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如实答道“大人昏睡已有三日。”
限期已过,为何自己还能安睡于此?
“莫大人稍等片刻,小的先去知会国师一声。”小厮恭敬退出,国师早有吩咐,莫侍卫清醒当立刻禀报。
莫锦冄挣扎着起身穿衣,伤口尚未愈合,肩胛的疼痛一阵阵袭遍全身。
寻位坐下,小厮立于国师身后,灵枢心中不安,要是让莫侍卫知道自己曾进宫替他求情,对一个敢作敢当的铮铮男儿来说,无疑是种羞辱。
“莫某在此谢过国师救命之恩。”莫锦冄作揖行礼,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本座于莫侍卫相识多年,碰巧路过见秋山,出手相助也是应该,莫侍卫不必言谢。”国师示意他不必多礼,落座。
岂会是碰巧路过,锦霜去世后,灵枢就对他处处庇护、关照,莫锦冄又怎会不知。
并未点破,莫锦冄感激道“国师大恩,莫某自当铭记于心,望他日能报。”
灵枢笑颜温润,转移话题道“莫侍卫刚醒,腹空如也,本座先叫人备膳。”转头吩咐小厮“小李,叫厨房准备些清淡的流食送过来。”
未等小厮作答,莫锦冄急切道“不必,莫某现有急事进宫。”期限早过,他现在着急进宫领罪。
莫锦冄站起施礼,欲离开。
出于不想让莫锦冄知道自己为他求情一事,蓝公子那边也并未催促,灵枢不好挽留,只能退而求其次,“蓝公子不日前嘱咐过本座,若莫侍卫清醒,当先去蓝韵轩。”灵枢站起询问“本座与莫侍卫一同前往可行?”
莫锦冄不多想,颌首同意。
暗想,蓝韵找他也是应该,此时不前去负荆请罪,更待何时。
由通传太监领着二人进了蓝韵轩小楼。
蓝韵正在悠哉的喝着凉茶,见到灵枢,颌首表示问候。
灵枢颌首道“蓝公子有礼。”
莫锦冄单膝跪地,拱手“莫某见过蓝公子。”
尧帝不在,莫锦冄心下疑惑,难道圣上把生杀大权交付给了蓝公子?
挥退两人身后通传的太监,蓝韵复杂的直视着莫锦冄,别人跪在自己面前怎么那么别扭,淡淡道“起来,以后不要跪我,会折寿的。”
莫锦冄不为所动的跪着,“莫某罪孽深重,安能起身?”
手中茶杯轻放,蓝韵看着灵枢,对着莫锦冄不耐开口“你不会要我扶你,才肯起来吧?”
莫锦冄慌忙起身,由于身体不适,额头满布着细细的冷汗。
灵枢被蓝韵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察觉到自己失礼,蓝韵感慨的笑笑,“不好意思灵枢,你就当我好色好了。”站起把灵枢拉到身边坐下“站着累,你又比我高,我有压迫感。”
其实蓝韵在想,灵枢是否喜欢莫锦冄,为莫锦冄求情,还要蓝韵不要告知莫锦冄。
灵枢雅笑道“蓝公子这等美极之人,岂会贪慕他人美色。”
“那可不一定,我又看不到自己的脸,总不能贪慕自己的美色吧?”给灵枢斟了杯茶,蓝韵轻佻的凑近,“你都不知道我最喜欢调戏良家妇男了。”
灵枢径自脸红,低头喝茶,心跳些许紊乱。
莫锦冄嘴角抽搐两下,提醒道“蓝公子今日差莫某来所为何事?”
看来还不知道,蓝韵道“尚尧已经把你借给我处置了,罪也免了,从现在起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指示行动就行。”
莫锦冄不明所以道“莫某死有余辜,蓝公子不必为莫某费神。”
难道没听懂他说的话,蓝韵假意愠怒道“怎么?不愿意替我办事?”
