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大臣们没有儿子的羡慕有儿子的,有儿子的则想,自己儿子怎么没那个福气见着万岁爷呢?这说是在寺里凑巧见着的,谁知道是不是和珅自己安排的呢?得,以后也得让儿子去寺里修行一阵子才行!
大殿里谢恩谢的热闹,角落里也有人看的热闹。
这个人便是和琳。
兄长是身兼吏部右侍郎,户部及兵部尚书的和珅,是兼任侍卫内大臣,镶蓝旗满洲统领的和珅,同时还兼管理藩院与内务府(和大人这官真多……)。
直白点讲,那可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
眼下更好了,连带着其子也被圣上赐名,那可是皇恩浩荡啊。
只是这和琳身为和珅的弟弟,丰绅殷德的叔叔,却还是如京城里其他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子弟一般,领了侍卫职,只是在前几年时候进了骁骑营,后来就再也没动静了,哪里有其兄长的显赫。
早在前几年时候,京城里还有好事之人散布一些不三不四的话,说是这兄弟两人不合,和珅怕弟弟后来居上,占了自己的风头,而和琳怨哥哥不通人情,有好的位子也不给自己人留着,等等一类的话。
这兄弟俩却没受什么影响,该受宠的受宠,该低调的低调,一切还跟原先时并无二样,到了年末,打发出去几个据说是手脚不干净的恶仆,到过了年以后,城里的谣言便渐渐止了。
到如今大家像是都觉得和家有一个受宠的大哥,还有一个不受宠的二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毕竟谁也不知道皇上老爷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不是吗?
于是现在,受宠的和大人在殿里谢恩,低调的和侍卫在角落里发呆。
和琳虽是领了侍卫职,平时却也不怎么轮得到他来,这次是替一个突发急症的好友来当值,偏巧赶上了阿德进宫谢恩。
这每日上朝,零零碎碎的不过就是那些事,和琳听得心不在焉,但也不敢表现出来,身形站姿都与其他人无异,只是眼神稍显飘忽了些,熟悉的人一眼看去就可知他是在发呆。
而和琳发呆,也是有原因的。
自从前些天接了阿德回府,他大哥和珅在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便展开了一系列的拯救父子关系的行动,这段时间下来已经完完全全有希望成为阿德的贴身小厮了(官方说法是‘儿奴’),和琳身为人弟和人叔,自然也厚道的知道不能打扰人家父子情感交流不是?于是便时不时的往外跑,而这一跑,就跑出麻烦了。
这个麻烦便是皇十二子永璂。
和琳与永璂相识的一幕十分狗血的发生在三年前,阿德刚被送入潭柘寺那会儿。
阿德初见和珅时正是思绪混论心神不定之时,乍一见自己死去的至亲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在大惊大喜之下却完全没想到阿玛会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而且执意将自己送入寺内。和珅虽口上说是修行,阿德明白其实阿玛就是怀疑他非人。这样的打击不可谓不重,以至于阿德进了寺以后,好长时间行为都没办法的正常起来,经常是抄经书抄久了便会发呆,一发呆就会不由得想到那日阿玛看他时,那眼中的惊疑与防备,以及那一丝不知是畏惧还是厌恶的莫名神色。于是时间久了,阿德表情越来越少,也越加的不爱说话了。
直到半个月以后,和琳发觉不对劲,这孩子气色灰暗,神情萧索,周身竟添了一分死寂,瞧着便让人觉得心惊。
而那时和珅被派了去甘肃平叛,地远路遥,时局动荡,和琳没有办法,一面派人给和珅送信一面要接了阿德回府,阿德却死活不回去,执意要呆在寺里,竟像是要断绝红尘入我佛门的样子。
和琳拗不过他,又不放心他一人,所幸也搬来寺里住了。
那日正值隆冬,年关将至,恰逢瑞雪初降,所以寺里的香客比往日里要少上不少,山道上也是人烟稀少。这时和琳刚从和府出来,又着人收拾了阿德的寒衣冬服带到寺里来,自己则倒持了点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想给阿德带去。
以前都是阿德吵着要自己还不给弄,现在反倒是颠倒过来了,自己还得上赶着拿些小事物去逗他开心。
和琳这么想着,却一时忘记了自己那侄儿已经是换了馅的了,早看不上这些玩意了。
就这时候,刚巧赶上那十二皇子永璂正气喘吁吁的往山顶赶。
永璂前些时候染了风寒病了一场,日前这才刚刚痊愈,却不料那边他额娘乌拉那拉皇后因为担心他而思虑过重,也是染了风寒病倒了。于是永璂内疚了,听说这潭柘寺是素来灵验的,便想着要去庙里上柱香,捐点香油钱,来帮自己额娘去去灾气。
谁知道刚刚上山走了两三步人就体力不支了。
没办法,永璂在平日里虽说是弓射骑马一直没落下,可挡不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体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自然是当不得如此剧烈运动的,于是一下子就小脸发青小嘴泛紫呼哧呼哧的在这天寒地冻的山腰里梗住了,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当时因为算得上是偷偷出宫,故永璂身边只有一个小太监跟着,这小太监急的浑身冷汗是哗啦哗啦的往外冒,生怕这位爷出个闪失,自己可就小命不保了。
