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我明白的。——
但是他忘不了JIN在农庄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仲夜心里挥之不去,他越来越怀疑JIN的身份。
JIN太神机妙算了,他计划的一切都太顺利了。这个男人实在太强了,仲夜清楚自己的极限,如果JIN的实力确实如此,那他早就应该被关进监狱了。
JIN所做的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仲夜不相信这么强的人会抓不住「深蓝」。而如果JIN实际上没有这么强,那他很可能就是——那封匿名信的寄信人。
只有那个人才能掌握大量信息,再结合JIN身为退役刑警的能力,仲夜还能接受自己的屡次失败。但如果他是寄信人,他又跟仲景是什么关系?
还是说——其实,JIN就是仲景?!
用力抓住头发,仲夜头痛欲裂。现在的他根本认不出仲景的长相,就算真正的仲景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知道。但是……不,不会的,仲景是跟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然而JIN却是混血儿的容貌,从上到下没有一点跟自己相像。
或许是整容手术……?
不,仲夜,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仲景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哥哥,他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一个怪异的,饥渴的,不知廉耻的死变态!不要再去想了,JIN和仲景不可能有任何关系!
仲夜敲打着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停止这些可怕的臆想。JIN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退役刑警。他们之间只有厌恶,憎恨,复仇,或许还有交易,但唯独不可能有感情,更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这时浴室外面传来一丝响动,仲夜瞬间警觉起来。像他这样的人对声音十分敏感,他确定有人潜入了房间!
悄悄从水里爬起来,他披上浴袍,将紧闭的浴室门打开一条缝隙,向门外迅速扫了一眼。
令他惊讶的是房间里一片漆黑,而他明明在洗澡之前把灯全都打开了!这显然是入侵者干的好事,对方在暗处,他在明处,处于劣势地位。于是他啪的一下关掉了浴室的的灯。
顿时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仲夜赤着脚踩上客厅的地毯,凭记忆从墙角的高尔夫球袋里抽出一根球棍。酒店尽量让房间显得生活化,这件摆设反而帮了他的大忙。
黑暗中他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有隐约的呼吸声拂过耳际,房间里的确有人。但入侵者并不多,或许只有一个。
一个?
大脑又立刻混乱起来,仲夜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了神出鬼没的JIN。他能在任何不可思议的时候,出现在不可思议的地方,该不会是……
「JIN,是你吗?」抢在大脑做出判断之前,嘴里已经喊出了那个名字。
出声的瞬间仲夜就后悔了,关掉灯本来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现在他这么做不是自寻死路吗?如果对方不是JIN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瞬间就能凭声音开枪爆掉他的头!
思考的同时他已经向另一侧迅速挪动几步,俯身趴下,躲避可能会射过来的子弹。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房间里依然一片寂静,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呼吸。
有几分钟里,仲夜一直保持和入侵者对峙的状态,双方似乎都在思考如何确定对方的位置。但是突然仲夜感到空气开始流动了,对方在走动,他想逃!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他看见一条黑影突然从面前窜过,扑向房门的方向。他跳起来追上去,但手只勉强揪住了对方的袖子,随后就被挣脱了。
是西装的手感。
「JIN!到底是不是你!」这种手感是仲夜再熟悉不过的,他大叫着追上去。然而在黑暗里膝盖狠狠撞上了什么东西,撞得他整个人都扑倒在地毯上,痛得眼冒金星。
「JIN!JIN!」仲夜在黑暗中抱着膝盖痛得乱滚,拼命想要站起来。这时眼前的房门被开了一条缝,黑影灵敏地窜了出去。
「JIN!」仲夜咬着牙,忍痛硬是艰难地站起来。但是等他一瘸一拐地追出去的时候,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膝盖又痛又肿,仲夜垂头丧气地回房间打开灯。客厅正中横着一个茶几,是害他摔倒的罪魁祸首,显然是入侵者的杰作。房间里的东西倒是一样不少,连写字台上的泥版都安然无恙。但是在泥版旁边,仲夜看到一只白色的信封。
这绝对不是他的东西。
走过去拿起信封打开,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封信里印着一行黑体字,而这个字体与那封指引他寻找仲景的,匿名信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这封信上,只有一行字。
——「我在停车场等你。」——
第九章:不公正的制裁
凌晨的停车场空无一人,从头顶上打下惨白的灯光,让周围充满了阴森森的感觉。
灯光拉长了仲夜的影子,他在一排排车之间漫无目的地走动。刚才湿淋淋就从浴缸里爬出来,似乎让他的病情加重了。大脑浑浑噩噩的,直到走进停车场,他才意识到一个人在这个时间到这种地方来,是多么的危险。
「有人吗?既然敢闯进我的房间留下信件,就不要躲躲藏藏的!」他冲着空旷的停车场喊了一声,疲惫地靠在一辆车的车前盖上。背后渗满冷汗,仲夜怀疑再不赶快休息,他当场就会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丝响动。
冰冷的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也许是高烧的关系,仲夜一瞬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顶了顶他的后背,他才动了一下。借助视线的余光,他看见对方是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身穿银灰色西装,从衣着到身材都与JIN十分类似。
他的心一下子沈了下去,入侵房间的果然不是JIN。
几乎在同时,他看见每一辆车的车门都被打开了,数十名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下了车,从四面八方向他走来,将他团团围住。仲夜简直难以置信,就在刚才他经过的时候,明明还是看见车里空无一人!