“莫某并非此意,一切听从蓝公子指示。”莫锦冄再次抱拳,心存感激,他没想到蓝韵竟会给他一线生机。
因为两度施礼,莫锦冄肩胛的伤口早已裂开,此刻鲜血潺潺流淌,胸前衣衫一片潮湿的痕迹,只是莫锦冄本就一身黑色劲装,显得不太明显。
但明眼之人谁能视若无睹,灵枢面色为难,想上前帮他止血,又顾忌莫锦冄是个强硬的人,现在已是戴罪之身,恐不会要他援助。
蓝韵扶额,都忘了这家伙重伤未愈!
“汇报完前几天的调查结果,就先回去休息吧,伤好了再来这里报告。”生怕莫锦冄死撑,蓝韵补充道“这是命令。”
喝了口茶,蓝韵嗤笑,莫锦冄不会休息个把月吧……
但接下来的事,又非他不可,这是赎罪,否则蓝韵咽不下莫锦冄害得小福坠崖失踪这口气。
莫锦冄千恩万谢的又要施礼,蓝韵抬手示意不必。
至此,莫锦冄决定,为了蓝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出了蓝韵轩,灵枢看着小楼出神,自己在蓝韵面前,总会乱了方寸,这是为何?
下朝后尚尧便迫不及待的赶到蓝韵轩与蓝韵进膳,听闻莫锦冄进宫,他实在好奇蓝韵会差遣莫锦冄作甚?
蓝韵将今日莫锦冄觐见的事娓娓道来,根据汇总到的情报蓝韵再次暗自分析了一遍。
血狱门暗杀失败后,没有派人再次伏击刺杀,也没有派人调查阻碍任务之人,莫锦冄数日来暗中查探血狱门,血狱门好像并不知情,毫无动作,而莫锦冄查到的杀手尸体确实隶属血狱门。
这至少说明两点,一、血狱门根本不知道十日前的暗杀事件。二、杀手是脱离血狱门行动的,所以莫锦冄即使窃取任务载本成功,也不可能查出顾主身份。
至于杀手脱离血狱门行动的理由,想必是顾主不想让人从内部查出自己身份,而杀手的职业道德是:即使被生擒活捉也不会出卖顾主。
换言之,不管任务成败,顾主都想让别人查到他的身份,说明顾主忌讳有人会彻查这件事。
蓝韵思衬到此,顿悟。
会彻查此事的人只有一个——
尚尧。
天下可谓人人忌讳尚尧,但认识宫中一个小小男倌,又不惜买凶杀人的,只有两者,曾经被自己毒害的西宫娘娘的复仇者和这圣宫里的人。
自己出宫,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如果西宫娘娘的复仇者想伺机下手也无可厚非。
宫中的人,除了各宫嫔妃为了争宠,铲除异己,还真没符合条件的人选。
不管是宫中的人,还是西宫娘娘的复仇者,尽是些女人,这女人缘都旺得让人消受不起——蓝韵反讽。
尚尧看着神游餐外的人,那厮眸光灵动,唇角微扬,睿智而安定,想是大概揣摩出顾主了吧!
“可有想出顾主为何人?”尚尧殷勤的为蓝韵添菜。
蓝韵指着菜道“你想让我吃你的口水啊?”
