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融抱着祁路的身体失魂落魄回去留国,在与前来接应的留军相遇时终于抵不住数日的不眠不休和悲痛过度,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连续昏迷了三日,把留国众臣和君王们吓得魂都没了。
三日间凌国也传来消息,凌皇原旭晨遭雁国旧部叛贼偷袭,失去左臂,昏迷不醒。
两大国的帝皇都昏了,九州倒也消停了,省下互相乘人之危的事。
祁融发了一天一夜的烧,不停做着噩梦。梦见祁路在他眼前发狂,最后爆裂而死。这段情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炸得四散的血肉一次次劈头盖脸撒遍祁融全身,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
守在一旁的太医们只见他们的皇帝不住挣扎和呼喊着祁将军的名字,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们找身强体壮的数名侍卫使劲压住他,才防止他手舞足蹈的自残行为。
在梦里,祁融将头一次次撞向地府大门,终于引来某个面目狰狞似人似兽的家伙。那家伙的头穿过门探了他一眼,仿佛被吓到般立马缩了回去。
“妈呀,是龙气!鼎盛的龙气!痛死我了!”里面有人叽里呱啦叫着。
祁融咆哮道:“我不要什么帝位!把小路还我!”
“命数之定,由不得你!”另一个声音沉稳道。
“我从不相信什么命数!既然你们不给,我便自己来取!”
他把脑袋狠狠撞在门上,顿时额头血花飞溅,被血沾到的地方嘶嘶作响,像被侵蚀般迅速融化。
“妈呀,老大!太可怕了,我不要被龙气烤熟啊!”
“闭嘴!”那个沉稳声音道,“你要找什么人?”
“留国长公主之子,我的爱人,祁路!”
哗啦啦一阵翻书声,那人道:“没有。”
祁融急得猛捶门:“怎么会没有!”
“哇啊!”在里面人的惊呼声中,已饱经风霜的大门忽然碎裂。透过跌落的碎片缝隙,祁融兀然与一张脸望了个对视。
他惊呼道:“是你!”
门的另一边站着的,赫然是已自爆而亡的祁路之父,野人族长。
只见他不紧不慢拾起一块碎片随手丢去,正中祁融脑门。祁融被巨大的冲力带得往后摔倒,后脑砸上地面的瞬间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太医和侍卫们一张张焦急的面孔。
在众人七嘴八舌询问他身体状况的时候,祁融突然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小路怎么样了?”
寝宫里突然静默下来,见大家面面相觑,祁融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最终资历最老的御医开腔道:“吾皇英明!祁将军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带他回来时明明已了无气息,躺了小半天后脉搏竟又跳动起来,虽然异常缓慢,但好歹活了!”
祁融闻言全身都松懈下来,在众人的惊呼中又昏睡过去。
这回祁融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后直奔将军府。由于尸体放置在皇宫不吉利,军队将祁路带回来时便直接送往将军府,现在人半死不活的,搬动又不安全,于是祁融索性命人把自己的东西和奏折统统搬到祁路府上,把那里当做半个皇宫。
祁路仍处于昏迷状态,浑身冰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有细微的呼吸和心跳,简直跟死人无异。
祁融轻轻吻了吻他凹陷下去的脸颊,不敢用力,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水晶制品。
他低下头侧耳倾听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感觉像是听到了天籁。
结局:天下来同
御医在一旁静静候着,目睹祁融一动不动凝视了祁路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站起来给他使了个眼色。御医松了口气,随他走到外间。
“是寒毒?”
见祁融的头脑依旧如此锐利,御医放下心来,颔首道:“是,将军胸前的剑伤带有寒毒。野人族天生狂血本无解,但刺破心口那一剑让多余的血流出,再用玄冰寒毒冷冻防止失血过多,可谓破解狂血的独到妙招啊!”涉及专业处御医激动起来,说罢才想起送剑的人是谁,赶紧敛声。
祁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半晌苦笑道:“难怪他之前烧得那么厉害,原来就是前兆,都怨朕掉以轻心。”
御医赶紧请罪:“臣亦以为将军已经好透,想来是之前中过的那次寒毒暂时抑制了狂血。”
祁融点点头:“小路现在这样,算是已经平安了?”
御医叹道:“不。将军心口受到重创,现在虽还吊着一口气,但寒毒毕竟不能止血疗伤,这样下去,血流尽是早晚的事。”
“那便给他输血……”
说完祁融自己也发现答案的荒谬,祁路的心脏被刺穿了个洞,无论怎么输血,都是治标不治本的。除非……
“只能是小孩的心脏。”御医看出祁融在想什么,补充道,“十岁以下小孩的心脏足够活跃,才能抵住移植的创伤,有可能在新环境下继续融合成长。”
“十岁啊……”
无罪无辜的年纪,叫他有什么理由白白夺去一个幼小的生命?