就在这时,和琳出现了。
和琳那时还没现下这么懒,正处于男儿有血有汗不怕流的时期,见虽然读书人打扮但难掩一身富贵相的永璂小脸煞白四肢乏力,再看旁边的小厮也是一副弱不禁风即将烟消云散的小样,便心里琢磨着正好现在没事当件好事做了得了,也当给哥哥和侄儿积积福。
于是和琳没什么废话的背了永璂上了山,边背还边想着现在这年轻人真是不行啊,小小一点山路就喘成这个样子,这要真是去赶考那可不得了,三天出来以后还不得一条小命去了半条。
于是就在这上山的路上(或者说和琳的背上?),处于晃晃悠悠病秧子状态的永璂被和琳那生机勃勃的男子气概给震慑住了……
第13章
和琳(二)再看如今
自此之后,和琳确实没想到能再见到永璂,那时永璂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身子骨极弱的读书人,那年也刚巧是科考年,完了把人背到寺里后,和琳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没想到,一个月后,已经彻底养好身子并且熟练了十八般武器(…)心里还抱着一点能一雪前耻念头的永璂就英气勃发面色红润的站到了和琳面前。
话说和琳第一眼看去还没反应过来,见有人熟稔的跟自己打招呼,而且看着这人一表人才的,也觉得面熟,便也没想什么,以为是跟哪个自己不熟的同事世家子弟恰巧相遇了,但与永璂一言二语的聊了起来,和琳便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一回事,只是两人聊得投机,和琳也不去想自己到底是哪里见过永璂了,只当这次会面是两人有缘。
到了后来永璂要回宫了,临了谢过和琳的相救,和琳才想起他是那日背过的书生。
永璂回了宫,当天晚上就琢磨上了,觉得这人不错,救了人也不放在心上,而且说话很有见地(人和琳跟他哥一样也是考了咸阳宫官学的),还都挺和自己口味,再加上不晓得自己的身份,言谈间也没有旁人的阿谀谄媚,让人听着舒坦,是个大义轻财的有为青年。
和琳后来才慢慢觉得跟永璂这个人对了眼的,想着这个人不愧是读过几天书的,说话就是跟营里那些个没着过学堂的纨绔子弟不一样,自己可是有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文化人之间的有高度有深度的思想交流了啊~!感慨一番后,嗯,这人值得结交!
于是经此以后,那是天雷勾地火,烈火遇干柴,俩人就霹雳啪啦的勾(咳)搭上了……(喂!
(上面那句话……咳咳!大家cj点,表想歪啊)
这边和琳回了换职处,正要卸腰牌换回平时的衣服,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进来他身旁叫住了他。
“和大人,十二阿哥要找你,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你快些去吧。”
这小太监声音并不大,不过一个屋子里的人那个不是那眼睛瞟着的,却是都听见了,这再一听有皇子阿哥来找,屋里大半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和琳身上。
和林笑容不变的应了一声,“晓得了,我这儿立马就好,你且稍等。”
说完赶忙换着衣服,和琳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这十二阿哥这些日子像是看准了他似的,一天到晚的捉住他不放,不是拿帖子唤他过府来就是在这值班的或是骁骑营堵他,就连前日里去逛个琉璃厂也能遇着这人,真当是奇了怪了。
这边和琳换好了衣服也不敢耽搁,就跟着那小太监后面去了。
和琳一走,这原本就因为他而有些安静的房里那可就炸开了锅。
“瞧瞧,这就是和珅和大人的弟弟……”
“平时也不怎么显得,这些日子里不知怎的竟是跟十二阿哥攀上了关系?”
“可不是,你想想人是什么人啊,和大人的兄弟哎!”
“这可是十二阿哥,和大人跟他也……?”
“不能说不能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者谁知道是什么关系啊。”
“要说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以前也没怎么听说过这位啊?”
“以前倒是听说过有个说法,说是……”
自那小太监身后出了院子,和琳沿着一条齐整的鹅卵石子路走过去,过了个岔道又转过两个弯,隐隐能瞧见不远处有飞起的黄色琉璃瓦的檐角,隐藏在花木后面。小太监停步冲着和琳示意:“十二阿哥就在前面,您自个儿过去吧。”
和琳忙拱手道:“多谢小公公了!”
和琳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永璂一身皇子服正坐在亭子里发呆,看样子竟是等了不少时间了。
“奴才和琳,见过十二阿哥,十二阿哥吉祥!”
永璂闻言回过神,眉头还微微皱着,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道:“别跪着了,起了吧。”
见和琳起身后果然恭敬的立在一旁,永璂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
“行了和琳,你还真把自己当奴才了,嗯?”永璂起身,一脸正色的走到和琳跟前,“我没想要拿什么阿哥身份来压你,但你且好歹跟我也有句实话,真的没可能了吗?”
