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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与幸臣 中——by太子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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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浮夕是打心眼里对那胡奴国小公主觉得惋惜的,不过刚刚凤冠霞帔做了西宫娘娘,日子一天也没过完整,就成了没有半身的冤魂。他想,墨夜也应该是难受的。

站在府邸的书房,对着那副【翠竹图】,看了又看,昨天还感慨岁月是否一片好,今天便是朝不保夕的得了那么个噩耗。心里百般滋味在心头,四国之中,两个王族后裔命丧他乡,硕果仅存他和红宵,居然隐隐觉得,似乎有一日,红宵也要远离自己而去了。

这一天,并不会太远,也不会太晚。

“公子,宫里送来了信函。”子沐进了书房,见到洛浮夕又对着墨夜送的画发呆,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又看这画了,我上上下下看了好多回,也没觉得这画好在哪里。”

“你当然不懂它好在哪里了。”洛浮夕戳了戳子沐的脑门,接过信函:“你若知道了,估计会是我如今的心情,可这心情的滋味,并不好受。”自言自语,突然话锋一转:“谁的信函?”

“韩来玉,常公公果然听话,收他在御书房伺候,说帝君用的顺手。那韩来玉也真是拔尖儿的,做事很有分寸,公子挑的人不会有错。”

“嗯,他确实不错。”洛浮夕打开信封,可里面居然什么也没有,只夹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红布。那红布最是平常,他并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拿到烛火下仔细翻来覆去的看,上面没有任何的隐喻和暗示。

莫名其妙给他送来一块红布,信封里再无其他字迹,好生奇怪。

“怎么是块红布?”身边的子沐都很吃惊。

“有意思。”洛浮夕将红布捏在手里,突然感到这质地似曾相识,略略寻思这熟悉感来自何方。不过片刻,灵光一闪,这红布的意思,豁然想明白了。

于是对着子沐道:“不写字,就是安全。韩来玉做事,越发的小心谨慎了。好,好事!”

“你懂了?”

“懂。”

“公子懂就好了,子沐懂不懂无所谓了!”身边的少年放心的微笑,最是简单。也不多问,退出了书房。

洛浮夕将红布收起来,那子沐又进来了。

“怎么?”

“范大人来了。”

“他?”看了看漏刻,居然早到了,看来这天字号的第一大案,定是搅得他不安生。“请到书房来。”

范白宣进门,连口茶水都没有说,对着洛浮夕哀戚戚悲鸣:“洛老兄你刚跳出人祸,老弟就接了班,一头栽进去,这事恐怕得要我脱层皮了!你看看,这事……”

“这事,京城里传遍了!”洛浮夕抢过范白宣的话。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范白宣抬头,对上了明艳的双眸,又急又赶,渴望从他眼睛里掏出点能帮他的讯息。

可对方倒好,不咸不淡:“帝君给了三日?”

“可不是,这都过去一天了,还有两日。”

“你们尚书大人没有说有个什么好法子?他对这行,应该知道怎么做。”

“随便抓个人顶罪,你说你要是帝君,你信么?”

“这个么……我不是帝君,我怎么知道。”

“胡扯!”范白宣提高了语调:“刺杀,不是吵架斗殴小事儿,随便找个死囚就结了?不是一般有胆子的,有血海深仇的,这种事儿你会做?位高权重到一定要杀帝君的,普天之下能找出谁来抵罪?再说,能随便冤枉人么?做人也要有点良心。”

“呵呵,那么说,你们尚书也没法子了?”

范白宣想了想,叹了口气:“有啊,不过最好还是别让你知道了。”

“嗯?什么主意还得扯上我?”洛浮夕倒是好奇了。

“……哎,损招,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让我来找你,是看中了你是帝君面前的红人,不买僧面看佛面,最算这事儿没着落,也可以免个死罪!”

