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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相手札 上——by清风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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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慎终于找到了乐子,看着易勤狼狈的动作忍俊不禁,道:“你们俩躲在后面干什么?”

“听说宁相家的小公子进来宫里了,想见见,但是不好过去养心殿直接看,就想问问大哥。”易勉松了揪着易勤的手,凑去易慎跟前,讨好道,“人怎么样?”

才好起来的心情就像是被泼了一身冷水似的教易慎从头凉到脚,眉间的笑意顿时消失,斜睨着易勉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嫌弃,道:“不就是一个鼻子一张嘴,还要跟天仙一样不成?”

“我是听说当初宁相给宁家三位公子考功课,一样的题目,结果宁怀宣居然比过了他那两位哥哥,好奇嘛,就想打听打听他的消息。”易勉扯住易慎的袖子,朝易勤使个眼色,见易勤会意上来拽了易慎的另一只袖管,他才又将目光移道易慎身上。

一说宁怀宣就满满鼓了一肚子的气,易慎将袖子从两人手中抽走,道:“要见人自己去看,这会应该还在父皇的养心殿里坐着。”

不知提及宁怀宣会惹来易慎这么大的火气,易勉与易勤相觑一眼,都是一副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只好望着易慎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一个耸肩,一个摊手,然后伴着再到别去玩——宁怀宣做了易慎的侍读,以后总有机会遇见的,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但对易慎而言,也就这一夜的功夫不用看见宁怀宣,将来日日都要对着那张像是欠了他几百万两但不急着催你,可要是你不还有他阴魂不散缠着你的脸,这么复杂纠结着,纵是这最后一刻的闲暇都教易慎觉得心烦气躁。

这一切落在一直尾随而来的小福眼里,也就只得了一句话——总有那么个人能治住你,喜欢也好,讨厌也好,逃不掉的。好比易慎遇见了宁怀宣,就这么莫名地看不对盘,结果怄的全是易慎自己的气,那头宁怀宣还是安分做着太子的侍读,稳持练达,人人称赞。

宫灯已经被挂起,每隔不远就有一盏,灯影交错照着易慎前去的路。

“殿下。”总不好放任着易慎这样在宫里晃荡一夜,小太监这就叫出了声。不见易慎停步,那即将隐没在幽暗中的小小身影催着小福跟上去,否则出了事,凭他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用的。

这样想着,小福又叫了一声,提着袍子快步追去。

04.池子里的荷花开了(一)

宁怀宣跟在易慎身边一个多月,渐渐也就到了初夏,池子里的荷花渐渐都开了出来,一朵一朵地盛在水面上,清丽婉约。

易慎才从太傅那里逃出来,成天对着那些文绉绉的句子很是不爽,便撺掇着易勉跟易勤就一起逃了学,然后那兄弟两个手拉着手不知又蹿去了哪里,就剩他过五关斩六将一样还要想办法把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宁怀宣也一并甩了才得了清闲。

易慎朝池子里丢了颗石子,噗通的一记声响,水花飞溅到荷叶上,震得叶子颤了颤,水珠在叶面上晃了晃就又流回了池子里。

实在无趣,一个两个的都不见影子,小福又是个不敢放开手脚跟自己撒欢的奴才,这日子过得一日无聊过一日,就连去捣蚂蚁窝这件原来还算有趣的事也在前几回被宁怀宣劝说下变得招人讨厌起来。

又是那个惹人厌的宁怀宣,从他来了宫里之后就好像哪里都有他的影子,阴魂不散似的总也逃不开,这不才溜了一会儿,那人就寻着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长的是狗鼻子,闻着他的气味总跟不丢。

“太子殿下。”宁怀宣小跑而来,此刻身上被阳光照着已经出了一身细汗,额角沁着汗珠在光下甚至还闪了闪。

易慎就坐在一边的假山上,不算高,但从池边上去是要走一小段的石台的,台子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掉下去。易慎托着腮帮子坐在最高处,斜眼低下看着下面昂首望来的宁怀宣,鼻子里一声哼气没去理他。

