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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by浅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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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香,是情窦初开的滋味,叫人终身难忘。当年放不下的,原来今日,还是未曾放下。

致宁,你何苦如是?

沈召南心中喟然长叹一声。

第六章:雏凤清鸣

汴河水边,垂柳依依,挽起愁绪万千。

“沈大哥,我既说了,便是心中已下了决断。”苏致宁一手牵着沈新河,一面望着沈召南,低声道,“你应也罢,不应也罢,我总是这样认定的。”

沈召南不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口中只轻叹一声,神色间有些无奈。

致宁她,还是这般倔强,认定了便不肯回头……

“此事我会认真考虑,待你回来,我再与你说决定。”沈召南看了看二人,温声道:“此去千里之遥,一路上新河就交给你了。

他爱宠地瞧了瞧自己的妹妹,温和道:“新河,路上要听话,到了小寒山,见了穆师傅,要知书达理,知道么?”

沈新河挽着苏致宁的手臂,笑嘻嘻地道:“大哥放心,新河一定会好好听小宁姐的话,不会惹麻烦的。”

新河倒是与致宁妹子甚为投缘,许是因为知晓苏致宁曾受过穆师傅武艺指点的缘故吧。

沈召南含笑点了点头。

他实在抽不开身,末了只好请苏致宁代为相送。

苏致宁乃是他旧日故交,身手亦是不凡,保护着新河去姑苏,料想应无难事。

沈召南摸摸沈新辞的头发,柔声道:“新辞,跟姐姐道个别吧。”

沈新河顿时觉得愧疚,终是她把小妹妹一人留下了,以后可无人陪她玩耍……

“妹妹,对不起,我也要去学武功了。”沈新河抱了抱沈新辞,方哄道,“等我日后学成了武艺,便带你去江湖上玩耍可好?”

沈新辞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静静地落下。

她向来便是天真的孩子,从不会隐瞒自己的悲喜。

说不出话来,她便只好流泪。

沈新河顿时有些着慌,扶着妹妹的肩,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也不及去找绣帕,便直接拿了衣袖去擦,口中忙道:“新辞你莫要哭,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

她求救般望向沈召南,而后方轻轻拍着沈新辞的头发,轻轻哄道:“新辞不要哭,新辞一哭,大哥和姐姐的心都要碎了。”

沈召南抱起沈新辞,温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水,低声哄了两句。妹妹新辞便慢慢止了泪,脸上仍旧是忧伤不舍的神情。

苏致宁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眼里的情绪漠漠成了一片。

瞧不分明是悲是羡……

待沈召南哄好了沈新辞,方细细叮嘱了几句,这才送了两位妹妹上船。

那船夫一点,再用力一撑竿,小船便晃悠悠地远去了。

河水也悠悠地晃着,那声音亘古不变,古老而宁静。而船头,沈新河拼命挥手作别的身影,渐渐地渺成了点影。

终是被江水湮没。

见姐姐不见了,沈新辞“哇”的一声,重又大哭起来。

沈召南轻柔地摩挲着小妹妹的头发,心中长叹一声。

今日是他休沐之日,倒是无事可急,沈召南便抱着沈新辞缓步朝家走去。

心中有事,步子自然也慢了些,神思微微飘远了。

才走到潘楼街口,忽听得有人唤他,沈召南陡然回过神来。

向后望去,原来是秦焕然。

他便站住,等着他近得前来。

少年秦焕然牵着匹马走过来,白衣骏马,瞧着甚是潇洒,一派无拘无束的模样。他走到沈召南的身边,嗤笑一声:“爱睡觉的小妹妹!”

沈新辞原是醒着的,这会儿听人说话,便从大哥的肩上侧过头来,睁着眼睛,无辜地瞧着秦焕然。

沈召南轻笑一声:“新辞今日可不曾睡着呢,焕然。”

秦焕然微微挑眉,与小新辞对视,忽的笑了笑,轻轻弹了小姑娘的脑门儿,口中笑道:“睡美人,你今日怎的不睡啦!”

