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再说。”
和珅显然不愿在此时多谈，马上转移了话题：“今儿在南书房的时候，那个福康安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向万岁爷提起要让阿德入咸安宫官学，平白的没事找事，不知道安得什么心思。”
“大哥别多想，说不定瑶琳也就这么一提。”和琳随口这么说着，暗自用余光瞟了自家侄子一眼，便也没再提起此事。
“说起来，阿德是也该请师傅了，回去到要给他好好瞧瞧才行。”
“对了！”
和琳笑嘻嘻的凑到阿德跟前，“阿德快给我说说，你【之前】启蒙时，家里请的是哪位名师大儒啊？”
“和琳！”和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和珅截住了，他有些担心的看看阿德。
阿德在旁听着笑容果然一僵，不过旋即便满不在乎的说：“二叔也知道，我曾是被万岁爷指了婚的，一年有大半的日子都是要往宫里跑的，家里便是请了师傅也是没用的，万岁爷便开恩，让我同众阿哥们一起进了上书房。”
能不往宫里跑么？
那段时日正是他对那人还心存幻想的时候，日日都以那人为中心，即便是回了府里也会魔怔似的一天天想着有关他的事，只是现在想来，当真是愚笨滑稽的很……
阿德听着阿玛与叔叔谈论着那些名儒大家之类的人物，就跟讨论着挑菜买肉似的，也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随即眼神便有些暗沉。
他知道阿玛跟二叔两人有事瞒着他，却也知道这两人是万万不会害他的，所以心情低落之余也没办法心生不满，只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让晓得他的能力，再不要诸事瞒着他，把他当孩子看。
回到了和府，三个人一起用了午膳，期间的言语便不再详谈了。
要说这和府自前些年阿德去了潭柘寺之后，便少有伺候小主子的人手，而且府里当家的两个又都是男子，没个女主人来管事，便也没怎么多考虑。
待到阿德前日里回了府，小主子房里竟没人伺候，只得急遣了以前夫人房里的两个丫头伺候，完事后刘全意识到此事，这下才开始急了起来。于是巴巴的赶制好了小主子的一些贴身衣物，在加上外面购来的一些随时可能用到的玩意器具，这才赶着趁阿德还未午休给送了来，让小主子过过目。
一起的还有拉着八九个男童女童的牙婆子，却是要让阿德挑几个日常房里伺候的。
和珅用过膳便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哪里去了，和琳麻溜的去了书房说是要研究了解一下民生政务，只剩下阿德被管家刘全拖住，在自己院子里瞧起东西来了。
先看的是阿德贴身的衣物，两小厮分捧上来的共是七八套内衣，半数是细绢质地半数是绡丝质地。
阿德想着以后天气越发的热了，又见那绡丝的除两件粹白的，其余的颜色倒还清淡，于是便留了绡丝的。细绢的那几件原本阿德只留了两件白色的，后来经不住刘全的磨蹭劝说，只得又留下了件略显喜庆的绛红色才好了。
接下来是阿德日常的便衣，多是长褂、马褂、旗装一类的，这些都是外面买来的，经手人将这些入府前已经仔细查看了好几次了，确定这东西布料染色环纹无瑕疵，做工精良针脚细密后才会送过来，所以阿德也不细看了，只是挑了自己颜色样子喜欢的几件，还有刘全硬要留下的两件颜色浓烈的，阿德也随他去了。
之后又搬来了一些散碎的诸如镇纸笔墨等等，还有专门用来誊抄经卷的纸张，阿德都一一看过了点了头了，便困意上涌，有些不耐烦了，不理一边嘀咕着什么‘时候不多了要上纱帐来挡蚊子了’的刘全，起身便要进里屋去。刘全见了忙拉住好说了一通，阿德才又坐下了。
这次看的却是人了。
阿德乍一瞧见那两排低垂着的圆溜溜的小脑袋就是一阵眼晕，回过神来，方走下来一个个的瞧着。
这选人不比选东西，东西选错了顶多难受一阵子，这人要是选错了，那可就不是难受不难受的问题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给你闹得个家宅不宁，轻易可马虎不得。
抬起脸来瞧了模样，要顺眼的不要太好看的，要笑脸的不要板着脸的，要眼神机灵的不要眼珠子乱转的。又伸出手来看手面，什么断掌断纹有忌讳的都不要，有小伤口的太白嫩的也不要，要挑带点茧子的。
这样一下子就去个大半了了，还剩下三个，两男一女，都差不多七八岁。
“有识字的吗？上前一步来。”
三人里走出一个男孩来，“小的上过学堂，认识些字。”
“家里还有几个人？”
“没了。”男孩低着头，说话间带了些鼻音。
一旁的牙婆子见得阿德看过来，忙说道：“这小子爹娘早死了，他爷爷得病没钱治，这小子就托着一个邻居把自己给卖了，得了钱抓了药，那老头子最后还是没躲过，前阵子没了。”
刘全听了有些不喜，觉得犯了了忌讳，“身子可还好的？”
“好的好的，自然是好的，咱这都是大夫那仔细瞧过的，没毛病。”
“这个留下。”阿德淡淡的说。
见小主子这么说，刘全也不说什么了，便依次问了剩下的两个。
女孩家里还有个哥哥，爹爹却是个烂赌的，家里欠了外债拿闺女顶了。那男孩倒是有两个三四岁弟弟，不过前些年没了爹，家里撑不下去，他娘只得把这个大儿子卖了。