那人大半个身子都几乎探出了假山,只消再往前一点就跟会掉进池子里似的,足尖伸在外头一点一点,好不悠闲的模样。

“太子殿下,快下来。”宁怀宣一手遮着眼前的一片阴影在池边有些焦急地叫着。

易慎只当没听见,朝后仰身,靠在后头的奇石上,嘴里哼着不知从谁那里听来的小调,翘起腿,活脱脱一个世家纨绔子弟,虽然看着年纪小了些。

宁怀宣自然不敢踩着那些并不稳当的石台上去假山,就凭他走惯了平路的习性,上蹿下跳着实不是他在行的,何况易慎看他不顺眼,指不定一上去就被从上面丢下来,是以他只站在原地,最后也不叫易慎,光这样抬头望着。

阳光里小太子的样子有些模糊,薄薄的一层光翼笼在那一身绣金的衣裳周围,侧脸的线条被勾勒得清清楚楚,虽然还是没张开的稚气眉目,已经显得有些硬朗的面容足够显现出将来他的俊逸。

初夏的阳光不热,但这么久久晒着也不甚舒服,易慎懒洋洋地翻个身,一臂曲起支着额角,视线就落在了宁怀宣身上。像是常年不换的那套青色衣衫,平整得几乎看不见什么褶子,跟他的表情一样总也不肯变一变,看着比太傅那张爬满了皱纹的脸还要腻味。

“昭王爷……”宁怀宣朝一边叫了声儿。

易慎即刻坐起身,但没要即刻下去的意思。已经好几回了,他爬上这假山,宁怀宣为了让他下去就说是昭王爷来了。

头一回他信了,匆匆忙忙攀着石头下来,都顾不得看脚下,结果踏上石台的时候脚滑,整个人栽到了池子里。之后生病的是他,被皇帝责怪的是他,宁怀宣这个罪魁祸首却是安然无恙。

第二回宁怀宣还来这一招,易慎学聪明了就没下来,依旧优哉游哉地躺在假山上晒太阳。结果确实有人来了,不过不是昭王爷,是皇帝。一身龙袍的帝王在池子边看着,教他恨不得就从另一边溜下假山就此逃开。最后他灰头土脸地从山上下来,快到池边的时候又滑了一跤,恰是被宁怀宣扶住了。两个人七手八脚地胡乱抓了半天,最后一起落了水。然后受罚的依旧是他,宁怀宣病了三天没进宫。

没那个烦人的侍读在身边的时候就是轻松,但当他想要甩袖子找人撒气的时候,回头看见小福一副奴颜卑膝的脸就丝毫没有心情了。那个时候的易慎就开始觉得,自己跟前必定要有个讨厌的人,连生气发泄都比对着旁人更爽快。

最近那一回,宁怀宣依旧故技重施,在下面喊着昭王爷。易慎慢吞吞地从假山上蹭下来,心里想着不管昭王爷是不是真的过来,至少这回他不能再掉进池子里,这么窝囊的事要再传到易勉跟易勤的耳朵里,保不齐就又要被他们笑上好多天。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笃定,冷不防真听见昭王爷一声“小心些”,易慎抬头时错愕的瞬间,不知哪来的蝴蝶打眼前飞过,看得他一个眼花,身子重心不稳,就又喝了好几口的水。

第四回,究竟是信还不是不信?要是下去了要怎么个下法?快的慢的从容的急迫的?易慎平日里胡思乱想的一大堆思绪涌了出来,就是一条切记,不能再给宁怀宣看笑话。

“上头风景那么好?”昭王爷一身常服如玉而立,站在宁怀宣身边气质朗朗,朝着假山上的易慎问道。

真见了昭王爷的人反倒让易慎的心思都安定下来,他笑着坐好,双手抱膝,道:“必须的啊,我坐这么高,都能看去皇城外头了。”

