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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与幸臣 上——by太子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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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中午,终于等来众考官阅卷结束,排了第一到第二十的考生名册。一个考生一个名册,记载名字,籍贯,出生年月日,以及祖上三代直系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名册后便是个人的六份考卷,一共二十摞。

众人对于头三名的人选,还未有商议得当,争论的面红耳赤。那排出的第一第二第三名,分别为一名“会元”,两名“同会元”,天朝殿试,是从这二十人中选定最后的人才,殿试的分数再加上会试的分数,便是最后的得分。而极有可能高中状元榜眼探花的,大概还是这三人。因此选“会元”“同会元”之人,必要小心谨慎,除了看才学实干,有时候还得考虑家世背景。

商议了多日,依旧没有结果,主要是“会元”的候选人意见上不合,而众人的分歧,则统一归结在了两人身上。

一人,叫王通赋,京城人士,去年乡试排名二十一。也算京城排得上号的年轻才俊。祖父以上三代在朝中为官,是世代的武官,最高做过镇守京边的将军。到这一辈,其父为兵部副都统,家世显赫。

另一人,叫范白宣,江淮人士,居然是乡试江淮郡的“解元”。传说此人天赋极高,善画丹青,写得一手叫绝的狂草,可为人有点清高。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所谓的书香门第,可惜到他父亲一辈已经家道中落,只能在乡里的私塾充一名教书先生,勉强温饱。有道是人穷志不短,居然在乡试中一举夺魁。

王通赋和范白宣,两人都是这次秋闱的佼佼者。

这王通赋是京城拔尖的人物,而范白宣也乃百年一遇的奇才,两人文采学识不相上下,所用引经据典连学士们都无不拍手称妙。相比之下,范白宣的运笔清奇,并无华丽辞藻堆砌,而王通赋所作诗词人工刻意为之的痕迹过重,反倒不如范白宣来得自然潇洒了。

赵阁老早年游历大好河川,性情闲逸,对范白宣这种不拘小节的文墨甚是欣赏,他对于国家时政,也每每从百姓角度出发,所言句句肺腑,多半是因为生于穷人家更能体会人间疾苦,和为官爱民之重要性,比起王通赋兼有歌功颂德之嫌,更得他老人家欣赏。

而另一方面,协办大学士陈阁老,却对王通赋赞赏有加,称其【绝顶聪慧,有文豪之风,应得圣眷】。而且家世显赫,选官自然要选作从小便熟知为官道理的,像范白宣这种,估计以后也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弄不好,砸别人一脚的屎。

所以主副考官们自有尊崇的一人,排队站队,活生生,将那些文官们切割成了两大派,一派以赵阁老为精神领袖,推举范白宣;一派则视陈阁老马首是瞻,推举王通赋。

两帮人马,各有说辞,谁也不让人,又加之早先帝君已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右丞相之选的人,不外乎赵阁老和陈阁老两人之中,一时间弄得满朝文官都纷纷择队而居,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意。

陈阁老那一派怎么样,洛浮夕不知,但他有次跟赵阁老说起右丞相一事,不想那赵阁老哈哈大笑,继而似乎毫不在意谁上谁下,谁做丞相,谁做学士,一笑了之。

洛浮夕不解,问他:“听闻朝中都对此事议论纷纷,连日来暗中活动的官员不少,怎么老师还无动于衷?”

那赵阁老倒看得透彻,道:“右丞相一职,可谓位高至极,但高处不胜寒,连前任右丞相这种一生为国尽瘁,无人不夸一句好的,死后还要遭人话柄,你说,位高权重,就真的好么?”

“这……”

可是若不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争着要做大官?后宫里的皇子,争着要做帝王呢?

那赵阁老又道:“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得,就算得了,也是余世不安。”

话虽没错,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能做到的,世上有几人?

