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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鲤杀鱼——by木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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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也孤僻了,会给人去抄抄书什么赚些钱,可还不够京城里那昂贵的食宿。

赵墨鲤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大才华,他也想透了,也许一辈子就这样过。

可看着这些鲤鱼时,他却觉得自己又鲜活起来,看着鲤鱼在水里那样的自由那样的惬意,想游到那里就游到那里,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尾巴甩一甩,水珠溅起,真是快活。

赵墨鲤常坐在溪边看鲤,一看就是一天。

看的多了,有时候毛笔拿在手里,脑海里也会浮现出鲤鱼在水里欢快游泳的样子,不知不觉就画到了纸上。

纸很贵,而且都是庙里的纸,赵墨鲤不敢用太多,可看着鱼,想着鱼,忍不住也想将自己融入鲤鱼鱼群里。夏日的时候天气热,赵墨鲤还能把衣服脱了,跳到水里和鲤鱼一起游,天气慢慢便凉,水也冷了,便不能游了。

只能看,在岸边时会不知不觉拾一个小树枝,在地上画啊画,反应过来时低头一看,画的全是鲤鱼。

大鱼,小鱼,条条鲤鱼从手指下被画出来,定格在它们跃起或是沉入的那刹那。一动不动,像是在默默地陪伴着赵墨鲤。

赵墨鲤感激它们。

13

天气越来越冷了,冬日来临,小溪结上了一层冰,溪边的杨柳枝也光秃秃的,好不凄凉。

庙里赵墨鲤住的小屋子墙上有裂缝,夜里时冷风直往里面灌,冻得嘴巴都闭不起来。

也有火盆,也一点也不顶用。赵墨鲤实在没有办法,把一张画了鲤鱼的纸用米糊贴到墙上去,挡住那道缝。

早晨起来,天都不亮了,伙房里的粥永远都是凉的,喝完,心里都不舒服。赵墨鲤抄了一会儿经书,有些乏,看外面,苍凉一片,心里感慨,又是一年。

他提起笔,先是在桌子上画了一条鲤鱼,接着,又在床沿上画了一条,不知是不是因为手被冻僵,画的一点都不好看。

赵墨鲤端着碗,碗里有热水,捂了捂手,又将热水喝光,这才有了点活气。他看了看空荡荡的碗底,心里一动,在狭小地碗底处画了一只鲤鱼。

画好,自己看看,觉得真是不错,整个破碗都不一样了,但是热水还是要喝的,他又没有杯子,再喜欢这条,也得把洗去。

说来也怪,赵墨鲤到伙房去用滚热的烫水冲碗,碗里的鲤鱼却还在上面。手擦擦也抹不掉。

用最便宜的墨汁所画的鲤鱼就像黏在了碗上似的,任赵墨鲤想尽办法也无法擦去。

最后自暴自弃,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喝水时看见碗底的鲤鱼,随着水纹的波动,仿佛在游动,倒也有趣。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看见那鱼的嘴巴动了动。赵墨鲤揉揉眼睛,心想也许是今日抄经书抄的多了,眼睛也累了。他拿着装着热水的碗走出去,走到小溪边,随手拾了一块石头,将薄薄的冰砸了一个大洞。

坐下来,低头见着那水里没有鱼,冰块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心里空荡荡的难受。

恰好碗里的热水喝完,赵墨鲤将碗放到河里去想洗一洗,哗哗哗,水声突然变大,手中的碗也变沉,赵墨鲤吃惊,探头看。

他看见了一条鱼,墨色的鲤鱼,慢慢从那只豁了口的破碗里,游出来。

一直游到了水里去。

14

赵墨鲤长大了嘴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鲤鱼没有游走,一直绕着赵墨鲤的手打转,赵墨鲤抬手,才发现碗底破了,瓷片把他的手给割破,流了一点血。

血滴在水里,那鲤鱼的嘴巴一张一合,将融入血丝的水给吞下去。赵墨鲤茫茫然伸出手,想要捞住那鱼,可那鱼狡猾的很,在他的指尖绕了几下,就潜下去了。

赵墨鲤赶紧那石头砸向水面的冰层,可再也找不到那条鱼。

他跌坐在岸边,手中还攥着那破碗,碗将他的手掌都划破了,赵墨鲤才有了些知觉。

回到屋里,只当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可那破了底的碗,又在清楚地提醒他,那条鱼,是真的游出来了。

