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顿了顿笔，“不必了，朕吃不下。”
“主子，您这老不吃东西怎么成呢？”梁九功的表情有些着急，“多多少少进一些吧？”
康熙将毛笔在笔山上放好，叹了一口气，“朕实在是吃不下，心里只觉着堵得慌。”
“若是主子身子不舒坦，不如奴才去召太医们给主子请脉吧？”梁九功顺着康熙的话说道。
康熙刚想说什么，便看到一个小太监小心地走进帐子道，“启禀皇上，十四阿哥在外求见。”
康熙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胤祯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但还是开口道，“让十四阿哥进来吧。”
“嗻。”小太监应了一声后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胤祯便端着东西走了进来，“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吉祥。”
“起吧。”康熙看着盘子里还冒着热气的东西，刚开口想问，却在看到胤祯的脸之后愣住了，“你这是——”
梁九功闻言也看向胤祯，一看立刻表情变得同康熙一样，十分古怪。
“嗳？”胤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表情有些茫然地看向康熙，“汗阿玛怎么了？”
康熙的表情想笑又强忍着，声儿都不对了，“你就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啊，是。”胤祯闻言上下打量了自己一圈，觉着没哪儿不合适后再度看向康熙，“汗阿玛？”
康熙瞅着胤祯那一副无辜的样子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你这究竟是从哪儿打滚跑出来的啊？哈哈哈……”
梁九功见康熙笑了，也便一同陪着抖肩膀，但是很敬业地没有笑出声。
待到康熙笑痛快了，胤祯这才从梁九功举过来的镜子看到了一个大花脸，黑一道白一道像个斑马似地，这个时候胤祯发出了后知后觉地一声，“哎呦！丢死人了！”
……
康熙一边笑一边看着自己的十四子忙不迭地擦灰拧巾子，等到了胤祯又变成了那个白白净净的皇子样子的时候，康熙这才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你顶着这么张花猫似地脸一路走过来，也没个人给你提个醒儿？”
胤祯老实地摇摇头，“儿臣一心顾着到汗阿玛这儿来了，倒也没注意那么多。”
胤祯这么一说，康熙这才想起胤祯带过来的东西，“哦，对了，你带的是什么过来？”
“差点儿忘了。”康熙一开口，胤祯立刻拍了拍脑门儿，起身将托盘中的东西端到康熙面前，“是儿臣亲手熬的粥和做的小菜，汗阿玛尝尝。”说着带着腼腆而期待的笑容看向康熙，“儿子第一回用炉灶，不懂，呛了好几回。不过，儿子觉着味道还是不错的，汗阿玛尝尝罢。”
胤祯的话让康熙愣住了，“你亲手做的？”
“啊。”胤祯点点头，“复杂的儿臣也不会，听说汗阿玛这几日都没怎么进膳。儿子愚钝，没法子在别的地方为汗阿玛解忧，便想着亲手为汗阿玛熬一碗粥，希望汗阿玛看着儿子一片心的份儿上多多少少用一点儿。”
康熙看着轻声细语解释的胤祯，看了许久才将视线投注到那碗冒着腾腾热气与米香味的热粥上，半晌伸出手拿起勺子搅了搅，尝了一口，然后道，“不错。”
胤祯一听十分开心，“这便好，我让别人尝尝，他们说好我还以为他们是诓我呢。”
康熙倒也没再说话，只慢慢地将胤祯那一碗粥和一碟子小菜都给吃了，看得在一旁伺候的梁九功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吃完了晚饭，胤祯又给康熙揉着胳膊捏着肩膀，嘴里还絮絮叨叨，“这套按摩手法是儿子从太医那儿学的，说是对舒经活络有好处。汗阿玛日理万机，长时间伏案处理公务，走动的少，这可不行，对身子不好呢……”
康熙一碗暖呼呼的粥下了肚，胤祯的按摩手法又力道适中，几番之下倒昏昏欲睡了。
胤祯见状便招呼着梁九功伺候着康熙洗漱了，刚想走便被康熙叫住，“若是没什么事儿，便常常来陪朕说说话儿吧！”
“嗳。”胤祯笑着应道，“只要汗阿玛别看多了儿子觉着儿子烦就好。”
康熙没好气地瞪了胤祯一眼，“偏什么都是你对了！”
胤祯做出调皮一笑，打了个千跪安了。
等到胤祯走出帐子，脸上的笑又隐了去，眼神沉沉，里面蔓延着一股难言的疲惫。
回京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康熙倒真是除了睡觉之外都把胤祯叫到身边了。
胤祯在康熙面前从不提胤礽的事情，只偶尔卖乖耍赖地哄着康熙吃饭休息，经常地给他按摩，还要看着他喝汤药。到了京城那一天，康熙的脸色与身体俱不如最初那样糟糕了，倒是胤祯又结结实实地瘦了两圈儿。
到了宫里，康熙首先将胤礽囚禁与在上驷院旁边设立的帐篷里，又命令直郡王与四贝勒共同看守。然后将诸王贝勒，满汉文武大臣都召到午门内宣布了废斥皇太子的决定，并且疾言厉色警告众人不得借此邀结人心，结党相害。胤祯跪在地上听着康熙的话，余光瞥见了与自己一同跪在地上低着头却脸上闪过喜色的八阿哥那一群人，心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闭了闭眼又将全副心神放在了康熙的讲话上。
