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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相手札 上——by清风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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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慎没交代接下去是要宁怀宣走还是留,自顾自就啃光剩下的半个桃子,然后净了手,要去外头转两圈。

开了门才发觉日头居然这么大,易慎被那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喷得往书房里退了一步,阳光泄进来,亮得他快睁不开眼,忙是叫了一声:“小福!”

小福一早就备好了巾子递给易慎,又把扇子呈上去,道:“太子这是要去哪里?”

“去荷花池遛遛,总比这里凉快。”一开手中折扇,啪的一声,一阵风扇来,稍稍消去了那股子热劲。

今年的夏季尤其酷热,纵是易慎到了池子边,坐在树荫下,还是抵不住这又闷又热的天气,手里的扇子闪得扇骨都快散架了,易慎真恨不得一下就跳进那池子里降降温。

那头看见有人过来,还不待小福瞧个仔细,易慎就推开身旁侍从跑了过去,亲热地叫了声“九皇叔”。

将是而立之年的昭王爷比早两年看着更要沉稳练达,看着易慎朝自己跑来,他也迎了上去。

“大热的天跑什么,我又不会见了你就走。”昭王爷道。

宫里见了他就转头的人还少吗?易慎明知道昭王爷不会,但就是忍不住要快些过来,能在皇叔身边多站一会儿也是好的。

拿帕子擦去易慎额上已经沁出的汗,昭王爷问道:“就你一个?”

“小福在后头呢。”易慎不以为意地回道。

昭王爷朝后面一望,果真看见小福喘着气儿往这里跑。他又问道:“怀宣呢?”

又是宁怀宣。易慎才疏朗开的心情被这三个字一瞬间都打去了谷底,毒辣的阳光照着却跟冰窖似的,教他没好气地扭过头,嘟囔了一句“不知道”。

小福总算是跟上了小祖宗的步子,只是人才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就听昭王爷问道:“怀宣呢?”

小太监抚着胸口顿了顿,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颤抖,道:“回王爷,宁公子回相府去了。”

“谁让他回去的!”易慎猛然问了一句,转身看着煞白了脸的小福斥责道。

小福心想,教宁怀宣在外头晒了那么久的太阳没中暑已是幸事,方才他看着宁怀宣的脸色就差直接萎顿在地上昏过去,也亏得那个平日看来文弱得像竹竿似的宁怀宣还能一步步走开。

但见这样的状况,昭王爷就料定必定是易慎又整了宁怀宣。两个孩子之间相处的种种他也是知道的,但宁怀宣不说走,他也就不好强行拖人离开,毕竟当初是他将宁怀宣带到易慎跟前的。

“九皇叔是要去见父皇?”易慎问道。

“见过了,正准备出宫,想起来就要去东宫看看你,不想在这里遇见了。”昭王爷道。

易慎心头一阵欢喜,拉着昭王爷的手就说要听故事。

“今儿个没准备故事,府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改明儿得空了我再同你说。”昭王爷说完就要动身,临走却又停了脚步,回头看着还站着不动的易慎,一双漆亮的眸子里总闪着楚楚可怜的神色,教他将刚想说的话又在心头回转了几遍,想了更委婉的说法才开口道,“大热的天你自己多注意些,也别总教身边人操心着,毕竟长大了的。”

昭王爷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戚戚苦涩,教易慎心里一阵难过,还想开口留人的话到了嘴边更加不好意思说出来。

昭王爷摸了摸易慎的头,孩子软软的头发虽然被烈日晒得有些烫手,但触在掌心依旧非常舒服,再看见易慎那一双满是期盼的眼睛,乌溜溜得好似成熟饱满的小葡萄,昭王爷笑笑,转身就此离去。

