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这一辈子,易箽都不可能放下卫然。就算爱得那么绝望,自己也无法将目光从卫然的眼睛移开。
为什么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初分开的理由?
那么辛苦才又遇在一起,曾经两人是那么甜蜜、那么幸福……为什么最后全变了样?
现在易箽已经想不起来了,就算想得起来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卫然,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易箽!」梓扬小跑步着到易箽眼前,打断了易箽的沉思,「还好你在,我真怕你直接放我鸽子。」
「……坐。」梓扬脸上还可以看到一点当初青涩时代的影子,现在也已经完全是个大人的模样了(相互矛盾,不知道要表达啥意思)。
「叫东西吃了吗?」看着手上简单的菜单,梓扬笑着询问易箽。
「还没,想吃什么就点吧,这么久没见了,我请客。」把被雨淋湿的头发拨到一边,易箽随手点起刚买的香烟。
梓扬一顿,望着易箽点烟的动作发愣。
「怎么啦?」没问过同桌就点烟果然很没礼貌吗……「抱歉,我一时没想到你会介意。」随即将烟捻熄(台湾现在公共场合禁烟,不提供烟灰缸),印象中梓扬和卫然一样是煲烟党,所以一时疏忽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梓扬揉了揉太阳穴,「是我记错了吗?我记得没烟会死的是卫然,不是你。」
「你没记错。最近才学会的,很奇怪吗?」
「不是很奇怪,就是……」不太对劲,梓扬将话藏在心里。
「别说这个了,不点菜吗?」易箽随手招来伙计点菜,借此转移梓扬的注意力。
「当然要点,你请客不吃,我岂不是亏大了?」重新拿起菜单,梓扬不客气的开始点菜,「看你一副不知道想吃什么的样子,我帮你一起叫!麻烦两份虾仁盖饭,两份贡丸汤,先这样,谢谢。」
其实易箽没什么胃口,但是不想拒绝梓扬的好意。
易箽不禁在内心反省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真的很糟吗?看梓扬担心的表情那么明显,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瞒混过去?
「还记得上次你回来出差拜托我帮忙找的东西吗?」梓扬在背包里翻找了一阵,将全新灰黑相间、苏格兰格纹款式的围巾拿了出来,「这是限量版,用尽我的人脉才帮你找来的,做朋友像我这样很够意思吧?」
卫然觉得心里突然一阵剧痛,忙把手按在胸口,将收集眼泪的瓶子取了出来。
晶莹透明的瓶子缓缓流入让人触目惊心的红……
又酸又痛的感觉让卫然霎时间泪眼婆娑。
看着不出声的易箽,梓扬伸手碰了碰易箽放在桌面上的手,却发现易箽的手异常冰冷,「呐……你是不是跟卫然吵架啦?」
「易箽,你怎么啦?怎么不出声?你好冷啊,刚才淋雨了吗?」似乎真的被吓到,梓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摇了摇易箽的手。
「虾仁盖饭、贡丸汤,两份。」伙计适时的将食物送上,让梓扬放开了手。
食物上桌之后,梓扬才将视线重新移到易箽脸上,刚好惊讶的发现滑落易箽眼角的泪。
「易箽!」
被这声呼唤惊醒的易箽忙抹掉不小心夺眶而出的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拿起饭碗猛扒饭。
唇舌之间溢满虾仁盖饭的香味,尝到的却是满嘴的苦涩。
11.恋上的原由
卫然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视线慢慢离不开那个人。
易箽的父亲病逝,母亲带着易箽改嫁到台南,骤失慈父让转学到新学校易箽一时间无力应付。
因为还没有适应新环境,易箽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这个形象让卫然以为易箽只是个四肢不简单的书呆子,那场赶鸭子上架的比赛改变了卫然对易箽的印象。