“……”
尚尧不置可否,知他无心回答,不再追问,目光期许的看着蓝韵。
蓝韵对视着尚尧,那期许的目光,火热、沉长,让人无法拒绝,犹豫片刻,还是夹起饭菜入口,投降道“别,你那什么眼神,我吃还不行。”
小楼外中午的艳阳炙热、明媚,鸟啼欢快,一如尚尧的心情。
22.地宫作秀
尚朝七十三年,五月上旬。
隐部正式成立,玄隐、暗隐、尚隐,分别由三十一人组成,共计九十三人。
三大部门首领隐秘莫测,无人知晓,传闻武功盖世,鲜有敌手,手下个个武功高强,不容小觑。
隐部居所——地宫,安于圣宫后山外七里密林中,林中毒雾瘴气弥漫,无人敢踏足。
隐部成立后,开启了尚朝污吏渐渐走向灭亡的盛况。
此刻,隐部地宫大堂中——
九十三人分为三队,全员脸上半张黑色面具,遮去容颜,队伍齐整、肃严,地宫中昏黄的烛光在众人眼中跳跃,似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有着一往无前的勇猛。
本来还嬉皮笑脸的蓝韵被肃杀的场面感染,正色微观,腹部相接的两条衣袖里手指百无寂寥的搓揉着。
众人目光落在素衣少年身上,那瘦小的身影在烛光中摇曳生姿,眸瞳半瞌,悠悠然然,敛去尘世铅华,绝色淡漠。
蓝韵本不想跟着尧帝来地宫检阅隐部,苦于尧帝游说,呆在圣宫也是无趣,便一同赶赴,凑凑热闹。
尧帝负手傲立于天地间,剑眉飞扬,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霸气油然而生,墨色龙袍上的盘龙呲牙咧嘴,寒气逼人,圣气凌人,龙目瞪圆,勘尽苍生繁华,
尧帝只是这样站着,已是气压全场,隐部众人热血沸腾,严整以待。
这就是当今圣上,仅凭这凌驾万人之上的霸楚,狂傲,已然让九十三人折服,甘为他马首是瞻,誓死卖命。
由国师详述完隐部组建的目的,和各部门的职责运作后,尧帝满意点头道“好,尔等今后需明白三点。”那声音浑厚、沙哑,激扬豪迈“一、尔等今后
专属于朕管制,
二、泄露任何有关隐部机密,对朕不忠者——斩,
三、朕誓保尔等家眷安生,天下若有谁敢伤害尔等家眷分毫,朕定斩不赦。”
恩威并施,德服众人。
“诺——”众人齐呵,气壮山河,震彻整个地宫。
蓝韵打量着为首的三大部门总领,发现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凤眸似笑非笑,神秘慵懒。
蓝韵调皮的对尚总领眨了一下眼睛,尚总领会意,不易察觉的对蓝韵稍稍颌首。
众人将蓝韵举止看在眼里,暗自悱恻,如此庄重的场面这弱不禁风的少年未免失仪,成何体统。
“摘下面具,朕想看看尔等容貌。”尧帝喝令一声。
“慢着——”队列中有几个动作快的开始卸面具,蓝韵突然打断,提了一下气,学着尧帝的口气,大声道“在蓝某看来,尔等的容貌堪属隐部最高机密,岂可在众人面前公开?”
看了一眼没有阻止的尧帝,“若尔等日后执行任务时不幸被捕,在对方严刑逼供下,难保有人供出他人相貌,对方大可借此很快查到其余隐卫的身份背景,故,即使是内部人员,蓝某还是建议掩去容貌较好,以免成为日后隐患。”
话毕不过半刻,有人徘重而出,愤慨道“蓝公子以何身份出言不逊,莫非怀疑我等在危难之时会出卖同伴?”
灵枢无措的看着蓝韵,他没想到蓝韵会突然站出发言,虽然这话说得有理,但在隐部听来,是为一种不信任的讽刺。
“蓝公——”灵枢刚要上前解围,尧帝伸手将他拦下,暗示他稍安勿躁,也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
他不但期待蓝韵会如何替自己解围,更相信他有说服隐部的能力,蓝韵的提议他思衬过,内里也是赞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把一个秘密藏好的唯一办法就是绝不让第二人知晓。
无惧无畏,蓝韵处变不惊,向前一步,指着自己的心脏道“蓝某只是一介卑微,并无任何值得尔等敬重的身份地位可言,但蓝韵和尔等一样,有一颗愿为我尚朝死而后已的心。”那声音似从天上缥缈而来,却掷地有声,坚定稳沉,眉眼低垂,蓝韵伤感道“莫非尔等不明白蓝某刚才话中的含义?”
看着面诚心挚的人,众人几近信服,所谓的‘话中含义’倒是不明。
知众人动容,蓝韵继续攻陷,“所谓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圣上既能在无睹尔等容貌的前提下,委以重任,尔等不觉得这是莫大的信任么?”
众人被说得心悦诚服,俯首称臣。
尚总领面具下的唇角饶有兴味的勾起,落红楼的男倌还真非俗人。
灵枢捏了把冷汗,圣上都如此相信蓝公子,自己瞎紧张什么!