沈新辞瘪了嘴,委屈地看向沈召南,一双翦水秋瞳幽光盈盈。

一边伸手指了指秦焕然,口中咿咿呀呀,仍是说不出话来。

沈召南有些好笑地看了秦焕然一眼,忙抚了抚新辞的额头,柔声哄道:“新辞莫要理他,这人是个小疯子,不讲道理。”

“沈大哥你怎的无故冤枉于我?”秦焕然轻轻一甩马鞭,佯装怒道:“我几时不讲道理来着?”

沈召南微微抿唇,难得露出些轻松戏谑的表情来:“你几时讲了道理来着?一见面便是冤枉我家新辞妹妹,小孩子爱睡本是常事,只你这般大惊小怪。我便不信了,难不成你幼时不曾如此过!”

“本少爷怎么可能懒得跟小猪一样啊!”秦焕然不屑地哼一声,骄傲之色溢于言表,“我自三岁起开始念书识字,四岁便习武,可是天下间少有的天才人物,哪是这睡美人可比的呢。”

沈召南瞧他神情煞是天真有趣,不由笑了笑,也不答话。

秦焕然便恼了,住了脚步,一手还牵着马,一手便扬鞭指了沈召南,傲然道:“召南哥哥,你可是不信我?”

潘楼街上酒家店铺众多,向来便是人烟稠密,市井繁华,喧闹之音,声声入耳。平日里走在这处,若是闲谈,都须大着声音方可。

可今日不知怎的,沈召南只觉满街喧嚣,一一远去,耳中唯有这少年朗朗音色。虽犹带稚嫩,却是生来的清冽明亮,如同金石相击,裂冰碎玉。

令人闻之难忘。

沈召南便洗然一笑,温声道:“焕然,沈大哥自是信你的。”

少年青衫磊落,怀中幼儿兀自无邪顾盼,却丝毫无损于其人清华气度。他眉眼十分俊朗,风姿棣棣,瞧着便叫人入迷了去。

好温润的君子,当真是如玉之姿。

秦焕然忽的朗然一笑,侧头便道:“沈大哥,今日之言,你可要好生记着。他日你若无故疑我,我便拿了这话来问,可好?”

“凭你就是。”

沈召南眉梢染了些许悠然笑意,整个人愈发清润起来。

秦焕然略想了想,伸出手来。

沈召南怔了片刻,知他当了真,只笑了笑,于是跟着伸了手掌。

闹市之中,二人双掌相击,脆然可闻。

这声音,明亮好似少年的日光,犹不知世事艰难,莫可预料。

新河走后,家中更是安静许多,却也寂寞许多。

奶娘从此专心照顾新辞,除却无人作伴,其他一切都好。

毕竟,新辞原不是那般爱闹的孩子。

苏致宁尚未回京,路上倒是有书信过来,言道已到某处,一切安好。

倒是弟弟柏舟来了信,说是到了云蒙山,已开始跟随白帝师傅学艺,诸事皆好,唯有思亲之意,恋恋难平。

沈召南读罢,心中虽有想念,到底是放了心。

流年如水,无声无息,转眼便到了七月流火的季节。

天渐渐清凉了些,日头也缓了,没那么灼人。京中却出了一件不小的事,看在某些人的眼里,心里便如火烧了。

不日前,州西金梁桥西夹道之南的街市上,出了桩案子。

那条街上,繁华之处不亚于潘楼街上。

便有那闲散悠游的文人,字字生香,句句动人,勾着人心。那笔底流出的墨香,染成了这般景致——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生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真真是写尽了那处的风光。

这金梁桥西夹道的街市上,最是不乏些纨绔子弟了。

寻芳猎艳,可不就是这儿么……

那日也是寻常,有位贫家的卖花女子沿着花街叫卖,娇声清奇可听。

那女子名唤采珠,日日来此买卖,这条街上本是走惯了的。岂料祸从天降,便是有那风流浪荡的公子,见她生的颇有丽色,竟当街辱她。因那公子势大,竟无人敢阻,终是由得那纨绔唤人,将采珠拖进了一旁的青楼,污了她清白去。