昭王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这么点高度能看出皇城,易慎当真是有一双千里眼了。

“赶紧下来,你父皇找你呢。”昭王爷朝假山上的孩子招招手。

听见是皇帝召见,易慎脸上的笑容即刻垮了下来,原本看在眼里的那些漂亮花草都瞬间失了颜色。怏怏地说了声“哦”,半大的孩子泄气一样幽幽地从假山上飘了下来。

看着脚下的石台一块块被走过,终于要到上岸了,易慎却站在最后一块石台上迟迟没有动作,小脑袋瓜垂着,一手托着下巴,两条眉毛蹙紧了,眼珠提溜提溜地转。

昭王爷伸手就要将易慎拽上岸,不料那孩子猛然朝前一蹦,小小的身子却像是被丢出的石块一样砸过来,正扑在昭王爷怀里,抱了个满怀。

“哈哈。”易慎心满意足地抱着身前的男子,笑脸蹭着昭王爷的怀,说什么都不肯放手,身子几乎就悬空着没个着落。

“耍什么花样呢。”昭王爷当时情急顺势就搂着易慎,两个人在池子边纠缠了一阵,一直退到一旁的大树下,硬是让他的后背撞了树干。

“我不告诉你。”易慎只顾在昭王爷怀里左蹭右蹭,开心得跟得了食物的猫一样,圆圆的脸上绽开了花儿,小爪子揪着昭王爷的衣服不肯放。

“怀宣!”昭王爷忙将易慎推开,就到了池子边,二话不说就跳进了池里把落水孩子捞了上来。

一番折腾引来了经过的侍者,但见堂堂昭王浑身湿漉漉地抱着个同样湿嗒嗒的孩子,聪明的就立刻去宣了太医。

东宫里手忙脚乱的一阵闹腾教小福又一次暗中长吁短叹,他就是走开了一小会儿,结果出了这样的事,回头必定要被责罚的,也不知易慎这小主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敛些。

昭王爷换了套衣裳就拉着太医询问宁怀宣的情况,这情形教易慎看了好不生气,目光尖得跟才磨好的刀子一样刺在宁怀宣身上,偏生又不好发作,毕竟是他一时胡闹才害得那小子掉进池子里。

上次落水后的病才康复了没几天这就又来了一回,昭王爷不知该说到底是自己当初的决定出了错把宁怀宣送来易慎身边遭罪,还是这孩子注定要遇上易慎这个魔星被反复折腾。

“九皇叔……”易慎挪着步子到昭王爷身边,扯着皇叔的袖角嗫嚅了半天没说话。

“这事瞒不了,你等着你父皇过来找你。”昭王爷抚着易慎的头,总是带着些关怀,道,“想少被罚就想办法弥补弥补,趁你父皇还没过来。”

绝处逢生的惊喜教易慎立刻抬头去看昭王爷,男子目光沉沉却当真闪着某种光彩。而后他随着昭王爷的视线看去,看见的就是宁怀宣还有些苍白的脸——这样看着,那小子的下巴都快尖得比过锥子了。

昭王爷推了推还在犹豫的易慎,孩子的身影就不甘愿又不得不靠过去,鞋底在地上仿佛能蹭出一条深深的沟来。

“那个……”易慎挠挠头,忍不住就要去看昭王爷。跟人道歉的话长这么大他就没有说过,别说是临场发挥,纵然事先打过腹稿,真要他开口,必定会说得期期艾艾,甚至可能不知所云。

宁怀宣坐在椅子上,看着抓耳挠腮的易慎,想起过去一个月里只要遇见烦心事这个当朝储君就是这副模样,便不由笑了出来。

“笑什么?”易慎瞪了宁怀宣一眼,杏仁一样的眼睛里迸着光,这会比宁怀宣的下巴更像锥子,太尖太锐了,但那层稚气……依然在。

宁怀宣被易慎这样的目光震慑住,肩膀一动,就即刻收敛起笑容,低下头拽起自己的衣角。

皇帝进来的时候宁怀宣还坐在那把椅子上,双手置在膝上,扣着膝盖,眸光寂寂,安静得仿佛不曾存在过。

事情的经过是昭王爷交代的,一字不差却处处留情,易慎跟在一旁听着心里挺开心,就算还是逃不脱被责罚的结果,有了昭王爷这样一番带了求情意味的说辞,事情也就不会那么糟糕。

“怀宣?”皇帝将宁怀宣招到自己跟前。

小人儿从椅子上下来,扯了扯衣角,这才抬起一直垂着的头,眼里潋滟着水光像是荷花池里的池水澄澈明丽。

“你说是要怎么罚易慎呢?”皇帝问道。

躲在昭王爷身后的孩子郁怒难发,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大手压制住此刻他蹿涌上心头的恼火。易慎抬眼,见昭王爷正对自己微笑,那笑容温柔里带着宽慰,这才教他强忍着那口气,静静听着接下去的对话。

