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天帆这才发觉竟然是自己在笑。他很恼怒,这样的笑和哭有什么分别?他是波斯圣教的教主,是未来一统天下武林的枭雄霸主,他怎么可以有这么悲痛的像是被挖去了心肝般的笑。
算了,放手吧。十年都过去了,难道要和这个人一直耗下去,耗到他死去的那一天吗?自己还有霸业,一个人算得了什么?他爱怎么样,就让他去吧,便当做是还了他十年前放了自己的恩情。
只是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舍的。宁天帆知道自己是贪心,但是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点贪心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我说我不答应放他走,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出去。这话,你们是不是不相信?”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狼狈,宁天帆刻意的挺直了胸膛,高高昂起头来。
“我信。”南宫夜轩点点头。一旁的王妃这次竟也十分配合,收敛了嚣张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王府里的女人,审时度势还是明白的。
宁天帆的目光转向江清晓,江清晓也看着他。一时间,满屋俱寂,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南宫夜轩和月牙儿还有王妃就站在一旁,他们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个人以目光纠缠着,然后那目光就一寸寸的变冷,最终变成了咫尺天涯。
“我可以放你走。”
宁天帆最先别开了目光。他在心里苦笑,心虚的,到底还是自己吧,他从未负自己,一直都是自己负了他,一直都是,即便这份辜负是用一腔真情做理由,但辜负,终究是辜负。
“你的条件?”江清晓平静的道。
“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宁天帆嘴角一咧,大概也觉察到自己这个笑容太过苦涩凄惨,他旋即收了笑容。
宁天帆沉默着,江清晓也就默默的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对方长叹一声,轻声道:“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你已有几日都没有进食了,等一下把那碗燕窝喝了再走。”
江清晓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但旋即就平静道:“好。”
“儿子,这算是什么条件啊?”王妃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了,凑近南宫夜轩悄声的问,他问完月牙儿就跟着点头,显然也不了解这个要求怎么会被称之为条件,难道说,那碗燕窝里下了毒?心
南宫夜轩给了他们两个一人一记眼刀。唯恐他们会惹恼宁天帆,让他改变主意。
王妃撇撇嘴,心想真是小喜鹊尾巴长啊,给月牙儿的眼刀明显比给我的温柔多了。
“第二个条件……”却听宁天帆再度开口,只不过这一次,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才一字一字道:“我要你……像从前一样,再……再唤一次我的名字。”
江清晓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道:“好。”
燕窝很快就被送上来,很大的一碗,让南宫夜轩都有些动容,自言自语道:“天眷燕窝珍贵无比,常人能弄到一点已属不易之极,真不知这么多燕窝,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王妃和月牙儿对望一眼,心想不就是燕窝吗?府里有的是,至于这么感叹吗?不过他们却不敢再多言了。因为发现背对着他们的宁天帆身体一直在抖啊抖的,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刺激的他丧心病狂,再不放他们走了呢。
江清晓很镇定的将那一大碗燕窝吃完,然后站起身,他看着宁天帆的背影,过了很久才柔声道:“天帆,谢谢你。”
宁天帆猛的转过身来,那一瞬间,连迟钝如月牙儿和王妃,都可以强烈感觉到他目中狂喜的神采。
只不过这神采很快便黯淡了下去。因为宁天帆终于想起,这并非是江清晓原谅了自己,而只是他换取离开这里的条件。
“你们走吧。”宁天帆再度背转过身子,向江清晓挥了挥手。
然后他的双手就紧握成拳头,一字字喃喃道:“没错,我要的是天下,是一统武林,我要的是千古霸业,一个江清晓,算什么,你算得了什么?”
