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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by闻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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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下身拍拍阿耀的肩膀,“所以,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是我这几年的奋斗成果。”

“可是还是很厉害啊!”阿耀眼睛一闪一闪,表情崇拜:“当律师收入很高吧?就算从大学开始工作也没几年嘛,居然就赚这么多钱,羡慕死我了!”说着就一拳捶在铭徽身上,不轻不重的力度,倒像是在撒娇。

“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好。”铭徽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轻轻晃了晃,“我全权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是桩刑事案件。一个富商的儿子酒后杀人,死的那个女孩才刚满二十岁。”他蹙着眉,轻声说:“我当时是要替那个富商的儿子做辩护,他犯的罪本来即便不是死刑也会判个无期,却还妄想我能令他无罪释放。”

“结果呢?”阿耀咬牙切齿:“你不要和我说你辨赢了。”

“结果么……”铭徽顿了顿,略带笑意地瞥了阿耀一眼:“结果是我把这个案子推了。”

“干得好!”阿耀朝着虚空挥了一拳,杯子里的水不小心洒了一身,自己却还浑然不觉,兴奋地挥舞着:“就该这样!什么人啊这是,杀了人还想逍遥法外!拖出去枪毙十分钟!”

铭徽没理会他的激动,淡淡地说:“你裤子湿了。”

阿耀满不在乎:“湿就湿吧,无所谓。”

“嗯。”铭徽淡定地点点头:“看起来很像尿裤子也无所谓。”

“啊?”阿耀愕然,这才低下头去看:浅蓝色的牛仔裤上晕开一大片水渍,凉悠悠地贴着两腿之间的某个部位……

“啊!”阿耀捂着裤裆跳了起来,气急败坏:“这洒得也太准了吧!我一会儿怎么出门见人啊!”

“那就别出去了。”铭徽拿过他手里的杯子,连同自己的一并放到一旁的桌上,转身走到沙发旁的柜子里抱出一张薄薄的毛毯,对阿耀扬扬下巴:“到沙发上坐着,把裤子脱掉。”

阿耀脸红:“不、不用吧,一会儿就干了。”

“你害羞什么?”铭徽哭笑不得,一抬肘将他按到沙发上,另一只手放下毛毯就开始朝阿耀的裤子伸去。

“我、我自己来!”阿耀连忙阻止,手脚麻利的脱下裤子,又迅速扯过一旁的毛毯结结实实地盖上,动作快得堪比闪电,末了还狠狠瞪了铭徽一眼。

“裹这么紧不热吗?”铭徽似笑非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俯身拾起裤子去了阳台。

阿耀动动脖子,没说话,缩在毛毯里安静地看着他:铭徽的身形高大挺拔,即使是漫不经心的动作也带着难以言喻的逼人英气。成熟、自信、理智、坚韧……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从前那个沉默的影子了——但是,他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头顶——那种温暖柔软的触感,还真是从来没有变过。

阿耀满足地眨眨眼,觉得之前在医院里积起的阴霾渐渐散去,心情轻松下来的同时,疲惫感也如潮水涌来。温暖的午后阳光轻抚,安静地落在沙发旁的一方地上,映着身上也是柔和的暖意,他闭上眼睛,香甜地睡了。

不一会儿,铭徽晾好裤子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睡梦中的阿耀脸庞朝着外面侧着,长长的睫毛宛如收拢翅膀的黑色蝴蝶,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唇角自然而然地翘起,行成一个甜美的弧度,乖顺得一塌糊涂。

铭徽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眼神渐渐柔软温柔。他转身拉上窗帘,将书桌前昏黄的台灯调至最暗,微弱的光芒下阿耀满足地动了动,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盖在身上的毛毯却不小心滑了下来。

“这么多年的坏习惯了,怎么还没改掉?”铭徽低低自语了一句,苦笑着走过去替他将毯子捡起来重新盖上。理了理阿耀乱糟糟的头发,忽然听见他像是在嘀咕着什么,不由得将脸凑了过去。

阿耀睡得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阿徽”又开始朝外挪。沙发本就小,他这么一挪立时就滚落到了蹲在一旁替他盖毯子的铭徽怀里,偏偏铭徽正附在他唇边想听听他说些什么,阿耀这一滚嘴唇就从铭徽脸上擦了过去,从脸颊到嘴唇再到下巴……一路辗转,最后稳稳贴上铭徽的脖颈。

铭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搂了他片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抱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怀里的阿耀起初还有些不习惯,硬着身子挣动了两下,睫毛一颤一颤,像是要醒来。铭徽只得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动作温柔,将阿耀拍得很是舒服,脑袋轻轻蹭蹭铭徽的胸口,缩着脖子重新安稳地睡了过去。