——或者说,这些人就拥有不让他发现的本事。他们不是一般人。
「『深蓝』,按照组织的命令,我们将对您实施『制裁』。」这时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枪口在他的太阳穴上贴的更紧。
仲夜微微地睁大眼,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马蒂尔德全都知道了。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眼前却突然一黑。脚下一阵发软,他还想站立着,但是身体摇晃了几下,终究还是无力地倒了下去。
体力到达了极限,他失去了意识。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有没有意识也不再重要了。恍惚中仲夜感觉被人抬上了车,有人往他的胳膊上打了一针。半分钟后他就彻底陷入了昏睡,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摇摇晃晃的天花板。
窗外的景色在迅速后退,耳边传来隆隆的铁轨声,他被带到了一部列车上。
宽敞的车厢就像一个装帧奢华的房间,正中的茶几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和点心。地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车窗两侧是长长的浅黄色刺绣花纹沙发,而仲夜就躺在其中一张沙发上。
衬衫的背后有点湿,但身体不再沉重,可能是被打了退烧针之后出过汗的缘故。仲夜从沙发上吃力地爬起来,看见车厢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而从车门向外看去,外面也有几个晃动的人影,每个人的腋下都鼓起一块,他们都带着枪。
他被严密监视了。
看见仲夜醒来,没有人跟他说话。其中一名西装男人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开关,随着轻微的响声,一台电视机屏幕从车厢顶悬挂下来,移动到仲夜面前。屏幕上晃动着雪花,几秒钟之后,马蒂尔德的脸出现在了仲夜眼前。
她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手里在编织毛衣。温暖的夕阳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温和的面容看起来就像一位慈母。
但是这样的马蒂尔德让仲夜全身紧绷,冷汗从他的背后流淌下来,他能读懂她的每一个表情。
马蒂尔德在生气,她非常生气。
「我很失望。」发出轻柔的叹息声,马蒂尔德放下了手中的毛衣,抬头静静地注视着仲夜。
「我……我可以解释……」仲夜结结巴巴地说,他知道惹马蒂尔德生气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制裁?我从未违反过你的命令,我……」
「停止你无谓的辩解。」马蒂尔德温和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屏幕闪动了一下。而紧接着出现的画面,让仲夜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屏幕上出现的,是他和JIN在香港GE双子楼外面亲密相拥的场面。他记得这个场面,那是他在法国卢浮宫与JIN初次邂逅之后,第二次与他见面的场景。
事实上当时只是JIN单方面强行拥抱他,但这种从外人看来无比亲密的场面,让仲夜知道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屏幕上出现的,全都是他与JIN在一起的画面——奥地利美泉宫的水池旁他们并肩聊天,肖恩·塞西尔的住宅外他们一个开着车,一个走在路边;涅瓦旅馆外面,他们勾肩搭背地走进大厅;被假警察狙击的时候,他们一起跑进了黑暗的小巷……
当看见屏幕上的自己和JIN在路边等公车,准备前往瓦希莉的农庄的时候,仲夜惊恐地以为他们在草地上的那场性爱也被拍下来了,但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马蒂尔德的脸庞重新出现在了屏幕中。
「你在害怕接下来的事也被看见了吗?」她浅浅地微笑着,「不用担心,我的人没有继续跟踪下去。但我能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事,寂静的田园,二人之旅,以疗伤为名义……我不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很清楚你们会干些什么。」
「你误会了!」仲夜焦急地大喊起来,他敬重马蒂尔德,就和敬重仲景一样。他不愿意被重要的人误解他干了什么肮脏的事——何况他根本没有!
「我误会什么了?」马蒂尔德皱眉,「误会你爱上一个男人,事实上你没有?不,那并不重要。和你如影随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们是什么关系?战友,朋友,旅伴,恋人?你们在一起都做了什么?那都不重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从你成为『深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孤身一人。」
「你答应了我,却没有照着做,这就是你必须接受制裁的原因。——仲夜,你违反了与组织的契约,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的。之前我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多心,但你让我很失望。在酒店房间的时候你面对身份不明的入侵者,叫了谁的名字?JIN?嗯,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吗?你对他如此念念不忘,真的让我非常非常的失望,因此我不得不动手。」
仲夜咬着嘴唇,马蒂尔德的话无可辩驳。就算他和JIN没什么关系,就算他和JIN绝不是像看起来那样的亲密,但这不能抵消他们经常在一起的事实。身为「深蓝」,他与组织之外的人走的那么近,而且将他的存在向马蒂尔德隐瞒,甚至欺骗她,这就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
他曾经以为自己和JIN在一起的机会不多,而且每次见面的地点都不一样,不会被人注意到,但是……不对!
