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轻轻的触碰,却让坐在秋千上的易箽滑下泪水。
梦中的易箽不清楚心上的酸楚从何而来,只是安静的在卫然的碰触下闭上了眼睛。
卫然的手滑过脸颊抬起易箽的下巴,吻上去的感觉那么自然,完全不需要时间酝酿。
「我好想你。」那是带着叹息的语气。
每天都在身边,却连指尖、发尾也无法触碰。想念如此让人窒息。
漫长岁月以来,卫然从未将炽人的思念说出口,如今尝试一说,才发现并没有想像中的困难。思念这个人,就像每天需要呼吸那么自然,活着的时候是这样,就算现在已经不在人世,相思却已成疾。
张开眼,眼前的易箽已经是成年的模样。成熟男人的味道,五官变得深邃。
不管是青涩的还是现在的易箽同样,都让卫然心动。
易箽将卫然拖进怀中拥抱着,害怕失去般的抱紧,「卫然。是你,真的是你。」
既恍惚又悲怆,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卫然的背,亲吻着卫然的脸。
卫然知道,易箽爱他,就算已经死了,这份爱还是不变。
然而自己呢,自己爱易箽是否就像易箽爱自己那么深?
靠在易箽的臂弯中,圈住易箽厚实的背,卫然感觉到安心。但是这个安心是假的,这个怀抱也是假的,只因为现在站在易箽面前的卫然是假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易箽的一场梦……
天啊,卫然完全不确定,一觉醒来,易箽是否真的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为什么哭?」易箽的表情是那么怜惜,厚实的手掌抹不完卫然不停掉落的眼泪——不是为自己,是为易箽所流的泪。
太迟了、太迟了、太迟了,再也来不及了。就算现在自己懂了,明白了,却已经没有珍惜这个人的机会。
卫然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很绝望。高中毕业后抛弃了一切,跟母亲来到陌生的地方,母亲却轻易抛下他,让他在这个没有亲友的地方自生自灭。
但此时,卫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后悔没真正活过就死去,没有勇敢经受挫折的磨难,没用发狂用尽心力去爱这个爱自己如生命的男人,就这样把他丢下,抛弃在自己身后,既无知又愚蠢的耍着倔强的脾气,一次又一次残忍的没收易箽的容身之处,也把自己逼得没有归处。就这样与此生最爱擦肩而过,无可挽回,徒留填塞满心让人疯狂的绝望和懊悔。
种下的苦果在此时盛放开花,结了一树果实累累,如果受苦的只有自己,那便算了,但是这棵树上的果实,必有半数归易箽所有。
「不要哭。」换上自己的唇,易箽亲吻卫然的泪。易箽从来没见过哭得那么伤心的卫然。
卫然以前总是耍帅、要面子,觉得在易箽面前哭很丢脸,现在却完全顾不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泣不成声。
卫然哽咽吸气的声音,让易箽的心很痛很痛,「傻瓜,为什么哭?不要哭。天大的事情,还有我在呢。」
透着关心,带磁性的嗓音,是卫然熟悉的。
易箽不只一次对卫然说过类似的话……
「傻瓜,恼什么?天大的事情,我陪你担着。」
「有我在,不会让你饿着,也不会让你冷着。我们两个,有粥吃粥,有饭吃饭。」
「喜欢你……就是拿你没办法。」
原来什么都不懂那个人,是我。
没错,天大的事都有你在,但是现在我不在了,那些大事小事,你再也不用帮我承担。以后没有我在你身旁给你添乱,你会不会不习惯?
「对不起,易箽……对不起……」
卫然的样子让易箽充满恐惧,捧着卫然的脸,易箽慌张的问:「为什么道歉?卫然,你从来不道歉。」
「对不起,我以前这么不珍惜你。对不起,我以前不懂好好爱你。对不起,我以后不能再……陪着你。」
「快出来,他要醒了!」南的声音穿过卫然的耳膜,卫然感觉到自己被某种力量高速抽离易箽的梦境。
离开前只来得及看见易箽惊慌失措的脸。
南抓住卫然的手,显然是南将卫然由易箽的梦中拖了出来,「如果你来不及在他醒来之前出来,会被永远锁在他意识的最深处。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卫然沉默着,盯着床上的易箽,脸上的泪痕未干。
做噩梦般惊醒,易箽坐在床上发呆,失落的感觉在心中形成一个黑洞,几乎要把易箽吞噬。
是卫然……就算内容已经不是那么清楚,但是易箽知道,刚才梦见了卫然。只有卫然才带能给易箽那种难解的感觉——爱恨纠结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自己的双手,易箽疑惑于一手的湿润,到底是自己的汗,还是卫然的眼泪……
13.彼岸管
南递了手巾给卫然,默默坐在卫然身边陪着他。南明白这种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恰当。自己能够做的,就只有安静地陪着仍在掉泪的卫然。
眼泪,收集了很多……或许很快就能够达到需要的标准。但是如果就这样将卫然引导到天堂,卫然想必不能安心的在天堂定居,自己也不算尽到守护天使的责任。但关键的地方要是卫然自己不发问、没发现,南是不能插手的。
所以卫然,你要再加油一点哦。
台北的空气和往常一样混浊,外面下着小雨。
从台南回来两天,易箽像是已经收拾好心情,准备去上班。清早起来,梳洗干净便穿上昨夜烫好的蓝衬衫和深蓝色西装,系上灰色领带,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
