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厨娘摇头。“哪会有人把这个吃下去的？那说白了可就是药渣子。虽然不是很常见的那类药材，样子长得也不奇怪，可是那股味道在，即便煮在汤里淡了，可单放嘴里……谁能嚼得下去？”
“是吗？”廖韫飞小声嘀咕了句。“那就奇怪了。”
“少爷？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廖韫飞笑了笑。“这里还给你，我出去了，中午还是照旧将午餐送上去。”
“我知道了。少爷……那位爱少爷……”
“他是客人，很特殊的客人，我交代过了，不要……再问第二次。你在廖家做了十几年，现在虽然不是在主宅，规矩还是不变的。我尊敬你，是因为你年岁高，可这不意味着，你可以过问这厨房外头的事儿。”
“对不起。”厨娘低下头。“我多嘴了。”
“没关系。”廖韫飞最后又看了眼那半锅汤。“都倒了吧，中午做些……不好消化的，韧性大点的东西。”
“这……我知道了，少爷。”
廖韫飞转身离开厨房，脸色有些阴沉，在楼梯口停了会儿，还是迈向了大门口。
57.再见 光明
Al I躺在基地的手术台上，两只手在床单上抓啊抓，眼珠子左右乱转，很是不安，最后朝着一个方向定定地望着，眼睛眨啊眨地，满满地又全是水。地基的无菌手术室在一个拱形的玻璃罩里，而Al I对着的那个方向，也一样有两双眼睛隔着玻璃关切地回望他。毕教授穿着无菌服站在边上准备。
“不用担心，我问过了，最多一个小时，不会有任何影响，小爱还会是那个小爱。”卫苍晋对站在自己身边的Top I说道。“你还是多担心下自己吧，你的手术，时间更快，也不需要这么苛刻的环境。”
Top I捏着Al I要他帮忙抱着的泰迪熊的耳朵，沉默了会儿，问道。“是有人跟踪我们，所以不让我和小爱坐一辆车吗？那个……会代替我的Top系列机器人，你和他谈过吗？你要小心他们，他们会骗人。”
“那你为什么不撒谎？”卫苍晋伸过手捏了捏泰迪熊。“他就那么喜欢这只玩具熊？”
“卫苍晋。”
“什么？”
“小爱喜欢周段方，周段方也喜欢小爱，小爱和他一起的时候，笑得很开心，他可能自己也不是很理解但是就是高兴，就是那么笑眯眯地，目光紧紧地跟着他，看得人心里暖洋洋地。”Top I将泰迪熊转过身脸对着自己，扯了扯那条新换上去的打得工工整整的蝴蝶结。“即使再看不到我……他会伤心吗？”
“你不是说他喜欢周段方，周段方也喜欢他吗？那么即使他伤心，也会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替他接住所有的眼泪。你知道这一点，所以才甘心回来，你甘心回来，也想要小爱可以永远记得你，不是把你的样子和你说过的话，你们一起的经历录制在大脑里储存，而是进入他的生命，成为他小爱的一部分。……我知道那种感觉，而你……崽，你会希望，最后你会希望，希望他可以把你完全忘记，然后拉着那个可以爱他保护他的人，没有牵挂和愧疚地只向着他的幸福跑去。……而那个代替你的人，会做到你没有机会做的事，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Top……就和你一样优秀，和你一样。”
Top I转而疑惑地看向卫苍晋，似乎见到他对自己笑了，还微点了下。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周段方过来吗？还是一对一的形式比较好，你把小爱让给了他，他没有理由不也做出一点点退让，他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对小爱的爱有超过你，所以，我让他在房间里等着。……过会儿你可以带和小爱说说话，让他恢复视力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崽，这是我可以做的最多的。”
“那……你是放手给小爱自由，让他和周段方在一起了吗？”
“如果是，你恨吗？”
“我是Top，我是应对Al的存在而生的，可我不能和他一起，因为我和他是一样的，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不能和自己的机器人伴侣在一起，是吗？如果是，我恨，不恨，小爱也不会是我的。”
“可你的决定，确保了他未来的幸福。”卫苍晋拍了拍Top I的肩膀。“你是Top系列的一号，和小爱一样也是你那个系列里最特别的一个机器人。你知道我选出小爱的方式，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把你选出来的吗？像你刚刚提醒我的，他们会骗人，你不会，小爱不会，你们做自己感受到的最直接的事，只不过你会忍耐，而小爱……我们最初的时候，也是那么纯粹，简单，无畏。世界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样子，身边的人也是我们最初认识的模样，我们对一切直白地好奇，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也不会因为他人的眼光而对自己产生怀疑，或者感到羞耻，只是做着我们生来是的那个人。……知道了吗？你们像人类，像我们曾经。……追看球滚来的方向，是本能，不是目的。好了，别看着我了，手术开始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Top I深吸口气，又往前迈了一步，手按在玻璃上，看着毕教授将手指插入Al I的发丝，看着那个毫无戒备地人乖顺地躺在那里，慢慢闭上眼睛，看着毕教授将Al I的头固定住，用仪器撑开他的眼皮，然后将眼球上的护膜轻轻撕扯下来浸泡在备在一边的透明液体中。“他会痛吗？”
