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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by浅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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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既是焕然,也是应当的吧。

沈召南不由一笑,颔首含笑道:“这便好了,焕然,我只盼你一生开怀自在才好,莫要拘束了自己的性子。”

秦焕然眼底一抹极亮的流光乍现,笑起时眉目便异样的风流动人:“沈大哥放心,焕然自不会辜负你一番好意。”

少年笑了笑,重又露出沈召南极熟悉的,顽劣而灵动的笑意来:“沈大哥,你果然待我极好。”

“你我何等情谊,原是应当的。”沈召南与他闲话两句,便拱手告辞了。

秦焕然站在刑部衙门前,负手独立。

目送这人修竹俊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秦焕然眼底俱是满满笑意。

莫名的欢喜雀跃。

五月十二日,乃是崇宁帝圣诞之日,官家钦定的承天节。

十二日,百官跟随丞相,一道赶往大相国寺,拜佛敬神之后,便一齐赶赴宫中,由官家赐宴。

集英殿内,笙箫琴瑟之音,半空缭绕,犹如鸾凤翔集。座中皇室荣华,自是令人目眩神迷。诸般歌舞,百种杂艺,瞧着叫人目不暇接。

盛世风韵,合该如此。

大殿两侧廊下,尽是朝廷六部及各寺、司的官员,紫袍看盏。御宴之上,规矩甚多,秦焕然虽则不耐,也只得暂且忍耐一二。

他只年少,却并不懵懂。

待冗长的仪式了结,官家起驾离去,百官方能自在畅饮。

有相熟的官员,便开始推杯换盏,面上俱是言笑晏晏,心中如何,谁去管它。秦焕然四下顾盼,终是寻到了沈召南。

二人相视而笑,在大殿相对的两侧廊下,遥遥举杯。

衣袖上褶痕层层,宛如红霞映着秋水流波,极是好看。

秦焕然家传绝学,武艺过人,目力自是极佳的。

那曲线银杯,荡漾着碧色清透的佳酿,挨着沈召南的唇边,隐约的艳色。

玉液浸染,唇色立时便水润了。

不知怎的,秦焕然竟觉得自己瞧见了今年的春色。

分明是暮春五月,九十春光已尽了啊……

到得晚间,这官家赐宴,总算是结束了,着实是累人。

待出了宫门,沈召南便要伸手取下官家赐给的簪花。

本朝礼俗,官家赐宴结束,臣僚们皆能得了圣上赐给的簪花。时人以为风雅之极,倒是乐见。

沈召南却是不爱。

他性子极淡,簪花这等风雅之事,倒是不为他所钟情。

手才抬起,忽闻得身后少年朗声唤道:“沈大哥,且等等,慢些取下!”

沈召南回过神去看秦焕然,无奈地笑了笑。

不知这少年又有什么好玩的念头,分明不过两岁之差,他却时常不能理解这人如斯古灵精怪的想法……

却是听了他的,立在原地等他来。

秦焕然快步奔上前来,凤目微眯,笑意有些淘气,却煞是动人:“沈大哥,让我来帮你吧,可好?”

瞧他满目笑容,沈召南如何拒绝得了,幸好他没什么古怪念头,便含笑应道:“劳烦焕然了。”

这些日子,秦焕然似长高不少,微微踮脚,便与沈召南一般高了。

少年人最是能长了。

月色宛转如诗,晚风轻轻拂过,远处传来幽幽静静的花香味道。

少年秦焕然伸手取下沈召南帽上的芍药,凑到鼻尖嗅了嗅,方笑道:“沈大哥,好香的芍药。”

沈召南便也笑了笑:“那送你好了,左右我也不想带回去。”

“好啊。”秦焕然笑眯眯地应了,当真把这花儿收进怀中。

沈召南看了倒是啼笑皆非。

他不过一句戏言,这少年却是如此认真。

这时秦书晓方走到了二人近前,看着少年们,含笑道:“焕然,沈家贤侄,见你二人如此要好,我很欣慰。”

沈召南拱手行礼,道:“秦大人。”