洛浮夕不再问,只是想,若他是赵阁老,估计也难做到他这番的洒脱的。

此事商议不下,一时间到了放工时刻,洛浮夕坐马车回宫,倒是想到了这时可以由帝君来裁夺。到底是为他而选官,他看谁合适,不就行了么。想到此,便让人暗地里誊写了这两人极具代表性的两份考卷,带入皇宫。

那马车素日是走永安道的,一路都是官府宅邸,安全又无闲杂人等,进出皇宫也最近,可不知怎么的,今日永安道的一处宅院着了火,烧了两处馆舍,工部急忙命官吏封锁了街道,急于灭火修路。

马车上的宫人道:“大人,永安道被封了,看样子要走长安街。”

洛浮夕转念一想,走长安街自是大好的,他出宫进宫,全由宫人看着,自己断然不好擅做主张改道,所以从来不曾在长安街里寻过【罗家茶铺】的地址,如今却给了他绝好的机会。

尽管不动声色,而眼神早就飘在车外,仔细记下沿途的方位了。

果不其然,马车在长安街东面的转弯口,见一两层的独栋商铺,立了赫赫的招牌。里面三教九流之人都有,逗鸟的,喝茶吃饭的,文人围在一起说野史的,好不热闹。

而门口大柜台后面,立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掌柜,洛浮夕一看,正是洪宝生。

许是心有灵犀,不过马车滚过的刹那,那洪宝生有感知一般抬头,居然一眼就看到了马车里的洛浮夕,也认出了正是自己的主子。正忍不住想要打招呼,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隐蔽,连忙放下了挥动的手。

这时便是最好的机会,洛浮夕心中已有一想法,连忙叫停了车夫。

“天热,刚刚永安道走水急着停车,我心里一慌,这会儿口干舌燥,讨杯茶喝再走吧。”

听闻那话,马车夫早有此意,喜得跳了下车准备栓马。

刚入秋,暑意未消,赶了一路,正想休息片刻。

可那宫人却有点迟疑:“大人,再走片刻就回宫了,还是回宫再歇吧?这里人多眼杂,不知是什么人。”

要的就是这【人多眼杂,不知是什么人】。

洛浮夕道:“也不迟于这一时半会儿,休息一下再走吧,想来【帝君】也不会怪罪的。”

他有意把【帝君】两字的语调上升,意在暗示宫人,就算你把这一切都告诉帝君,不过喝一杯茶,还在你的监视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于是三人便下了马车,堂而皇之的走进了【罗家茶铺】。

转而选了一处安静的角落,洛浮夕坐定,一边早就与柜台上的洪宝生通了神色,那洪宝生也是个聪敏人,自然明白了洛浮夕要他小心谨慎的意思。

“大掌柜,可有什么好茶?”

“有有有,大老爷想要什么,小人这茶铺里都有。今日刚进了上好的六安银针,您要来一壶?”迎上来的,自然是洪宝生自己。

洛浮夕环顾四周,茶铺不小,有两层,来回跑动的几个伙计,全都是他洛水的随户,便安心的当作不认识道:“拣壶好茶,赶紧的!”

那洪宝生会意,急让人去端了一壶六安银针,并了几样瓜子花生点心,一应的放在桌子上。

洛浮夕坦然自若的端茶来喝,身边的车夫和宫人见状,也便不客气的一起喝了茶。

正在放松处,只听隔壁桌子“——砰”一声,好像有人甩了算盘,横在桌上,继而喧闹不止起来。

洛浮夕一看,居然那桌子层层围了一二十人,那打扮都不过是街坊市侩,形形色色的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吵杂些什么。从缝隙中,但见一桌子的白纸名册,还散落了无数的碎银。

二十六. 赌局

隔壁桌的一干众人喧闹不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听不出在说些什么。偶尔几声不明显的算盘声,铁做的一般,被拨的噼啪响。

“大掌柜,这些人在做什么?”洛浮夕很是好奇。

那洪宝生前进一步,贴近洛浮夕道:“……大老爷有所不知,秋试科举发榜在即,京城的几个大赌坊开了赌局,有内部消息放出来,赌坊朝廷有人,据说放了二十个今年中元的试子名字,便设局来买谁得“会元”,谁得“同会元”,以此为赌。”

洛浮夕觉得稀奇:“竟然有这种事?怎么个赌法?”

