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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与幸臣 中——by太子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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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长亭是洪宝生的儿子,父子相见,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两人交接而过,以眼神示意,旁人自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不过是洪宝生,洪长亭和洛浮夕,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终于,那皇城,那墨夜脚下最尊贵的土地,在自己的身后越行越远,洛浮夕重重呼出一口气,对他而言,前面的路,并不是就此平坦,相反,更是铺满荆棘和泥泞。

在这条道路上,他要走出一条再没有坎坷的康庄大道,一路通向洛浮夕这一生最高的巅峰。

而就在这两个月中,他明白自己的使命:

一,以天朝礼部侍郎的身份,去南疆祭祀王父,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就此一帆风顺!

二,沿路路过江淮水患灾区,替墨夜暗查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之人。

三,赵阁老要寻一个叫【莲花】的女人,他必要帮他找到线索。

四,第四点,全出自于自己的私心,如有可能,寻找机会,跟沉曦公主见面,以图后业。

这第四点,于他洛浮夕而言,算作最重要的,人死不能复生,王父若泉下有知,也必是希望他的子孙后代平安如意。

洛浮夕合上双眸,拽紧拳头,这一行,必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洛浮夕和洪长亭的队伍,马不停蹄如同急行军一般,走了不过七八日,便到了江淮一带,早先由墨夜钦点的五郡特使已经先他们一步分散于各地,洛浮夕朝江堤河坝沿岸行去,眼见到滔滔江水势不可挡,冲垮了沿岸数座村庄,遍野的荒芜。而大批的灾民都在高处搭起简陋的帐篷茅屋,躲在里面也遮挡不了风雨的肆虐,又没有过多的粮食,或者运送不及,漫山遍野的哀嚎痛哭。

洪长亭见到眼前景象,两眉拧成川字,对洛浮夕道:“不是说赈灾的银钱都已经送发下来了么,圣旨按说早就应该到了,我们沿路下来,怎么还有那么多灾民?”

“五郡的郡府据说这几日都是城门紧闭,我们急行军一般走的快,可能五郡的特使还没有赶到,外面那么多灾民,全都涌进城了也不是办法,只是这些庸官,居然放任他们在这荒郊野地,实在太过分了!就算银钱没有下达,那圣旨里的说的要求官府和米庄一起开仓放粮的旨意早就应该下达了,居然还没有放粮?也不见官兵来修河坝?”

“大人……帝君要您暗查此事,您看这会儿是不是要进五郡郡府一趟?”

洛浮夕暗自寻思,他路过江淮,不过是借道,如果贸然前去五郡郡府,那还算作什么暗访?不就全都暴露了么?可是倘若不管,那些被水患闹得无家可归的百姓,早晚会饿死在河边,可笑的是,这选出来的五个文官现在都没有走到,等走到了也不知道要何年哪月了!

“大老爷……大老爷……好心给口饭吃吧……”

“可怜我们一家老小……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一口饭了……”

洛浮夕猛然抬头,却见三四米外有三五蓬头垢面的百姓伛偻着朝着他们的队伍走来,这几人中,朝着他们说话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周围是大小不一的孩童,最大的约莫十一二岁,最小的,不过四五岁。全部跟在老妇人身后呜呜的哭泣。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爬上这处高山的,不跟其他灾民一起,朝着高处而来。看到了洛浮夕的车队,便觉得他们定是外来的商户,或者举家逃难的富人。

那老妇人大着胆子,甩下孩童们,朝洛浮夕一步步挨过来,几乎要跪在他脚下抱他大腿时,洪长亭眼尖,恐怕有诈,立即拔出刀来,将洛浮夕拦在身后,对着那老妇人凶神恶煞道:

“做什么?还不退后!我家大人岂是你们可以随便上身的!”

那白花花的刀闪着阴寒的亮光,还有一股子的邪气,老妇人没有想到今日撞上的居然是一位看着很是了不得的大官,吓得扑通一声跪在洛浮夕脚下,又朝后面退了几步,对着洪长亭和洛浮夕砰砰磕起了头,一面哆嗦道: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民妇没见过世面,冲撞了大老爷!大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去去!还不快滚!”闻声而来的宫人很是鄙夷的将洛浮夕扶回马车,一面赶家畜一般的要将这几个人赶到一旁去。

洛浮夕顿了顿,命洪长亭收了刀,又叫那宫人住手,对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老妇人道:“老妈妈,你别怕,也别跪我,我们不过是路过这里的商户,我的随从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若是不嫌弃,我这里到还有些干粮,拿去分给孩子们吃?”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平民老百姓所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员,也不过就是县衙的老爷们,可他们算起来,也不过是七品小官,见了洛浮夕这二品,也要行大礼,可对于山野农妇而言,弄不清楚这些官阶分类,能见到这七品的,便一概都是能掌握他们生死的“青天大老爷”了。

洛浮夕并不听从宫人的劝告,执意搀扶起跪在地上的老妇人,邀她一起坐在一处树下,也招呼了那些孩子们过来。对他们温柔道:

“老妈妈,你别怕,我还有些事,要询问个明白!”

四十六.小家伙

“老妈妈,你别怕,我还有些事,要询问个明白!”

