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有什么地方没搜过?我们几乎把草堂山每一寸地皮都翻过来了。”沙满都气闷接口,他皮肤本就黧黑,心情一不好,脸色显得更黑。
“难道这刺客竟会隐身术,飞天遁地不成?”生性直爽,幽默风趣的胡延寿也瘪了。
一直端坐主位,敛眉沉思的尹思涵冷冷开口,“太平粮吃多了,大伙的警戒心也淡了,这次事件绝非偶然,刺客能逃走,说不定在山上有内应!”
尹思涵越说声音越冷,他自成名以后,想杀他的人不知凡几,但能成功杀到他面前并成功逃走的人绝无仅有,玄武帮这回可谓遭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打击。
尹思涵其实很少发脾气,但他浑然天成的气势迫人,平时单一个凌厉的眼神已经可以令胆小的人怯寒,更别说他真发起怒来了。
一时间,玄武帮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噤若寒蝉。
苏婉婉排众而出,款款走到尹思涵面前,好整以暇地道:“思涵顾虑地不错,草堂山上说不定真的有内鬼,而且,我们似乎遗漏了一个地方。”
“哦……苏掌门有何高见,快快请讲?”三大管事如获救星,六双眼睛齐向他望过去。
苏婉婉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大声道:“有一个地方,我们都没有进去搜查过,这个地方,就是南厢的‘紫雨轩’……”
“不可能!”他话音未落,沙满都已经断然截口,“紫雨轩可说是整个草堂山防卫最深严的地方了,刺客不可能逃到那里去。”
苏婉婉被人粗鲁地打断话匣子,却也不恼,淡淡道:“紫雨轩的防卫是后来才增派的,如果刺客在这之前就已经躲进去了呢?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胡延寿一听就急了,失声叫道:“如果刺客真的逃进了紫雨轩,可爱岂非危险了?不过,紫雨轩这两日未见异常啊!”
“也许刺客正躲在暗处,如果贸然去搜,惊动刺客恐怕会对可爱不利。”其他人也忍不住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
尹思涵毅然起身,挥手命众人安静,“山上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今晚就去搜查紫雨轩,但要想个万全之策……”
夕阳,终于收尽了最后一抹余晖,暮色,从天的另一头袭卷而来,渐渐覆盖了原本布满天空的五彩鳞云。夏日的酷热,因着暗夜的降临而微微转凉,晚风徐来,挟杂着山谷中淡淡的花草香味。
爱夜拖着步子走在辉月园的林荫小道上,一边走一边嘀咕:“什么嘛,又不是十五,大哥哪根筋不对,居然邀人来赏月?”
唉——好累啊!爱夜忍不住打个哈欠,为了阎仇,他从昨夜忙到今天,紧绷的神经一直没有放松过,一方面要费煞苦心地隐藏他的踪迹;另一方面还要跟凶性大发的他斗智斗勇,真是累得筋疲力尽。
绕过回廊,观月台已在望,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声。
困乏的神智蓦然警醒,爱夜的耳朵如兔子般竖起,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女人在这里笑得如此放肆?望日楼平日除了他以外,都不允许别的女人进入的。
忍不住引颈望去,赫然看见观月台上,一名姿容艳丽、体态袅娜的女郎,和一个俊逸超凡,英伟挺拔的男子在月下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果然是好诗!放眼江湖,象你这般文武全才的男子真是凤毛麟角啊!”苏婉婉巧笑嫣然,媚眼似醉,马屁拍地显山露水。
“过奖了,月色撩人,我随口胡掰而已。”尹思涵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苏婉婉起身为尹思涵倒酒,风情万种地道:“思涵,如此良辰美景,我也来跳舞助兴如何?”
“呵呵,那当然最好不过了!”尹思涵大笑,豪迈地将美人满斟的绿醑一饮而尽。
爱夜惊愕地站住了脚,一股无法抑止的酸楚在心底深处爆裂开来,眼前的尹思涵笑地好爽朗,好开怀,想起来,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难以形容的痛楚和苦涩瞬间蔓延全身,爱夜在这一刻,才忽然明白自己有多么喜欢尹思涵,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喜欢方璇的心情,糅合了景仰、敬畏、欣赏和依恋的爱慕之情,但是眼前的尹思涵却离他好远好远,远到他无法够及的地方……
昏昏然地站了许久,直至气息被内力深厚的尹思涵所察,“可爱——是你么,杵在哪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分花拂柳地现出藏身处,却迟迟无法移动步子,脚下,犹如被灌了千斤重的铅。
“你怎么了?”感觉到爱夜神情异样,尹思涵急忙离席朝他走去。
爱夜看到尹思涵温柔关切的神色,只觉满腹心酸,不能自己,再也忍不住飞身朝他扑了过去。
尹思涵是他的,是他的!决不能让给别的女人!就算用骗的,用抢的,用掳的……用尽一切手段,也一定要将他抢回来!!
