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的时候,蓝韵已经踏入御书房。
尧帝伏在龙案上,手执奏折,琥珀色的明眸在灯火里明明灭灭,眼底跳跃着烛光。
“那个——尚尧,是不是生气了?”蓝韵蹑手蹑脚的走到尚尧身旁。举止神态犹如做错事的孩子。
当着弟弟的面,毒杀哥哥,还让哥哥误以为弟弟毒杀自己。蓝韵自觉他的行经有点激进。
尚尧不语,脸色沉静淡漠。
“尚尧——”蓝韵一把抢走奏折,霸道地侧身坐在对方腿上,双手捧着尚尧脸庞,额头相抵,道“吾不认为吾做的哪里不对,为了你,吾顾虑不了太多……”包括你们的兄弟情义……
尚尧合眸半晌,睁开深邃的眼睛,安静地凝视蓝韵,许久后仿佛泄了气,缓缓道“朕的父王乃宫中婢女所出,因此不受先帝喜爱。朕自然也不受其他王族礼待。独有王兄,自小处处维护、照顾朕,知道朕争强好胜,无不容忍退让。为此,朕拂逆父王遗命,放他一条生路,若然可以,朕不想伤害他。韵,你懂么?”
“懂。”蓝韵亲吻一下尚尧额头,苦笑道“时不至今日,尚可缅怀手足情义。时至今日,谁都回不了头……”
序幕已经拉开,谁都没有后路可退。
不进则败,不胜则亡。
某色狼悲惨的生活远未结束,很快失了唯一乐趣,书童小福被灵枢禁令不得在蓝韵习字期间前来书房打扰。
——小人一在身边某狼便无心学习,明里暗里、上下左右趁虚下手。
这就是典型的自罪孽不可活
小福倒不怨恨灵枢,一个人到后院练功,哥哥出奇粘人,有蓝韵在身边,他很少抽得出时间修炼内功和‘洛氏飞针’。
静夜,安王府——
屋顶瓦片揭开一线,烛光映照在绯月脸上,韶美的凤眸窥视着屋内景象。
季天怒火冲冲地低声咒骂着什么,声音过于细碎听不清楚。
池御医把脉切诊,下针查毒,最后确诊安王所中之毒明日内无解,必定夺命。解药不是问题,一般御医恐怕连此毒物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调配解药。但池居医术非凡,赶在翌日调配出解药不在话下。
“王爷此毒凶险,想来那下毒之人定是决心要王爷的命。”池居收回银针,带上药箱一揖告退,“微臣先行告退,王爷无需担心,明日解药自当奉上。”
“多谢。”心高气高的季天此时也难免面带感激,对池居礼上三分。
池居颌首离开,狭长的凤眸若有所思——切脉的时候王爷特意命令他和季天不得将此事告知神机子,王爷为何隐瞒下毒之人?
绯月合上瓦片,凤眸含恨,定定看着池居离开,直到那人消失在视线中,才跃身离开安王府。
季天坐到床边,逼问道“是不是尧帝那混账东西?”这人一进宫,出来便身中剧毒,除了宣召安王觐见的尧帝,他想不出还有谁。
“本王乏了。”安王精神状态低靡,眼底一片晦暗。“你先回去罢。”
季天盛怒,大声质问“到底是不是尧帝?莫非你在维护敌人?”