洛浮夕寻了一处树荫下,将那些个孩子们一起叫拢过来,又让宫人们拿出干粮和吃食,分送给他们。

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正经的吃过一顿饱饭,那些孩子们见到食物,纷纷哄抢,等不及的往自己嘴巴里塞,有几个吃的太急,都呛到了气管。

“慢慢吃,没人抢!”洛浮夕帮着最小的那个孩子将大饼揉软了,塞给他,又拿了茶水来。

老妇人见状,自以为遇到了菩萨一般,对洛浮夕感激不尽,叫周围的孩子们全部给洛浮夕磕头。

“使不得这样可是折了我寿!”一面扶起这些人,跟他们围坐在一起,又将那一个最小的抱到自己的腿上。

洪长亭见那小孩儿身上衣衫褴褛,满脸泥巴,跟在煤堆里滚过一般,被洛浮夕抱着的时候,两手蹭在他的衣服上,硬是抓出两道黑黑的爪印,洪长亭不由皱了眉头,对着洛浮夕低声道:“大人……这些山民身上邋遢,您的衣服……”

“不碍事,脏了再洗就是,这洪灾遍野的,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哪里还讲什么虚礼?”说完又将孩子往自己的怀里顺了顺,捏了捏对方的脸,温柔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今年?”

那个小家伙马上停下往嘴巴里塞东西的举动,抬头看洛浮夕,一双眼睛透着水汽,居然是无与伦比的清澈。

年纪虽小,可声音洪亮:“我叫杜守承,重元三十六年生,今年七岁!”

杜守承,重元三十六年,是先帝的年号,光听这名字,并非一般山野农民,回答的时候,不卑不亢,颇有几分教养。只是这个小身板,看着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今年居然已经七岁了!着实叫洛浮夕惊讶。取这个名字的,多半家里有点才学,必出自于读书人家,只是常年温饱不足,或者因为这次水患严重,孩子们吃不饱饭,长得跟豆芽菜一般,确实叫他心疼。

“守承念过书?”

“恩!”大眼睛乌溜溜一转,很是自豪的回答。

不想说道这里,那对面的老妇人居然呜呜的哭起来,身边的几个孩子见到老妇人哭了,也一并哭了起来。

“老妈妈,这是何故?”洛浮夕不明就里,想来大概是戳中了他们的伤心事,一面着人取来干净的水和毛巾,让对方梳洗。“你们有什么难处,尽可说给我听,若能帮你们,我自当竭尽全力。”

“大老爷有所不知……”老妇人擦干眼泪,对着洛浮夕娓娓道来:“……大老爷好眼力,一眼便看出我家小公子出自书香门第,不瞒大老爷,我家原本出自江淮明州郡,我是那杜家的老妈子,这些个跟着我的孩子,都是杜家的家生仆,您怀里的这个,便是杜家的独子,我从小照顾小少爷到现在。”

听着,杜家,也是一大户人家,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正要开口问,那老妇人便解开了他的疑惑:“我家老爷原是重元年间的武官,立下赫赫战功的杜沛大将军。可是三年前新帝君登基的时候,不知犯了何事,我一个下人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就此被罢了官,合家贬到原籍,也就是江淮,好在有几处田产,生活随不如以前那般风光,可也算过得不错……”

前朝武官?杜沛将军?墨夜登基时被贬?

洛浮夕仔细将这些逻辑过了一遍,又将这个号称立下汗马功劳的杜沛的名字搜索了,便知道了原委。

这个在老妇人嘴巴里“不知道犯了何事”的事,大概跟墨夜的登基脱不了干系,他约莫记得,这个叫杜沛的确实是重元年间的将军,镇守的地方是渤海国边境,在吏部的簿册上,这些都有记载。从军二十余年,做到将军一职也算是有好几次战功,只是在墨夜与众皇子的夺嫡之战中站错了队,就此被墨夜罢了官,贬到原籍,居然是江淮五郡之人。

老妇人摸完了眼泪,继续说道:“老爷被贬到故里,还有几处田产,虽然不得原先日子风光,却也不紧巴,……可是,没有想到,这新皇帝登基后,就对原先的武官们诸多苛刻,连下了几道旨意,那地方官府也借此大肆打压老爷,只有三年时间,居然一年不如一年,家道中落了……今年刚开春,便遇到了水灾,冲垮了河岸的祖坟……家业没有了,连祖坟也保不住……老爷就此一病不起……上个月撒手去了……”

说话间,回忆了这段往事,老妇人又是啼哭起来。

这道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的事,好端端一户人家,居然就这样落寞了。洛浮夕也跟着叹了口气,原先跟在旁边很是不屑的洪长亭也一起默不作声。听老妇人说到这里,那怀中的小孩杜守承也一并拉着洛浮夕的衣袖红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可是刚听老妈妈说,杜将军有一双儿女,那守承是儿子,他的姐姐,又是哪位?”

这话不说还行,一提起来,杜守承终于忍不住的“哇”一声哭出来,鼻涕眼泪全部抹在了洛浮夕的衣服上。

“乖,乖,守承不哭,怎么了?”