秦书晓一挥手,笑起来仍旧是和如春风,语调甚是柔和:“既是私下里,贤侄不必如此客气,若不嫌弃,直接唤我一声伯父便是。”

秦焕然暗暗拉了拉沈召南的衣袖,朝他翻了个白眼儿。

沈召南便一笑,温声唤道:“秦伯父。”

三人站在宫门前闲谈片刻,秦书晓便带着秦焕然回府去了。沈召南正待转身回家,却见了伯父吕宣和。

“召南。”

沈召南以子侄礼见过,方应道:“吕伯父。”

吕宣和与沈梦溪原是旧日同窗,沈梦溪性子悠然,心地散淡,向来便不爱官场蝇营狗苟之事,是以为官多年,还是个礼部闲官。

吕宣和为人却是耿直认真,为官极清正,一向便是国之栋梁。

二人分明性子南辕北辙,却是极好的知交,真真是叫人惊奇。沈梦溪过逝之后,沈家兄妹也幸得他多方相助,方度过那段日子。

现下他入了大理寺,身为大理寺卿的吕宣和又对他多方教导,悉心指点。

故沈召南对这位伯父,是实在的感激和尊敬。

吕宣和有些讶然地看了看秦家父子远去的身影,纳闷道:“召南,你几时与秦太傅如此熟识了?”

沈召南躬身道:“伯父误会了,熟识倒不至于。只是当日家父去时,秦大人曾亲上家中拜祭,故召南敬他多些。”

至于与秦焕然相识几年之事,他忽的不想对伯父提起。

也不知什么缘由。

吕宣和便点头道:“那倒是应该,这秦大人向来官声不错,来往也不必避讳。”

叔侄二人边走边絮絮说些闲话,到了街口,方各自回家。

承天节按例,官中庆贺之后,便有三日之假。念及近日事多,一直不曾好好陪伴幼妹,沈召南便打算带了沈新辞出去走走。

苏致宁不欲打扰兄妹二人相处,便留在家中,打理琐碎家务。沈召南见她不想跟随,也不勉强,便只带了妹妹新辞,打算去城北的天清寺一游。

沈新辞见大哥终于有时间陪伴自己,心中欢喜,脸上笑容便是天真娇柔之极。虽不能开口说话,却拉着大哥的手,不是指指街上有趣的玩意儿。

天清寺在城北清辉桥前头,兄妹二人尚未走出马行街,便隐约听见前头一阵喧嚷之声。

沈新辞疑惑地看着沈召南。

沈召南轻轻拍了拍小妹妹的脑袋,牵着她向前行去,打算看个究竟。待到了前头,方知晓原来是街上乞儿相争。

不知为了什么,几个男孩儿一齐将一个男童围在街角,正拳打脚踢,嘴中还不时骂骂咧咧。

那被围着的男童也不出声,露出的衣角,显见的衣衫褴褛。想是实在痛得狠了,他也只是闷哼几声。

沈新辞有些吓着了,往大哥怀里躲了躲。

沈召南将妹妹往怀中拉了拉,不由皱了眉,于是上前喝止。

这般打法,若是闹出人命,可如何是好……

那几名乞儿见来人衣着不俗,知他身份不同,也不敢说什么,拔腿便跑了。

见那被打的男童只低了头,身子微微地颤着,却不出声,沈召南有些担忧,便上前几步,温声问道:“你可还好?”

那男童猛地抬起头来,眸色冷冷清清,也不答话,艰难起身,一瘸一拐的,便要走开。

沈召南叫住他,方缓缓道:“这位小兄弟,你伤得不轻,需要看大夫。”

男童脸上满是污渍,看不清面目,只听得他冷冷道:“不过是烂命一条,饭都吃不饱,哪有闲情去看大夫。你这种人,当真可笑!”