“滚——”安王强撑起身子,紫黑的唇线抿成决意,吼道“不要让本王重复第二遍。”
季天一窒,陡然心寒,疾步站起摔门而去。
他为他担心,不过是语气重了点,换来的竟是这般伤人态度……
“圣上——”安王颓然倒下,一手覆上双眸,喃喃低吟“圣上——真要杀本王——么?你怎么忍心杀本王?”清泪,溢出修长五指,从两颊滚落。
神嗣府——
绯月详细禀明侦探到的情报。蓝韵沉眸思忖,池居虽然和安王结成同盟,就目前的情势而言,至少要等到安王解毒后方能捕获。
仇杀池居的心意太甚,绯月不耐坐等,询问理由。蓝韵耐心解释——
安王现在还不能死,一旦安王丧命,以安王为首的一众逆臣没了头领,势必方寸大乱,溃散成一盘散沙。明面上看是好事。实则隐患诸多,安王府和太尉府都找不到逆臣名册,届时乱势之下,别说将余党残孽一网打尽,就连调查反动势力都困难重重。
最关键的是安王最大势力‘神机子’尚未谋面,不清楚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无法保证安王离世后,神机子不会继续纠集逆臣作乱。
绯月不忿转身去找灵枢,多等一日无妨,明日,明日……
“安王,你对尚尧安的是什么好心……?”解开一个疑问,接踵而至的是更大疑问,蓝韵按压着胀痛的太阳xue,“越来越有趣了呢……”
十月,一恍,时间匆匆流逝。
安王剧毒得解。
绯月是时候展开行动。
夜深好办事,绯月藏身池居寝室,等待池居到来。
子时,池居推门而入,黑影在眼皮下一晃,昏迷倒下,后颈残留掌风敲击的余痛。
卧龙宫——
莫锦冄全神戒备在寝宫外。
绯月重重将池居摔到尧帝面前,重力之下,池居渐渐转醒,一瞥对面正襟危坐的尧帝,惊慌失措。
蓝韵手搂小福腰线坐在龙位旁,虽是十月,夜风凉薄,却还潇洒地摇着白扇。小福站在哥哥身旁,不咸不淡地看着池居。
“池居,你可知罪?”尧帝眯瞳盯着池居,声音威严。
池居双膝下跪,双手杵地,看一眼旁边蒙面黑衣人道“圣上,微臣半夜被贼人掳来宫中,委实不知所犯何罪。”
“池御医昨夜不是还到安王府,为其解毒么?”绯月睥睨池居,眼神迸射着危险的杀意。
人证在前,池居面色苍白,挪动膝盖接近尧帝,垂首狡辩道“微臣是被逼无奈,望圣上明察。
蓝韵掩着折扇轻笑,茶瞳空明纯净,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他唰地一收折扇,道“小福,杀了他。”
池居骇然惧怕,惶惶看向小福,银华一闪消逝,胸膛插进银针,他闷咳几声,猩红血液止不住地冒出嘴唇,殷红了俊美非常的脸庞。
“池居——”尧帝清冷的话语似霜雪冷冽,“你在考验朕的耐心么?”
池居欲拔出银针,蓝韵淡淡道“吾劝你还是别动的好,小福的针不是是个人都能随便拔出来就完事的。”
绯月嗤笑一声,缓缓解下面纱。韶美的凤眸,完美的脸部轮廓,和池居三分相似的样貌。
小福纵是见惯哥哥绝美的容貌,也难免被绯月迷惑众生的美貌震住。
那是一张和蓝韵脱俗高洁外貌相悖的脸,凤眸似笑非笑,风情自眼角眉梢无限蔓延,唇角微微上钩,凝着些许妖娆。仿若书典中描绘的模糊了性别的撩人妖孽。
蓝韵心想——灵枢老兄福气够好,这货摆二十一世纪,保准成整容人士的参照蓝本。
尧帝声色不动——隐部每个人的家世背景相貌,全全在他掌握中。
池居闻得几许动静,机械般转头看绯月,良久声音颤抖道“月儿?——你——你是月儿。”
绯月牵动一边唇角,从鼻孔中哼出嘲讽,“池月多年前便死了。”他半眯的凤眸露出恨意,挑剑指着池居道“被你亲手杀死的。”
池居宛如没看到脖颈边的长剑,神情参合了哀伤和苦楚,“月儿,为父当年无意……不祈求你原谅,但当日所说的话,却是出自真心。”
冠以喜爱之名,侵犯自己的儿子,生生烙下罪恶的年轮么?绯月绷紧唇线,愤恨在心中升华,长剑划过池居脖颈,细长的浅口溢出血珠,蜿蜒流进衣襟。
“月儿,你要杀为父?”池居一手抚上脖颈,血水染红指尖。他怔怔看着指尖猩红,表情竟是说不清的悲伤。
“朕最后问你一遍。”尧帝简明扼要,道“为何勾结安王?左相中毒之事与你有关?安王身边有多少势力?神机子是何许人也?”