老妇人边哭边解释道:“大老爷有所不知,这还是前话,后面还有……”

还有更糟的不成?

“老爷去了以后,那水灾越来越严重,家里的仆役见势纷纷辞工回家,就只剩下小姐少爷和我老婆子一家,结果那官府就来抓壮丁,说是要修河坝,每家每户必须出人,好些仆役都被抓走了,连着老爷家的儿子也要抓!——我家小姐在老爷走后,便男扮女装,为了讨生活方便,结果,也因此得祸,被当作壮丁抓去,一起做苦役修河坝了!这都走了有一个月了,再也没有见过小姐……剩下我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没有活路了,我想在北方还有一户亲戚可以投靠,只好带着孩子和小少爷一起往北走……”

“不是还有老爷的家宅和田地么?”洪长亭不解问道。

“哪还有什么家宅田地啊!田地早就被水淹了,那家宅……哎,官府说朝廷有令,要开仓放粮,官府的宅邸不够,就到处征地,后来官府的说,老爷家已经没有人了,便强将宅邸征了去,准备用作粮仓,说过了水患再还给咱们……可是,这水患还没过去,家里的就都要饿死了……您说说,大老爷啊,这青天白日的,哪有这帮强盗的行径?连条活路都不留给我们?”

居然还有这等事情?洛浮夕心里愤然,这哪里是官府征地,分明就是强抢民宅了!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老妇人道:“原本还有几两银子,可是一路上走来,又遇到饥民,连带的一些细软也被抢了,这灾祸不知道如何过去,也不是兵荒马乱的年岁!竟全叫老爷家给碰到了!我老婆子带着这些个孩子,早晚要饿死在路上,饿死我不要紧,可是……可是小少爷是杜家独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姐也不见了,我老婆子哪有颜面去见死去的老爷……”

一代名将杜沛,虽有赫赫战功,可就因为站错了队伍,加上流年不利,居然招祸至此,实在让人嘘唏。不免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洛浮夕扶起了痛哭不止的老妇人,又拿了毛巾将杜守承的小脸擦干净。

倒是这五郡官府,居然欺上瞒下,抢抓人修河坝不算,还昧着良心征用他人地基一事,恐怕不是因为要屯粮吧?

历朝官府放粮,都没有强征别人地基的事。这五郡官衙倒是稀奇,难道这官府之地真的那么小?居然容不下这赈灾粮,还要占用民居?

恐怕,是有人别有用心!

“老妈妈,你且放心,这事,自有人会定夺,谁也不能无故占用你们的东西。我这有些个银两和干粮,你们且带去,早日找到亲戚投靠才好!”洛浮夕让洪长亭取了一个包袱,里面塞了碎银和几吊子钱,有又馒头,面饼等物,一并交到了老妇人手里。

那老妇人一愣,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种荒郊野外碰到这般好人,竟激动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跟几个孩子一起,要他们给洛浮夕磕头谢恩!

“老妈妈,快起来!”洛浮夕素不喜这种大礼,也见不得旁人动不动就磕头谢恩。

那老妇人看着杜守承,对洛浮夕支支吾吾道:“我一老婆子,带了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们讨饭也是没话说,可是杜家小公子就要跟着我们一起受苦受难,我老婆子于心不忍,虽说是投靠亲戚,可亲戚也是一门穷人,小少爷跟着我们,自然是要下地干苦活,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这一路上,指不定就命丧他乡了……若……若大老爷还有一口两口吃食,可怜我们杜家最后的独苗子……我老婆子来世给大老爷做牛做马,求大老爷让我家小少爷,跟了您去吧!”

说完,又是跪在洛浮夕面前,再也不肯起来了!

那怀里的杜守承一看,忍不住又是哭起来,对着老妇人道:“嬷嬷,嬷嬷,你不要守承了?”

“这……”

路上碰到一伙人,居然就要将杜家小少爷丢给洛浮夕?天下哪有这种事?你卖儿卖女,好歹也要自己亲身的,银货两讫,可这杜家小公子也不是你老婆子的,怎么跟甩了包袱一般,就把他甩给他了?

老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对杜守承道:“嬷嬷不是不要小少爷,是嬷嬷再也不能让小少爷吃苦,还没个活路,小少爷跟我们不一样,跟着这位大人好歹有口饭吃!”

言毕,将那洛浮夕送给他们的包袱又还给了他,对洛浮夕恳切道:“大老爷你一定将我认作是不顾主仆情意之人势力人也没有办法,我老婆子若是有一口饭吃,可要将半口留给小少爷,可是眼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求大老爷,救救我家小少爷!”

“你说你一心为主,那好,我问你,万一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转眼就把你家小少爷卖了呢?你就那么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老妇人道:“大老爷,你见到我们这群要饭的,也不顾我们是不是强盗或者小偷或者什么坏人,就跟我们坐在一起吃喝,难道大老爷不也是凭着这一眼的眼缘和直觉,就把我们当作了好人么?若您真要是个恶人,将小少爷卖了,那也只能是我老婆子对不起地下的老爷,来世做牛做马谢罪……就让老婆子我自己担了这些罪孽,赌一赌小少爷的将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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