洛浮夕并不意外那刑部尚书的如意算盘,把他栓一起,就等于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帝君要砍要杀,第一个就得从他洛浮夕的尸体上跨过去。实在是狠。

“哈哈,这到是个好法子。”他自嘲的笑道。

范白宣横了对方一眼:“还好法子呢?就个没脸的馊主意,你可别掺和了,死我一个就够了。”

洛浮夕手里还捏了半个巴掌大的红布,抬头对范白宣轻笑:“正相反,这事儿,还真被你们尚书说对了,除了我,没人能救了!”

翌日,一辆明黄的华贵马车,停在了刑部大牢门口,赶车的人,就是礼部侍郎家新招的护院司幽,这车子的主人是谁,不消说。范白宣等在死牢门前好一会儿,那洛浮夕才不急不缓地赶到,进门的时候,又是过了半日。离帝君所言的三日期限,还有一日半。

刑部大牢分很多级别,有一个特殊的地牢建在地底下,终日不见阳光,四面都是玄武岩,牢不可摧,也没有一丝的缝隙可以让犯人们逃跑,这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越往里,越阴暗潮湿,发霉腐烂的味道也就越浓重,别说是洛浮夕,连范白宣都受不了这里死亡和绝望的气息,一进来,便觉得压抑的很,全身不自在。刑部大牢戾气太重,若不是八字硬的,多去了大概会折寿。

前日被抓到了仅存的一名刺客,就被关押在此。

到了审讯室,里面漆黑黑的,点了灯依旧觉得暗无天日,随行的有十名官吏,加上洛浮夕、司幽和范白宣三人,将小小的审讯室挤得水泄不通。洛浮夕环顾四周,墙上挂了各色刑具,皮鞭,杖棍,铁链铁环,烧红的铁烙铁刷,铁钉……叫的出名的,叫不出名的,一应俱全,宛如人间地狱。

“那么多人干什么?人多嘴杂。”洛浮夕皱眉。

“嗯,你们先下去。”范白宣大手一挥,人都走光了。

洛浮夕又道:“今日情况如何?”

范白宣说那狂徒不畏严刑逼供,依旧死咬着不吐一个字,这样下去,怕是把人打死了,也套不出一句话。

对方听完,倒是一副在意料之中的神色,又问他:“利诱呢?”

“利诱?”范白宣面有难色,“连死都不怕了,利诱又怎么行得通呢?”

还道那刺客出言不逊,说就算是皇帝老子的位子给他坐,他都不稀罕。

“到是个铮铮的硬汉。”听不出洛浮夕话里是褒奖那个宁死不屈的狂徒,还是在贬他刑部的官吏十余人对付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办法的窝囊。

“把人送来,我要看看,是怎么个冥顽不灵的人!”

对于有些人,利诱胜过强刑,但对于早就视生死为无物的来说,酷刑只是朝廷虚弱的表现。

进入昏暗的暗房,房间里透出一股霉臭的味道,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间,空气里一股浊躁。

前方架着一套绑人的木桩,那名刺客,正挂在上面,被打得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

想必是怕他咬舌自尽了,嘴巴里被塞了器具,几乎被咬烂。

“他叫李四。”

刺客坦白了自己的名字,说杀墨夜只是为了死去的亲友报仇。

这般说辞,骗骗小孩子还行,若要让墨夜信服,是不太可能的。一个没有内应的人,如何能瞒过侍卫的眼睛,毫发无损的藏在凤藻宫里伺机而动?为此,墨夜还彻底调换了他的侍卫班底,恐怕有别人用心之人藏在侍卫中。

“这地方糟蹋,要不还是出去?……光景太骇人。” 范白宣面对这个人,突然也有看不下去的不忍,担心文弱的一介书生如洛浮夕,受不了如此血腥的场面。

可他倒好,不畏惧其中的血腥,似乎心里已有了十二分的主意,“范大人替我搬张椅子过来,我要跟这位勇士好好说说话。”

两个官吏搬进两把太师椅子后,又替犯人除去了嘴巴里的器具。

李四是见过世面的硬汉,见朝廷硬的不行,找个白面书生来软的,更是看都不看的满脸的鄙夷。

嘴巴一旦被卸去了枷锁,那粗莽的李四便朝着范白宣和洛浮夕狠狠吐了口口水:“——我呸!”