两人情不自禁地抱了个满怀,爱夜还未及开口,园外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一名玄武卫士旋风般来报,“禀盟主,找到刺客了,果然是藏在紫雨轩!”
什么?爱夜花容失色,回身瞪住跪在地上的卫士,“你说什么?捉到什么刺客?”
“就是……就是昨天想行刺盟主的刺客……”那名卫士从未见过爱夜这样可怖的脸色,吓地声音也抖了,未及再说下去,爱夜已经挣开尹思涵的怀抱狂奔了出去。
“可爱——”尹思涵也被爱夜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
不自觉地展开轻功全力飞掠,阎仇那张冷魁寒绝的酷脸此刻占据了他整个心胸,千万不要是他,千万不要被发现啊!如果他死了,那自己先前所做的努力不全都白费了么?
玄武帮的高手已经将“紫雨轩”围了个水泄不通,三大管事手持兵器,跟阎仇杀在一处。
阎仇虽然身受重伤,但他剑法精湛诡异,群雄一时三刻竟也奈何不了他。
“统统让开!”尹思涵随爱夜身后赶至,包围的人墙急忙让出通道,三大管事也翻身退开,各站一角,严阵以待。
虽是处于群敌环伺之中,阎仇那一身凛冽寒绝的冷傲之气却丝毫未减,迎风峻立,漠然瞪视着眼前出现的一男一女。
“你就是刺客?”尹思涵走上前,因刺客的长相微感诧异,当今江湖,能逼得他拔剑的人已不多,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假以时日,他的武功修为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尹思涵不由升起爱才之心,“说出谁是幕后指使,我可留你一命。”
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似地,阎仇俊美的脸庞上冷漠依然,清癯修长的身影更是纹丝未动,杀手自有杀手的规矩,象他这种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死只是迟早的事情,从出道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眸子却不由自主地瞥向爱夜,一丝微带暖意的波光,悄然荡漾过他凝聚了千年寒冰的眼底。
此人留不得,若不能收为己用唯有除去,尹思涵神色蓦然变冷,他之所以能领导武林群雄,性情中自有其冷酷残忍的一面。
爱夜是何等聪敏之人,将尹思涵眼中勃现的杀机看得清清楚楚,眼看阎仇马上就要血溅当场,不禁心中惶急,倏然灵机一动,劈手夺过身旁一名卫士的长剑,扑上去举剑就砍,口中大叫大嚷道;“该死的刺客,竟想杀我大哥,看我先杀了你……”
阎仇突见他毫无章法地杀将过来,一阵错愕,还未及明白什么回事,爱夜已经压低了声音道:“快拿我当人质!”
阎仇武功不知高出爱夜多少倍,本能地伸手一探,便将他持剑的手腕牢牢钳住。
长剑“哐铛”落地,阎仇不及多想,用力将爱夜拉进臂弯之中,五指扣紧他咽喉,内力只消轻轻一送,便能夺他性命。
这一切变故只在膊息之间,在场所有人顿时都傻了眼。
“放开可爱!”尹思涵与三大管事齐声大喝,却谁也不敢动一动,生怕他真的伤了爱夜。
阎仇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朝尹思涵冷喝道:“叫你的人统统退开,否则我掐断他的脖子。”
一刻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方才勉强维持的冷静霎时全线崩溃,尹思涵失声吼道:“住手!你敢伤他一根头发,我会叫你死无全尸!”
“哼,你们想保他活命就不要过来!”
尹思涵胸腔急速起伏,双拳紧握,僵持片刻,终于脸色铁青地下命令,“你们都退开,让他走!”
盟主有令谁敢不从?包围圈马上撤开一条大路。
阎仇挟持着爱夜往山下退,心中却惊奇极了,江湖传闻尹思涵的心是铁石做的,残酷起来无人能及,尤其是对女人从来不假以辞色,没想到他竟会为了爱夜放自己离开。
直到两人的身影变成小小的黑点,胡延寿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挥舞拳头,大叫道:“盟主,真的让他们走么?”
“属下这就带人去救可爱回来。”沙满都挥手召集自己的部属。
人群中却缓缓走出一个美艳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用不着去追了,可爱不会回来了!”
胡延寿眉头一皱,粗声粗气道:“苏掌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爱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苏婉婉忽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地花枝乱颤,眼泪都差点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指着胡延寿道:“亏你们还是一群老江湖,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难道你们都没有看出来,可爱其实是故意送上去给刺客劫持的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方才惊惶失措间,众人都只顾着去担心爱夜的安危了,根本无暇细想他的举动为何如此失常。
苏婉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缓缓走到尹思涵身前,轻搭他肩膀柔声道:“别人看不出来,你却不会看不出来吧?可爱会武功,而且可能胜过你我,可是他却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施展过,他可能,就是刺客在草堂山上的内应呢!”
