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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by浅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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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召南看在眼里,也觉欣慰。

今日二人恰好无事,便相约来了白矾楼,偷得浮生半日闲。

秦焕然最是喜欢这样的时光。

二人随意说些近来的琐事,或是公事,或是趣事,相谈甚欢。

说来也怪,他二人遇见,总有不尽的话题,竟从不觉得闷了。

待向晚时分,酒楼内灯烛荧煌,娇声巧笑四起,二人方散了。

这年的除夕,家中添了人口,沈召南心中倒是开怀了些。

只是柏舟与新河他们,仍旧不能回家来。兄妹二人频频来信,内容倒是无甚紧要,只是字里行间,浓浓思乡之情,让沈召南颇觉心疼。

却也不可多言,多学了本事,总归是好的,尤其是那两个孩子,还是爱玩爱闹的性子。

那两兄妹都是有心之人,纷纷托了人,给弟弟妹妹们带了许多南方新奇的玩意儿。

虽人未归来,这些小玩意儿,也是个心思,聊表思念。

对于多出个弟弟来,两人倒是十分欢喜,尤其是沈新河。

从来只有哥哥,这会儿多了个弟弟,自是兴奋的。想来也是,新河那性子,最是爱热闹的人了。

沈召南想到,那年因嘉庆坊而结识的朋友,岳修良,家正在姑苏,便去了信,嘱咐妹妹新河,若是有空,可去拜访一二。

那人,品性极好,人也是儒雅的。

除夕过后,诸事皆闲,倒是玩赏景致的时间多些。

冬日天寒,沈召南忧心妹妹犯病,便不常带了他们出去。苏致宁去了师门拜见,奶娘亦回了老家过年,沈召南便自己照顾弟妹们。

趁着自己清闲,正好亲自教他们念书习武。

好在七辞十分懂事,倒是不用他怎么操心,反而能帮着照料新辞。

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呢。

如此日子惬意,转眼便到了上元佳节。

灯宵月夕,一场新雪。

不夜天,花千树,星如雨,宝马雕车,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华灯偏共月争光,五夜车尘马足香。

这是汴京的上元夜,盛世荣华。

潘楼街上,便结彩棚,铺陈珠翠,间列舞场歌馆,车马交驰。

沈召南牵着沈新辞,而新辞,则牢牢牵着白七辞的手。

终究是幼儿,两个孩子看的目眩神迷,不时大声欢呼,笑声如铃。

兄妹三人一直漫步行过,直到了宣德楼。

镜灯,琉璃灯,日月灯,绢灯笼,凤灯,水灯,影灯。

凤烛龙灯,灿然如画,奇伟万状,不可言表。

沈新辞见了街上立着的双排长竿,高数十丈,那上面纸糊的百戏人物,悬于竿上,风动宛如天仙,便兴奋地直拍手。

口中咿咿呀呀,望向哥哥们的脸,笑得天真明媚。

沈召南便蹲下身含笑摸摸妹妹的笑脸,问道:“新辞喜欢这个?”

她说不出话来,便拼命点头。

从前那几年,新辞每到冬日便病着,家人不敢带她出来。再之前她年纪尚幼,哪里记得自己看过什么呢?

仔细算来,这其实还是新辞第一次,真正看上元的灯会啊……

沈召南心中疼惜,便抱她起来,好让妹妹看得更清楚些。

沈新辞异常欢喜,笑了一阵,便转头去寻四哥哥的身影。

在大哥怀中挣扎一阵,沈召南知她看够了,便放她下来。沈新辞忙拉了白七辞的手,开始一阵比划。

白七辞仔细看着,相处了大半年,他本就聪明,早已学会了手语。

“四哥哥,好漂亮,我们去看大相国寺的灯吧!姐姐从前说,特别好看!”

白七辞笑着点头,拉了她的手,望向沈召南,问道:“大哥,我和妹妹想去大相国寺看灯,可以么?”