他坐在床上,手脚冰凉颤抖,也不敢看那破碗了,直到中午时,老和尚来喊他吃饭,赵墨鲤才回魂似的,站起来,看也不看把那破碗扔出窗户外。

惊魂未定,他抓起桌上未抄完的经文,也不管是什么,念了几段才平静些。

他走过庙堂,看了看那高高在上的泥塑菩萨,面容沉静,角落处,一只灰色的小耗子呲溜地钻进墙洞。

赵墨鲤安慰自己,那鱼虽是死物变活,但好歹也是被菩萨的香熏过的,多少也有些仙气,应该不是妖物。

即使是妖,好歹自己也是住在庙里,又能怎么样。

他借了一只碗,食不知味。

晚上就寝,吹熄了蜡烛,夜色就布满的屋。赵墨鲤躺在床上,瞪大眼,睡不着,那一幕不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鱼沉甸甸地游出来,在水里摆了摆尾巴,吐了几个泡泡,墨色的身体,每一片鱼鳞都是自己画出来的,再熟悉不过。

其实就是很小的鱼,不过食指长,但是它活了。

赵墨鲤冷汗又流出来,憋在心里,也不敢去和别人说。

模模糊糊做梦,梦见一个小童,那小童身着墨色长褂,梳着朝天辨,天真可爱,跑过来拉着自己的手,小小的脸上满是笑容,小手也是温温热热。

赵墨鲤一觉醒来,心里隐隐有些了然,便也不怕了。

15

过年前,庙里的香火旺盛了一把,日日都有人来烧香拜佛,好不热闹。

那日赵墨鲤在庙前摆了张桌子,买些自己所画的年画,赚一些小钱,恰好遇上了陈将军府上的老管家,老管家见他画的不错,便荐他到了陈府,做陈府的画师。

赵墨鲤觉得挺好,陈府的月钱不少,而且也算轻松,每日乐的逍遥。陈府还有其他的画师,他们对赵墨鲤的来到,感到不愉快,但赵墨鲤倒也不在乎。他们爱画一些当今流行的东西,列如牡丹、仕女之流。赵墨鲤喜欢画鲤鱼。

他们在暗地里讥笑赵墨鲤,赵墨鲤装做不知,领了月钱后就急匆匆地奔向妓馆,泻火。他这个年纪,一般人早已儿女成群,但是赵墨鲤自身无根无所,会有谁愿嫁女儿给他。

赵墨鲤答应过一个妓女,说当自己攒够了钱后会去赎她。但是还没等赵墨鲤攒完一半,她就因得了脏病死了。

她下葬的时候赵墨鲤去了。那日下雨,雨里夹着雪,赵墨鲤打着伞,看着这个自己熟识了三年的人被一张席子卷了卷,扛上马车,拉出城。

赵墨鲤只来得及拉一拉她的手,冰冰凉。

回去后,天已经黑了,赵墨鲤心里郁结,他住在陈府的偏院里,远远看见主庭张灯结彩,才知道今日是大年三十。那里热闹的很,一起的画师都去凑了,赵墨鲤却不想动,他磨了墨,摊开纸,提着笔了半响,最终,还是画了条鲤鱼。

这条鲤鱼没有什么活动,有些僵硬地坦在纸上,豆大的烛光下,死气沉沉。赵墨鲤捂住脸,眼里涌出热烫的液体,沾湿了袖子,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来是老管家,老管家见屋里只有赵墨鲤一人,脸上露出笑。赵墨鲤赶紧起身,还好屋里黑,老管家看不见赵墨鲤眼眶是红的,他急吼吼地拉住赵墨鲤的手请赵墨鲤帮个忙。

原来太子突然来访,与陈将军一起进餐,但事先没有一点预知,陈府本是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的,大过年晚上就让很多下人回家去过节团聚,可太子这一来,礼数不能不讲,但人手却不够了。

赵墨鲤听了,连连答应,他换上了陈府下人的衣服,跟着老管家去了前庭。

赵墨鲤虽然在陈府呆了好一阵子,来前庭却是第一次。

到处都挂着彩灯,将偌大的庭院照的如白昼一般通亮。赵墨鲤却无心去看,他一路低垂着头,跟在老管家后头,也不知是走到那里了。

直到问道了浓郁的食物香气,赵墨鲤才猛地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陈府的主宅。那是一座两层的小楼,里面灯火通明,从外面看去,如同白玉雕成的。