“上回皇上要太子抄的《与君书》还没抄完,就再多加五遍吧。”宁怀宣道。

皇帝的视线错开宁怀宣肩头越到易慎身上,微微沉下的神色看来好不威严,道:“还不过来。”

易慎揪住昭王爷衣角的手松松紧紧了好几回,最后又是被身旁的九皇叔推着到了皇帝面前。

跟宁怀宣站在一块儿都教这国之储君很不痛快,易慎往旁边挪了挪,但面对皇帝此刻严厉的目光,他亦只得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易慎咬牙记恨着宁怀宣,那张脸也就在刚才落水的时候有些变化,要不是真关系到自己生死存亡,保不准一辈子都是这样跟木头似的。多写五遍《与君书》,不是诚心与他过不去吗?

05.池子里的荷花开了(二)

易慎这样想着,对宁怀宣的不顺眼就越深。他已经想好了,书是一定要抄的,他也会乖乖地一字不落地抄完,但总要有人陪着,不能只是他一个人受苦。所以但凡易慎在书房里抄书,宁怀宣必定要在外头候着。凭外头越来越毒的日头照着,宁怀宣只要一天还是他易慎的侍读,就必定要这样扛着。

正在书房里咬着笔杆托腮对着横梁发呆的易慎见小福进来,小太监手里托着的托盘里放了几样时令水果,水灵灵的跟刚摘下来一样,看得易慎馋心大动,丢了手里的笔就蹿去小福面前拿起一只小桃子就往嘴里塞。

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太子没注意到贴身侍从有些为难的表情,直到啃了半个桃子正要擦嘴,才发现小福的目光不时就往外头瞟,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

“要给他求情?”易慎把剩下的半只桃子丢在桌上,拿过帕子擦手,道,“你还真是长进了。”

一晃眼都过去两年了,易慎还是这样跟宁怀宣闹着别扭,在皇帝面前受了气就回来找宁怀宣发泄,却是不打不闹,自己躲进书房里抄书,让宁怀宣那一副瘦弱的骨架子在外头站着不许走。

两年里风雪不改,只要易慎进了书房拿起笔,宁怀宣就会站在外头,当真跟雕塑似的,好几回身子受不住就这么倒下了,告几天假,等病好了继续跟在易慎身边侍读。

小福也不清楚堂堂丞相家的三公子为何就跟认了死理一样任由易慎这么折腾。

那次宁怀宣对他说:“小福公公不觉得太子殿下这样比过去安生多了吗?”

那次秋雨忽来,绵绵地洒满了天地之间,带着凉意落在皇城里,飘在宁怀宣肩头。雨丝逐渐濡湿了他的眉发,也不过才七岁的孩子,眉目里却有些大人才有的成熟,笑容谦和甚至在回头看着那扇关着的门时露出好些欣慰来。

也就是那时候起,小福觉得宁怀宣是真的对易慎花了心思的。那一句问话回绕在耳边,他将过去易慎的种种回忆了一遍,闹失踪、摔桌子打人、爬树翻墙,易慎什么混账事没做过,就是遇见了宁怀宣之后,只要惹了皇上生气了,那个以往神气活现的小主子就跑回书房里抄书,再不闹腾得鸡飞狗跳,虽然抄的总是那本《与君书》。

昭王爷曾与易慎说过,当初那五遍《与君书》是宁怀宣帮了他的,否则哪里这么简单就让皇帝发落了他的。

事后易慎回想起来,确实是这个理,但分明当时宁怀宣自己也没站稳,被他那么一推就掉下了荷花池怪得了谁?况且周围还有栏杆,他就不懂得抓着扶一把的吗?显然宁怀宣就是故意要出难题给自己,乐得看堂堂储君总被罚抄书,抄得整本《与君书》都能倒背如流。

越是这样想,易慎对宁怀宣的反感就越重,不管是不是被那个闷葫芦拖下水,或者受了宁怀宣的恩惠逃过好几次责罚,只要他易慎不高兴了,宁怀宣就必须在书房外头站着,两个人这么耗着,看谁先受不了谁。

又从果盘里拿了只桃子,正要咬下去的时候易慎看见小福那张求情的脸,心里头一阵烦躁,挥手道:“出去跟他说我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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