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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相手札 下——by清风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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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轮回旧年的时光(三)

当朝天子命以国礼厚葬昭王。

宁怀宣说出陵的那一日,他在群臣之中望着主祭的易慎,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一切被定格了。不同于当初易慎在登基大典上的威仪锋芒,那个时候的易慎,更像个人。

“傻子又说胡话了。”易慎捻了一块酥糖给宁怀宣,看着身边人咬一口嚼着慢慢咽下,他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然而又想到之前的案子,想起眼前这个亲力亲为的一国丞相,易慎心头又起怜惜,叹道:“那些事搁一搁吧。”

那就意味着妥协,易慎终究是不愿意宁怀宣在朝中树敌,尤其是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

“我有分寸的。”宁怀宣淡笑着更像在宽慰易慎。

毕竟身份摆在那,其实也难为了易慎,宁怀宣跟皇后,一个要办,一个不让办,偏向哪一方都势必与另一方有冲突。宁怀宣是他好不容易重新给拉回身边的,又确实没做错,总不能为了这件事再出了岔子,影响两人感情。但皇后那里……

“你有什么分寸?”易慎好奇问道。

“温汲快回来了。”宁怀宣瞧见易慎瞬间像被泼了满脸墨汁一样黑了下来,他却是忍俊不禁。

“他回来干什么?”易慎自己也捻了快酥糖放入口中,但为什么是苦的。

“他家表姨婆被人欺负了,难道他还能在外头待着?”宁怀宣说着又咳了两声,原本放在几案上的手忽然被人握住。那阵暖意覆来,教他不由惊怔,但是想抽开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表亲……一表三千里……温府小侯爷还真是与民亲近……

“那就让他回来吧。”易慎是明白了宁怀宣的意思,虽然顶不想那个有些嚣张的温小侯从大老远的江南回来帝都,但眼下能帮宁怀宣的也只有温汲,说来说去,是少不了麻烦温府小侯爷这一趟了。

只是看着宁怀宣这时好时坏的身子,易慎又起一阵关心,道:“给你放回大假,回相府养病去吧。”

“闲不下来,谢皇上好意。”宁怀宣道。

拂逆易慎这种事宁怀宣已经越做越得心应手,笑眼里看着易慎又气又喜的神色,他只觉得这样未尝不好。

现世安稳,一切如常,不正是所有人祈祷的这样吗?

温小侯果然从江南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从南门一路直奔皇宫,一路上扰得人仰马翻,又是年少时那样肆无忌惮,唯我独尊。

到了宫门口,温汲跳下马,不顾侍卫阻拦就出手打了人直逼御书房,半道上被一队人拦住,这才没直接闹去了圣驾前。

皇后早听传言说那找宁怀宣告状的老妇是温侯府上侯爷夫人失散多年的表姨母,当时一国之母还不以为意,谁想那温小侯当真就气冲冲回了帝都。温侯府的势力不大,但也不能被忽略,皇后是国母,凡事落在人眼里都是一国风范,要出了差池,落下个徇私偏帮的罪名,她在后宫的位置也就不稳固了。

只是,当皇后想着如何走下招的时候,御书房那里传来了话,说晚上易慎过来用膳。

这下真是两方表家的亲戚对上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除非大团圆,不然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御书房里,易慎看着奏折,有些漫不经心,抬头时,瞧见宁怀宣正在喝茶。他就觉得宁怀宣那杯茶一定比自己的好,于是走上前抢了那人的茶盅。

“皇上怎么了?”宁怀宣不明所以,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易慎。

穿常服就是那一身竹青的袍子,宁怀宣穿了二十几年都是这个味道,偏偏易慎看不腻,还就爱看他这么穿戴,那些环佩都不要,干干净净得好似外头街市上随处可见的书生。

易慎盯着宁怀宣看了一会儿,将茶盅放在几案上,自己也坐下,朝宁怀宣那里凑过去,问道:“你说外头他们的案子怎么样了?”

宁怀宣的眉间隐有阴云,蹙眉思忖片刻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时温汲大闹皇宫的事人尽皆知,就为了一个表家的亲戚,温小侯就差在当朝天子面前掀桌子砸椅子,说那被掳去的姑娘是从小就跟自己指腹为婚的,就是后来两家人失去了联络,才一直没见面。

那时温小侯的样子真把易慎吓了一跳,观察了半天才确定那是温府的小侯爷,而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皇亲国戚,腰杆子能一挺到底的横。但温汲比他们更横,因为就他敢当着皇帝的面指着皇后的鼻子说“你家表弟掳了我表妹,如今我就掳了你家表弟去,生死下落一盖不说,一报还一报”——比泼妇骂街还要凶悍。

易慎跟宁怀宣说起当时的情景,整个人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拍着腿大呼过瘾,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戏。