易慎看着那英挺高大的背影就那样离开了视线,和过去一样的昂首阔步,但今天这步子跨得怎么就这么沉,一步都能入土三分的样子。

小福发觉易慎这么站着就像忘记了时间,半高的身子挺得笔直比一边栽着的树还要直,他也就那么弓着身子立在易慎身边听候差遣。

不知究竟站了多久,小福只觉得身上的汗就跟帝都外的九天瀑布一样流着,莫说中衣,就算是穿着的外衫都快被浸透了,这时的太阳简直可以将人烤成人干。

额上的汗滴落在眉间,然后一股脑滑去了眼里。小福忙伸手去擦,心里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就想着劝易慎回去。暗自想想措辞,小太监就上前一步,试探着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骄阳下穿着锦衣华服的孩子身影回头,身子就那么不安稳地晃了晃,直接栽去了地上,发出一声噗通的闷响,随即就响起了小福惊慌的叫声——快传太医。

在日头下站太久究竟还是中了暑,易慎这一倒从东宫一直闹去了皇帝跟前,大半个皇宫都跟着翻了天似的,里里外外进出的人都快踩断了东宫大门的门槛。

有些人是当真关心着易慎的身子,譬如皇后、昭王爷,日日过来探望,还有些其实是带了看热闹的心,诸如易勉跟易勤。倒也不是不将易慎放在眼里,不过易慎平日里生龙活虎得跟铁打的一样,过去被皇帝罚了打了十几棍都没见病倒,反而是这会晒了晒太阳就扛不住,着实教他俩好奇。

这日太医才从卧房里退出来,小福送人出来恰巧就看见了易勉与易勤。两位皇子也都到了懂事的年纪,不像从前还小的时候一进东宫就直往易慎身前扑,拉扯着一处玩闹,尤其是二皇子易勉,正经起来就跟……宁怀宣差不多。

按理两位皇子平日也未与宁怀宣有多大交情,但小福看着就觉得有那么些相府三公子的影子,难不成也是因为宁怀宣整日出入东宫,他看得多了也就看成了习惯?

易勉拉着易勤的手走上前,问道:“大哥醒了没?”

小福回过神才看清了站在自己跟前的易勉,到底是皇家的孩子,跟宁怀宣的气质再像总有和易慎一样的高高在上,那眉目虽然不及太子刚毅硬朗,总是有些威仪的。

易勤抽回被易勉拉着的手就往屋里跑,说是太热了。

“三殿下……”小福赶紧跟进去拉住易勤,又不敢太用力,只好言相劝道,“太子这会儿还没醒……三殿下当心脚下别绊着了……”

“东宫的地再不平那哪里还能下脚?”易勤甩开小福的手就往里头奔,没看前头的路,愣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像是人的腿。

抬头才发现居然是昭王爷,蹙着的眉头将平日里那一星半点的慈眉善目也给消得一成不剩,吓得易勤连忙往后退,随便抓了个人就靠过去,看见是易勉,扑通乱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阿慎还没醒,你们先回去吧。”昭王爷看着眼前两个小小的身影淡淡道。

易勉拦在易勤身前的样子跟个小大人一样,被昭王爷如此一声拒绝他咬了咬唇,朝紫衣男子揖道:“知道了。”

易勤被拽着出了东宫,两个人并肩的样子彼此亲密,透露着孩子之间最单纯的真挚。

昭王爷暗暗叹了一声,将小福招到跟前交代了几句就默然离去。

小太监照顾易慎必定是尽心尽职的,当初知道自己能跟在当朝太子身边的时候他高兴得三个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当朝储君会是个什么样子,结果见了易慎,就只剩下瞠目结舌的份了。

看着现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易慎,身子起伏得很均匀就跟单单只是睡着了一样,小福莫名就想摇头,接着一声同样不知所谓的叹息幽幽地飘来,连接了此刻易慎的呼吸一般,那还在昏迷中的孩子竟也那样叹了一声。

叹息声在梦里被扩张开,膨胀地鼓满了周围的空气,跟笼子似的罩着中间那个迷茫的身影。易慎四处顾望,除了白晃晃的日光什么都看不见,身子分明是踩在地上的,但又像浮在空中,每走一步都像要掉入深渊。