尽管这几日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但是再度提到这个事情，康熙心情难免郁结，告诫了众人一番后他便让大家散了，胤祯起身的时候对上了胤禟的目光，但是最终胤祯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转身朝外走去。
还未走出多远，胤禛快步赶上胤祯，“十四弟，你还好吧？”
胤禛看着胤祯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目光平静，可是在那样的平静中，他又觉得自己的弟弟好似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还未等胤禛理出个头绪来，胤祯已经转过了头，眼睛看向那长长地宫道，低声道，“哥，我太累了。”
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流更加汹涌。
第五十章
九月的京城迎来了它最美好的时节，碧空万里秋高气爽，可是此时的胤祯却不如这难得的好天气一般明朗，内心的悲愤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又不吃？你这是摆脸子给谁看呐？还以为你是太子呐？”
“今时不同往日，你还以为你能山珍海味燕参鲍翅么？且醒醒吧，你也该想想你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呢！”
……
豁了口的瓷碗，那浑浊的犹如泔水的稀粥，薄薄的一层甘草，还有那脖上腰间的铁链，胤祯的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手心才阻止了他冲进去一刀砍了那个对着胤礽冷嘲热讽的小太监。
若说那小太监对于胤礽的折辱引起的是胤祯的万丈怒火，那么后来与胤褆的一番对峙则让胤祯满目哀凉。
“他现在不过是一个不孝不义暴戾慆淫的有罪之身，你想让本王如何对待他？一切供给比照太子？锦衣玉食前呼后拥？”
“兄弟？本王可不敢有这样一个癫狂无状妄图弑逆君父的兄弟！”
“汗阿玛让本王与四贝勒看守胤礽，原就是严禁闲杂人等靠近帷帐，十四弟你年纪还小，平日里难免被胤礽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看着他如今的形状心生隐恻，如今听大哥一句劝，别再执迷不悟。人一生难免走错路，但是不要错到底便好……”
从上驷院出来之后胤祯被胤褆派的小太监护送到宫门口，看着上了马车，坐在马车内，胤祯一张脸青的吓人，双拳紧握，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纵使胤礽太子被废，他仍是一位皇子，胤褆怎敢就这样侮辱与他，怎么敢！想到后来胤祯几乎目眦欲裂，拳头狠狠地敲在马车内的座位上，“给爷停车！回宫！”
浑身散发着冲天怒气的胤祯就这样去而复返，大步流星地朝乾清宫走去，他要在康熙面前狠狠地参胤褆一本，他要胤褆为他自己的卑劣行径付出代价！
带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的胤祯在快要走到乾清宫门口之后却又慢慢地放慢了脚步，脸上的愤怒也逐渐隐了下去，见着康熙自己该怎么说？说他的大儿子虐待他的儿子？让他睡干草吃泔水？让小太监日日羞辱与胤礽？是的，没错，胤祯在最初满心打算的就是这样做的，可是在看到不远处的乾清宫的时候，胤祯忽然想起康熙那苍老疲惫的容颜，心中的所有愤怒就在那一瞬间被压了下去。
之前太医就已经说过康熙有些小中风的症状，原本就已经被胤礽一事弄到心神俱疲大伤元气的康熙在听到这样的事情会怎样？即使是盛怒之时，康熙也未曾想过要苛待胤礽，但是背地里，自己的大儿子却做出了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情，康熙能够接受这个现实吗？
胤祯犹豫了，后悔了，几年的相处康熙给了他久违的父爱，他再也不想看到康熙伤心失望了。胤礽的事情，便是不通过康熙，那也是有办法解决的，胤祯认定胤褆做的这些下作小动作是不敢让康熙知道的，若是自己插手阻扰，量胤褆也不敢闹出来，若是他敢找上门来，索性便与他撕破脸便罢，他眼中没有兄弟，自己又何必认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哥哥！
重重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胤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未走出多远，便迎面碰上了梁九功。
梁九功突地看见胤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上前道，“十四阿哥吉祥。”
胤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扯出点笑，“梁公公。”
梁九功只不过刚刚离开了一会儿，一时也拿不住胤祯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于是便笑眯眯地与他寒暄道，“十四阿哥这是打哪儿来呢？”
胤祯心中暗悔来的有些不是时候，这个时候若是贸然离开梁九功便一定会禀告康熙，没得让他心生疑虑，于是笑着道，“我刚刚从我额娘那儿来，便想着也来同汗阿玛请个安。刚刚走到这儿，想着这时候汗阿玛大概在处理公务，想想还是不去打扰汗阿玛了。”