那公子原将此事看做寻常,只道是多多与她些银两便是。

瞧她一身粗布衣裳,定是贫家女子无疑,见了银两,自然不会再闹将起来。

倒是难得一副如花容貌……

那公子尚贪恋美色不足,不想采珠性烈,不堪受辱,见自己清白已失,贞洁再难挽回,愤然寻了窗户,竟纵身跃下,了结了自家性命。

可怜那采珠的老父,听得人说,赶来时却只见了女儿那血肉模糊的样子。

早上还是如花颜色,不过转眼不见,立时便凋零,萎顿与尘埃泥泞之中。

此景何堪啊……

老人当场哭死过去,醒来后便悲愤难抑,寻了开封府衙,定要讨回个公道。

他早年成了鳏夫,膝下唯有此女,爱逾性命。原想着女儿长成豆蔻少女,便替她寻个好婆家,安生度日。

却不料横祸飞来,爱女无辜冤死……

“难不成纨绔少年的性命,便是金贵,寻常女儿家,合该命如草芥么!”

“便是他高官贵胄,也定要此人偿命!”

“森森白骨,朗朗青天,竟换不来一个公道!”

垂暮老人泣血的指责,一声一声,犹如擂鼓,直叫沈召南心如刀割。

凡俗之人,便是这般无奈?

他岂能坐视新宋的百姓们,任人鱼肉,无处喊冤呢?

此案原是再寻常不过,种种真相亦是一目了然。

奈何那纨绔少年,是当朝太师蔡恒之子。他父亲乃是当朝一品,位高权重,其姐丽贵妃,育有七皇子,又是官家宠妃,家族甚是庞大,众人所惧。

沈召南不顾太师威吓,带了众衙役,硬是拘了那蔡公子回了开封府的大牢。

依律断案,最后定了斩刑。

哪知此案上达天听,官家却面有豫色。

私下于崇祯殿召见了沈召南,竟是望他笔下超生。重责不难,但万万要留下此人性命,因他乃是太师独子,贵妃幼弟。

太师当庭痛哭,贵妃枕边垂泪,叫这圣上也受不住了。

崇祯殿内,龙涎香的气息绵长而悠远,熏得人心清目明。

沈召南躬身垂首,拱手恭敬道:“此事证据确凿,案犯依律当斩。若是再出差池,臣深恐百姓疑虑,言圣上为情徇私,有碍圣上清名,皇室威严。左右权衡之下,臣恳请圣裁。”

语罢,慨然落跪。

那身姿仍旧挺秀如竹,其人如玉,不卑不亢,音色清朗。

座上的官家一时语塞,只能挥手将他屏退。

面上倒无甚不悦之色。

却也未作处决之声。

此案悬了数日,惹了民怨,官家终是依了沈召南的断绝,亲令处斩。

监斩官便是沈召南。

行刑那日,天色阴阴,不时有闷雷隐隐作响。

百姓皆言道,乃是此子惹了雷霆震怒,要遭了天谴了。

沈召南坐于案前,令签算着时辰,悠悠落了地。

眼前便是一道血光掠过,艳艳的,触目惊心。

沈召南微微闭了眼,神色如常。再不去管人群中如何喧哗,如何赞颂,如何言语纷纷……

他自如风中青松翠柏,心若静,风雨不侵。‘

亦再难亲密无间。

过得十日,苏致宁自姑苏回京,甫一到京,便听得沈召南得罪太师,被寻了错处,下了大狱。

少女忧心如焚,正自煎熬,没过得几日,沈召南忽的安然归来。

见了她,沈召南亦只是含笑道:“致宁妹子,你回来了,路上新河可有淘气?”

