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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与幸臣 中——by太子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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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妖言惑众,拿这个事做文章的,全部该死!特别是拿了四行打油诗糊弄朕的,一个都跑不了!”他正声道,眼底里尽是怒意。

洛浮夕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到底是庆幸范白宣当初的这一招让自己明哲保身了。低着头,没有说话。

“——还有你!”对方突然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

“啊?”

墨夜靠近他,很是忿忿:“别以为你当初把这事儿瞒下来,你就没事了!”

“臣是【民言司】主事,此事臣自当知罪,帝君要杀要剐,臣绝无二言!”

“朕不是说这个。”墨夜放柔了语气,阴晴不定是帝王的本性,足够叫旁人胆战心惊:“……华嫔的孩子没了的时候,你还记得那晚的情形么?”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若不是墨夜亲口对他说了登基前的种种,他怎么会猜测到还有一个【昭云】可能没死呢?

“怎么会不记得……帝君那晚,是在臣的偏殿里过的……对臣,说了很多话。”

“亏你记得。”墨夜淡淡道:“既然知道,朕的心情,那你也可以猜到,朕是多么希望这时,你也在朕身边了?”

“……”

对方凑近洛浮夕身体,一手顺到了他的脸颊边,捧住了男子俊秀的脸,低低道:

“……朕等了两天,是不是朕不传你入宫,你就这辈子都不入宫了?”

六十七.好容器

“……朕等了两天,是不是朕不传你入宫,你就这辈子,都不入宫了?”

“帝君不传臣入宫,臣怎么能自己上赶着求入宫呢?要紧的公事都在朝堂上说了,就算入宫,也是直奔御书房和同僚们一起去,如今臣住在宫外,无缘无故入宫,岂不是遭人话柄?”

没有哪个脑子尚还清楚的,会有事没事就找借口往墨夜的宫里跑吧?说完这句,两个人都长时间的不说话,沉默让气氛分外诡异。

墨夜心里憋着一口气,“礼部侍郎总是这样公事公办?那好,别的官员都上书请问贵妃被贼人所杀的当晚朕是否平安,堆砌的折子全部都是关心朕的言辞。作为臣子,你怎么不跟着上书?你说你像是个合格的臣子么?”

他的潜台词是:你不进宫探望朕就算了,连道请安问好的折子都不上,未免太过无情了吧?

“昨日上朝的时候,帝君虽然哀伤,可是言行举止并没有什么不妥,臣也听闻宫里的常公公说帝君并未受伤就放心了,也不敢再提此事怕让您触景伤情。”

洛浮夕巧舌如簧,总能蹦出一套说辞,让墨夜没有办法。

他听完,脸色一沉,对着面前人,居然将右手的袖子捞起来,露出了胳膊的皮肤!此一刻,才叫洛浮夕大吃一惊!——原来,那右手手腕和一整条胳膊上,被缠上了厚厚的白绸,隐隐可闻到夹在里面的膏药气味!

“帝君受伤了!?”

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墨夜受伤了?可这事谁都没有提过,谁都不知道!宫里头一点口风都没有透,白天在朝堂上,墨夜虽然表情怪异,可也丝毫都看不出一点受伤的样子!别人只知道刺客是被墨夜徒手制服的,谁知道那晚经过了怎么样的恶斗?

“您受伤了!为什么没有告诉别人!?”

这就是他这两日堆积了如山的奏疏,却破天荒的没有一道御批的原因么?可笑内阁还以为,墨夜是因为失去了爱子和爱妃痛不欲生没有心情批折的缘故。

而刚刚墨夜只是看书,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拿毛笔,洛浮夕却没有看出一点端倪来。

他受过伤,当初因为【殿前试会元】一事,让陈都统劈了一刀,伤口很深,也是这样缠了厚厚的白绸,如何的疼痛,他知道。他难以想象,墨夜是怎么忍下来居然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哼,说什么?说朕被两个刺客砍伤了?还丢了一个贵妃,一个皇子?这事儿要是让天下人知道了,堂堂天朝的颜面还要不要了?”墨夜刚要把手抽回来,洛浮夕快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

“——嘶,轻点!”他太过用力,大概是抓了墨夜的痛处,对方龇牙列齿地皱了眉。

洛浮夕对墨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刚毅顽强,勇武有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上,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也会有受伤的一天。他抓了他的胳膊,手肘上的膏药因为暴露在空气里,一点点弥漫开来,心里揉紧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怎么伤的?严重么?”

“喝了酒,上床的时候都快醉的迷迷糊糊了,就算天性敏感,一睁眼看到贼人在面前横陈着刀,你下意识的还不是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好在当时一脚踢开了,砍下来只划破了点皮,没有伤到筋骨。”

“真没事?”对方不放心的跟问一句。

“真没事,你以为朕是你?砍一刀而已,就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拿不了笔了。”

说的很轻松,可洛浮夕知道,【一时半会儿拿不了笔】,对从来都严苛对己的墨夜来说,将会是如何严重的伤势。

“不告诉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臣都瞒着不说呢。”

“朕这不就是告诉你了么?”抽回手,让洛浮夕坐近一些。

“那这些奏折怎么办?您都说了一时半会儿拿不了笔,一天压着不发,两天不发,内阁会想是您最近不痛快,连着几天都不发,天塌下来也要处理政务的脾气他们都清楚,这岂不是叫别人猜疑?”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墨夜看着洛浮夕,有一个念想,是这一日反复存在于心里,颠来倒去的翻腾的,可这普天之下,只觉得这个人,是可信的,除了他,墨夜不敢相信别人,于是思量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

“所以,朕不是急急地传你来了么?”