蓝韵不满的瞥一眼尧帝——多精彩的戏码,您老就不能等会发言,抢啥戏呀!
池居俨然沉浸在悲伤中,对尧帝的质问近乎充耳不闻。
“审问的事就交给尚总领吧。”蓝韵站起,抚平衣衫褶皱,摊手道“现在这样,估计也没办法再审下去。”他看一眼尧帝,接着道“吾困了,好想睡。”
尧帝无奈地叹口气,下令绯月将池居转移到隐部密所审问。
折返神嗣府,蓝韵抓着灵枢揶揄,“行啊,哥们,这么个帅哥都被你俘虏了,不简单嘛。”
灵枢听完小福讲述卧龙宫发生事宜,文雅浅笑,“贤弟左右逢源,享尽齐人之福,为兄更甚羡慕。”
府中朝夕相处这段时间,两人关系日渐亲密如手足。
蓝韵暗叹——果然不能和知识分子开玩笑,挤兑起人来一针见血。
审讯池居的事,进展相当顺利,不必用刑逼供便老实交代了下毒左相、伪造假国师两件事都出于安王预谋,他从旁辅助。至于安王身边势力,他着实不清楚,神机子行事谨慎,神龙见首不见尾,像他这种无足轻重的棋子,没机会也没资格拜见。答应参与叛乱的目的,不过是想今后谋个有权有势的高官爵位。
蓝韵讥讽。
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尚朝而言,首席御医官拜从一品,高薪俸禄,锦衣玉食不在话下,却还想着攀上正一品大元,甚至封爵加冕,跻身王族。
利益熏心的池居未免狡猾,透露的全是些不痛不痒的情报。池居应该掌握着更重要的情报。
审讯过程顺利的离谱,不得不叫人生疑。
审,必须重审。
58.以血解毒
隐部秘洞——
皮鞭打在身上发出响亮刺耳的声音,白皙的皮肤撕裂开,淌下血红。池居紧压牙关,脸色煞白,衣衫破裂褴褛。
“冥顽不灵。”绯月皱眉,轻哼一声道“当真想死?”
“月儿下得了手?”池居声音微弱,低垂着头颅,狭长的凤眸布满血丝。
“月,如此下去会被你活活打死。”灵枢一手搭在绯月肩头,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折磨自己的父亲。
绯月拿下灵枢的手,丢开皮鞭,冷笑道“那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毒药,拔出木塞,扬手一挥,毒粉洒在池居满身绽裂的伤口上。
“啊——”锥心刺骨的疼痛沿着伤口蔓延全身,池居惨叫几声,身体在剧痛下不断抽搐。
“这样就受不了了?”绯月话语里隐含着鄙夷,“比起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不过九牛一毛。”
“月儿……”池居忍痛低喃,不消一刻昏厥过去。
“月?”灵枢些许惊慌,莫不是死了?