该是多久没见易慎这样开怀地笑过了,笑声张扬畅快,真跟小时候重叠了,纯粹就是因为开心,觉得好笑。

易慎笑了半天,回头的时候看见宁怀宣仍旧那样云淡风轻,刚才的踌躇不见了,他又变得这么宁淡祥和。

“宁怀宣。”易慎追忆似的叫着那个人的名字,不去看身边的青衣男子,置在腿上的手慢慢地来回搓着,道,“咱们在一起多久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在一起”这三个字,可以有好几种理解。

没人应答,却是小福在外头叩门,说是事情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易慎追问道。

“温小侯爷跟戚家公子拜了把子,说把齐姑娘交给戚公子,再要他们跟着一起去江南定居,说那里风景好,可以陶情冶性。”小福回道。

“戚家答应了?”易慎不信。

“温小侯……”小福舔了舔嘴唇,犹豫半晌才道,“温小侯把戚家公子带去了不知哪里,回来之后,戚公子就答应了……”

“你跟着去看了没?”易慎像小时候拽着昭王爷的衣角缠着讲故事一样看着小福。

“奴才……”小福又嚅嗫了一阵,见易慎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抓着自己的手急迫地询问,他便凑在易慎耳边将话说了一遭。

“哈哈……”

易慎一声大笑,惊得拿起茶盅正要喝茶的宁怀宣险些将茶盅打翻,眼下茶水洒了些出来,泼在他的外衫上,留下好些水渍。

“回头你换我的衣裳穿。”易慎笑意不减,看了一眼小福,竟又忍不住连连发笑。

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此时却是一张实打实的苦瓜脸,面对笑弯了腰的帝王,他是半分笑的心情都没有。好不容易将视线从易慎身上移开了,又迎上宁怀宣困惑的目光。清润儒雅的一国丞相那双黑瞳往自己身上一搁,幽幽得跟能流出水来,一派纯良,反倒让他又羞又愧。

“皇上饶了奴才吧。”小福挨着身子就要给这全然没有帝君风度的易慎跪下了,苦求着赶紧让他下去吧。

“去吧去吧。”易慎挥手,见小福一溜烟的比那离弦的弓箭跑得还快,门扇咣当一声就被阖上,更是促得易慎前仰后合地发笑。

“到底怎么了?”宁怀宣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易慎将他拉到身边,笑得一张脸都红了,道:“我跟你说……”

易慎附耳上去,正要说,无奈心头那阵笑意总也止不住,就这样“哈哈”地又笑了好半天。

宁怀宣有足够的耐心等这个人笑完,但皇后不给他这个机会。才蹿出去的小福这会儿又入内,说是皇后过来了。

皇后当然不会这么便宜就让温汲把人给办了,但易慎说,温小侯言之有理,况且的确是戚家公子为恶在先,要不给温汲这一方苦主做主,就直接交给宁相吧。

皇后但见那站在天子身侧的当朝丞相,心头一凛。想宁怀宣之前那一命偿一命的严词厉声,纵是一国之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唯有妥协,说谨遵圣谕。

事情也不是他易慎办的,怎么就成了他的意思呢?

易慎苦笑着看向正躺在榻上的宁怀宣。

深秋天凉,但日光正好,午后这么照着人,也很舒服。况且那瘦弱的宁怀宣身上还有他堂堂一国之君亲自盖上的薄毯,还能被风吹得着了凉?

“不让你跟温汲在一起是对的。”易慎拨着手里的石榴道,这种荒唐的说辞都能让温汲掰出来,宁怀宣要再跟那小侯爷相处下去,保不齐就也近墨者黑了。

宁怀宣像是睡着了,模糊地应了易慎一声,欠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宁怀宣?”易慎试探着叫他,不见回应。

忙将手里的石榴放在一边案头,易慎拿了帕子把手擦干净就悄然走近宁怀宣身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凑在睡去的男子耳边又叫了一声:“宁怀宣?”

气息扑在宁怀宣耳根,吹动了他鬓边的发,但那个人依旧没有醒。

阳光打在宁怀宣白皙的脸上,宁静了此刻时光,也仿佛将宁怀宣的脸颊照得丰润了一些,淡红的唇微微抿着,好像是梦境里又遇见了什么事。

恶作剧地在宁怀宣耳边吹了口气,碎发在日光下动了动,易慎看见睡熟了的那个人伸手过来挠了两下就又继续沉湎在梦里。

这样都能睡着,宁怀宣该是有多累呢?

平日易慎总觉得自己有看不完的奏折,没日没夜地批,就是到不了头,想要趴下歇一会儿,都怕一眨眼身前就又多出能堆成小山的一叠公文。

那宁怀宣又在忙什么呢?