眼看着他终于再次安分下来,铭徽的动作渐渐停下。手指轻轻拂开阿耀额前的碎发,温暖湿润的气息从阿耀鼻尖氤氲到指尖,铭徽收回手,凝视了片刻,俯下身轻柔地吻他。

嘴唇缓缓擦过阿耀的眼皮,吻了吻他挺立的鼻尖,铭徽侧过头轻轻触上阿耀微微张开的嘴唇。湿漉漉的柔软触感,竟然还带着孩子似的奶香,被铭徽一碰之后居然亲昵地凑了上来。铭徽屏住呼吸,任凭阿耀嘟着嘴在他唇上轻轻磨蹭,喉咙里还发出小猫似的咕噜声,蹭了好一阵子,似乎是觉得有些累了,又悻悻地停了下来。然而他的动作刚止,铭徽却低头吻了回去。

先是蜻蜓点水地触触他的唇角,又沿着下巴一路亲到脖颈,阿耀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像是有些痒,拼命地缩着脖子。铭徽低笑,贴着他的一侧的脖颈向上游移,直到嘴唇附到阿耀耳边,这才意犹未尽地停顿下来,咬咬他的耳垂,轻声说:“阿耀,我想你。”

“唔……”阿耀却全然没有听见,艰难地翻了个身,睡梦中被骚扰得有些恼火,迷迷糊糊地嘟囔:“阿徽……不要闹。”

铭徽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昏暗的室内一时寂静如死,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良久,传来一声低哑的叹息,无奈而温柔,轻轻缠绕进了阿耀的梦里。

午后的阳光渐渐微弱,隔着窗帘感觉到热意在消散,天暗了下来。

阿耀满足的打了个哈欠,砸砸嘴巴。虽然睡得很舒服,却半点不想睁开眼睛。

迷迷瞪瞪地觉得自己靠着一个软软的东西,暖暖的很舒服,又不由自主地转身贴了上去,脸颊在上面蹭了好几下,忽然听到那个暖暖软软的“物体”发出了低低地笑声。

阿耀一惊,本来还有些愣愣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弹了起来!

“啊!”

刚一撑起身子就撞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阿耀捂着额头讪讪地用余光瞥铭徽,见他正皱着眉瞪自己,额头上也是红红的一片,立马伸出手去替他揉揉。

“睡醒了?”

“嗯……”

“饿了吗?”

“咕……”还没说话,肚子抢先应景的叫了一声,响声高亢得像是饿了一个星期。阿耀脸红:“嗯,饿了。”

“那就起来吧,我去替你拿裤子,应该干了。”铭徽说完这句话就一动不动地看着阿耀,阿耀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你怎么还不去?看着我做什么?”

“等你起来啊。”铭徽的表情非常正直。

“你不拿裤子我怎么起来?”阿耀还没忘记自己下半身只剩一条小裤衩的事实。

“你不起来我怎么去拿裤子?”铭徽慢悠悠的回了一句,似笑非笑地看着阿耀。阿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铭徽怀里,顿时脸红得像煮熟的番茄,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上下来,恼羞成怒的吼:“你怎么不早点说!”

铭徽摸摸鼻子,很无辜:“我以为你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明明好端端的在沙发上睡觉!”阿耀吼着吼着连耳朵也渐渐红了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就低着头不出声了。

铭徽意味深长地说:“是啊,你明明好端端的在沙发上睡觉,怎么就睡到我身上了呢……”末了又补上一句:“该不会是梦游吧?”

阿耀咬牙切齿:“肖、铭、徽!”

“嗯?”

“你变坏了!”阿耀一锤定音。

“不是。”铭徽却忽然收起那副欠扁的表情,神色温柔地看着他,“是你一直没有变。”

阿耀一怔,正觉得心里软软的,又听铭徽忍着笑说:“还是这么呆啊……”

两人心思各异地从办公楼里出来,阿耀心想铭徽真是变了,以前明明那么温柔安静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变得腹黑又毒舌,前几次见面还没发现,这次才算是把他的本性看了个清清楚楚。于是一面感叹着时不我待、世界在变化,一面不知为何,又有些沾沾自喜。

而铭徽则没他想的这么多,本来他打算回家做饭给阿耀吃,自从上次从乐乐口中得知阿耀有胃病之后,他对于阿耀的饮食就十分在意,甚至达到了过分紧张的地步,总觉得在外面吃饭顾虑太多,倒不如自己做的放心。

但是今天阿耀刚好被他惹得恼羞成怒,一想到又要和铭徽独处就全身不自在,听到他提出回家做饭的建议就立马大声抗议,铭徽自知理亏,只好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法国餐厅。

阿耀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法国菜,被新鲜感冲淡了愤怒,一来二去火气消得也差不多,便开开心心地和铭徽聊起天来。

“对了阿徽,你之前还没说完呢,推了那个案子没有什么影响吧?”阿耀大口大口的吃着,快速消灭食物的同时居然还能清晰准确地说话,铭徽不得不感叹他的特异功能随着年龄还在不断提升。

端起红酒轻轻抿了一口,铭徽淡淡地说:“当然有影响,不过导师都帮我挡下来了。而且从那以后我也没再接过这类的案子。”

“那你平时都接什么?”见铭徽只说话不吃饭,阿耀有些急,随手叉了自己盘子里的煎鹅肝,直接伸到铭徽唇边:“张嘴。”

铭徽愣了片刻,立马从善如流的张开嘴将东西吃下,末了还送给阿耀一个闪闪发亮的笑容,“谢谢。”

阿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别光顾着说,吃啊。”

“嗯。”铭徽果然放下酒杯开始吃起东西来,吃了两口想起还没回答阿耀方才的问题,于是又停下来:“我现在主要接的都是商业案件,虽然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但是利润很高。”

阿耀蹙起眉:“这种案子不是都有风险的吗?如果输了要赔偿?”