“十二阿哥说笑了,奴才惶恐,有什么事您吩咐着就成。”
和林只当他是玩笑,忙不迭的表着心意,越发的低眉顺眼。
“你——”和琳说的话显然不合永璂的心意,这位面皮无人察觉的抽了一下,冷声道:“那日你说‘不敢’,可不是‘不恼’,是不是?”
和琳闻言一怔,再抬眼看去,见到永璂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面上没什么暗地里却是撇了撇嘴,越发的恭敬道:“十二阿哥赎罪,奴才并无此意!”
永璂冷着张脸也不说话了,只瞪着双眼睛瞅着他。
“算了。”
就在和琳快要顶不住这人诡异的视线险些失态时,人开口了。
永璂摇摇头,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情绪有些低落的垂着眼睛,倚在亭子的朱红木柱上,喃喃的开口:“这确实是…我的不是。”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日里是注定不能肆意的。原想着,在这宫外面,难得能有个人认识的不是十二阿哥永璂,而是个落第书生钱启庸【注】,哪怕就这一回,”永璂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表情,“这三年里我也想过到底要不要跟你说这事,可每每想说时总会……我怕说了之后,你再不同以往那样待我了,便一直拖着,拖到现在。”
“也时常会担心,你若是知晓了这些会怎样……没想到最后还这个结果。”
“我知道你心里也恼,要是我的话,可能比你还恼。现今知你是和珅的弟弟,我也想着借着这段时日,能跟你慢慢说,说透了说开了,你也早晚有不恼我的时候,只是现如今这事……”
永璂顿了顿,抬眼皱着眉头看和琳,“毕竟时日也不多了,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不想,我也没法子了,要恼……你便恼吧。”
和琳闻言眉毛一挑,心里惊疑不定。
怎么了这是?
这小子瞒了我三年我冷他三天就不行了?
那天还……
和琳心里暗暗有些薄愠。
这档子事我都还没跟你计较!
你至于今天还给我摆脸色说什么‘言尽于此要恼便恼’的么?
有没有搞错啊?!
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和琳这么想着,却见永璂想是半天都没听见他回话,想是觉得这下没戏了,板着张脸转身就出了亭子往回走去。和琳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了一声:“十二阿哥!”
永璂站住,转头看向和琳,还以为自己刚刚的那一番哀兵策略起效果了,结果只看见和琳站在那儿,神情踌躇,却是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下一句,于是当下沉了脸色,往来时路上走了。
和琳在原地呆了一会,想半天也没想到是什么缘由,能让永璂说出这番话来,便也原路回去了。
注1:钱宏基=乾隆的‘钱’+永璂的‘启庸’,永璂与和琳结交时用的假名,身份是一上京赶考结果因病落第,现在寄住在亲戚家等待下一轮科举的书生。
第14章
杂事(一)
这边和琳出了宫,一眼便看到大道旁停着的那辆青呢子布帘马车,脸上便带了笑赶忙迎过去。
马车上的车夫倒是眼尖,一打眼便看到了和琳,忙跳下来扭头对车里道:“老爷,二老爷来了!”
和珅一掀开布帘,刚巧看到和琳到了车前,便道:“和琳,上来说话。”
待和琳上了马车,车夫打了个响鞭,驱车离开宫门口。
车里还有阿德在,上身着藏红色如意暗纹的马褂,脑袋上扣着瓜皮小帽,脖子上还是那串佛珠,小脸粉嫩,看上去气色正好,见和琳上了车便笑道:“二叔可来了,我跟阿玛可是等了好一会了。”
“怎么?等二叔你还不耐烦了?”和琳也不在意,坐下道:“今日上朝可是又得了什么赏?我瞧那些大臣的样子,一个一个可是艳羡的很呢。”
“二叔别诓我,我在殿上可是见着二叔了,怎会不知道阿德得了什么赏?”阿德对和琳逗小孩语气弄得一阵子别扭,没什么好气的反问道。
和琳轻笑一声也不接话,转而看向和珅:“大哥在这儿等我是有什么事吗?不回家去说?”
“不碍的,只是等你一起回去。”和珅说着却是叹了一声,“今日退朝后,万岁爷着我去了南书房,对我说起你的前程来,说是下面县里有个差缺,要让你去补上去,在下面好好历练历练,积累资历,以后好担当大任。你做好准备,任命不日便要下达了。”
“万岁爷要我下放?”
和琳闻言却是一惊,不由得想到方才永璂的一番言语来,估计他也是知道了这个,所以才想着趁现在说了,以免以后时间长了,若是再有什么不合人意的……和琳垂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要说出去外面,也不是不好。”和珅没发现弟弟的走神,自顾自的在那里琢磨着,“我本来还想着让你去军中,攒够了军功再回来,这样以后的根也就扎的稳了,任别人再怎么挑唆好歹有份实打实的基业在那儿放着,也不会有太大变动。只是不曾想,万岁爷会将你下放。”说着叹了口气。
“大哥别这么说,”和琳只是晃了晃神,见和珅神情有些郁郁,忙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现下不过是下放个县差,倒没什么打紧,只是你那里万岁爷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