祁融独自一人走进内间,静静站在床边凝视祁路紧闭的双眼。如果没有心脏,那双曜石一般的双眸里将不再映出自己的身影。祁融跪了下来,双肘撑着床沿用手盖住自己的脸:“即使有愧苍生,我也会……”他的声音消失在痛苦的呜咽中。
祁融的目光一一扫过阶下众臣,细数他们合适的子孙和隐藏的罪名。其实流浪的小孩大有人在,死掉一打都不足为奇,但祁融要确保得到的心脏绝对健康,所以他宁可冒险吃窝边草。
此举一出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自此朝堂之内必有一阵人心惶惶,君臣不再像以往那般对他推心置腹。但即便如此又如何?祁融自嘲道,我生而不愿做救世主,为何要让我以牺牲所爱之人的代价来成全这份大义?
正待他酝酿着怎么开口时,殿外突然来报,有凌国使臣拜访。宣入后那个凌臣手捧一个精致盒子跪在殿前,说凌皇已醒,他手中捧的是凌皇送给留皇的礼物。
“朕,凌皇原旭晨与留皇祁融立约,在朕有生之年,只要贵国的军队不踏上凌国的土地,朕亦绝不对贵国动一兵一卒。朕愿许凌留百年好合,祝留皇与青衣将军百年好合!”
这是原旭晨的原话,使臣继续模仿道:“为鉴两国友好,感谢留皇赠物,朕特赠此物,望留皇笑纳。”
使臣捧着盒子高举过头顶,殿旁的大臣们纷纷劝说祁融让凌臣自己打开。祁融摆了摆手,命人将盒子呈上来,捧在手里,在众人的屏息中掀开了盖子。
他看了里面的东西一眼,随即盖上盒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朗声对凌臣说:“告诉你们皇帝,他的礼物朕很满意。朕在此许诺,遵守约定直到朕死!”
凌臣磕头拜谢,却不退下。祁融询问他还有何事,他才踟蹰道:“吾皇刚醒来便着手置备礼物,体力不支昏倒前又说了一句话,似乎叫臣带给青衣将军,但臣听得不是很明白。”
“无妨,你说。”
“是。吾皇说:‘你是我儿子就好了。’”
祁融沉默许久,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带话给原旭晨:祁路这辈子只可能是我祁融的爱人!”
第二日,凌国传来旧雁国国相叛变的消息,一族满门抄斩,燕王妃自缢,原旭晨年仅七岁的唯一一个儿子也不例外。据机密人士传言,小皇子被行刑之前,已经不见了心脏。
彼时祁路的心脏刚刚被换上,仍旧气息微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被凌国使臣送来的盒子放在一边,从敞开的口中可以看到里面填着厚厚的绸布,布中托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玄冰,冰内凹槽恰恰可以放下一颗幼小的心脏。
武曜九年,孝路二年,凌留两皇宣布和解,九州两大帝国正式进入繁盛的发展期。这场停战持续了将近半个世纪,直到经历过当年战役的所有人都死去。
武曜十年,孝路三年,旧商国储君赫钰之弟赫铭被定为留国储君,开始学习处理国事。
武曜十一年,孝路四年,留皇祁融称病长居将军府,将国事全权推给赫铭处理。
武曜十二年,孝路五年,留皇祁融将帝位传予储君赫铭,带着青衣将军祁路回到原先小小的留国,终结了孝路帝短暂的编年史。
武曜十五年,凌皇原旭晨旧疾复发,重病卧床。他召回被寄养在小国外戚家中的六弟原旭睿,为他证明身份,将帝位传予他。同年冬,这个功绩足以与凌国开祖皇帝媲美、颇受后人争议的帝皇病逝于曾经的祁世子府中,死时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锈蚀得辨不出原本模样的发簪。
而龚柯常年驻在凌留边境,一边抚养赫钰的遗孤赫霜,一边望着家的方向,尽心竭力守卫留国边疆。
祁融住在旧留国王都附近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上,每天的生活无非是买菜、做饭,把样式好看的菜磨成糊糊,一口口喂给祁路吃;醒着的时候陪祁路聊天,累了搂着他闭上眼,憋得难受就握着他的手替自己抚慰。
这样的生活在旁人眼里似乎单调,但祁融乐此不疲。美中不足的是,要是心爱之人能给他回应就好了,哪怕一点点。
他吻了吻祁路,用舌尖润湿他有些干裂的唇。
正待起身倒水,他忽然瞥见祁路的睫毛颤了颤,恍惚似错觉。
他屏息一动不动盯着,心跳好似剧烈打鼓。
祁路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又一下。祁融不敢碰他,好像母鸡盯着自己的小鸡孵出一般的心情,惶恐心焦却只能眼巴巴望着。
祁路终于迷蒙地睁开眼,半晌双目都对不上焦,只努力挪动僵硬的舌头断断续续道:“娘亲……让我……逃出去……我要……回去……”
祁融的眼泪掉了下来,他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在他耳边颤声道:“我们回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