眼中尽是期待。

他其实看过,但那时身世寒苦,怎比的今日心情滋味。

见他们喜欢,沈召南便含笑点头,牵着两人,穿过赏灯的喧闹人群,朝大相国寺走去。

汴京城中,大相国寺内观灯实在很好。

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

今夜落了一场新雪,华灯宝炬,霏雪融融,天上仍有月华婉转,衬着满空的璀璨烟花,映照着人间的华灯流转。那喧嚷的人声,几可直上云霄。

此情此景,天上人间,此生不换。

正带着弟妹玩赏,人声喧哗之中,有人竟以内力传音,唤了他一声:

“沈大哥。”

沈召南循声望去,秦焕然换了锦绣白衣,立在阶旁的壁上,抱臂瞧他,神色是沈召南极熟悉的,似笑非笑的懒散模样。

灯火阑珊处,那人笑得肆意,仍旧是别样的亲昵滋味。

沈召南便笑了笑,俯身叮嘱了白七辞几句,便走了过去。

“焕然,你怎的一个人?”沈召南看了看他,含笑问道:“你爹娘竟没与你一道来看灯火么?”

秦焕然轻嗤一声:“怎么没来,那俩人,又自己窜没了影!”

少年眉目间露出几许懊恼之色,又是有些委屈的模样:“真是!年年如此,少腻一会儿都不行,我才懒得理会他们,没良心!”

沈召南不由失笑:“既如此,焕然你与我们一道,可好?”

“嗯……”秦焕然看了看不远处,两个孩子亲密无间的样子,料想不需大人照顾许多,还是点了头,耸肩道:“好吧,看在你的份上。”

眼底终是露出几分笑意来,烟火璀璨落下,那光影便停在秦焕然的眉目间。

盈盈流转,好似一幅传世的山水名画,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沈召南拍了拍他的肩,也笑了笑。

一行四人,走走停停,嬉闹十分尽兴。

待看完了京中最好的,莲华王家香铺的灯火之后,沈新辞终于是倦了。

白七辞见妹妹困了,便说要回家了。

秦焕然便与沈召南送了弟妹回家,待要歇息时,秦焕然却忽的拉了沈召南的手,眼底光芒闪耀:“沈大哥,你现下很困么?”

“还好,精神尚可。”沈召南怔了一下,虽不知他想作甚,还是答了。

秦焕然顿时眉目飞舞起来,笑道:“那就别睡,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好不容易两个孩子终于睡了,可别糟蹋了今日良辰美景。”

“你还没玩够呢。”

沈召南摇头暗暗轻笑,嘴上调侃,脚下却还是跟着走了。

终究是少年人,兴致一起,便也管不得那许多了。

二人一路朝西行去,小半个时辰过后,终于到了一座小院。

“西园?”沈召南抬头看了看那匾额,侧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秦焕然灿然一笑,兴致勃勃地答道:“好地方!”

说罢少年不复多言,直接拉了沈召南的手便推门进去。

进得院内,沈召南不由愣了一愣,着实有些欣喜。

西园内,一湖碧水在月色烟火下微微泛起涟漪,寒碧幽透,弯如半轮冰月。

那湖边,栽满了梅树。

举目望去,疏密有致,足有百株之数,瞧着十分壮观。新雪纷扬,那梅树枝头,无数粉白鹅黄的娇嫩花朵,次第绽放。

清凛彻骨,天香染衣。

试问梅花何处好?西园百树玉扶疏。

沈召南不由近前几步,那幽香缠绵,缭绕不散,直沁人心脾,他不由伸手轻轻触碰一朵玉白梅花,转头对秦焕然浅笑道:“果然是好地方呢,焕然。”

月色如霜,清朗明亮,时有新雪夹着几朵落花飘坠于他肩头衣上,衬着沈召南温润的脸,愈发的俊朗无双。

其人风姿清绝,也如寒梅也如玉。

秦焕然呆了一呆,方走到他身边,挽着沈召南的手臂,笑道:“还有更好的呢,沈大哥,跟我来。”