“——你好大的胆子!”身边的小吏看不下去了,直接抬手准备朝李四给一鞭子,马上就被洛浮夕拦了下来,使了使眼色让周遭的所有人都出去。

随后洛浮夕对李四道:“这位勇士,受罪了,勇士的胆量不用别人提醒,我洛某人也已经见识过了,没有哪个胆子小的,敢去行刺当今的天子吧?”

洛浮夕刚刚一开口,李四就朝他狠狠扫来一眼,随即打断了他了的话:“狗朝廷没有人了么?找了个娘娘腔的白面书生当说客?”

一旁的范白宣很是生气,想这个龟孙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偏偏要找软柿子捏。可这回生气归生气,他到有些不知道如何帮衬才好了,一来,他也确实想知道,这个柔弱的书生公子哥,如何摆平凶神恶煞的狂徒刺客。

转身看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洛浮夕,且见他心不慌,色不改,不恼,也不躁,慢悠悠的支起一胳膊,悠然自得的净顾对着眼前的暴徒喝起茶来。

如今正是夏初,洛浮夕穿的并不多,官袍里早就卸下了厚衬,胳膊支起来,露出了纤细的手臂,比一般男子还要细几分,整个人都是瘦弱的,所以胳膊看着也是一折就会折断一般。

“两位勇士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白面书生。”胳膊的主人笑着默认了这一点,这叫范白宣不知道如何接话,一眼瞧见对面的李四颇是一副大义凌然而又鄙视的神情,他的鼻子里粗粗的哼出一气,根本不把洛浮夕放在眼里。

他又道:“听说这两天,勇士吃了不少苦?来这阴湿的死牢两天了,刑具欣赏过不少了吧?”

凤目稍稍上挑,直指范白宣,那范白宣被洛浮夕盯得全身发毛,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问,而后才惊觉对方的目的,马上接口道:“下官怕把他弄死了不好向皇上交差……所以并没有动大刑,这两日只是一般拷问……”

“那么说来,也就是笞刑?”

“是。”范白宣心里生疑,不知对方是嫌这种刑罚太轻了还是如何,看着面前的洛浮夕,那昏暗的灯光下,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脸上居然露出了狠辣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难道他以前一直就误会了洛浮夕,其实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人喜欢血腥的不成?

迷惑间,洛浮夕却道:“却是重了。”

“重了?”范白宣瞪大眼睛,连那个等死的刺客也突然望着洛浮夕,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可想想,这帝都的死牢,还有什么刑具是比鞭刑更仁慈,更轻的?哪个不是一上来就能叫人痛入骨髓,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以示清白,把能招的统统招个干净?那些剜心去骨的残忍刑具,别说用在人的身上,但就挂在死牢的墙壁上,看着也叫人胆战心惊,范白宣不过刚刚在刑部行走,但也不敢随便拿些吓人的玩意锁了犯人的琵琶骨,一面放血一面叫好。

那座椅上的男子道:“丈长的鞭子,打在勇士的身上,鞭鞭见血,皮开肉绽,打得整面刑室都血肉成何,叫人看了不忍,也揪心。再者,旧伤未好,又得新伤,体无完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个不珍惜自己肉身的金贵?”

说的是头头是道,范白宣在一旁自顾的猛点头。

洛浮夕眼眉一转,眼底闪出冷光,却叫人不颤而寒。慢悠悠的从嘴巴里吐出波澜不惊的一席话来:“……由我代劳,跟这位勇士说说话,开导他一番,如何?”