阿德听了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指了另个父母双亡被亲戚卖掉的女孩将原先看好的那个换下。
“就要这三个了，定的是死契活契？”
“都是死契。”
阿德今个三更就起了，忙活了这么大半天，小孩的身子骨不经事早就乏了，这下见事情都弄好了，便让刘全带着新来的三人去立规矩去，自己则进了里屋倒床就睡。
第15章
杂事（二）
到了第二日，待阿德早上起来时和珅已经上朝去了，于是洗漱用膳一切都弄好了以后，阿德就拿了自寺里带回的那几本书，到书房去铺了纸开始誊抄经卷。
阿德的字偏于规整，但是由于现在人身量小气力不足，这下笔之后的力道跟不上，写出来的字便稍显得有些羸弱。而在众人看来，阿德小小年纪便写出这样的字来，已是不易了。
只是自己体质虚弱这件事可是难住了阿德。
那时他刚刚调整好心态要重新面对这次的人生，于是便觉得改变命运就要先从自己做起。
阿德第一个想要的改变就是自己的身体。阿德以前的身体不说百病不侵吧，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月至少要吃药吃个两三天，而且这身体状况还直接跟他的情绪挂钩，喜不得悲不得，忒的可怜。
只是没想到，这事情却越发的诡异了。
要说阿德锻炼身体跟寺里的武僧练把式也是慢慢来，按照以前的记忆自己一天一天的增加活动量，可是每次练过个两三个月的时间，阿德身体眼看着有所好转的时候，人就会来场风寒，而且这病也不说有多严重，但每次一病就是小半个月不好。等到病痊愈了，得，阿德那段时间的把式也是白练了。
再加上被急坏了的二叔死活禁了几天足，阿德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斗：阿德，你病弱了……阿德：关门！放十七！）
一本经书刚誊抄到第七页，阿德直了直腰揉揉手腕，再下笔时不巧笔锋一错，点在纸上的墨汁瞬间染开了一大团，另只得换了张新纸，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正奇怪着，书房门口走进一个小厮。
“少爷，老爷现在在您院子里，让您去一趟。”
“阿玛有说什么事了吗？”阿德搁了笔，把写好的摞在一边，起身出了书房往自己院子里走去，还没等那小厮回答，这边隔着一池子春水，阿德便看见原本早上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和琳正在他院子门口来回溜达。
和琳见阿德来了，连连招手让他过来：“可来了，你阿玛在里面忙活一阵了。”
“阿玛也在？”阿德奇怪的问，说着抬脚就要进门，被和琳一把拉住，愈发的疑惑了：“二叔，到底什么事啊？”
“好事好事，你莫要急，马上就好了，再等会再等会。”
两人说着话，阿德时不时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动静，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什么事。
“阿德！还没来么？”
待院子里响起和珅的声音，和琳这才放阿德进了院子。
阿德先站在院门口，勾头看了一圈。
院子里倒是站了不少人，旁边墙角还立着个梯子，不过看上去草木葱茏，树影婆娑，与往常一样静谧宜人。
树还是那棵树，桌子还是那张桌子，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那边和珅见阿德还没过来，急急走了出来，“还站在这里，进去瞧瞧。”说话间便露出了十分明显的得意神色，说完也不等阿德反应，手臂一圈十分熟练地把他就扛上了肩头。
“阿玛！”阿德在和珅肩膀上好容易直起了身子，眼神一扫，人便静了下来。
房子也还是那个房子，青砖白墙琉璃瓦，只是那门檐上头多了一块崭新的金字黑底牌匾，上面赫然书了三个浓烈厚重的大字：福裕斋。
“以后这院里再支个架子，弄些藤萝来养，用不着两年，一入夏定是满园翠色喜人。”和琳跟在后面也是笑嘻嘻的，悠哉悠哉的说。
阿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揉眼睛道：“阿玛，你这名字弄得，怎么这么像外面街上卖煎饼果子的铺子名字？”
“竟会胡说！”
和珅装模作样的给了阿德一下。
阿德被和珅抱在怀里，只觉得和珅胸口微微震动着，便听到他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响起了，“我自是知道的，是佛祖怜惜我和珅，才把你送了过来，我心里感激，所以，干脆吃了个半年的斋，看能不能把你这尊佛子请来。”说着低头再看阿德时，眼神便带了柔和，“幸而，幸而……”
阿德不说话，忽然觉得今个太阳大得很，晃得人有点眼花了，又是忍不住的窝心。
不要这样……
阿玛，阿德自知罪孽深重，怎当得起……
到了下午，还是那个时辰，刘全带着昨个买下的那三个小少年整理一新的来到了阿德房里。
“都已经教过了，有什么注意事项也都提了，过来给少爷您看看，这就是要进您屋里了。”
你进就进呗，又何必挑这么个时辰来招我。