易箽拿起公事包随后锁上公寓的门准备去公司报到,途中在早餐店买了杯黑咖啡。
什么都没有吃,一早只喝咖啡多么伤胃。卫然看了担心的不得了。
「南……」
「是?」
「没有什么是我能帮易箽做的吗?他明明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就这样,什么也无法为他做就离开这里。」卫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丢下易箽,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好,「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能他能可以好好的继续活下去。」
「……」南沉思着。你总算问了出来。
「有什么是现在的我能做的?一定有我能做的事!五年能做很多事情,我不想把时间全浪费在自我埋怨!南,你帮帮我!」
摸摸卫然的头,南的微笑明亮温柔,「不计任何代价,你也想为他做些什么吗?」
用力的点点头,卫然看着南的眼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吧!身为你的守护天使,我定当尽力。」南将手搭在卫然的肩膀,瞬间将他带到一处环境清幽的公寓。
白色的双层公馆向左右展开,看起来有好多个房间,碎石步道由门口延伸到白色的木篱笆,篱笆内是青色的草皮和名字叫岚香的小树。门口有个穿着白衬衫的长发男子正在扫落叶。
「恩礼,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南亲切的打着招呼。
「啊,真的好久不见了。」男子放下扫把,轻轻地拥抱了南一下,「南,进来喝杯茶怎么样?」
「好啊!对了,给你介绍一个新住客。」南指指卫然,将他介绍给恩礼,「卫然,这是彼岸馆的管理人,你以后就会住在这里。」
「真难得。很久没有新住客进来了,我都快以为那条规矩被取消了。」
仔细一看,这名叫恩礼的男人有一双很特别的淡灰色瞳孔;和南的金发不同,这位有一头酒红色的长直发;棱角分明带有西方人的线条脸孔,看起来很英俊,成熟稳重。
「这不就帮你把新住客带来了吗?」南笑着拍拍恩礼的肩膀。两个人似乎已经认识很久,说话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熟稔氛围发散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你好,我是恩礼,欢迎你入住彼岸馆。」
「你好,我是卫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不过礼貌点总是没错的,卫然回握恩礼伸出来的手一下。
「这位小朋友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自己被你卖掉了啊,南。」
「别乱说,一会儿卫然要是当真就不好了。」南看了卫然一下,「剩下的进里面再说吧。」
尾随南进入彼岸馆,里面的摆设和房子给人的感觉一致,充满英式风情。
木制的架子上摆满了书本和一些小摆饰,窗户都挂上了风一吹就会扬起的白色窗帘。小茶几上摆了新鲜的鲜花,地板上是蓝灰相间的瓷砖。很干净清爽,看起来就是一副需要费很多时间来打扫的模样。
「哦啦~小朋友倒是挺清楚的嘛,的确花了我不少时间打扫哦!不过放心,很快就变成你的工作了。」
卫然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不会真的被南卖到奇怪的地方了吧?
「你自己说不计任何代价想为那个人做点什么的。这是唯一的方法。」
跟着南和恩礼来到屋子后面的庭院。庭院里开满了蓝色绣球花,天气舒服得让人想躺在草皮上滚两圈,还有一套英式古典风格白色的座椅。
「请坐,我去泡茶。你顺便跟小朋友解释一下情况吧,免得他住进来后还什么都不懂。」
「知道,麻烦你了。」
南正色看着卫然,掂量着要怎么解释比较容易让卫然明白,「这里是彼岸馆,位于人间与阴间的交界处,在这里住的都是有特殊原因的住客;管理人是恩礼,他是个天使。」
「身为你的守护天使,我可以做到的,只是守着你,让你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不受一些外在因素的伤害,时间一到,准时回到审判之门完成审判。我还是会被一些天界的条规束缚,能够给你的帮助有限。如果你因特殊需要,而必须回到人界,就不是我的职权能够涉及的范围了,因此我需要带你到彼岸馆来找恩礼。」
「依你的情况,彼岸馆能提供你暂时的住宿和五年间能活动于人间的肉体。肉体会附带身分证明这类小配件,方便你在人间活动的时候不会遇上麻烦。但是你当然也必须遵守一些条件和规则。」
「意思是我能复活?」
「当然不可能。」南残忍的推翻了卫然的期望,「卫然是个死人,死人是不能复活的。」
卫然失望的表情写在脸上,但是南还是必须恪尽职守的把情况说清楚,「也就是说提供给你的肉体只是个容器,暂时用来填装你的灵魂,让你可以在人界自由活动,收集眼泪……」
卫然低着头很沮丧的样子,让南看了不忍心,不小心连不需要说的话也说了出来,「收集眼泪的期间……也不是说不能顺便去做一些你生前来不及完成的事情……」
听见南说的话,卫然又突然意识到他也许还能帮易箽做些什么,双眼散发出希望的光芒。