“啊?”

墨夜拉过洛浮夕,转头看了一眼桌子上小山样的奏折道:“洛浮夕,普天之下,思来想去,能替朕代笔的,只有你一个而已!”

“代……代笔?代什么笔?”

“呐,红色的那支!”

——朱笔?????

震惊!除了震惊,没有第二个词可以形容洛浮夕此刻的心情。他还以为墨夜等自己等了半天,是出于想他了,结果闹了半天,是墨夜找不到人替他代笔了?

这活儿不能接,尽管那是至高的荣耀和无上的权利!

做帝王的,所有的权利,不就是体现在他手中的那支朱笔上么?曾几何时,在御书房里看墨夜拿笔龙飞凤舞的时候,何尝不羡慕他?并且也幻想过要是有一日能摸一摸这支笔,他这辈子算是死而无憾了。可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却犹豫了。

犹豫的原因,不外乎是这是杀头的大罪,且不说被人知道,若是别人不知道,要是有一天墨夜心里没有自己了,他相信别人去了,回想有那么一日自己受伤了拿不动笔,让一个叫洛浮夕的臣子替自己写了朱批,恼羞成怒拿一【误国】之罪活剐了他,他洛浮夕也就只能含冤而死了!

名不正,言不顺。他不是摄政的,不是内阁,不是丞相,如今还不是墨夜身边司笔的人,他有什么资格替他朱批?

光想一想,就觉得这事儿风险太大,将自己的安危全部系在这个阴晴不定的帝君圣上,是很大的风险。

“臣万死也不敢!”洛浮夕从榻上滚下来,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对着墨夜叩头,好像墨夜的这个建议要他下油锅一般。

“别人想要这种权利,都没有,朕给你这权利,你还不要?”

“杀头的罪名,臣担待不起!”

以往也有万分推却的时候,不过是臣子们在帝君面前的故作谦虚,推辞请罪后的结果,大抵也是接受了。墨夜对其他人可以料想,对洛浮夕心里的真实态度,却不敢妄测,这个人,总是有很多别人无法预料的想法,而他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大概会是全力以赴的要做成。

几次交锋下来,墨夜明显感到,洛浮夕心底的骄傲和胆识,在与日俱增,自己越是强硬,也许他会反抗地越厉害。

墨夜道:“不论怎么样,这件事上,是朕要你那么做的,不论以后怎么改变,起码这件事上,朕永远保你无罪,你要朕立下白纸黑字也行。”

“帝君的手,真的拿不了笔了么?”

“……”

墨夜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反复强调这点,好像自己的受伤对他来说是件很难相信的事,于是点点头。

后来有一次,墨夜又在心底问自己,不过就是被人砍了一刀,难道就真的拿不起笔了?御医虽然劝说墨夜不要写字,可忍一忍,应该也没有大碍。他有很多次受伤后继续拿刀枪拼杀的经历,并不是那么难忍的。

可当他最后凝视洛浮夕的时候,心底才涌现了一点两点的其他想法:洛浮夕是个让墨夜觉得很安定的人,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冲突,都觉得无比安心。这个人就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被自己牢牢抓在手里。他让他代笔,也许就是潜意识里,自己想让洛浮夕在身边,日夜的在身边,没有距离,没有生疏,甚至,没有君臣之礼。

更也许,是墨夜真的觉得心累了。他想要儿子,两次都不尽如人意,连那么小的一个渴求都无法给予他,他做天子,有什么乐趣呢?还不如做个小老百姓,起码不用背负那么多责任。

墨夜一度觉得沮丧。

而后对着洛浮夕这张宁谧的脸,想让他回来。如何才能让他回来?

他所能想到的,就是给予他跟自己一样的权利。

这就是墨夜的答案。

可是从嘴巴里出来的,绝对不会是真相,他对洛浮夕说:“朕后悔了。”

“什么?”

“……你不在身边,朕很多时候,都觉得别人伺候的不对,你在御书房,已经成了习惯了。”这句倒是大实话。

“帝君说了放臣出宫,帝君说【君无戏言】。”

“是,可朕现在后悔了!”他像撒娇一般,将洛浮夕从地上拉起来,硬是用一只手按在自己身旁:“回来好不好?继续住在承恩宫的偏殿。”

“不是说,那个司笔的小宫人韩来玉,还算得您心么?”

墨夜想了想这个叫【韩来玉】的人,怎么想,都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于是放弃,很是认真的对洛浮夕道:“……再合心意,能跟你比么?”

洛浮夕叹了口气:“帝君不会是因为,贵妃仙逝了,所以才又想到了臣吧?”