绯月盯着池居,韶美的凤眸微微眯起,想死,没那么容易。这种毒药令人欣赏的地方在于——
中毒者在剧痛的折磨下昏死,很快又会在剧痛的折磨下苏醒,如此反复循环,直到活生生地痛死。任你强悍的人,也会在反复的疼痛中丧失矜持,要么选择使尽余力咬舌自尽,要么选择出卖尊严。
绯月不认为他龌龊的父亲会选择自尽。
一刻钟后,池居满头冷汗转醒,脸庞痛得有些扭曲,充血的眼眸幽暗失华,“月儿,你怎忍心如此对待为父?”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亲生儿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自己更令人心痛。
“说,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绯月不为所动。可笑的父子情意,在那个冰冷的雪夜早就埋葬。
你不仁,休要怪我无义。
灵枢垂眸,道“月,我出去等你。”实不忍看到父子相残。
“恩。”绯月眼中闪现一抹酸楚。他何尝想让相公看到这样的自己,先出去也好。
池居屈于蚀骨锥心的疼痛,终于出卖尊严,抖出自己所知的全部情报。
走出洞xue,绯月半沉眼眸。古语有云:道是无情却有情。其实他又何曾想这般对待自己的父亲。仇恨蒙了眼,蔽了心。不雪耻当年的耻辱,叫他如何抛开仇恨做人。
‘饶你一命。’这是他对池居施下无解之毒后,唯一的恩典。
此毒只有他的师傅‘洛神医’能解,中毒者从此丧失心智,疯疯癫癫潦度残年。多年追随洛神医专研毒物,他自信毒功夫更胜池居一筹。事实亦是如此。
如若他不毒疯池居,恐怕圣上定然不会饶他一命。千仇百恨今朝终于落定。
灵枢心感安慰,他的月,并非无情。
“恩,辛苦了,嫂子早点休息吧。”蓝韵不复平日悠闲,听完绯月汇报缓缓走向床榻。他脚下似有万旦重量,一步一动迟缓艰难。
池居出卖的情报有三点:神机子手下杨虎曾经喝令他研究过一味强化肌肉、提升体能、消除人体痛觉的秘药;无意中曾看到安王和李郡公的来往书信;小福和蓝韵身中无芙子奇毒,此毒经过池居改良,虽是慢性毒药,然只需服食一次,一月后暴毙而亡,无解。
从中可判定,安王打一开始就没信任过天命之人,并且决心要取天命之人的命。
安王经常邀请蓝韵到府中做客,下毒的机会多不胜数。无芙子无色无味,纵使每次前去,引用的茶水饭菜小福再三警惕,也是无济于事。
难怪小福自十多天前起便嗜睡成性。都怪自己也贪睡,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小福——”蓝韵纤长的手指抚摸着小人半侧脸颊,“吾真是蠢……”
同安王结盟将近两个月,谈到所有势力问题,安王不免顾左右而言其他,由此断定安王始终不信任他,却没想到,安王一开始便打算要他的命。
计划,始终是计划,他太自以为是,把事情考虑得太单纯。
“没事,吾不会让你死。”蓝韵低头亲吻小人额头,道“……小福要挺住哦。”
他咬破左手食指,猩红的血液渐渐流出,空气中隐约能闻到丝丝腥甜的味道。
右手捏开小福下颌,饱满的唇瓣张开,血液一滴一滴落进小人口中。
拥有五分之四神族血统的他,凡俗毒物根本无法伤他毫厘。自然,他的血亦能自动清除毒素。但凡体肉身,若不能承受精悍的血液,很可能被血液反噬,爆裂而亡。
他拿捏分寸,慢慢的,一滴滴的,注入少量血液。然而分量再少,他也不敢保证小福能承受。
睡梦中,犹如身在极寒极烈相悖的两端,冰与火交织在一起,侵蚀身体,奔腾的血液带着巨大的痛苦在经脉里叫嚣,摧枯拉朽的剧痛仿佛在凋零心跳。小福蹙紧眉头,额头密布的冷汗大滴大滴滚落苍白的脸颊,手脚下意识挣扎,试图从‘噩梦’中醒来,可不管怎么抓扎,终是徒劳。
“小福,小福——”蓝韵欺身压住小人,茶色的眸瞳流溢出浓浓心疼,低声温柔道“乖,小福乖,有吾在,没事的。”他一遍遍亲吻小人额头、眉心、脸颊,在小人耳边柔声安抚。
“哥——”小福被鲜血染红的唇瓣轻轻开合,“痛,好痛,哥哥救我……”
“好,乖。”时间漫长得熬人,随着血液滴入一滴,蓝韵的心便痛上一分。
感受到哥哥温柔的安抚,疼痛感稍微减轻,小福不再强烈挣扎,只是一遍遍唤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