这些日子以来，康熙对于胤祯的看重与喜爱梁九功都是看在眼里的，见胤祯想要离开，赶紧挽留道，“哎呦，十四阿哥这来的正巧了，万岁爷刚刚处理完公务呢，十四阿哥来了正好同万岁爷说说话儿，解解乏。”
梁九功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胤祯也就不好再推辞，点点头便同着一同进了乾清宫。
康熙看着突然来的儿子也是有些惊讶，目光在胤祯的衣摆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儿？”
胤祯请过安后站起身笑笑，“没什么事儿，刚刚从额娘那儿出来，忽然想来给汗阿玛请个安，于是便来了。”
如今康熙对胤祯喜爱更甚，便是听了胤祯这样有些随性的话也不生气，只笑骂道，“你倒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说着冲胤祯指了指榻上的位置，“坐吧，你今个儿赶了巧，朕刚刚才叫梁九功准备茶点呢。看着你心里到记挂着朕，待会儿分你一半儿。”
胤祯看着对着自己格外老小孩儿的康熙，嗤嗤地笑，“汗阿玛可别心疼啊。”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小气。”康熙白了胤祯一眼，“拿出点儿什么东西都心疼个半天！”
胤祯顺着康熙的话叫起了屈，“汗阿玛这是说谁呢？儿子可不是这样儿。”
康熙哼一声，“谁应话说谁啊！”
胤祯，“……”
待到梁九功将茶水点心呈上来，康熙与胤禛父子两便坐在塌边用了起来，言谈间康熙几次审视的眼神扫向胤祯，偏生胤祯心中有事，没能注意到。
到后来，康熙微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手中的点心，开口道，“说起来，自从回了宫，朕倒好久没吃着你做的吃食了，现在想想，还有点馋了，若是十四现下无事，不如再为汗阿玛下下厨？”
胤祯对康熙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倒是没怀疑，爽快地点点头道，“汗阿玛想吃什么？儿子这就去做。”
康熙笑笑，“便去做一小碗面条来吧，朕觉着上次吃的十分筋道爽口。”
“嗳。”胤祯站起身，应了一声，“那汗阿玛等等。”
“嗯。”康熙点点头，看着胤祯被小太监带去小厨房后才敛住脸上的笑意，冲梁九功招招手，“去查查刚刚十四阿哥去了哪儿，见了谁，干了什么，然后来禀报朕。”
梁九功看康熙表情严肃，于是也正了脸色，“嗻。”
做面条是个费工夫的活儿，所以胤祯那边面条还没端来，梁九功就带着消息来了。
康熙看着梁九功那表情有些不自然的脸，皱了眉头，“怎么了？刚刚十四去哪儿了？”
“回万岁爷的话，刚刚十四阿哥去了上驷院。”梁九功装着一肚子刚刚打听来的消息，心里琢磨着这事儿该怎么禀才好。
“上驷院？”康熙停了写字的动作，声音也冷了下来，“他去那儿干什么？探望胤礽？朕不是说过谁都不许去看胤礽的吗？”
梁九功噗通一下跪下来，“回万岁爷的话儿，十四阿哥，没见二阿哥。”
“没见？”康熙疑惑了，但看到梁九功那欲言又止的脸，语气有些不耐，“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朕问你便一五一十地说，莫非你还想提谁隐瞒不成？”
“奴才不敢！”梁九功赶紧否认，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十四阿哥没见二阿哥，但是却和直郡王起了冲突……”
如此这般，胤祯想要隐瞒的胤褆对胤礽做的混账事还是被康熙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畜生！”康熙听到后来，整张脸已经是一片铁青，手边的茶杯也被扫到了地上。
这与梁九功心里估摸着的结果差不多，但他还是伏在地上劝道，“万岁爷息怒啊！”
“息怒？你叫朕如何息怒？咹？”康熙越想越气，霍地站起身冲梁九功吼道，“胤礽是谁，他的亲弟弟啊！他都能做出如此混账卑劣的事情来，他究竟还有没有顾念一点兄弟之情？咹？”
……
如今康熙正在气头上，梁九功只能迭声地劝着康熙为他顺气。
发作了一通，康熙正喘着粗气，那边小太监便来禀报，“十四阿哥来了。”
康熙看了一眼地上的杯子，梁九功领会赶紧让小太监去收拾了干净又给康熙新上了一杯茶，康熙说了一句，“将那给胤礽送饭食的小太监给朕处置了。”得了梁九功的应声，这才让胤祯进来。
胤祯进来的时候康熙的心情已经整理的差不多，是以胤祯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只讲那碗面呈到康熙面前，“汗阿玛，现做的面条儿，您尝尝。”
“嗯。”康熙看了胤祯一眼，伸手拿过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嚼了几下点头道，“就是这个味儿。”
胤祯听了倒是十分开心，“汗阿玛用着好便好。”
刚刚知道了那样胸闷的消息，康熙实在是没什么食欲，用了几筷子便停了手，让梁九功伺候着自己漱了口。
胤祯见还剩下一大半的面条，有些不解，“汗阿玛……”
康熙摆摆手道，“是朕刚刚贪嘴多吃了几块儿点心，这会儿倒吃不下更多了。”
胤祯拍拍胸口，“儿子还以为是儿子做的不好吃，汗阿玛为了不让儿子难过勉强吃了几口才放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