苏致宁看他脸色有些憔悴,精神却是与往日一般无二,不由放了心,听他问话,便答道:“新河小姐很乖,穆师傅很喜欢她。”

自家妹子是何性子,沈召南自是清楚的。

罢了,致宁不提,想来新河也未曾顽劣得过分了……

沈召南于是颔首,含笑道:“一路辛苦了,好生歇着吧。”

“沈大哥!”见他要回房,苏致宁忙道:“我走时所说,沈大哥可应下?”

她问着,眼里终是有些迟疑。

若他拒了,自己当真可厚颜留下么……

沈召南轻轻叹道:“留下来,会很辛苦的,致宁。”

“我不在乎,能帮着你便好。”苏致宁依旧倔强地看着他,低低道:“我只想留下来,无论什么身份都好。便是做不得你妹子,我也可以做你的婢女,沈大哥,我可以帮你照顾新辞小姐……”

她一生际遇平凡,从不出众。容貌普通,身手普通,出身师门亦是极普通的。

唯独她心上的少年,从不普通。

纵然得不到,她也要留在这人的身边,这是她平凡人生里,唯一不平凡的坚持。便是沈召南,也不可转变她的执念。

沈召南终是喟然长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既愿意,你便留下吧。想做什么便去做,无需委屈自己,他日你若想离开,直说就好。”

他定定地看着这少年女子,忽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因他知道,她一定不想听。

苏致宁点了头,眼底有说不清的艳色漫开来。

庸常的五官,忽然间莫名的美。

沈召南转身回了房。

他得罪蔡太师,日后麻烦只怕是不会少。

今日不过是个开始,如此轻易脱身,也不知是官家念他耿直,还是有人相助?

宦海沉浮,尚见了不足万一而已啊……

百姓的青天之誉,他当不起,这原也并非他所求。

只是,既选择站在了这里,他便要做好手中之事。在其位,谋其政,这原是爹在时,教导过的话,他还记得。

过往种种,难以计较;现时种种,亦不可分辨。

只是他终究是个认真的人,若非要辜负,便先负了自己。

师傅,会高兴的吧。

出将入相,好似那人的一生,师傅最希望看到的,不正是这样像他的自己么?

沈召南忽的想起了秦焕然来,想起那个春日的夜晚,青衫的少年,眼底弥漫起淡淡的烟色来。

只有那白衣少年,喜欢的,只是一个沈召南,纯粹的沈召南。

第七章:谁家年少

白驹过隙,暗催年少,眨眼寒暑两载,日子悠悠过去。

又是一年春闱到来。

向晚暮光渐渐浓郁,沈召南负手缓缓朝家行去,一路尚思公务。过几日便是春闱,各地学子上京,京畿治安,尤为要紧,半点大意不得。

身为开封少尹,这本也是他分内之责。

心中一一思量妥当,抬眼见了身边来来往往,俱是举子,沈召南忽的轻轻一笑,便想起了两年前的约定。

那日秋雨绵绵,本是凄寒之景,却因了那白衣少年的到来,平添了几分明亮的光彩来。

二人在嘉庆坊击掌为凭,相约此日。

沈召南眉间带笑,想着是否应去见见那焕然少年。

春闱将至,也不知焕然他,准备得如何了……不过那少年如此骄傲,定是不甘落于人后的,想必夺魁,亦非难事吧……

“沈大哥,你且站住,等等我。”

还真是经不起念叨,说曹操,曹操便到。

沈召南当真应了,负手站在原地,半侧过身,含笑等那少年过来。

秦焕然追上来,猛地一拍沈召南的肩,抱怨道:“沈大哥你方才想什么呢?我跟在后头,可是唤了你好几声,你竟不应我,真真叫人恼火。”

嘴上这般说,少年清雅秀丽的脸上,仍旧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分明心中不曾介意,见了他,反倒是心情甚好。

沈召南无奈地瞧他一眼,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暗暗摇头,嘴上只笑道:“方才在想府衙中的事务,想是人声嘈杂,不曾听见,还请焕然多多担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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