火辣辣的光线刺来,他惹得将穿着的衣裳脱了个精光,小膀子暴露在空气里像要被烤焦了一样,他巴不得撕了自己一层皮。身上的汗肆意流着,教他觉得自己是从滚烫的水里被捞出来的,皮肤粘在骨头上非常不舒服。

正烦躁着,耳边突然飘来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从最开始淡得仿佛是幻觉到后来近得就像在身边,易慎侧耳仔细听着,跟着那声音靠过去,慢慢走进眼前的一大团光亮里。

06.池子里的荷花开了(三)

小福是被床上一声闷响给吵醒的。三更的天本该悄寂无声,偏偏就是那一下闷闷的声音实打实地砸了下来,犹如平地惊雷将床边的小太监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太子?”攀着床沿靠过去,小福发现已经睡了两天的易慎居然醒了,睫毛一扇一扇地动得很虚弱,但毕竟是有了动静了。

易慎觉得口渴,嗓子眼跟被火烧过一样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他就只好指指桌上的茶杯。

小福一颗玲珑心自然明白易慎的意思,立刻就倒了水过来。见易慎仰头喝水,动作大得几乎流了一半的水到床上,他便好心劝道:“太子慢些。”

喉咙被茶水润过舒服了许多,易慎这才开口,嘶哑着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小福从易慎手中接过茶杯,问道,“太子还要吗?”

“九……”易慎清了清嗓子,觉得舒服些才继续问道,“九皇叔来过了吗?”

“昭王爷日日都过来看望太子的。”小福回完话,看见易慎原本忧心忡忡的脸上露出了窃喜的神色,原本绷紧了的身子随之松了下来,他又不知剩下的话究竟要不要与才清醒的易慎说。

“怎么了?”易慎问道。

“那个……”小福目光游弋着不知落在何处,紧紧纂着手里的茶杯,指尖就快要扣进茶杯里触到还沾在杯沿上的残渍。

易慎立刻扣住贴身侍从的手腕,吓得小福连掌中的杯子都摔到了地上,清脆一声,那只精致茶杯就成了碎片,再有台上的烛火也随之扑朔,跟小福一样受了惊吓似的。

易慎逼问的目光剜在慌张的侍者身上,要不是如今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他也许就大声吼着质问出来。

“昭王爷他……”手腕被易慎抓得生生的疼,小福也不知道这大病初愈的小主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疼得他只想立刻甩手跑出去,也好躲过此时易慎骤然凛冽的目光。

“说!”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

“昭王爷……外调离开帝都了。”小福只觉得手腕上的那只小手跟鹰爪一样要捏碎了他的骨头,疼得他终于忍不住“嘶”地倒吸了凉气,微微颤着手试图从易慎手中逃脱。

易慎掀了还盖在身上的薄毯就跳下床,赤着脚踩在地上,没两步就被人扯住,回头看的时候,居然是小福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整个人都快趴在了地上。

“昭王爷傍晚就走了,太子这会儿就算去昭王府也见不着王爷的面了。”最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气,小福这会儿是铁了心地不撒手,除非易慎真的将他活活踹死。

易慎果真还想继续朝外走,无奈小福抱得紧,并且趁着他体弱就顺势爬上来一把抱住他,求道:“太子有什么要问的也等天亮了再出去,这会儿皇上皇后都睡了,宫门也宵禁了,出不去的。”

易慎在小福怀里动了两下却是也没剩多少力气,只好听了侍从的话乖乖坐回床上去。

接下去的半个晚上易慎就听着小福说这两天发生的事,皇后来了几次,皇帝来过几回,昭王爷来坐了多久,易勉跟易勤又跑来做过些什么。都是些大同小异的事,听不听都一样,偏生易慎就拉着小福把昭王爷来时的细节都说一遍,不能漏了一处。

其实要真遗漏了什么易慎也是不会知道的,但他就是这么认定着,只要小福说“昭王爷来的时候就做了这么些事”,他就想着确实是这么多了,他没错过丝毫跟那个人有关的事,一点点都没有。