阿德无奈的瞅瞅刘全，又看堂下立着的那三人。
那三人都是崭新的雪青色绸子衣裳，红扑扑的小脸，可能也是知道以后的生活就这么定下来了，神情都是紧张里带着一丝喜色。
“愣着做甚，给你们主子行礼啊。”
“奴才景书（景安）（奴婢景希）给主子请安。”
“快起来吧，”阿德摆了摆手，稚嫩的小脸上一片沉稳，“你们也用不着慌，我这轻易不会有什么事，平日里，你们只要做好手里的活就行了。”
“少爷您看，这三个的名字您可还觉得顺口？”
阿德微微侧头想了一下，“景希听着有些拗口，该作蓝希吧。”
“少爷这么一改，倒像是个大家小姐的名字了。”
阿德刚想说‘事了了就这么办吧’，忽然记起了件事来：“我记得，前些时候在我房里伺候的那两个嬷嬷哪里去了？”
“自然是回了零工那里，做点小活计。”刘全答了，也是‘哎’了一声，道：“她俩的手工活倒是不错，人也都是利索人，少爷是想要她们回来伺候？”
“单只蓝希一人，这么小一个可撑不了，叫嬷嬷来一个便可，顺带着也好教着她点。”
“少爷说的是，那便叫李嬷嬷来吧。”
刘全点头应了，就在阿德以为完事了准备起身时，一个管事模样的凑得刘全耳边说了什么。
刘全一听赶忙叫住了阿德。
“少爷留步，老爷让您去前厅，说是十七阿哥来了！”
阿德眼皮一跳。
十七阿哥？
那个……大脑门？
第16章
永璘（二）
“奴才不知十七阿哥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十七阿哥赎罪！”
“和大人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和珅连称不敢，起身把永璘迎向厅堂里。
一路上，永璘晃着脑袋跟在后面不时的左右张望着，看那样子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和珅看在眼里，暗自奇怪：他这和府虽然说好东西不少，但怎么说也比不上宫里的吧，有什么能让这位小爷巴巴的请了万岁爷的旨意来这儿？
见永璘坐了上座，和珅吩咐刘全上茶，笑道：“十七阿哥贵人事多，不知有什么是和珅可以效劳的，十七阿哥尽管吩咐。”
听得和珅此言，永璘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和大人多虑了，永璘这次来可不是来找你的。”
“那这是要？”
永璘也不答话，左右看了看，奇怪道：“你家阿德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呃，十七阿哥赎罪，犬子他，也许是小歇了一会儿还没醒来，奴才这就要人去找他来。”和珅说完朝立在堂边的一人示意。没办法，总不能说是你来得太不巧了，我儿子现在说不定刚睡下，你等他醒了或是改天再来吧，只得命人赶紧去找了。
“算了。”
永璘坐了没一会儿就站了起来，“和大人叫个人带路吧，我自个去找他。”
和珅眼皮一跳，忙笑道：“十七阿哥要见犬子，也当是阿德他来见过十七阿哥才是。”不过说着见永璘眉头一皱，小腿一迈当真要出去找阿德，和珅也只得无奈起身相伴。
“十七阿哥，还是奴才带您去吧。”
话说阿德这边刚刚出了院门口，沿着小路过了两个弯，快到前厅正堂了，打老远就看到有一行人走了过来，当先的一高一矮两人可不就是他阿玛和珅同那个十七阿哥永璘。
“丰绅殷德见过十七阿哥，十七阿哥吉祥！”
阿德身子一弯，腿刚迈出一步还没等弯下去，永璘已经一步上前捉住他的手臂拦着了。
“吉祥吉祥，都吉祥！”永璘一见阿德就眉开眼笑，肉嘟嘟的小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忙不迭的回头跟和珅说：“和大人你也不用在这儿陪着了，去忙你自己的事去吧，我让阿德陪我逛逛这园子就行了。”
“这——”和珅一愣神，永璘已经拖着阿德走了几步远了。
“阿玛放心，儿子会招呼好十七阿哥的。”
阿德有些艰难的回了头跟和珅说道，同时心想：
【这十七阿哥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自己还哄不了他？】
和珅点点头，任两人走远了，心里莫名的仍有些不安。
“十七阿哥想去哪里，小的带您过去？”
“唔，你家我怎么知道有什么好去处，”永璘侧身凑近阿德，瞅着他白嫩的小脸就觉得心里喜欢，笑嘻嘻地说：“阿德的院子在哪里啊？不如，我就去你屋里坐坐好了。”
阿德瞪了瞪眼睛，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从他身旁挪开些。
以前……可没见这十七阿哥如此热络过，从一见面两人就没对过眼，这人还时不时的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副自己抢了他东西的样子。
忽然想到后来就是这个家伙分去了这和府的一半，还包括自己那个刚挂上牌匾的小院子，阿德原本就因为没得睡觉而不怎么明朗的心情就更加抑郁了，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憋在心里难受得很，当下再回话就没什么好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