“他不会。”卫苍晋淡淡地答道。“Al系列，真正觉醒之前，不会感觉到痛。”
“真正觉醒？”
“像……我们现在这样，经历了一些事儿，学会了欺骗和隐藏。你真的需要我给你一一罗列人类的那些缺点吗？”卫苍晋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有时我想，如果小爱永远不觉醒，也不是什么坏事。总会有人保护着他，他的未来一点也不用被担心，真的不用，很有很多的爱，满满的爱，不会有任何对爱的怀疑。”
“那Al系列其他的机器人呢？他们会……痛？”
“那不是你的问题，总有别的人类，别的机器人会过来接手……Al系列的家伙……都是让人又爱又恨又痒又挠心……”卫苍晋垂头揉了下自己的脸。“靠，我太低估毕老的实力了！”
Top I将泰迪熊紧紧勒在怀里，眼睛死死地锁着几米外的Al I，手指在玻璃面上轻轻摩擦着，似乎在抚摸里头安睡的人，口中小声的嘀咕着。“不知道痛吗，真的不知道痛吗？那么那些快乐深刻吗？……没关系，小爱，没关系，我们都是机器人，我替你痛，这样小爱就永远是快乐幸福的小爱。”
手术在一个小时内顺利完成，Al I闭着眼睛，呼吸很轻，Top I将他从手术台上抱起来，带到了基地里的客房，卫苍晋为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准备的地方。白色柔软的墙面，可以睡三四个人的大床，没有额外别的东西，连窗户也没有，门也隐藏在一样颜色质地形状的墙体里，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小心地将Al I放在床上，自己跪在上头，将人半抱在怀里，手握住裸露在外的脚踝，隔着那层薄薄的衣料顺着腿的形状一点点往上抚摸。唇带着颤，触碰着那双饱满多汁的唇瓣，虔诚地吻着。手在腰间停留了会儿，握上纤细的手腕，摩擦着手臂往上缓缓移动，手掌包裹住圆润的肩头，牙齿轻咬了下已经开始变得粉红的耳垂，又沿着耳鬓轻柔地吻着Al I白嫩微热的脸颊，轻轻扇动的黑色羽睫。
“嗯。”Al I嘟了下嘴，在Top I怀里扭了扭身体，鼻翼小幅动了动。“崽？”
“小爱，是我。”Top I捧着Al I的脸，唇在他鼻梁上蹭着。“小爱，是我，睁开眼睛。”
Al I听话地将眼睛睁开，眨了眨，水亮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映照出一张含笑带泪的脸，那泪水滴落下来，被Al I扇动的睫毛接住，就那么挂在上头，折射着光，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崽，你哭了？”Al I伸出手擦了擦Top I的眼泪。“小爱看见了，崽不哭，小爱有听话。”
“小爱。”Top I将Al I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双手用力一收，将人牢牢困在自己的怀里。
“崽。”Al I只是叫着Top I的名字，茫然地眨着眼睛，左右又扭了扭身体要钻出来。“崽。”
“好了，不欺负你了，小傻瓜。”Top I抹了下眼睛，松开Al I，将泰迪熊塞进他怀里。“抱好了。”
“咦？是蓝色的？我以为是格子的呢。”Al I扯了下泰迪熊脖子上的蝴蝶结。“不过小爱闭着眼睛也可以把蝴蝶结打得那么漂亮，小爱是不是很厉害？崽？崽……你为什么哭呢？”
“我高兴，小爱又看得到了，小爱的眼睛……最漂亮了。”Top I笑着刮了下Al I的鼻子。他的小爱已经开始有些会使用“我”这个第一人称来表达，虽然次数不多，却也是一个进步吧。
“嗯。”Al I笑得眼睛弯弯。“小爱最漂亮了。咦……高兴，也会哭吗？”
“是啊，喜极而泣。”
“哦。”Al I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崽说的都对，崽比小爱聪明，一点儿。……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
“对啊。”Al I一边抓着泰迪熊的两只手玩着，一边认真地说道。“段方还在等我们呢，卫苍晋说小爱眼睛好了就送我们回去，段方在家里等我们。卫苍晋说，如果小爱今天不回去，段方会哭鼻子。”
“哦，这样。”Top I眼神暗了暗，又很快恢复平静。“小爱陪崽坐会儿再回去，好吗？”
“好。”Al I一应下就乖乖窝进Top I的怀里，在他胸口蹭了蹭。“崽的味道很好味。”
“是吗？”Top I抱着Al I一起侧躺下来，面对面看着彼此，手顺着Al I那头柔软的黑发，一下下不停地顺着。“崽也喜欢小爱，崽今天晚上要留在这里，过几天才回去，小爱要记得我的气味哦。”
“好。”Al I皱皱鼻子，用鼻尖在Top I的鼻尖上磨了磨。“小爱记得崽，所有所有的都记得。”
“我就那么看着小爱，好吗？”Top I拉起Al I的手亲了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小爱喜欢我吗？”