说着拉着沈召南向里行去。

沈召南为景致所喜,又被他勾起了兴致,只含笑由着他拉了自己便走。

待到了湖边近前,秦焕然拉了沈召南寻到一株梅树下。

那树下以草荐地,铺得甚为厚实,秦焕然也不计较,按着沈召南便坐下,自己却转身去了别处。

沈召南也不着急,也不催问,嘴角轻轻勾起,瞧着他忙来忙去。

他总不会丢着自己一人在此吧……

果然,未多时秦焕然便回来了,手中提着两个酒坛子,也挨着沈召南,坐在草上,神色十分快活。

“沈大哥,给。”

秦焕然递过一个酒坛,略挑了眉,戏谑道:“这可是二十年足的玉堂春呢,沈大哥,你可别醉了。”

“我只怕醉的是你,到时还要劳我背你回去。”沈召南朗朗一笑,拍开泥封,浓郁凛冽的酒香绵长不绝,熏人欲醉。

他仰头便是一口,姿态绝世豪迈,透出一股江湖儿郎的洒脱放旷来。

与平日温润模样,大有不同。

秦焕然目中一亮,斜睨他一眼:“笑话,我可没醉过!”

说罢学了他,也是一口。

“对了,焕然。”沈召南抱着酒坛,侧头看了看秦焕然,含笑问道:“你还不曾与我说过,这西园是什么地方?”

秦焕然笑得颇有几分顽劣。随意倒在他身上,笑眯眯地道:“这个说来话长了。西园原是我爹娘购置的,我娘喜爱梅花,爹便特意买下园子,便是为这个。他们从前不时会过来休憩一二,后来我恼他们旁若无人,不把小爷放在眼里,一时赌气,便要了过来,不许他们再来。”

他抬眼瞧了沈召南,扬眉道:“所以现下,这园子就是我自己的了。”

沈召南闻言不由失笑。

这家人,倒真真是有趣得紧。

远处遥遥有烟火之声,西南夜空,火树银花璀璨,仍旧可见。

却因少了人声喧闹,多了一份难得清静,只这般瞧着,便是别有一番滋味。

灯火月明,其夜如昼。

那梅花似开得异常繁盛,香气清冽,寒风中愈发的清幽,令人沉醉。

二人相对饮酒,一边散漫地闲谈。

话说的零零落落,上句难承下句,没什么道理,却是十分自在。

沈召南忽的起了兴致,放下手中酒坛,自腰间抽出一管碧玉的笛子来。他低头看了看这支笛子,眉间似有怅然之色,手指缓缓摩挲,也不说话。

不知想起什么来。

秦焕然心中有些好奇,放下手中空了的酒坛,便抢过他的,瞧着他笑得懒散:“沈大哥,这支笛子可有什么来历?看你瞧得这般入神,不会是意中人所赠吧?”

口里说着,心中感觉却甚是怪异,遥想此人从前,不知不觉有几分恼了。

可若是叫他说出个究竟来,竟也说不出什么来……

秦焕然不由有些烦躁,手指便在酒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借以分心。

沈召南侧过头来,含笑望着他:“这倒不是,是从前我爹所赠。”

说罢他便横笛一曲,那曲调清丽宛转,叫人不由想起雪夜寒梅来,音色亦是清透明亮。果然笛是好笛,曲是好曲。

是《落梅风》。

秦焕然听着,便忘了方才那一丝疑惑与烦躁,重又愉悦起来。

就着这悠悠笛声,竟也独自喝完了沈召南那半坛美酒。

两坛陈年佳酿入腹,秦焕然枕在沈召南的腿上,凤目微眯,似是睡着了。

曲罢,沈召南低头瞧了他的脸,眼底淡淡的笑痕。

少年衣衫发上落了些梅花,天香染衣,月色烟火下,那张清俊秀逸的面庞,愈发的风流动人。

沈召南怔了一怔,魔怔了般轻轻探手过去。

却是近了脸时,伸手拈去了他衣上的梅花花瓣。

方才那一瞬的奇异感觉,立时便消失不见。沈召南静静看了片刻,心中莫名缱绻,愈发理不清。

如是呆了片刻,沈召南方收好自己的碧玉笛子,望着少年的侧脸,不由露出一丝温暖戏谑的笑意来。

谁说自己没醉过来着?正好,现下让你知道醉了是何感觉……叫你逞能,还抢了我的酒,这下撑不住了……

“焕然,你可还好?”