韵,你就是个戏子——尧帝在心里唾弃,要不是他了解蓝韵,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朕采纳方才蓝公子建议,不知尔等可有异议?”
众人不语默认。
事后,尧帝把三大总领一一叫进密室,进去一个,再出来一个,互不照面。
从此,隐部中人,名字掩去,改用代号取之,面容掩去,改用面具取之。
离开地宫,蓝韵八卦起来“尚尧,你刚才叫总领们进密室干嘛?”
也不掩饰,尚尧淡然道“其余隐卫面容可以不看,三位总领的有必要一睹。”
“哦。”
想到在地宫中蓝韵堪称真情流露的演技,尚尧揶揄道“韵,你要是去做戏子,定能红及大江南北。”
“太有建设性了,说不定还能名垂青史,以后我就是史前名人了。”蓝韵顺着尚尧的话调侃,“要不回去我先写本自传,等我死后被人发现说不定还能拍成电视剧。”
“那你会把我写进去么?”尚尧大抵理解‘电视剧’是什么,知道蓝韵不是本朝人物后,出于好奇,他曾经很认真的向蓝韵请教过二十一世纪的事物。
“这是必须的,怎么说你也是出场人物,还是圣上,把你写进去更有噱头。”
“那你会如何写我?”尚尧一脸期待。
“这个嘛——”蓝韵捏着下巴思考道“在蓝公子的辅佐下,尧帝成为千古明君。”
蓝韵今日不知,他的这句话日后会成为事实。
若你这等睿智的人愿意留在朕身边辅佐朕,朕恐怕不想成为千古明君都难,尚尧含笑道“那我成为千古明君后,你又何去何从?”
“按一般情节来说,最后我应该退居朝堂,安享太平盛世。”蓝韵越发来劲,“不过我不喜欢这结局。”
“那你喜欢何种结局?”尚尧把手随意搭在蓝韵肩上,状似亲密,其实他也只能借机亲近。
“没想好——”这都写成空幻小说了,是自传,自传,蓝韵暗自提醒自己,于是道“跑题了,重新讨论。”
……
三人不紧不慢的手持药囊走在密林中,药囊可摒除林中的毒雾瘴气,使人不受侵害。
身后数道黑影拉开无人察觉的距离,暗中保护着三人,黑影人人手指戴着一枚款式简洁的宽边银戒指,戒指内侧写着一个‘尚’字,而玄隐和暗隐两部全员手上也戴着相同戒指,戒指内侧分别写着‘玄’‘暗’两字,此乃隐部信物。
灵枢默默的走在两人身后,任二人逗趣畅谈,他不太能听懂蓝韵所说的话,比如‘电视剧’是何物?
那两人之间太有默契,根本没有他插足的余地,画面融洽、和谐。
或许是那唯美的画面刺痛了灵枢的眼睛,他加快脚步,走在两人前面。
本座这是怎么了,嫉妒吗?
灵枢苦笑。
下山后,蓝韵真没多少力气了,懒得再走,赖在地上坐下就不动。
地宫离圣宫七里开外,对于一个鲜少运动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来说,这绝对是个巨大的挑战。
在来时,尚尧还坚持要徒步而行,爬山的时候一路边走边玩边停,磨蹭半天才到地宫不觉得有多累,现在夜幕正浓,鬼影没个,四周此起彼伏的蝉鸣兽吼不绝于耳,听得人毛骨悚然。
再看眼前两人,气不喘,汗不流,这不欺负我一文弱少年吗?
蓝韵暗自叫苦,忿忿不平道“我走不动了,你们不用管我,让我在这喂狼算了。”
尚尧暗自得意,来时他就盘算好一切,难得这次和蓝韵外出,怎么会安排马车或者轿子呢?
“蓝公子不介意的话,灵枢背你可行?”灵枢单膝跪下,背对着蓝韵邀请。
想着蓝韵会伏身在他背后,心里有几分欢喜。
“这?”蓝韵瞪大眼睛看着灵枢,迟迟不肯起身,这不等于把自己的安逸建筑在别人的辛苦上吗,回去的路都还没走完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