眼中却有忿然之色,想必是自小行乞为生,胸中不平。

沈新辞听他如此说话,语调甚是刻薄,也不怕了,从大哥怀中挣脱出来。小女孩子带了点恼怒的神色瞧着那男童,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比划着手势。

又着急这男童看不懂,脸上不由带了几分委屈的神色。

男童见这陌生女孩子生的玉雪玲珑,花儿一般好看,不由有几分难堪。

他一生不曾见过这般干净剔透的女娃,自己却是这等模样,不免起了几分自卑的心思,又夹杂着说不清的忿忿难平。

但瞧她比划手势,竟是哑女,虽则衣着富贵,想来亦是可怜之人,心中无端泛起莫名的怜惜。

种种感情,复杂交织,男童的脸上却仍旧一片淡漠,丝毫未露出半分。

沈召南瞧见妹妹的动作,不由爱怜地笑了笑,伸手抚过她的头发,这才望向男童,温和说道:“我没有恶意,我看你似是受了内伤,不如我为你看看可好?”

方才那些个孩子打得极重,看这男童脸色,怕是伤到了内里。

沈召南这性子,若要他见了不管,也真是难为。

那男童一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真有人这般心善,不怕麻烦……

沈新辞听见哥哥如此说,到底是个孩子,没那许多机心,便抬眼去看那男童,小脸上神情很是关切。

她忽的放开了大哥的手,嘴里咿咿呀呀的,似是想对男童说些什么。无奈仍旧说不出话,急得眼里泛起水光来。

那男童见此情景,再是不知好歹,也清楚这剔透女娃是关心他。奈何他确实看不懂这手势,不由有些无措。

两人孩子,年纪相似差无几。虽则一人衣衫褴褛,一人衣着锦绣,看着仍旧是两小无猜的模样。

周遭人声喧闹,他二人相对而立,却是眼中只有彼此。

两份赤子心意,仅仅只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

正着急间,男童忽听得那长身玉立的少年温声道:“她是对你说,我们不是坏人,你不要误会。你受了伤,还是听我哥哥的话,可以么?”

是在完整地为他解释清楚了。

方才那番好意,男童也不领情,这会儿竟露出几分感激的神色来,而后看着沈新辞,讷讷地说道:“我一向惯了的……这点伤,也不碍事的……”

他语调断续,极力说的云淡风轻些,却掩不住嘴角和脸上的伤痕。

沈新辞轻轻颦眉,忽然自袖中取出绣帕,凑上前去,给那乞儿细细地擦拭着脸上染血的伤。

待擦干净了,又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污垢,丝毫未曾嫌弃什么。

小女孩子身上极淡的幽香缓缓飘入鼻端,方才被众人围殴也不曾变色的男童,忽的微微红了脸。

这么干净的女娃娃,还这么善良,他从未遇见过……

待都擦干净了,男童露出的脸,竟也十分秀气,五官甚是端正。

沈新辞的绣帕却是脏得不成样子,男童看了那脏污的手帕,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似是也忽的得了哑疾似的。

心中忽然甚是羞愧,他弄脏了这小姑娘的绣帕……

沈新辞却是十分开心,也不在意,拍手笑了起来,神色欢喜。

男童不知她高兴什么,却知道她定然没有恶意,蓦地抢过了那脏了的绣帕。沈新辞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男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给你洗……洗干净再还给你……”

沈新辞便娇柔一笑,表情天真,只摇了摇头。

这次不用沈召南解释,男童也看懂了。

女孩子是叫他不要在意……

沈召南在一旁,瞧着这两个孩子的模样,目中笑意温柔。

小孩子果然天真纯洁,心如白纸。

沈新辞忽然侧身,对大哥比划了一阵,神情十分认真。

沈召南一愣,弯下腰温声问道:“新辞,你决定好了?”

男童不知他兄妹二人说些什么,神色间有些着急,却不敢问。

沈新辞点了头,摇了摇沈召南的手臂,有些撒娇的模样,煞是可爱。

沈召南便笑了笑,点头应她,沈新辞不由欢呼一声,看向那男童,神色无比雀跃。也不动作,只笑盈盈地牵了他的手。

男童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见沈新辞露出委屈不解的表情,男童方摆了摆手,连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将自己的手在衣衫上反复擦了几遍,待勉强干净了几分,方看向沈召南。

对方似是没什么恼怒嫌恶的表情,这才小心翼翼地牵了沈新辞的手。

原来是怕弄脏了她的手……

沈召南见此情景,想着妹妹方才的请求,便看向男童,温和道:“我妹妹很喜欢你,你若是无家可归,可愿意跟我回家?”