这般想着,沈召南终是不大放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温声询问:“可觉得难受?夜已深了,我们回去吧。”

秦焕然应了一声,低低呢喃道:“喝醉了应该睡觉……沈大哥别吵……”

边说边莫名地挥了挥手。

沈召南便知他醉得狠了,也不再多问。怕他就这样睡去,会受了寒,于是将他负在背上,转回沈家。

也不慢行,施展了轻功,一路身形如烟。

家人都已睡下,客房一直没用,定是寒衾冷枕。沈召南便把秦焕然带到了自己的房中,先安顿好他,才自去了厨房寻到热水,端了过来。

待替他擦洗干净,脱了外裳,沈召南忽的见了他衣裳间掉落的那蓝白佩环,不由拿起来看了两眼。

好生熟悉的感觉,似是在哪里见过,那年秦大人来拜祭爹的时候,腰间悬着的,似乎也是同样的环佩。当时隔得远,不曾看清楚,现下拿近了瞧,这环佩倒真是熟悉,好像身边的谁,也有同样的物件似的,只是记忆模糊,想不起来了。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沈召南摇头轻笑一声,将那蓝白环佩放了回去,而后给秦焕然盖了被,这才准备离去。

才放下手巾,忽听得秦焕然低低呻吟出声。

沈召南担心他醉酒不适,便走过去,坐于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声问道:“焕然,可是身上不舒服?”

秦焕然犹自沉睡,最终低低呓语。

沈召南不由俯身凑近,想听清他的话,却听到少年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是不许说……娘不许我说出来……沈大哥,我喜欢跟你一起……有趣……笛子好听,再吹一曲……”

零零碎碎,也不知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沈召南轻轻一笑,知他无事,便给他掖好了被角,正想先去客房将就一夜,却被秦焕然拉住了衣角。

仔细听去,仍旧是咕哝着“再吹一支曲子吧”云云。

沈召南有些好笑,屈指轻轻弹了他的脑门儿,低笑道:“我方才吹笛子,你都听得睡着了,这会儿居然还敢要我吹一曲,给你催眠么,小呆子!”

梦中似犹有知觉,秦焕然撇了撇嘴,露出些委屈的表情来,手上却更是抓紧了些,不肯松手。

夜已深了,沈召南心中暗叹一声,不能与他计较,只好留下。

寒风凛凛,夜窗雪阵,梦中晓枕云峰,室内暖意融融,二人抵足而眠,好梦正酣,丝毫未有不惯。

情冷意暖,终不敌这一刻相偎安然。

这滋味,怎言说?

第十章:乾坤骤变

天圣十二年秋,崇宁帝染疾,罢朝三日。

三日后,太师进献天书,崇宁帝准太师蔡恒所奏,定于三月初东行,举行泰山封禅大典。

“沈大哥,今日朝堂之上,泰山封禅一事,你看如何?”

西园小苑,秦焕然执了酒盏,看向沈召南,眼底神色微微冷厉。

他才过了弱冠之龄,如今却已是刑部侍郎,从三品。

与沈召南三品的大理寺卿,倒是近了。

入仕不过三年有余,已有如此地位,虽是与那身为太子太傅的爹不无相干,到底是秦焕然少年英才不凡。

他果然很适合呆在刑部。

沈召南这样想着,神思又飘到了朝堂之事,不由皱眉道:“这几年,官家致力于封祀之事,广建宫观,着实有些劳民伤财。天书之说,甚是让人难以信服,这泰山封禅一事,怕是不太妥当。”

也不知怎的,官家如此热衷于这些事情。

秦焕然冷哼一声,懒懒道:“都是那太师蔡恒奸佞,仗着女儿在宫中受宠,这般横行无忌,欺上瞒下。哪有什么天书,分明是他一手所为!”

提起此人,秦焕然眼中掠过一丝煞气:“那蔡恒还是不忘你当年,判他儿子斩刑一事,处处寻你错处,真真是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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