他早知历代科举应试,多多少少,都有弊案,民间也有这等下赌注的玩法,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洪宝生解释道:“就是将二十人的名字排开,又有个人的家世背景和经历,大家伙认为谁有可能成为会元的,就买他赢,一两银子一票,若赢了,就是一本万利的事了。”

“一两银子?那么贵?”

“正是,可赔率也高,一比一百,你若中了,就是一两换得一百两,那么好赚的买卖,十个人里面九个人都想掺和,看看运气。”

可那名册都是翰林院在保管的东西,只有考官知道,连监察的官员都没有机会上手,算来,不过二十人有看过名册,外人如何得知?况且学生的家世背景,全部都是机密,哪里那么容易就叫赌坊的人拿了去?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洛浮夕心想,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好像老天故意要他看到今天民间赌坊一般,故意叫这永安道让大火给烧了,又偏偏车子行了长安街,还进了【罗家茶铺】,亲眼见到了洪宝生。

“那这些消息,他们如何得知?”洛浮夕问。

这洪宝生也跟洛浮夕一样,并不是天朝土生土长的,对这些稀奇事情,何来那么些道理。只知道自己刚在这里开了罗家茶铺,便遇到了三年一次的科举,而后有几个赌坊的人过来,为首的姓钱,是京城第一大赌坊的钱掌柜。

那钱掌柜想要包他茶铺的一个角落,专门用作赌坊下注用。原因就在于这个茶铺地理位置很好,周围又多是街坊领居,热闹有人气。而自己的赌坊因为科举开赌局,常常爆满,没有多余的场地,便在京城的其他地点按了分铺。

那洪宝生见对方好像有点来头,自己初来乍到不好树敌,又见这样一来,自己的茶铺也多了些生意,便允诺了。

结果正因为这样,【罗家茶铺】的生意果然好了很多。也同时让洪宝生跟赌坊的钱掌柜成了朋友,本都是江湖人物,一回生二回熟,竟拜了把子,结交了兄弟。钱掌柜也是豪爽之人,快意江湖,遂交予洪宝生许多京城为人处世的道理,并帮他于官府衙役周旋,还帮他拿到了京城的户籍。

洪宝生只道:“如何知道这些消息,小人就不清楚了,小人只是借了一个地儿给赌坊开赌局,收点地租而已。”

洛浮夕眉头微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成想,身边的宫人轻笑了一声,贴在洛浮夕耳畔道:“大人别怪小的多嘴,只是大人待小人不薄,所以有些事儿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大人……”

“怎么说?”

那宫人笑得神神秘秘,“……这宫里头上上下下,谁没几个宫外的穷亲戚,那些官老爷们更不用说,几个赌坊,说不定还有他们入的股呢。自古都有赌坊专门给每次科举设的局子,你道是哪里来的消息?还不是那些官老爷们自己见钱眼红,放出来的消息?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有些事情,只当是看个热闹就好。”

果然是如此。

虽然对于那些衣冠楚楚的官老爷的这种行为不齿,但若不是影响了科举的考量,单纯的设个赌局赚点花销,到也非很严重的事情。

洛浮夕点点头,对那宫人道:“原来如此,我到想见识见识,是怎么玩法,说不定运气好中了,这钱便赏你了!也不妄你今日的一番好意。”

听他如此说,那宫人喜上眉梢,也不多做阻拦,美滋滋地跟着洛浮夕前去一探究竟。

正如洪宝生所言,两人挤入人群中,见面前摆了拼起来的八仙桌,上面有一块木板,木板上贴了二十张筷子长的红纸,分别写了二十位试子的名单,头一位,便是【王通赋】。再往后看,洛浮夕越发觉得震惊,原以为只是赌坊随便拿了几个人的名字忽悠老百姓而已,没想到那二十个人,全都正是早上刚刚拟出来的前二十甲。里面倒数第三的,还有【范白宣】。

那红纸下面,有每个人的生辰八字,籍贯,包括祖上三代的身份,统统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不正跟翰林院册子上的履历如出一辙么?

