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去机场的路上，迟暮硬生生没将心中的不舍表现在脸上。车里气氛有些冷，迟暮专心致志地开车，江昱辰专心致志地看风景，直到从机场高速拐下来，已经能看见航站楼，江昱辰才轻声说了句：“我这次可能要在那边呆两个月左右。”
迟暮哦一声，埋头下车拿行李。
江昱辰索性不再说话。
换好登机牌，托运行李的时候却出了点小波折，箱子超重，要么拿掉些东西，要么按重量交罚款。
江昱辰很好奇，虽然他随身带了不少设计好的成衣，但是重量都是算好了的，一般托运超重一点点也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么干脆被退回来，说明超重了不少。
他把箱子打开，所有的衣物都规规矩矩一件一件叠放着，显得正中央一团报纸包着的东西十分突兀。
“这是什么？”他狐疑地转头看迟暮，迟暮脸色发红，支吾半天也没说清楚，江昱辰索性三两下拆开，几大包牛肉干和密封好的辣子鸡便袒露在眼前。
“这个是……”江昱辰愣了愣，迟暮索性蹲下来直接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走，脸色红得发烫，“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要去几个月，不如带些喜欢吃的东西过去，这些东西到了那边还不一定能吃上。”
说到这里，迟暮已经后悔了，自己就不该瞎操心，牛肉干和辣子鸡是他昨天晚上半夜爬起来准备的，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才收拾好悄悄放到江昱辰的包里，怕他不够吃，还特别做得多了些，万万想不到居然超重，真是丢脸丢到飞机场。
江昱辰忽然笑了，“你以前出远门的时候，你妈妈是不是也干过同样的事情。”
迟暮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昱辰笑而不语，也没有解释，只又从迟暮手里把东西拿回去，重新收进箱子里，又坦荡荡交了几百块的罚款。
看着江昱辰的动作，迟暮表情十分奇怪。
“谢谢你了。”江昱辰抱了迟暮一下，“我会一点不留全部吃完的。”
迟暮嗯了一声，又不放心问了一句，“我记得美国那边对肉制品查得很严，那些牛肉真的没问题吗？”
“要是有问题的话，我在机场吃掉不就ok了。”江昱辰温柔地揉着迟暮的头发，“两个月而已，不用太想我。”
迟暮挥开江昱辰的手，嘴角一撇，“谁会想你。”
“至少我会想你。”
迟暮被他这句话激得眼眶忽然一热，忙推了推他，“时间快到了，快点走。”
江昱辰点点头，戴上墨镜，提着随身的小包朝安检口走去，迟暮一直目送着他随着人流通过那道门，又隔着警戒线，对他挥挥手。
迟暮也抬起手，僵硬地摆了摆。
两人第一次见面在机场，第一次离别也在机场。只是时过境迁，心境已完全不同。
看着江昱辰高挑的背景消失在转角，迟暮忽然觉得空落落的，才几秒钟而已，竟然就已经有些想念。
第四十一章
因为江昱辰的离开，原本炎热的夏天反倒有些冷清，迟暮不大喜欢一个人住大房子，就简单收拾了几样小东西开车回了自己的公寓。
只是才把皮箱从车后座里搬出来，他老远就看见了影碟店的大婶在对他挤眉弄眼。
有些日子没见到这些和善的邻居，迟暮倍感亲切，走过去想打个招呼，大婶倒故作神秘对他招招手，小声道：“小伙子，你回来得可真巧，有个人守在你家门口守了一天啦。”
“我家门口？”迟暮一愣，瞬间想到的是陈禹锋。
“还是那个开着吉普车的人么？”他问。
大婶猛摇头，“不是不是，房东本来想告诉他你现在没住这里，结果那人喝得醉醺醺的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还寻思着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叫你回来呢。”
因为自己大部分家当还丢在这边，迟暮特地给大婶留了自己的电话好应急，听到此处，迟暮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心中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当他走进小区，看见那辆停在自家楼下那辆雷克萨斯之后。
楼道空气里飘着股酒味，迟暮拾级而上，果然发现了正坐在他房门口，一脸憔悴的程昊。
男人西装散乱，领带松散耷拉在脖子上，衬衫领口纽扣解开了几颗。他似乎喝了不少酒，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迟暮时，还呆滞地顿了顿。
迟暮侧身想从他身旁绕过去，却遭他仓惶拉住了手腕。
“迟暮……”程昊沙哑地喊着。
“……先进来吧。”迟暮轻声叹了口气，掏出钥匙，示意程昊跟他进门。程昊立刻站起来，高大的身子还犯晕似地晃了晃。
迟暮一进门便扔给程昊一条浴巾，他赶紧接住。
“浴室在卧室对面，先把这一身酒气洗干净，我这小地方比不上你的豪宅，可别嫌弃。”
程昊低应一声，走进浴室。
他洗得很快，十分钟左右便围着浴巾出来了，迟暮正在厨房煮面，面条与鸡蛋的香气飘荡在屋子里，程昊不自觉抚上了腹部，他饿了。
程昊有个算不上毛病的毛病，喝酒时不大吃东西，因此每逢宿醉必是空腹。迟暮只闻着他那一身的酒气就明白这个男人估计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才会进门来不及休息就在厨房里忙活。
房子里留下的东西不多，冰箱更是早就清空了，迟暮都觉得自己能找出最后一点挂面和鸡蛋出来十分神奇，唯一的遗憾是调料少得可怜，煎蛋用光了所有的油，面条上边他也只撒了一层葱花，就端了出来。
程昊却吃得很香。