当初决定让洛浮夕搬出宫去,其中有一个理由,是叫墨夜没有办法辩驳的,有个人上奏疏说,洛浮夕与贵妃相冲,必须搬出宫去。所以他点头了,他不信鬼神,可对于子嗣,他不能冒险。尽管事实的最后是乏天无术。洛浮夕到底跟贵妃冲不冲,克不克,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他都不想追究了。

这场闹剧后,他只希望洛浮夕能跟以前一样,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呆在自己身边,他想抱他的时候,他就在他怀里。这样简单。

“好吧,”墨夜心一横,索性也不顾面子了,何时那么在意过一个人呢?除了他。

“朕想你了。朕想来想去,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是朕可以全然信任的。你若愿意,今天就留下来,好不好?”

洛浮夕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墨夜会这样放低身段的渴求过他。这辈子都没有。

可偏偏,墨夜就是那么做了。

之前的震惊不足,如今还要再添分量,洛浮夕一瞬间觉怀疑墨夜魔障了。可当他再一次确定地凝视墨夜的双眸的时候,终于还是软下来,答应了他。

或者说,他一招欲擒故作,就是在做戏。

朱笔,替帝君批折,至高无上的权利,是个人都会想要吧?

他洛浮夕是一介凡人,也不例外。

而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在墨夜的示意下,洛浮夕颤抖着拿起了朱笔,翻开了奏疏。墨夜要他一份一份地读给自己听,然后按照墨夜的口述,在上面写上【已知】,或者【交由内阁商议呈报】。

随后翻起一份,是一份弹劾的奏疏,来自于某个御史大夫,就因为贵妃被杀案,连上了那日的四行打油诗,弹劾的对象是拿这诗前来邀功讨赏的马屁精们。没记错的话,这些个马屁精似乎都在得知贵妃有孕后抱了胡奴国的大腿。那个御史大夫说的很严重,将这帮子不学无术的说做了居心叵测之人,更道这事蹊跷,说不定杀害贵妃的主谋就是这些人,开始以图麻痹众人耳目,实则就是为了乱朝纲,其罪当诛!

乱朝纲还不至于,密谋,也不可能。那些抱大腿的平时就是些溜须拍马之辈,但是如今墨夜可没有心情大发慈悲。没了孩子,没了老婆,刺客还关在大牢里至今没有拿到口供,正愁没有人拿来开刀,留着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马屁精,没有一点好处。

“是不是,也写【交由内阁商议呈报】?”洛浮夕低声问,回头的时候,见到身后的墨夜眯了眼睛好像在想事情。洛浮夕没有得到命令,迟疑地将手腕悬在半空中,半晌,墨夜邹然睁开双眼,那眼神颇为叫人害怕。不出所料,他并不想给这些人机会。

“这些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又妖言惑众,散布谣言,闹得人心惶惶,留之何用?不是口口声声以贵妃马首是瞻么?为首的几个,赐死殉葬,下去陪贵妃尽他的忠孝仁义!”

“什么?”真是撞到了枪口上,这些官员无非就像混的好一点,结果居然碰到了这般倒霉事,要跟着贵妃娘娘早登极乐了,可在洛浮夕看来,这个结果也太过残忍?不就是马屁没拍到点子上么?就能一个不高兴要了别人脑袋?

“愣着干嘛?”

“太严苛了吧?”他低声回道,如今朱笔悬在他手里,要他杀伐决断,一笔勾掉几个人的性命,这笔帐算谁头上?

墨夜站起来,走到洛浮夕身后,他原本是描着腰小心翼翼的写着字,也学着墨夜的笔迹,生怕别人看出来,于是每一笔,每一画都是小心谨慎,腰弯的很低,几乎算作趴在了桌子上。墨夜在他身后,伸出左手来,一把握过了他抓笔的手,那温热的触觉传递到了洛浮夕脑海里,对方低下身子,也猫下腰,胸贴背脊,在洛浮夕耳畔道:“朕抓着你的手,等于朕在写。”

“臣……臣怕……”第一次就要他下旨杀人,岂能不怕?那握笔的手,还在颤抖。

可对方偏偏说:“为朕杀人,你不是第一次把?”

这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彻底打碎了洛浮夕的心。

是的,为墨夜杀人,他不是第一次。

早在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他就替墨夜送了断肠毒,给了无辜的渤海公主。墨夜当时就对洛浮夕说道,他早就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洛国小王了,身上背了人命,还装什么清高?

那身后的声音提高,只有一个字:“——写!”

随后一手压迫着洛浮夕,重重将他按在了奏疏上。

洛浮夕几乎要将朱笔都抖散了。脑海一片空白,就这样被墨夜压着,在奏疏上写下:【呈报内阁,主事三人赐殉凤藻宫淑贵妃。】

盯着洛浮夕写完,墨夜松了手,对方的心都几乎跳出嗓子了,连忙将那支要人命的笔丢开,不知不觉地喘得厉害。

“臣……杀人了……”

墨夜微感对方的身体在止不住地抖动,额头上渗下汗珠,过于紧张。而这样恐慌,害怕,急需要别人劝慰的样子,却是叫墨夜迷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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