试图抓住隐藏在这简单的一串字符背后庞大的规则与结构,它们灵活而多变,充满无限的可能,我沉迷其中,钢笔在纸张上流畅而迅速地划写,在空白中刻满无数美妙而有力的蓝黑色符号。

不知过了多久,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紧握着钢笔的手指竟然有点发抖,金属的笔身湿滑布满了汗渍。

但我的心中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和满足,好像饥饿的人突然吃到了一顿大餐,餍足过后脑子里一片放空,全是如在云端之上的愉悦。

我抬起头,先对上郑老师深沉的视线……然后我看到了他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孩子,和我差不多高,穿了天蓝色的短袖上衣和白色的沙滩裤,手腕上带了一块电子表,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我,我们互相对视着,我有些发怔,这感觉真奇怪,既不是窘迫的不知所措,也不是刚睡醒后的茫然,只是不能移开视线,好像被无形的力量固定住了。

郑老师咳嗽了一声,说:“来来,你们认识一下。”他说着把那个小孩子招呼过来,对我们两个说:“你们俩先玩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他伸手一把拿过我的演算纸,急急忙忙地冲出了厅堂。

我愣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开口问道:“我是蒲爱牛,你叫什么名字?”

第五章:听不懂的英文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神色颇有点奇怪。我看不懂他的意思,见他不说话,就又说了一遍:“你好,我是蒲爱牛,今年九岁半,你叫什么名字?”

“Hi,My,name,is,is  Che……Tingjun……”

这个声音很清脆,却有点不熟练的磕巴,让我觉得好像是一把弹珠叮叮咚咚地掉进了水潭里,又可爱又好听。

我突然有点紧张,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心中又有点庆幸自己能听得懂,我给自己打气,再接再厉地问:“你为什么不说中国话?”

他沉默了一下,再开口便是一大串:“I moved to America when I was two so I never came to China before. My parents are Chinese so I could understand you, but I cannot say or write Chinese too much.”

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地道:“没听懂……”

他瞅着我就笑了,又黑又亮的眼睛微微弯着,好像并不是嘲笑的意思……但我还是羞愧地脸红了。

郑老师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下来,神情很激动,他手里紧紧攥着我的演算纸,我和那个不会说中国话的中国男孩一起抬头瞅他。

郑老师到了我跟前,反倒冷静下来,扬着手中的几片演算纸,问道:“你知道你解出的这是什么?”

我的眼光不知为什么不由自主落到了在那个外国小孩身上,我说:“算术题……”

郑老师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说:“这是希尔伯特23猜想中的第八个问题,关于素数的可证性……你列出了一个完整的解答式。”

我看着郑老师脸上和我的班主任赵老师如出一辙的潮红,恍然大悟,看来面颊泛红是所有老师的必备功能。

郑老师说完之后,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一下来。

我和那个外国小孩盯着他,他也盯着我,我不禁有些疑惑。

郑老师突然叹了口气,摇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我算了算,郑老师这一句话用了两个成语,重复率高达75%。

郑老师坐下来,指着我和那个外国小孩说:“这个,蒲爱牛,你妈妈是我以前的学生。这个,车廷筠,海归子女,你爷爷是我的老朋友。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每天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都要在我这儿学习,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多想多问,记住了么?”

我大声地说:“记住了!”

车廷筠点了点头,问道:“Yes,professor. Could I know what will you teach us?”

郑老师说:“你爷爷说你中文没学好,我先教你中国话。”说完指指我道:“教他基础数学。”

我同情地看了车廷筠一眼,爸爸说中国汉字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种之一。

郑老师拿出一摞很厚的资料甩给我,说:“你先自己看吧,有不懂的问我。”

我答应了一声接过来。

郑老师又甩出一摞更厚的资料给车廷筠,说:“照着描,每个字描三遍,旁边有拼音,不会念的问我。”

车廷筠双手接过,认真地道:“Thank you, Professor.”

等郑老师又急急忙忙地出去后,我小声问车廷筠:“郑老师的英文名字叫‘普罗反射’么?”

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勉强憋住,一字一顿地解释道:“不,那是,称呼。”

我吓了一跳,惊讶地脱口而出:“你竟然会说中国话!”

他的发音一点也不标准,语音也很奇怪,好像在嘴里含了一块糖似的,又有点像小猫打了个呼噜。

车廷筠点点头,又说:“My grandpa said it’s terrible Chinese.”

我茫然的哦了一声,他说英文的语速有点快,我只听清了开头和结尾两个单词。我暗暗下定决心,回家一定要让爸爸教我英语。

车廷筠拿起笔,摊开字帖,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

我也翻开那沓白纸,对着印刷字仔细思考起来。

半晌无语。

我很快沉浸在郑老师给我的一堆资料中,奇妙的方程式,精巧而大气的解答论述,无数种可能无限的延伸,包罗万象又好像其实只是最最简单最最基本的构图……我隐隐约约地似乎触摸到了另一个世界……觉得灵魂简直要出窍了,我眼前的纸笔和印刷字慢慢模糊消失,我的脑海里被无尽的深黑的虚空和闪烁的繁星覆盖,只能陶醉其中,无法脱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觉得缓过了神……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奇妙而磅礴的冒险,那样严谨而宏大的美感简直要把人逼疯……我还有点恍恍惚惚的,抬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和我对视的这个漂亮的男孩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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