江清晓应该是听到了他的这番自语,但他却什么也没说,拉着月牙儿的手,对他温柔的笑了笑,轻声道:“孩子,我们走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南宫夜轩和王妃以及月牙儿不约而同的回头去看那个仍然站立在桌旁的男人,烛光下,他显得那么高大,却也孤单凄凉。
唯有江清晓,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最后三人齐齐在心里叹了一声,就和江清晓一起走出大门。
走了大概一刻钟,眼看便要走到行宫的大门时,忽然后面脚步声响。接着一个丫鬟追上来,递给江清晓一个瓷瓶,轻声道:“江公子,教主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你身上入骨香的解药,从此后,你便再也没有什么禁忌了。”了
江清晓接过那个瓷瓶,他深深的看了一会儿,才放入怀中,柔声道:“替我谢谢他,还有,你们以后……好好照顾他。”
那丫鬟是个胡女,闻言双掌合十行了一个礼,说了声“知道了”后,就翩然离去。
谁也没想到一场虎口夺人最后竟会演变成这种局面。走在冷清的大街上,王妃还猛掐自己大腿,一边喃喃道:“儿子,你确定咱们不是在做梦吗?人这就救出来了?我……我甚至还没展现我的绝顶轻功,赴如神掌,飘飘洒洒拳,天女散花的暗器……”
“你放心,宁天帆不会给你施展这些花拳绣腿的机会的。据我看来,他不像是对歌舞感兴趣的人。”南宫夜轩毫不留情的吐槽,下场就是被他娘一路追杀着回了客栈。
月牙儿和江清晓并肩走在后面。父子俩久别重逢,且可以说是死里逃生,都是不胜感慨唏嘘,只觉心里有千万句话要说出来,但最后,竟什么也说不出。
最后月牙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想月牙儿你怎么了?平日里的机灵伶俐都哪里去了?怎么面对自己的老爹反而拘谨起来了呢?放开点放开点。
一边想着,咳了好几声,却仍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受了风寒吗?怎么咳嗽个不停?”江清晓温柔的看向儿子,摸着他的脑袋,喃喃道:“十年了,我的孩儿都长大了呢。你娘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月牙儿听到江清晓提起自己的娘,眼泪刷一下就掉了下来,哽咽道:“爹爹,娘真不是被那个人杀死的吗?虽然他弟弟说不是,可我却有点儿不相信。”
江清晓停下了脚步,疑惑的看着他道:“小辉,你……你怎么不记得了吗?你娘从生下你后就难产走了,你一直是和爹爹相依为命的啊,直到……直到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
月牙儿心里终于释怀了,点头道:“爹,我当日掉下悬崖后,幸亏有棵树把我托住了,但我或许是因为惊吓,又或许是因为头碰上了树干,后来就失忆了,没看我现在的名字都不是小辉吗?”
他说完,就又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最后道:“若不是做了那两个梦,只怕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我爹爹呢。”
江清晓叹了口气,黯然道:“造化弄人,孩子,你受苦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爷俩也总算能有今日,这就是上天待我们不薄了。”
月牙儿点点头,忽然又问道:“爹爹,你说,那个……那个大魔头他会不会反悔,再追上来啊?”
江清晓忽然停了步子,月牙儿不知他怎么了,就也陪他停在当地,却见他出了半天神,才又迈动脚步,轻声道:“不会的,这么长时间了,他应该也……看开了,也……应该……死心了。”入
月牙儿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家爹爹离开了那里,似乎也没有多开心。一时间,两人间又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月牙儿忽然想起那个小瓶,不由得好奇道:“对了爹爹,那个……那个入骨香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那个丫鬟说从此后你就不用禁忌什么了,难道以前有什么禁忌吗?”竟
江清晓的脸忽然红了,幸而是在黑夜里,月牙儿又没有南宫夜轩的眼力。他抬头看了看,只见前面正上演着慈母追败儿的戏码。想了想,才小声道:“你和那个南宫王爷,真的是情人吗?”的
“恩,是的。”月牙儿老实回答,心里一边突突的跳着,害怕父亲会因为宁天帆的事情而反对自己和南宫夜轩在一起。
“恩,其实这么多年,我也看开了。要是他真的对你好,也没什么关系了。能冒着生命危险陪你来救我,这就算是难得的,换成别人,也未必做得到。”江清晓淡淡道,一席话算是解除了月牙儿心里的顾虑。
月牙儿心里大喜,暗道南宫夜轩的娘和我爹都同意了,总算这件事情没什么障碍了。不过爹啊,我刚刚问你入骨香的事情,你说这个干什么?难道是想对儿子我使用声东击西转移话题的战术吗?点
刚想到这里,就听江清晓又道:“那入骨香的事,既然你和南宫是情人,我便说给你听也没什么,只是以后不要说给外人听,这种东西中原没有,省的让人知道了,会起歹心,前往波斯求取,那实在不是我中原武林之福。”
月牙儿惭愧的低了头,心想爹啊,我对不起你,原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爹爹之腹了。
“这入骨香其实……是一种特殊的淫药。被下了此药之人,不管多么心高气傲冰冷如霜,在……某些时候,也总会……有些情热。最……可恨的是,中了这入骨香,若没有解药,则一身武功都形同废去。可是一旦服了解药后,就会一切恢复如常。”
月牙儿恍然大悟,暗道难怪老爹不好意思说,这种事情是挺羞人的。只不过……他其实很好奇江清晓对宁天帆那样的憎恨和决绝,即使有这入骨香,那魔头在强迫爹爹做那种事的时候,爹爹真的也会情热吗?不过这话当然不能问出口。
思绪飘飞开去,就想到了自己和南宫夜轩,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就出现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情景。月牙儿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以前在南宫乘风收集那些龙阳春宫图的时候,偶尔也会瞥上几眼,因此对这种事情是有些了解的。
想到那些香艳绮靡情景,心里又是羞怯,却又感觉到十分的期待和甜蜜。好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下榻的客栈,月牙儿忙收起这些遐想,带着江清晓走了进去。正好看到南宫夜轩递给小二一锭银子,大概是深夜叫他开门,所以赏他的小费。
临时给江清晓安排了一个房间。月牙儿生怕宁天帆改变主意,非要陪着父亲。南宫夜轩看了看他那身子骨儿,心里直叹气,暗道这要真是有人来,到底谁保护谁啊?没办法,也只好陪爱人窝在一处。
江清晓静静倚着床柱坐着,听月牙儿详细讲述这些年的经历。虽然为他感到心酸,但听说南宫乘风并没有虐待过他,再加上听到嫩草这个马妖的事情,不由得就将心酸转化为了好奇,听到最后,压抑的气氛总算缓解了一些。
“好了,睡吧,估计宁天帆就算想后悔,也不可能在今夜。”南宫夜轩搂住了月牙儿,爱人的眼圈都变黑了,他实在是好心疼。
“你们回房间吧。他……不会出尔反尔的。”江清晓微笑注视月牙儿和南宫夜轩,然后又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窗外,好半晌,他才幽幽道:“就如同他了解我一样,其实我也很了解他,他说过放我走,就绝不会再让我回去。”
月牙儿认为自家老爹过于相信那个大魔头,忧患意识显然很不够。正要死缠硬磨的留下来,却被南宫夜轩一把拖到门口,他刚要抗议,就见爱人对自己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们走吧,我相信岳父大人的判断,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月牙儿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南宫夜轩的话也有道理。再世为人,也许爹爹的心情也很激动,在这种时候,他想要平静一下也无可厚非。于是只好转头道:“爹,那我们回房了,你也早点睡吧,一旦有什么异动,就大叫知道吗?”