言毕,对着范白宣勾了勾手指,范白宣知趣的靠近他,但见对方在他耳畔轻轻咬了几字,示意他屏退左右,连范白宣自己也要留在门口外。范白宣起先不同意,万一别人出去了,出了什么事,如何向朝廷交代?

洛浮夕解说道,“这个时候,若大人不退避左右,还有其他法子能叫他们开口么?”

范白宣答应了,不然也确实没有二法,只是这个洛浮夕,也不晓得他能如何的晓以大义,却有了十二分的把握。范白宣一肚子的好奇,忍着连忙退了出去。

人一走,里面的洛浮夕只留了他自己一个人,与那刺客面对面,两人也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范白宣不放心,猫着腰想要找个缝隙听听里面的动静,那司幽便面无表情的出来,跟块门板一般挡在了大门外,范白宣十分尴尬,只好呆得远远的。其实里面说些什么,就算是贴在铁门口,也听不真切的,范白宣不过是想心理上安慰安慰自己。

一盏茶的功夫,刑房的门又开了。

洛浮夕慢条斯理的从里面出来。脸上亦看不出结果,不知悲喜。

范白宣急忙引了上去,“如何?”

却见对方笑道:“你拿笔墨进去,这名刺客,大概会招了。”

洛浮夕用的什么法子让这个人开了口,对方实在好奇,可眼下最要紧的,是马上命人进去审问。

洛浮夕收口如瓶,在这里也不好多问,于是兴冲冲地送洛浮夕出去。

两个人随即从审讯室朝外面走,这一路不断听到身后有心戚戚然的哀鸣,四周是大小的审讯室,有犯人在里面接受拷问,也不知是哪里的犯人,又犯了何等的大罪。洛浮夕觉得这里阴气戾气太重,微微感到寒冷。

拾级而上,走到一处拐角处,昏暗之中,看到有面石门,这石门好生怪异,造在角落中,不仔细看,以为不过是堵石墙。可偏偏,这角落里端坐了两名凶神恶煞的小吏,配着刀,如门神一般。

“这里还有路?”洛浮夕指了指那石门,“怎么大牢里有那么隐蔽的地方?”

范白宣也一愣,他在刑部大牢里并不经常走动,来了好多回,不久前才看到这面诡异的石门,洛浮夕来头一回就发现了,不能不说是孽缘:“我也不算太清楚,听刑部尚书说,这里面关了机要重犯,谁都不清楚关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除非是帝君发的上谕,否则进门即斩。”

进门即斩?那么严重?这分明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越是神秘,就越叫人心痒痒地想知道里面关了谁。

“门外守卫的那两个人,也不知道?”

范白宣摇摇头:“不知道,除了进去送饭的又聋又哑的老吏,谁都进不去。”

“又聋,又哑?”

正在好奇的时候,身后居然传来了颤颤巍巍的脚步声,三人回头,却见一个伛偻着腰身,胡子花白,上了年纪的老吏,手里握了一个粗糙的木桶,晃晃悠悠地摸着墙角走了过来,看到范白宣,拜了一拜。

范白宣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老吏就朝石门走去。“真是巧,那个老人家就是我刚说的进去送饭的人。”

老吏怀里揣了一块令牌,尽管每天都由他一个人送饭,那腰里的令牌还是回回都必须交给门口的侍卫核查的。他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那木桶里传来饭菜香,酒香,里面装的,大概是新烤的烧鸡,一下子便让都是霉味的死牢弥漫令人馋涎欲滴的香气。

“好香啊!”身后的司幽忍不住赞道:“闻着,肚子都快饿了。”

“级别不低。”洛浮夕道。

“嗯?”

“不是说,牢里的牢饭,都是又酸又馊的么?哪怕是朝廷大员,若被定了罪送进死牢,也不过是青菜白饭,怎么会有酒有肉?”

范白宣摇摇头,只说:“秘密太多,讳莫如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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