“做什么事没有风险。”铭徽平静地笑笑,“既然我选择了这个职业,就要承担它所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就像你,摄影是你的职业,但是你会因为摄影有危险而放弃它吗?”

“不会。”阿耀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一会儿又反应过来,反驳:“可是摄影哪来的危险性?”

“问题不在于摄影有没有危险,而在于你选择的是摄影而不是别的什么。”铭徽放下刀叉,目光专注的看着他:“这就好比当你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你总得选一条路来继续下去,你不可能永远地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而当你选择了其中的一条路之后,你就得坚持着走完它,不管有多艰难有多不可能,也必须坚持下去。因为如果一直不前进、或者一直不停地转换道路,那么你永远也没有办法到达终点。”

阿耀听着,忽然觉得像是懂得什么,脑海里不期然又浮现出乐乐的脸庞,看着眼前的铭徽,心里反而沉甸甸的一块,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低声问:“那如果……不知道该选哪条路,又要怎么办呢?”

铭徽眼神一黯,手从桌面上伸过去握住他:“那就跟着我走。”

第十七章

从餐厅里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铭徽看看时间,时针刚好走到八点,想了想,回头对阿耀说:“你明天有没有课?不如去我家坐一会儿吧?”

阿耀被他之前在餐厅里的一句话弄得直到现在也不敢抬头,听铭徽这么一说,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还是回去吧。”

“嗯,那我送你。”

阿耀亦步亦趋地跟着铭徽上了车,见他一直沉着脸,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铭徽这是在发什么脾气,只能时不时偷偷瞥他两眼,看着看着却渐渐移不开视线——车窗外时隐时现的光线勾勒出铭徽侧面坚毅的轮廓,身后的景物飞快后退,灯红酒绿的城市如同一帧帧光怪陆离的相片,这样的场景竟让人产生一种天荒地老的错觉——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在逝去,只有眼前的人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阿徽。”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一声。

正专心开车的铭徽漫不经心的回应:“怎么?”

“我搬走以后……你一直住在那里吗?”不知道为什么,阿耀此刻只想好好和他一起重温童年的那些记忆,哪怕是小时候攀爬过的假山、花廊,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成为记忆里感情的明证:“我这些年一直在想,不知道后来你们怎么样了,院子里的小朋友还好不好?花廊上结的葡萄是不是还那么酸?”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唇角轻轻扬起,像个孩子:“我经常做梦梦到以前的事,但是平时都不敢想……那时候太快乐太不懂事了,想起来反而觉得不怎么舒服。”

铭徽不做声地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他,像刚才在餐厅里那样,但是这次阿耀却没有抽开。

他安静地握了一会儿,手指渐渐舒展开来,和阿耀十指相扣,轻声说:“你走之后,院子里的小朋友都难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来你住的地方新搬来了一户,他们还跑去别人家里赶人……”铭徽回头看了阿耀一眼,眸中有淡淡的笑意:“你还记得吧?就是住你家楼下的王跃,他以前最喜欢和你一起玩。这事就是他带头的,闹得挺大,一群小朋友气势汹汹的上门兴师问罪,搞得人家哭笑不得。”

阿耀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没想到我人气这么高……”

“嗯,他们都很喜欢你。”像是沉浸在了那些回忆里,铭徽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片刻,半晌,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轻声问:“马欣你还记得吗?”

“小欣?”阿耀笑得很开怀:“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当初给人家做自我介绍的样子我到现在还没忘呢!”说着就一骨碌地从座椅上爬起来,装模作样的学着铭徽从前的样子,沉着一张小脸:“你好,还是叫我铭徽吧。”

“你倒是就记得这个。”铭徽的笑意却有些苦,又问了一句:“只有这些吗?你对她就没有别的印象?”

阿耀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眨眨眼睛:“还真不大记得了,怎么了?”

“她死了。”感觉到阿耀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铭徽心中不忍,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她的父亲有家庭暴力倾向,母亲常年在外工作,从来没有人知道她经常被殴打。”

“她撑不下去,在你走了五年之后,跳楼了。”铭徽握紧阿耀的手,声音艰涩:“她死之前留下了一本日记……里面写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阿耀觉得有些眩晕。那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精致小女孩似乎一下子从脑海中浮凸出来,那么鲜亮深刻,像是阳光下娇嫩的花朵,明明充满了希望和美好,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世界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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