以招揽牧易箽进入学生会为目的的那场比赛,在卫然无法以运动取胜的前提下,比赛项目决定是双方都很拿手的围棋。比赛中易箽沉稳的态度、专注睿智的眼神,引起了卫然的注意;两人棋力明显旗鼓相当,一场精彩绝伦、不输给专业棋赛的比赛结束后,卫然以半目之差输给了自小爱跟父亲下棋的易箽。
这场比赛没有让易箽加入学生会,却让学生会的成员对他另眼相看,进而越走越近,最后易箽还是被梓扬以各种加入学生会后的优点说服,而决定加入学生会。
而输了比赛对卫然来说,只是有了一个借口打发一直找他麻烦的围棋社社长,并顺势把这个麻烦推给易箽。
「我输给转学生,可见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厉害。为了增强学长自己的实力,你不该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牧同学是打败我的人,你要是去挑战他,赢了不仅获益良多,也比打败我有面子,对吧?」卫然当时是这么说的。
「要比赛也不是不行,输了,午休请我吃饭就可以。」
卫然三言两语把麻烦丢给了易箽,易箽竟也受之不却,反而还利用这件事赚了不少免费的餐点。
易箽的继父是母亲婚前的旧情人,在父亲过世前,易箽的母亲已经跟这个人来往了一段时间,易箽也知道父母的婚姻并不是两情相悦,母亲的心一直都在旧情人的身上,父亲去世后,易箽随着改嫁的母亲来到这个新家,虽然易箽在这个家中处境尴尬艰难,且家境也不宽裕,但为了父亲的期望,为了自己的前途,易箽咬牙扛起自己的生活,想尽办法继续升学,尽量不跟继父家里拿钱。
易箽被环境逼比同年龄的孩子早熟,而沉稳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住卫然的目光。
易箽加入了学生会之后,跟卫然相处的机会变多。卫然清新的气质、俊美的长相和清澈眼睛,在当初的比赛时就已经让易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相处之后,细心的易箽开始发现卫然性格上充满了矛盾。
卫然是个能微妙的跟身边的伙伴保持良好关系的人,虽然怕麻烦,却会选择性的接下明显看起来很麻烦的工作;脑袋很聪明,就算看明白的事情却不愿意说破,只是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一些真实的想法。善于观察人的易箽对善于隐藏自己的卫然产生了自己也不了解的兴趣,开始静静研究卫然面具下的真实表情。
因为他们两个气场相像,一样不怎么喜欢发表意见,却都有能妥善处理事情的手腕,渐渐的,大家常把他们两个安排一起,就好像搭档一样。不管是打扫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还是社团办活动的时候,两个人总是被分配在一起,就连出去玩,通常也会安排卫然去接易箽。
有的时候一伙人躲在社团办公室偷喝啤酒,卫然虽然会表现出「跟大家一起喝啤酒很开心啊!」的模样,但是易箽却不经意的瞄到他接过啤酒的瞬间,那张觉得啤酒很难喝的鬼脸。看着因为不喜欢喝啤酒而装作帮其他干部续杯,却递上自己只喝了几口的啤酒罐的卫然,易箽打从心底觉得这种装模作样的小动作很可爱。
当卫然发现他的小计谋被易箽发现的时候,就光明正大的将喝没几口的啤酒往易箽手上塞。不讨厌喝免费啤酒的易箽,也就这样默默的接下卫然递上来的啤酒帮他解决。
日子久了,卫然发现他很难不对这个沉默寡言却贴心的转学生动心。
夏天的泳池边,恶作剧的学生会成员把易箽丢下泳池的那瞬间,让卫然看清了易箽那张总是隐藏在厚重眼镜后的帅气脸蛋。虽然当下卫然不动声色的把肩膀上的毛巾借给易箽擦脸,但是对于易箽除了性格,连脸蛋也是自己的菜这点,让卫然坚持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产生了动摇。