老管家不停地擦头上冒出来的汗,明明现在是大冬天的,他对赵墨鲤说:“我不放心让其他的下人去啊,你是读书人,虽然这样做委屈你,但……”

赵墨鲤不拘束这个,他笑道:“没事没事,能帮上您一些忙,我荣幸的很。”

正好厨房送来了食盒,赵墨鲤端在手上,随着老管家进了小楼。

还没到厅,就听见里面传来说笑的声音,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对着纸门作揖,道:“太子殿下,陈大人,菜来了。”

“进来吧。”一声洪亮地回答,老管家推门,赵墨鲤将食盒捧过头顶,走进去。

他没敢抬头看人,只是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把里面的小菜一碟一碟地取出,每一道都精致非常。

“上酒来。”那洪亮的声音吩咐道,赵墨鲤用余光瞻见,是陈将军。陈将军满面红光,看起来高兴的很,的确,在大年三十晚上,太子特地来与他一同守岁,足可见皇着对他的重视。

赵墨鲤又低头出去,老管家早准备好了酒,递到了赵墨鲤的手中。赵墨鲤一一斟酒入杯,他不看人脸,只见桌上各人的手。

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疤痕,自然是陈将军的,他常年出征沙场,九死一生。

陈将军左边的,细皮嫩肉,雪白如玉,那定是陈将军的独子陈澜木的。陈将军中年得子,万分宠爱,这孩子从小又体弱多病,一家子上下老小,都恨不得把他含进嘴里捧在手上,什么事都舍不得他去做。

右边的,赵墨鲤愣了一下,差点把酒给倒漫出来。

中指拇指上有茧,这是长期提笔所造成,但是虎口处也有厚厚的老茧,不是习武之人,哪能有这个。

赵墨鲤心中偷偷感慨,生在着王之家的确不易,文武双全还得样样精通。

喝完了一壶酒,热菜上桌了。赵墨鲤一直垂首站在桌旁服侍,只听得陈将军和陈澜木不停再说话,而那个太子却没什么声音。

只是在要处附和,却句句点睛。太子的声音低沉温雅,煞是好听,赵墨鲤在布菜时也偷偷看了他,有些吃惊。太子很年轻,样貌也很俊美,喝酒时垂下眼帘,仿佛温顺。抬首,眼里精光四射,目光炯炯,不怒而威。

赵墨鲤心道:这人与人啊,还真是就不同。

16

人与人啊,真的是不同的。

如今宵,同样的星月,同样的天,有的人把酒言欢,有的人却草席一裹荒冢一堆。

赵墨鲤想着想着,心里堵的慌,听着他们在笑,更是难过。明明现在是很多的人在一起,在一个屋里,可赵墨鲤就觉得,自己是孤单的,是独身处于荒漠之中般凄凉。

他给他们倒酒,酒是热酒,壶还烫手,可赵墨鲤像是皮肉都不为自己所有了,无知无觉,木木呆呆,看着他们的筷子在盘子里点一点,沾些食物,吃吃喝喝,好不快活,自己就是游离于世人之外的孤魂野鬼,徘徊在此,却无人注意。

菜一道接着一道的上,满是佳肴,煞是可口,色、香、味俱全,经由赵墨鲤之手,上了筵席。赵墨鲤觉得自己现在像是木偶,被一根根看不见的线来操纵着,胳膊大腿都被人所指挥,没了生气。

他垂着头,站在角落阴暗处,突然,坐在席位上首的太子说话了,他喝了一口酒,像是终于被提起了兴致,开口:“这几天是一日赛一日的寒冷,但我却遇上件趣事。”

他这一说,其他的人都“哦”了一声,兴致都被提起,连一旁的赵墨鲤也眼珠子转了转,虽然不感兴趣,但是话语落在耳朵里,不听也是不行的。

耳朵都没了自由。赵墨鲤想笑,却笑不出,太子下面说的话,一下子把他给震住了。

太子道:“那日上霜,我正在太子府的花园里赏梅,今年的梅花开的特别好,越是冷,它越是香,梅树旁是小河,河水是活水,一直通着外面的护城河。本来上面是结着薄冰,不知怎地,突然裂开了,出现一个小洞。”太子声音醇厚,娓娓道来,一时间屋里众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听太子说话。