江清晓微笑点了点头,烛光下的他,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哪是你爹啊,说是你哥哥才会有人相信吧。”南宫夜轩再次对江清晓的年龄产生了怀疑,不等说完就被月牙儿暗中拧了一下,看见爱人龇牙的样子,他心情大好,一把抱起月牙儿,哈哈笑着回到了自己房间。
月上中天,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月牙儿已经在南宫夜轩的怀里睡熟了,连日的劳累,突然放松下来的情绪。让他很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南宫夜轩也睡的很沈,但是当他发觉到屋里有人进来后,他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并且拔出了腰间的软剑。
“警觉性还挺高嘛。”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是宁天风。
南宫夜轩收了剑,回头看看月牙儿,发现他一点都没有被惊醒,他替爱人掖了掖被角,就悄悄下床,对宁天风道:“有什么话用传音入密说,不要吵醒月牙儿。”
宁天风酸溜溜的道:“喂,用得着这么体贴入微吗?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回去自然也可以给你师兄掖被角。”南宫夜轩淡淡道。当然,这都是用传音入密之法说的。
“呸,你还有脸说这种话。知不知道我是一肚子火啊?我让你们去想办法给我哥哥幸福,结果你们可倒好,直接把江清晓给接出来了,这下我哥哥成了光棍儿,他能看着我和师兄双宿双飞吗?”3
宁天风一边用传音入密大叫,一边就想拍桌子,不过手还没到桌子上,就被南宫夜轩给挡住了,原因当然是怕他吵醒月牙儿。
“我又有什么办法?本来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的,谁知道一进去了,你哥哥不知道怎么的就放人了。我还奇怪呢,这也不像是他这种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我不管,反正你最好想办法把他们俩凑做一对。南宫夜轩,我一点儿也不吓唬你,知道冰心诀吗?”宁天风的声音忽然凝重起来,而冰心诀这三个字,也让南宫夜轩的心头剧烈震动了一下?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哥哥得到了冰心诀吗?”南宫夜轩失声叫了出来,他甚至连传音入密都忘了用,好在月牙儿睡的很熟,所以没有被惊醒。
“恩,这冰心诀本来就是我家世代相传的。当年在中原武林掀起腥风血雨,被你们称作石神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先祖,虽然你没赶上那个时候,不过应该也听说过吧?”
南宫夜轩当然听说过,事实上,直到现在,经历过那个时候的人都死去二百多年了,但是武林中的人们一提起石神,仍然会面上变色。他脑中划过一个念头:“我明白了,你们先祖就是那个时候来到波斯,创建了圣教吗?”
“没错,当年先祖被中原武林联手追杀,你们所有闭关的长老高手齐齐出动,甚至连那些修道之人也都参加了,这才迫使先祖远遁波斯,创立了圣教。之后他得窥仙道,白日飞升。不过他的后人,也就是我们,都不愿意练习那可怕的冰心诀,也就没人能够像他一样有武学上的不世造诣了。”
“难道……难道你哥哥竟然想练冰心诀吗?”南宫夜轩耸然动容,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宁天帆带着恨意修炼这种功夫,那可以想象,将来的中原武林会是什么样子,甚至连道门都将受到波及,最怕他入魔后,会连关山都对他没办法。
宁天风点点头:“是啊,他在江清晓走后,就去密室将冰心诀拿了出来。我因为偷偷去找师兄,才看到的,不然连我也不会知道,我想他应该是心如死灰之下,决定修炼冰心诀,然后一统中原的武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