因为怕麻烦,确定性向的卫然从没想过在身边的人里寻找在一起的对象,这种做法风险太高,很可能努力之后还会得不偿失,与其冒险尝试,倒不如隐藏自己,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在这种大环境里,卫然习惯了半真半假的过日子,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收藏起来,有时候藏得太深,连他自己也会不小心忘记。
可是卫然没想到,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已在不知不觉中,让慢慢走进自己生活的易箽摸了个一清二楚。在卫然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易箽,易箽不温不火的个性让卫然感觉不到侵略性,还来不及防备就已经深陷其中。
易箽会默默接过卫然不爱吃的食物帮他吃光,冬天出外买活动必需品的时候会带上凡士林,示意卫然处理一下在冬天容易干裂的手指;会适时的把手覆盖在热茶的杯口,提醒卫然别喝得太急,因为他注意到卫然总是不小心烫伤自己;明明不抽烟,却也愿意陪着卫然抽完一根烟,提醒卫然许多他自己都不曾在意过的小事。
每当大伙没义气的丢下睡着的卫然去ktv,易箽会以口袋没闲钱为理由拒绝大家的邀约,安静的拿起一本书,坐在卫然旁边的位置,为他挡着南岛的刺目夕阳。卫然总是故意让朋友尽量忽略他,这样麻烦会比较少,日子也会比较轻松;易箽却乐于发掘了解卫然那些故意隐藏起来的一面,并且乐此不疲。
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未免走得太近了一点,他们就算什么事都不干,甚至话也没有多说一句,但光是两人站在一起,周遭的氛围也似乎变得温柔了起来。飘荡在两人之间的特殊气氛。
易箽对卫然有着朋友以上的好感,但真正让易箽意识到自己想要更了解卫然的契机,却是在某个放学后的下雨天。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雷阵雨,易箽看见卫然撑着一把浅蓝色的透明雨伞走在他前面。他并没有叫住卫然,两个人就这样不快不慢、一前一后的走在那条回家的路上。突然,停下了脚步,易箽也自然的跟着停下了步伐。雨慢慢越下越大,路上行人避雨的避雨、奔跑的奔跑,一时间就像只有他们两人的时间停止住了一样。
易箽看见卫然将路上的小猫抱起来,放到较少车子经过的路边,并留下了他的伞让小猫挡雨,然后继续着他不快不慢的步伐散步回家。样子看起来悠然自得,完全没有被大雨淋湿的狼狈。
那时候的卫然看起来很自然、很温柔,让易箽在滂沱大雨中看得发愣,一时间无法做出其他反应。
那天的景象让易箽意识到,卫然这个人表里不一的可能性极高,因而想要去理解他真实的模样。
12.入梦
自从卫然将伞捐给了路边的小猫后,大家会看见易箽为卫然撑伞,两个大男生共撑一把伞,总少不了被正值恶口青春期的同伴们亏,但卫然总以带伞很麻烦打发,却不知这只是他想亲近易箽借口。渐渐的,两个人的默契越来越好,眼神默默对上的时间变多——大概是因为卫然看着易箽的时候,易箽的目光也正盯着卫然的关系吧!对于卫然注视的目光,就算两人视线相撞,易箽也不会不自然地移开。那个时期的他们虽然隐藏着自己的思慕,却保留了某种层面的坦然。
小心翼翼,却希望对方明白的矛盾。越是靠近,越是在意,继而想得到更多,了解更多,到最后两个人的目光便再也离不开对方了。
吃饭、上学、办活动,两个人以好朋友的身分光明正大的留在对方的身边,还真的有过几乎孟不离焦的时期。因为两个人长得还不错,基本上在学校也各有行情,从来不缺前来告白的对象,却也没见过他们跟其中的任何一个交往。
「易箽人真好。」
「他只对你特别好啦!」还记得有一次午餐,卫然接过易箽顺手帮忙他买来的面包时那么说,结果被学生会的书记阿凯吐槽了,「他对我们才没有那么好!」
「没啊,他对大家都一样啦!」
卫然反驳语气里的心虚,连学生会里最迟钝的阿凯也听的出来。
对于他们走的太过靠近这件事,大家都没有说破的意思,只是任他们两个自由发展。
但是两个人始终都没有突破告白这条防线。
易箽又一次拒绝了别人的告白时,卫然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的告白。