太子喝了口酒,杯子空了,赵墨鲤赶紧上前添满,太子突然抬头看看他,两人目光相对,赵墨鲤赶紧移开,弯腰退后。

太子继续说道:“那洞不大,里面却传出潺潺流水声,我走进一看,竟然有一条鲤鱼在里面,很小的鲤鱼,不过食指长短,鱼鳞尾巴,却都是墨色的,极其罕见。”

赵墨鲤差点把手中的酒壶给打翻。他膝盖一软,好不容易靠住身后的墙,这才站稳不至于跌倒。但是还是发出了声响,惹得前面的人回头向他看,那太子也转头,眼珠子黑亮亮,却看不出情绪来。

赵墨鲤惊得身后都是汗,还好他们没有过多的追究,太子继续说下去:“我见那墨色的鲤鱼着实的罕见,便蹲身逗它,说来也奇,那鲤鱼倒不怕人,绕着我的手指打转,我一下子捉住了,那鲤鱼在我的手里跳跃,我还没来得及唤人来找个什么容器装它,它就——”太子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性急的陈澜木已经开始嚷嚷:“它就什么什么,太子哥哥你快说啊!”陈将军狠狠敲了一下陈澜木的头:“休得无理。”陈澜木“哎呦”一声,委屈地捂着脑袋,撇下了嘴。

正好此时,主菜上来了,很大的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竹篓,热气香气一起从缝隙里冒出来,赵墨鲤好不容易才托住,那盘子沉甸甸的,他暗想不会是烤乳猪什么的吧。

太子的小故事也讲的了结尾处,赵墨鲤托住盘子站在桌边,刚要放上去,就听见太子的声音传来:“哪有什么鱼,我看看手里,只剩黏黏的墨汁,一直滴到河里去。”

赵墨鲤心里“呯”地一声,像是什么被撞坏了,竹篓盖子也被旁边一起帮佣的下人掀起,躺在盘子里的,赫然是一条罕见的大鲤鱼。

烧的喷香的大鲤鱼,那眼珠子却还在,不明不白地睁着,混沌的白色一直看着人,鱼的嘴巴也还张着,微微有一个小口,赵墨鲤听见它仿佛在问话:“我怎么死了?”,那分明是今日下葬的那个妓女的声音。

他眼前一花,再也撑不住了,手一抖,一盘鱼“碰”地砸到了桌上,香浓热烫的酱汁溅到了在座所有人的脸上身上去。

“啊。”赵墨鲤只来得及小声地叫唤,就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身体软绵绵地倒到了地下去。

他看见黑暗里有鲤鱼从身边静静地游走,不见了踪影。

赵墨鲤瞪大眼睛,他想伸手去拦,可却动也动不了,身上像是被什么给压住,开口说话,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吐出的,竟然是水泡泡。

他低头看看自己,哪里有什么手了,身侧只有短短小小的鳍,墨色的,却闪着光,有些冷,突然感到了温暖,但是那温暖还未持久,身体就像是要爆炸,气喘不过来,眼前一亮,他发现自己看见了一个人的脸,竟然是那个太子的脸。而自己身体所处的,是在那个太子的手掌里。

手掌心真的是很暖和,很暖和,赵墨鲤发现自己在这暖和的手掌里,融化了。

17

赵墨鲤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小,他看见洛东蓟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意识也慢慢地涣散起来,接着,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喂喂,起来起来。”

耳边突然听见了人的叫唤声,赵墨鲤睁开眼,强烈的光线刺进来,难过的很。原来是睡在同一屋的一位画师。

那位画师一脸不耐烦,表情有些狰狞,赵墨鲤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像是水一般,软绵绵且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那画师出语讥讽:“呦,你是攀上了高枝咯,要去太子府了哦,现在还睡,是在最后的感受一下这里么?”

赵墨鲤没有听懂那画师在讲什么,他费了全身的力气坐起来,看见自己的身上,穿的还是陈府下人的衣服,上面沾满了菜的汤汁,脏兮兮的。

头很疼,昨晚的事一幕幕重现,一直到了他把一盘菜给弄砸了,心里一激,想的却是现在逃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

老管家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看见赵墨鲤还躺在床上,脸都涨红了,嚷嚷:“哎呦喂啊我的祖宗啊,你怎么还在床上啊,快下来快下来,太子府的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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