听着听着,易慎已经睡着了。小福说完的时候,就看见那个身子靠在床柱旁,双手扒在上头,不省人事了。

到底还是才从病中清醒的人,平日身体再好也终究不过是个孩子,易慎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脑子里仿佛还有晚上做梦的片段。是在小福跟自己说了那些事之后,他睡着了,又做梦了。梦里的情景有些熟悉,像是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头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不真切面容,就是觉得很熟悉。

梦中那个垂首站在书案旁边的人开口叫过一声“皇上”,带着迟疑与关心,想要劝阻什么,但终究没人回答,最后台上的长烛爆了一记烛花,烛光跳动之间,他就醒了。

“阿慎。”皇后关切的声音传来,再有一双纤细的手扶上他的肩膀。

神智立刻就从梦境里被拽了出来,易慎反抓住皇后的手,还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抽出来,问道:“九皇叔……”

病容未去的易慎看来确实不若平日那样神采奕奕,那股子调皮捣蛋的劲儿没了,整个人都蔫了,但此时看着皇后的那双眼睛人就锐利得像鹰。

“你九皇叔自请去了丰台,没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皇后安抚着易慎,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柔声道,“你九皇叔走得匆忙也没等你醒过来,他可是交代下了,回头再回了帝都,可要考你功课的,要是不满意,在外头给你带的好玩的好吃的就都不给了。”

易慎睁大了一双圆眼注视着和颜悦色的皇后,生母在前,神色温柔,但却不是他最想见的那一个,说来也是愧对这一身血浓亲情。

昭王爷外调之事无人得知巨细,易慎一个久居深宫的孩子自然也得不到消息。为此,与昭王爷亲近惯了的当朝太子没有少发脾气,真的生气了,也不像过去那样躲进书房去抄书让宁怀宣在外头等着。

自从那日在书房外晒了多时后,宁怀宣也连着好几日没有进宫。那段日子易慎养病、想昭王爷的事也就没有在意忽然从身边消失了的侍读,一直到那个喜欢穿青衫的孩子重新走入自己的视线,易慎才想起,确实已经有好些时候没见着宁怀宣了。

易慎瘦了,宁怀宣也瘦了。易慎是因为中暑之后又小病了一场才消瘦了些,宁怀宣却是因为在相府中看书看得太用功了才使得衣带渐宽。

易慎听见小福这么说的时候不由嗤了一声,看了眼垂首的宁怀宣,道:“外头走走去。”

小福其实是顶不乐意让易慎出东宫的,以往出去了就是那小主子上蹿下跳,后来直接就病倒了,忙活了这么久才终于消停,要再出点事,保不齐他就因照料太子不利要被调走。

心里头心思绕来绕去,不想就听见宁怀宣一声“太子殿下”,小福抬头的时候吓得没直接撞上前头那棵树——易慎居然已经爬到了树杈上。

跟猴崽子似的动作灵活,易慎上了树就往树杈中间一坐,凭着下头的侍者怎么叫,他就是不肯下来。

人群里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皱着眉毛张着嘴,就怕他万一摔下来出个差池。好几个人将树围了个遍,就是不敢真的动身爬上去揪那小祖宗下来。

独独宁怀宣一个站在远一些的地方静默地望着,那眉眼不因侍者的吵嚷而动,黑眉黑瞳,幽邃得像是深潭,总也经不起波澜。

易慎就那样坐在树上,眼角里有枝繁叶茂的树,还有花圃里经过匠人精心整修的花草,蓊蓊郁郁的,夏日气息浓郁。

“宁怀宣!”不知怎的就叫了那个人的名字,穿过人群望着半个身子照在阳光里的宁怀宣,忽然就看见……他冲自己笑了……

易慎惊怔地望着那半面灿烂半面微沉的笑脸,又像回到了那日在养心殿饭桌上的样子,这样看着就出了神,只是这一次什么心思都仿佛停滞,眼里心里就那一抹笑容,温柔得像荷花池里被跃动着阳光的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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