迟暮坐在桌边看着他端着碗狼吞虎咽，只默默在他手边放上一杯水，心想这人是多久没吃东西，一碗无盐无酱堪称什么味道都没有的大素面都能吃得这么香。
直到将最后一小片葱花放进嘴里，程昊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冲迟暮笑了笑，“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程昊的笑容让迟暮觉得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面前的男人依旧是那个带着青涩笑容的十八岁的程昊，狼吞虎咽地吃完他做的东西后，都会立刻说出一句：我们家迟暮煮的面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迟暮静静看了他一会，说道：“吃完了你就走吧。”
程昊表情僵住，半晌才说：“我不想走。”
“行。”迟暮索性站起来，“你不走，那我走。”
他如今是实在没有再和这个男人纠缠下去的精力了，重新提起箱子，就要出门。
“迟暮，别走，别走，你听我说！”程昊起身大步拦在他身前，“你现在真的就连看都不想看到我了？”
迟暮笑道：“程先生你多虑了，我如果不想看到你，压根刚才见你在我门口坐着掉头就会走，我自认为招待你吃这顿饭已是仁至义尽，况且程先生你有家有室，有房有钱，总这么缠着我又是个什么道理？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想挽回。”程昊打断了迟暮的话，直接得让迟暮都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想清楚了，我要离婚。”
他语气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有些平淡，但望着迟暮的一双眼睛里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结婚才半年，就想离婚了？”迟暮稳了稳心绪，道：“虽然这话很风凉，但我还是想说你老婆真可怜，别说她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程昊急促地吸着气，想同迟暮争辩，但被他凌厉的眸子盯着，又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迟暮沉默了一会，想来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传言也未必就是假的，得了程昊亲口证实他头上这顶绿帽子，他竟然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记得在好几个月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你现在说想要挽回，好像我需不需要回到你身边都是你说了算一样。”迟暮看着程昊紧绷着的脸，早前被他背叛的怒火又渐渐涌上来。“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香港么，别告诉我你是把你老婆丢在那边自己一个人偷跑回来的。”
“是又怎样，我明白自己犯过的错，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也理解，但我们毕竟在一起十年，迟暮，我不相信你真的完完全全对我没有一丝感情了。”程昊程昊笃定地说着，“迟暮，给我个机会，我离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可能。”迟暮冷笑着拒绝。
程昊眼里划过一丝痛楚。
“程昊，我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你既然结了婚，有了法律上承认的配偶关系，至少应当对自己的妻子有最基本的担当，不要让我对你彻底失望，有些话我重复了一遍两遍，没必要再去重复第三遍了。”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请你离开。”
程昊转身，“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吗。”
“早就不爱了。”
“那你现在爱的人是那个克劳德？”
迟暮双眼张大。
程昊说：“我知道你现在和那个叫克劳德的模特在一起，听说还是个混血儿，我看他不过是在玩弄你的感情罢了，你从事这个职业也比我更明白时尚圈的各种混乱关系，他那种人不可能会真心对你的。”
迟暮又笑了，他看着程昊疑惑的眼，一字一顿地说：“程昊，你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吗，你让我真正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十年的时间，你变得太多了。”
“你说什么，我变了？”程昊皱起眉。
“你说克劳德那种人不会真心对我，那么你呢，你就会真心对我？”迟暮一个简单的疑问句，偏生让程昊身子瞬间绷紧。
“当年对我说地久天长的是你，把我一颗心挖出来丢在地上狠踩几脚的也是你，哦，我还忘了一点，你既然准备要同萧楠离婚，就是准备背叛自己在婚礼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下的誓言，诚然对你来说背信弃义已经像家常便饭一样，现在你居然还去质疑别人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你有那个资格吗？”