男童惊怔地看着沈召南,心中一时恍惚。

是那个寒冷雪夜,庙中祈求,神明显灵了吧,竟当真有这样梦寐的好运……

他看了看沈新辞,终于点了头,应道:“我愿意跟你走。”

音色脆朗,甚是动听。

阳光下,沈新辞拍手欢呼一声,挽着男童的手臂不放。

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然而当缘分倏然而至的时候,那双眼睛,潋滟宛转如同一行情诗。

任它翻来覆去,这样的初见,叫人便是黯然销魂,亦是百死不悔。

这一生,就是这样开始的。

第九章:西园玉树

天圣十年,已是隆冬时节。

除夕又快到了。

“你今日怎的不用陪着弟弟妹妹们,出门游玩,沈大哥?”

白矾楼上,秦焕然转着手中的酒盏,含笑看着沈召南,目中依稀戏谑之色。

他如今已十八岁了,眉目愈发得清俊起来。比之从前,少了几分雌雄莫辨的柔美秀丽,多了明朗的痕迹。

那五官分明得很,开始有了北方男子的英挺,眉眼间却仍旧留着南方少年的秀逸风致。

到底还是少年,算不得成年男子。

而对面的沈召南,眉目俊朗如初,只是越发显得气度清华,直教人不敢逼视。

亦不过只是年方弱冠,面容才褪去稚嫩,然而那数年历练出来的沉稳练达,却是远远超出了年纪的局限。

便是长他许多的官员,也能放心将诸事一一交予他手。

定保无虞。

“新辞有七辞陪着,她身子娇弱,这几日正是天寒地冻的,我不敢大意。”沈召南斟了一杯热酒,方温声笑笑,“她现在黏七辞得很,只要七辞肯陪她,便是待在家中,也无甚不耐。”

略想了想,沈召南又笑道:“说起来,七辞这孩子,真是不错。换做了柏舟和新河他们,哪有这等耐心去陪孩子。”

秦焕然指尖酒盏伶俐转了一圈,脸上笑意明亮而生动,衬得那眉眼,不尽的风流动人。

叫人不由想起春日来。

五陵年少,纵酒行歌。

少年灿然笑道:“上次我见了致宁姑娘,她也说起,七辞虽非沈家的孩子,与你之性情,倒是颇有类似之处。”

秦焕然侧了头,凤目间流光一转:“尤其是对待新辞,真真是耐心得紧。奶娘也说了,新辞小姐与七辞少爷,倒像是双生的兄妹似的,成日里形影不离。”

沈召南不答,只笑了笑。

去年和新辞在街上遇见的那乞儿,便是他们口中的七辞了。

那孩子有姓无名,只知自己姓白,其余便没有了。沈召南便做主,为他取了名字,唤作“七辞”。

问起年纪,方知七辞比新辞略大了两岁,又比柏舟、新河他们要小上几岁,论起排行,在沈家应是老四。

沈召南便正式代父将他收为沈家义子,并去了家信,与柏舟和新河他们一一讲明,免得到时不知。

白七辞出身寒苦,原以为到了沈家,是奴仆之身,不想竟是这样的身份。

他心中又惊又喜,便加倍上进起来。

沈召南见他已八岁了,便特意请了西席先生,专教这兄妹二人念书识字。自己若是无事,亦开始传授武艺。

他希望这孩子大了些,也能像柏舟、新河一般,自在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既做了弟弟,便要好生为他打算。

白七辞性子看着清冷,骨子里却最是重情重义。瞧他对待新辞,百般爱宠,丝毫不亚于沈召南这位大哥,便足可窥见一二了。

新辞有这位四哥哥陪着,不知开怀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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