「话说在前头,有些条规你一定必须遵守。第一,当你正式使用新身分出现在认识的人身边,你绝对不能对他们透露你死后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
卫然点点头,此时恩礼捧着红茶和点心插入他们的对话,「今天有黑森林蛋糕哦,味道很不错,你们试试看。」
「谢谢。」南小声的道谢。
恩礼拉开椅子坐下,手撑着下巴问道,「了解了大概吗?」
「还没,正要开始。」
「没关系你们继续,别介意我。」帮大家倒了茶,恩礼并没有打算加入他们的对话。
「那我们继续。」南转向卫然继续说,「第二,你必须严格遵守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分泄露出去这个条件。」
「清楚。」卫然认真地听着,生怕听漏了什么重要的条件。
「第三,时限一到,无论如何都必须跟我回审判之门报到,不能继续流连于人间。」南按住卫然的肩膀,「你看着我,告诉我,以上三点,你能做到吗?」
仔细思考,回想南所说的以上三点,也许很难办到,但是为了易箽,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淡淡的红茶香,飘散在空气中,期间还听到屋子里那座古董大钟发出的滴答声。
「我明白并愿意绝对遵守以上三个条件。」卫然听见自己沉稳的对南说出承诺。
「在那之前还有个条件啊~」在一边观察不出声的恩礼喝了一口茶悠哉地说,「住在这里是需要缴房租的啊~」
「房租?天使也花钱的吗?」
「不,天使不花钱……」南随即也拿起红茶喝了一口,享受嘴里舌尖上红茶甘香的滋味,「你需要付的是别的东西,这个部分就请恩礼对你解说吧。」
「请问,是什么呢?」
「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这个啊……」恩礼伸出手,指着卫然的胸口,装眼泪的瓶子就这么浮现了出来,「用能让你上天堂的眼泪当房租。」恩礼见卫然一脸平静,反问:「你真的不担心自己上不了天堂吗?」
「没关系,这是我的决定,就算真的无法上天堂也是我的选择。」卫然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道。「第二样东西是?」
「家里的家事就交给你了哦~」恩礼笑容里带着调侃,「没办法,一个人打扫真是很要命,你在馆里的时候就只好拜托你帮忙分担了。」
「打……打扫?」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恩礼笑着说,「我会帮你准备好房间和其他需要用的事物,屋外的落叶暂时拜托你处理了。」
被恩礼奴役了好长一阵子,好不容易把屋里屋外的灰尘都打扫干净,卫然完全被累坏了。没想到死了还要被操劳,死人也不容易当啊!
靠在后门边上喘着粗气,卫然在心里不禁咒骂恩礼是虐待狂。
「哦啦~虐待是我的兴趣啊,你还真清楚。难道你是同道中人?」
同你的大头!卫然很想这样喊出来,但是已经被操劳得连声音也懒得发了。
「这个世界不是虐待人就是被人虐待的啦~没有中间选项,既然你和我不同路,就是说你喜欢被虐待。属性上来说我们很合哦~」
卫然感觉到很无言,他已经很久没有被曲解得这么无奈了。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卫然更想待在易箽的身边,就算不能碰到他,至少也能看着、陪着。
「你放心,在这里时间的流动速度很慢,这边24小时人间也才不过24分钟,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恩礼交代你的事情一定要做好,不然被他整,我也没办法帮上你的忙。」南好心的提醒卫然,「你里审判之前的行为都会被记录在案,而在这里恩礼就是法律。所以为了日子好过点,你最好乖乖听话,知道吗?」
急忙点点头,原来恩礼是彼岸馆的土皇帝,得罪不得,以后说话要谨慎一点了。
「我喜欢你,小朋友,你很识相!」恩礼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高兴,「你的身体我会想想办法,快点帮你弄出来,东西收拾好睡一下,然后为自己想个新的名字吧!想到那个人身边也没关系,给我几天的时间帮你准备。」
「南,我要到易箽身边!」卫然想都不想立刻说。
「没问题,你到外面等我一下,我跟恩礼讨论点事情,一会儿再带你回去。」
看着卫然走到外面去等,南搭着恩礼的肩膀带着担心的嘱咐,「不要太勉强自己,知道吗?」
「少担心我,没问题的!去吧,小朋友在等你呢!做好我会联络你。」
南离去前的目光还带着担心,恩礼在心里取笑南像个老妈子管太多的性格还是没变——说不定他的管太多症候群在自己被判驻守彼岸馆之后,就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其实是自己害他操太多心的吧?明明他已经两边跑还要兼顾工作有够忙碌了(看不懂要表达的意思)。
习惯性的捏一捏自己有些酸痛的肩膀,吸一口气,恩礼愉快的说道,「好久没做,是时候开工了!」
14.情敌
「听说了吗?今天秘书科会有新丁报到,好像是新的秘书科长走马上任,而且似乎长得很不错!!」粉领们兴奋的声音由茶水间传出来,大家踊跃地聚在一起讨论。
「我早上看到他了!真的很帅啊!被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望上一眼,骨头都快酥掉了!」
「是你太花痴啦!」
「他的声音好好听啊啊啊……刚刚他还对我说,苏小姐这份公文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