“迟暮，我，我……”程昊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迟暮继续道：“你现在在我这里死缠烂打，不外乎让我对你的印象一降再降，你想离婚，请自便，你想做什么都请自便，反正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你也真的不用执着于我，我是真心爱过你不假，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你有钱有貌，想要什么样的人不是信手拈来。”
“我只要你。”程昊急急抓住迟暮的肩膀，“我爱你啊。”
“是吗，可我不信。”迟暮默然挥掉程昊的手，觉得让他主动离开已是不能，不禁懊悔自己那点怜悯心肠——早知道在看见楼下那辆车的时候就该掉头走掉。
他趁着程昊被自己说得默然僵直的当儿，迅速出门下楼。
程昊在他背后大吼一声：“不管你信不信我，总之那个人是不会真心爱你的！”
迟暮心中一紧，转身朝楼道里看了看，确认程昊没跟出来，才松出一口气。
出门撞霉星，实在该先翻翻黄历，还不知道程昊要赖在他屋子里赖多久，迟暮甚至有了要打电话给萧楠让他来领人的打算。
末了，他又想，一个电话打去香港，长途可贵得吓死人，他吃饱了撑的为什么要给那一对纠结夫妻当和事老。
只是现在有家不能回，于迟暮难免觉得自己凄凉得很，江昱辰的大别墅回去更没意思，冷冷清清就他一个人，他索性一打方向盘，朝何小立的酒吧开过去。
下午酒吧还没有正式开始营业，何小立人也不在，店里就只有几个打扫卫生的侍者和向朗在打理，向朗将迟暮领到吧台边，亲自给他调了杯马丁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手法是老板教我的，我还不太熟练，迟先生你喝喝看味道如何。”
眼前这大男孩青涩又爽朗的笑容不禁让迟暮纠结的心态放缓许多，他小抿一口酒液，点头道：“不错，和小立亲手调出来的一模一样。”
“真的？”向朗双眼一亮，开心地抓了抓后脑，“可惜老板最近都不在，真想让他喝喝看，我练了很久，上次调出来的东西因为太难喝还被他臭骂了一顿。”
迟暮想象着何小立瞪着一双桃花眼训斥向朗，而这男孩挺着脊背点头称是的场景，不自觉勾起嘴角。
他放下酒杯，“你是他的助理，调酒这方面有专门的酒保，应当用不着你经手才对。”
向朗从柜台下边取出一条洁白的丝巾，一面擦着柜台上一溜烟的高脚杯一面说：“老板说了，在酒吧做事不会调酒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他还说如果我能完全学到他的本事，以后离开了这里也会有无数酒吧开高薪抢着要我，就算我想一个人单干也不是没可能。”
“这倒是。”迟暮应着，“何小立这个人调酒的手段确实高超，不然也不会认识那么多……”他本来想说不然也不会认识那么多有钱又有品的床伴，但想着向朗尚且年轻，有些东西不能说得太露骨，最后床伴两个字在就要脱口而出时被他硬生生转成了“朋友”。
向朗擦着酒杯的手却忽然停下了。
迟暮察觉到他英挺的眉微微皱起，嘴唇也渐渐抿紧，神色有些不对头。
“你怎么了？”
“迟先生。”向朗忽然说：“我老板他现在正做着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第四十二章
“何小立？”迟暮笑道：“怎么这么问。”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感觉老板他他这段时间似乎不太正常。”
“他好像就没正常过。”迟暮打趣地说。
“我指的不是这些。”向朗眉目间透着疑惑，却用异常坚定的语气道：“我前几天去找他的时候，看见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那个男人还……还……”
说到这里，向朗的脸色突然一红，甚至撇开了眼神，不敢与迟暮对视，踟蹰半天也没有把后面的内容讲出来。
迟暮心里咯噔一下。
“我看见他在和一个男人，接吻！”终于，向朗像是克服了巨大的心理障碍般，说出这句话时候的挣扎模样就差没一拳头砸在吧台上，让迟暮都吃了一惊。
迟暮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中，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的男孩一通，半晌，才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说：“你，你当了他几个月的助理，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啊？”向朗半张开嘴，“知道什么？”
迟暮脑子上像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诚然他从何小立嘴巴里听过向朗这人的脾性，是个有力气，肯用功，安静听话，还特别纯朴的大学生，但是他想不到，向朗竟然“纯朴”到了这样一种境界，以何小立那种夸张又密切的社交活动，他作为助理居然一直没察觉。
“你”迟暮盯着向朗的脸色，试探着问：“你不知道他是Gay？”
向朗的表情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怎一个精彩缤纷能够形容
迟暮深深觉得眼前这孩子是不是被中国式特色封闭教育保护得太好，大学时期又忙着打工赚钱顾不上其他，因此对当今很多社会潮流和行情都不甚了解，至少在听见“同性恋”这个字眼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诧异，和当今大学生早已司空见惯的态度相当不符。
“怎么会……老板他怎么会喜欢男的……这不符合常理啊。”向朗一脸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