沉默了许久,易箽才轻声回答了一句:「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在银杏树精的恋爱咒语开始流行之后,易箽毅然决定放手一搏。认真的行为当然被学生会里的伙伴们取笑,大家软硬兼施的逼问易箽,究竟等着的是什么人,却没有收获,看他每天放学后风雨无阻的等在那棵树下,大家终于知道他有多认真,渐渐的也不再取笑他了。
易箽在心里决定,只要在放学时候站在银杏树下,对上卫然那双直率的、盯着他看的眼睛满三十次,就在毕业那天和他告白。
易箽想要和卫然在一起。
三十天里无一例外,他们的眼光都碰在一起了,但毕业那天,卫然却没有来。
这三十次的目光,说明了卫然的眼中的确有自己的存在,但是为什么到最后他却没有出现,易箽一直不明白。
易箽看起来真的累坏了,睡得很熟。卫然拿出南之前给他的其中一根羽毛默祷……
南,如果听到的话,请你帮助我。
「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
南的突然出现吓了卫然一跳,「你未免也来得太快了吧?」
「因为你在呼唤我啊。」南免费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你需要帮忙吗?」
「……」
看着卫然沮丧的脸,慈悲的天使有些于心不忍,「怎么啦?」摸摸卫然的脑袋,南想给他一点安慰。
「我……好想跟易箽说说话……」抓住南的衣摆,卫然乞求着说,「拜托你……南,有没有办法能够让我跟他说说话?」
「嗯……有哦,但是他不一定会记得。你想尝试看看吗?」
卫然听到南的回答,眼睛都亮了起来,「是,我要试试!该怎么做?」
「简单来说就是入梦。」南左手支着下巴思考道,「说简单也没那么简单,依我过去的经验,一般人过世后到葬礼之间,那段大约一星期的时间会去尝试入梦,但是成功的案例很少。」
南坐到床边,示意卫然也坐过来,「你试着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面,如果他也正在想念你的话,你就能入他的梦。依照我过去的经验,没有人能够马上成功……」话还没说完,卫然就消失在南面前了。
南看起来有些意外,但是他马上倾身向前,靠近易箽耳边说道,「要注意出来的时间,在他醒过来之前一定要回到外面来。方法是只要想一下我就可以了。」
天使唇边有慈悲的笑意,坐在易箽的身边,手轻轻握在易箽手上,搭成一条桥,静静的等待卫然的归来。
耳边沙沙的是黄金稻穗被风撩动的声音,漫天透亮的橙黄,正是黄昏。
银杏树叶被风吹落,随风飞扬,树下的秋千上坐着十年前等不到卫然的牧易箽。
不知道为什么,卫然感觉到自己正发着抖。很缓慢,却一点也不迟疑的,他走向易箽。
牧易箽黑得发亮的眼,有神的、坚定的望着卫然,直接、毫无掩饰的目光,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让卫然感到心慌。那样的视线,像能把他整个人看穿,不管心里有什么卑鄙、狡猾的想法,似乎都没有办法在易箽面前隐瞒。
十年前的那个黄昏,自己如果赴约的话,易箽会对自己说什么?
这个问题,卫然离开七股以后的好几年,也时不时地好奇自问。
现在终于有机会知道答案。
站定在易箽面前,卫然感觉到易箽的眼光中带着惊讶。
易箽穿着制服,就像十年的时间不曾流动过,看起来那么笔挺、那么好看;而自己则保持着死亡之前那刻的形象。两个人的年龄层相差十年,易箽却完全没有迟到地认出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卫然。
「你来了……」
「……对不起……迟到了十年。」那么早的从前就已经相爱,为什么走了十年还是走不到对方身边?是这条路本来就太遥远,还是两个人总是不小心擦肩而过?
这个人,自己总是将这个人看得那么仔细,就算其中有多么多的误解,也不应该被蒙蔽双眼。纵然那些误解伤人很深,但是终究不是真相。为什么自己就不愿意勇敢一些,牵紧这个人的手不放开呢?
伸出手轻轻碰触易箽的脸颊,可能是因为在梦里的关系,碰触轻飘飘的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