木板下压着一摞摞的白纸,写着各式各样的名字,又有手印章印,大概是【张三买谁谁多少银子】,【李四买谁谁多少银子】之类的话。而边上站了一位掌柜模样的人,又有两名账房先生,并三个伙计数着票子银子。周围涌上来衣饰各异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争先恐后的吆喝着下赌注的对象。

洪宝生过来道:“大老爷,这位是赌坊的掌柜钱老板。”

说的是那掌柜模样的男人。

洛浮夕一揖,笑道:“这赌局甚是有趣,可容在下也一试运气?”

那钱掌柜一见是洪宝生带来的主顾,又长得眉清目秀,衣着华贵,九分贵气,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公子,便用了十分的热情,“洪掌柜的朋友,在下自当让您先下注了。”

赌坊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连忙轰开了涌上来的其他人,让洛浮夕下注。

“公子可看好哪家?”

洛浮夕一看,这二十人里,买各色的都有,只是若出生显赫的世家公子或者朝中有人的,买的人略多。再一看,那买范白宣的,寥寥无几。

他本是对谁中,谁不中一事没有多大的兴趣,想来这事与自己无关,他又不是墨夜,最多不过是多个同僚。但看到出生清寒的范白宣名次靠后,又想到赵阁老对其很是赏识,不由从口袋里掏出钱袋,郑重的摆在钱掌柜面前道:“那就替在下,都买了范白宣吧!”

钱掌柜一提那袋子,颇有些分量,打开一看,双眼都直了,这一次性下注买一个人,还未曾见过这般的豪客,想都没想,竟然全部买了并不被看好的范白宣。

“一……一百两?”钱掌柜不敢置信,今天可是遇到呆头财主了?

“不错,一百两。”洛浮夕笑得很是淡然。

周围的所有人都伴着钱掌柜一同发出了惊呼。

那钱掌柜见是洪宝生的带来的,觉得就此不告诉洛浮夕事情,实属有点坑人,便好心地伏在洛浮夕耳边,拿手将两个人的脸遮住,恐怕别人听到,又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公子要不要再考虑别人看看?您是洪掌柜的朋友,在下也不能坑您,您还是别买范白宣了,这家伙铁定中不了会元。”

“哦?大掌柜怎么知道?那您倒说说,谁能中?”

“嘿嘿……”钱掌柜得意一笑道:“自有【黄老神仙术】,若朝中无人,在下何以敢做大啊?”又面露一丝狡黠:“在下只是尽朋友之意,具体谁能中,我当然不能说,只是可以提醒公子,那最前面的三个人之中,自有一人可中,到底哪个,但看公子自己运气了!在下还要做生意的。”

洛浮夕心想,那前三人,头一个便是王通赋,而赵阁老和陈阁老两厢推举的,便是王通赋和范白宣,如果这消息是陈阁老放出来的,那他又如何知道,帝君一定会同意王通赋呢?他又怎么说服于他自己实力不相上下的赵阁老一帮呢?

这官场之事,着实叫他头疼,他涉水不深,此种场面便是应付不来的。

可他已经想好了下注给范白宣,自然不会改变初衷,那一百两银子对于洛浮夕来说,还是给的起的。便摇了摇头道:“不,还是劳烦掌柜,继续下范白宣吧,若在下没有这个运气也便罢了!”

说完,便跟钱掌柜要了一张契约书,将自己的大名写在了那纸上。弄完之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吊钱来,递给了他,还夸赞这六安银针味道甚好,有机会还来他这里喝茶。

给完钱,与宫人一起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朝宫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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