被马蒂尔德的怒气吓住了,仲夜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录像中,一个非常大的矛盾之处!
「……马蒂尔德,」他沈声开口,「难道……你一直在跟踪我?从我开始做这最后的七件工作开始?」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丝窘迫从马蒂尔德脸上一晃而过。
这个表情没有逃脱仲夜的眼睛,让他的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他咬着嘴唇,微微摇头:「……马蒂尔德,在我成为『深蓝』之前,你就告诉过我,组织绝不会窥探我的私生活。我相信你们会给我足够的自由,相信你们会遵守诺言。……但是你失信了,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是你违反诺言在先,又有什么资格说我违反了与组织的契约?在我之前,应该接受制裁的是你自己!」
马蒂尔德默默低下头,这样的反应证明她无话可说。仲夜将嘴唇咬得发白,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JIN曾经说过的某些话。
「难道……你是怀疑我?」他喃喃低语,「难道……你是在确认我是否真的在工作?你担心我会把那些艺术品卷走?」
马蒂尔德摇头。
「……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JIN的事?这些录像是刻意拍的这么暧昧,难道你是故意抓住我的把柄,让我无法离开组织?!」
这一次,马蒂尔德没有再摇头。她深深地凝视着仲夜,像是要把他的灵魂都吞噬。
「『深蓝』,组织需要你,我们不愿意失去你。」她轻轻地说。
脑袋轰的一声大了,仲夜向后跌坐在沙发上。他听懂了马蒂尔德的意思——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最后的工作」,组织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让他走!
「但是,就算我违反契约又如何?」他狠狠咬牙,「我死也不会继续留在组织里,就算你们制裁我也一样!更何况你们想怎么制裁?挑断我的脚筋,打断我的双手,还是找十个男人来强暴我?我是不会屈服的,难道你们想要一个残废的人去帮你们偷东西?」
「不,伤害你不是我们的目的。事实上,我的任务就是将你挽留在组织里,是我为你选择了『被制裁』这条路。如果今天我不抓你,今后只怕你会更加痛苦。」马蒂尔德叹息。
「哦?我听说组织的制裁能让人生不如死,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吗?」仲夜冷笑。
「有,比制裁更痛苦的,就是夺走你的哥哥仲景。」
马蒂尔德的话让仲夜大惊失色,他差点忘记了仲景正在旅程的终点等待着他!那块泥版已经落入了马蒂尔德的手里,她完全可以抢在他之前到达下一个目的地!
看着仲夜煞白的脸,马蒂尔德继续说:「其实我的计划有两个。一个就是说服你,让你同意不再离开组织,那样的话,这些录像我可以当做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也可以自由地,继续寻找仲景。而另一个就是,你将会被彻底监禁,而我会抢在你之前找到仲景,并将他作为人质。」
「不准!你这个卑鄙的女人!我不准你把仲景哥当做人质!」仲夜顿时暴跳如雷。
「那么,你愿意选择第一个了?」马蒂尔德笑了笑,「听我的话吧,我为你做的,总是最好的。但你绝对没有第三个选择,因为我们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让你继续和那个退役刑警在一起。你最近的行为实在太可疑了,身为盗贼却跟警察形影不离,光凭这一点,我也不可能再让你离开组织。」
「难道你以为我和JIN是相互勾结!你以为我会向警察卖命?!」仲夜气得满脸通红,「你难道不了解我吗?马蒂尔德!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如果不是的话,就请回到我身边,证明你的清白。」
「……」
仲夜咬住嘴唇,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陷阱。
组织一开始就欺骗了他,没有打算让他离开。而他隐瞒了JIN的存在,更是给了组织一个绝妙的机会抓住他的把柄,并且污蔑他。
都是他的错,如果当初他没有意气用事地答应JIN的游戏,如果他一开始就把JIN的出现告知组织,让马蒂尔德把他杀了,那今天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不是的。一切早已注定,他最大的错误其实是没有听JIN的话,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在一开始就相信JIN——他为之卖命了十年的组织,根本不打算给他自由!
他彻头彻尾被欺骗了!
「好了,时间还足够,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重新拿起织了一半的毛衣,马蒂尔德笑笑,「接下来你会在这些人的监视下前往下一站——奥地利的盔甲博物馆,对吗?这是你的倒数第二站,拿到那里的讯息之后,你就会知道这趟旅途的终点,也会得到仲景的下落,以及被他藏起来的那批艺术品。那时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是心甘情愿继续留在组织,请求我销毁那些录像?还是接受制裁之后,以仲景作为人质,在痛苦中继续被迫为组织工作?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对了,不要妄想逃走,你的一举一动永远在我们的监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