犹如平地掷下一颗惊雷,瞬时在人群之中炸开,“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群雄失声惊呼,纷纷议论,最后所有的视线都投向尹思涵,期盼他给一个否定的答案。
尹思涵俊美之极的脸上毫无表情,瞪视着爱夜消失的方向默立不语。
良久,良久,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黯声道:“可爱本就不是草堂山的人,离开也……也很……正常。”一句话说到末尾竟有些哽涩,自从遇上爱夜,他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就变得一团混乱,成天只围着他打转,为他忙,为他累,为他操尽了心,为他用尽了情……
爱夜是一个很奇怪的混合体,他童心未抿,天真活泼,但同时又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智慧和善解人意,使他不知不觉中沦陷了心,醒悟时,那怜惜已入骨……从不知道爱一个人,宠一个人原来是这般痛苦而又幸福的,本打算就让这种幸福永远延续下去,即使他再也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他也会无怨无悔地守候在他身边,耐心地等着他长大,等着他终有一天爱上他……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的一切,可能全都是假的,全都只是一场骗局而已!!!
闭上眼,尹思涵心中是说不出的疲惫,忽然觉得,心底一根支撑多年的巨柱终于轰然倒塌了……
第六十章:庙里相处
暮色苍茫,视线模糊。
下了草堂山,阎仇又挟着爱夜走了好长一段小路,确定没有追兵后,将爱夜一把甩开。
爱夜差点跌了个狗吃屎,好不容易站稳,回头怒瞪他道:“你这人好没礼貌,对女人要尊敬你懂不懂?”
阎仇寒绝的冰黑色眸子冷冷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要救我?”
“呃……?”
但看阎仇一副审犯人的酷样,不给他答案他恐怕不会善罢干休,毕竟爱夜的行为实在太奇怪了。
唉——
因为看你可怜罗……
因为同情你嘛……
因为我心肠好呀……
因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不不,不对,不对,如果这么回答的话,自己的脖子可能会真的给他掐断。
只好故作憨态地笑道:“呵呵呵,因为……因为很好玩啊!”
阎仇象见着怪物一样瞪视爱夜,半响,冷冷道:“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现在你可以滚回去了!”
“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爱夜猛地打住了笑容,恼火道:“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虽然我也不指望你报答啦,但你对我多少也客气点吧?”
“哼,谁要你救了?多管闲事!”阎仇酷脸一扬,自鼻孔喷出不屑。
“你——你——”爱夜指着他,气地差点吐血,“你这忘恩负义的,早知道我把麻药换成毒药毒死你!咦,对了,麻药怎么好象对你没作用?”
“你对我下了麻药?”阎仇楞了楞,却也没有生气,只是以更加不屑的语气道:“麻药算什么?我的身体曾被人用来试毒,区区麻药能耐我何?”
爱夜震骇地望着他,“试……试毒?”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他到底,过的都是些什么样生活啊?
“那……那你身体有没有怎样啊?”
“都过去了。”痛苦的回忆他不愿意多想,但爱夜充满同情的目光,却使他千年冰封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从小到大,他看尽人情冷暖,江湖漂泊,领受的都是残酷无情,爱夜的纯良,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静默一会,阎仇指着来时路道:“草堂山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追来救你,你沿着这条路回去吧,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声音虽然冰寒依旧,但已少了萧杀之气,说完,眸子深深地看了爱夜一眼,转身往另一条山路走去。
爱夜望着他清魅隽冷的背影,心神一阵恍惚,相遇匆匆相别,江湖信远,恐怕是再见无期了罢?不知怎地,竟有丝丝的怅然涌上心头!
忽然,阎仇一声闷哼,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爱夜吃了一惊,急忙抢上去扶他,“你……你怎么了?”发现他俊颜惨白,额头冒汗,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按着腹部,表情痛苦难当。
“没……没什么!”阎仇痛苦地喘气,眉头紧皱,浑身发颤,原来他方才在草堂山上一番打斗,已经加重了伤势。
“天啊!你的伤口裂开了?”爱夜低头看到他捂住腹部的手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不禁也吓白了脸,急道:“快坐下来,我再替你包扎!”
“此地不能久留。”阎仇摇头,玄武帮众随时会追来,他必须快速离开这里。
“那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管!”阎仇冷着脸,咬牙推开爱夜,颤巍巍地站起来,刚迈开步子又要往下倒。
爱夜不由来了气,大声道:“瞧你都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强?我既然救了你,就得救人救到底,否则将来我找谁报答去?”
说完,蛮横地拉过他一条胳膊就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阎仇实在无力挣扎,只好任他搀扶着,指点路途。
月明星稀,树影憧憧,阎仇带着爱夜在荒野小道上左拐右转,越走越偏僻,直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