“喜欢。”Al I说着，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嘟起嘴巴去亲了下Top I，重复了一遍。“喜欢。”
“小傻瓜。”Top I忍着眼泪，笑出了声，用手指弹了下Al I的脑门。“小傻瓜。”
Al I咯咯笑着，身体弯成虾米状，将脸藏在泰迪熊身后，脚还故意地踢了下Top I的腿。
毕教授的工作室里，卫苍晋双手插在裤袋里，斜靠着门，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毕教授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一会儿去电脑上敲打几下，一会儿去书架前翻翻书，一会儿又去拿了瓶什么试剂。
“你真的不打算保存起来？我可是怕你转身后悔，来我这里大吵大闹。”
“扔了吧。”卫苍晋说道。“它也已经死了。”
“你……想明白了？”毕教授放下手里的那罐刚刚被倒入一半药水的玻璃瓶。“真的决定了？”
“当初把小荦的眼角膜放在小爱的眼睛里，其实是为了更好的保存，谁知道……居然会坏死。”卫苍晋长叹一声。“天意难为吧。我记得小荦走之前来找过我，说了一些……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事发后，我一直一直回想着那些句子，一遍遍在大脑里回放，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小荦是真的要走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那些机器人怎么办？”
“人类害怕机器人太过智能，怕他们有一天取代人类的地位，获得这个世界的统治权，其实……我们是害怕看到历史重演，看到过去一步步走到现在的那个过程。”卫苍晋仰了仰脖子，低下头时还是挂着那抹化不开也深不了的笑容。“一号有周段方，我不担心他，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看着他就那么轻轻松松地抱得美人归。这么可爱的小爱，要一个完全配得上他，能够真正照顾好他的人，不是吗？”
“那么……Top I呢？真的要格式化他？”
“这个我自有打算，小爱只有一个，Top I没办法给他幸福，我们都看到了，他自己都不觉得可以。而三人行，是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最后总会有一个人控制不住发狂发疯，然后悲剧就产生了，三个人，变成两个人，一个人，甚至一个都不剩下。”卫苍晋摇头。“我不会让这个结果出现。”
毕教授沉默片刻。“那其他人呢？十二总要管吧？他现在可是在你的最大对手那里。”
“我和廖韫飞约了后天的下午茶。赶巧不巧地，十二和他遇到了，带着小荦记忆的十二和一个……毕教授，你觉得他和过去的我们像吗？年轻气盛，喜欢控制，什么都看得明白清楚，却永远不懂自己的心。”
“想帮那小子？我看……他未必领情。”
“我是不想十二过得不开心。”卫苍晋白了毕教授一眼。“廖家那小子和我什么关系？啧，十二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不知道那小子配不配得上十二。毕老，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我应该一早就把十二给拎回来的，或者根本就不该让他拥有那些记忆，他怕是……再不想见到我和大哥了。”
“怎么搞得Al系列是你儿子一样。”毕教授憋着笑重拍了下卫苍晋的肩膀。“儿孙自有儿孙福。”
“滚你个。”卫苍晋推开毕教授，一屁股在他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Top I暂时留在这里，你给我看好他了，千万别出意外，把他和其他机器人全都隔离开，Top Ⅱ我会派人来接他，就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来。”
“那二号，三号呢？还有在卫嵘那里的四号？就那么顺其自然？”
“四号……那个三号不是……”卫苍晋眼里忽的闪过一道光，晃了晃头。“再说吧。”
“那我们可爱的睡宝宝呢？”毕教授将电脑屏幕转向卫苍晋。“你看到吗？这是十二被接走前，二号和十二号蛋里营养液的成分对比图及分子活动图，还有这里，这是十二被接走后，二号营养液里的分子活动情况，看不明白？你已经知道Al系列之间是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的，而营养液是最佳的媒介，不管当初十二在你这里发生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二号……他都感同身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和他没什么。”
“我的意思是。”毕教授摘下眼镜，认真地看着卫苍晋。“不要总想着别人，你也有的，一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