譬如跟处理齐家姑娘那件案子一样,以丞相的身份亲自为百姓主持公道?

那怕是有十个宁怀宣都要忙不过来了。

易慎不由笑了出来,视线又落在宁怀宣的侧脸,清和谦逊的面容,这样闭眼睡着,不是安生了不少?教易慎觉得忍不住想亲一口。

将园子扫了一遍,不见有人走动,于是堂堂九五之尊就决定在相府的花园里偷香,来个刺激的。

慢慢凑近那张脸,宁怀宣的模样在视线中不断放大,就快亲到了……

“大胆淫贼!”谁在园子门口大声喧哗!

除了温小侯,还有谁在相府里这么我行我素?

见宁怀宣就此醒来,那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很是诱人,但眼下是一定不能亲了,易慎心里气得像有几百只猫爪在挠,难受却不能发泄出来——他总不好冲上去一把揪起温汲的衣领质问为什么要坏了他跟宁怀宣的好事吧。

“哟,原来是皇上啊。”温汲阔步而来,笑吟吟地跟没事人似的,好似刚才那一声不是他叫的。

“小侯爷。”宁怀宣要从榻上坐起,这才发觉易慎居然俯着身子就在自己跟前,他这么一动作肩膀正好撞在易慎胸口。

宁怀宣的肩膀是凶器啊!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一下,硬生生硌得易慎捂着退开,这一腔怨气全含在眼神里,跟刀子似的刷刷刷全飞去了温汲身上。

温汲感觉到有杀气,这便止了步,尴尬地看了一眼宁怀宣,却是坏笑,好似在说,刚才可是我救了你啊。

宁怀宣不明所以,傻傻地看着易慎与温汲,秋光穿透在那两人之间,都是一样的风神如玉,不过易慎那满眼的恨哪,可是看着好笑。

温汲呵呵傻笑了两声,确定易慎不会真对自己动手,才又走近两步,对宁怀宣道“你就坐着听我说吧”,然后干净利落地坐在榻边——那原来是易慎的位置。

“我吧……该回去了。”温汲顿了顿,笑意仍在,不过多了分离别的不舍,看着宁怀宣同样惜别的目光,他又道,“明年四月你再来江南,我在迎城等你。”

“不去。”易慎抢在宁怀宣开口之前很果断地回绝道,“他就在帝都,哪都不去。”

“明年总要过去视察修堤情况,小侯爷放心。”宁怀宣淡笑回道。

易慎没再说话,抱胸站在宁怀宣身边听那两个好友话别——温汲怎么就有那么多话说不完?

秋天该是没有蚊蝇出没,但易慎就觉得这相府的园子里总有只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总也赶不走,非常的招人讨厌。

25.江南之行二三事(一)

于是温小侯就这么又离开了帝都,走前跟宁怀宣约好了来年迎城再会。

易慎觉得,他必定也是要跟去的,就以……微服私访的名义。但还是有些不安,因为江南是温汲的地界儿,虽然这整个王朝都是易慎的,但猛虎难压地头蛇,真去了江南,兴许还要看温汲的脸色。

左思右想都觉得江南之行“凶险”万分,他须得看紧了宁怀宣,不教温汲那小子把好好的一国丞相给诓骗了去。

“皇上?”宁怀宣站在御书房的书案前,看着正在出神的易慎,帝王手中的笔已经被按在桌子上许久,笔头都已经快不能用了。

易慎回过神,冷不防手中一用力就将笔弹了出去,空中猛然滑过一道黑色痕迹,恰是从宁怀宣脸上过去的。

二十五岁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来还跟小孩子似的——因为身边有个靠得住的人。

于是,当朝丞相清秀俊美的脸上,霎时间多了一块墨色,看来别……别有韵致……

“哎呀。”易慎忙从书案后头蹿出来,伸出袖子就要给宁怀宣擦脸,口中还道,“还有哪里溅到了?我让小福再拿套衣服过来给你换上。”

易慎特别喜欢让宁怀宣穿自己的衣服,好像这样就能证明那个人是自己的,但其实易慎的衣裳做工都太精细,与宁怀宣的气质截然不符,穿着也并不合那男子清润儒雅的气质。

宁怀宣轻推开易慎的手,取出一方帕子就自己擦,道:“没了,就脸上溅了一块。”

“你这样哪里擦得干净?”易慎不由分说就从宁怀宣手中抢过帕子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按住青衣男子的肩,道,“我来,我来。”

觉得手掌里的肩膀安定下来,易慎将捏着帕子的手凑近那张脸,然后小心翼翼地贴上去,一下一下,生怕自己没个轻重就弄痛了宁怀宣。

谨慎得变得束手束脚的易慎别有认真时的可爱,宁怀宣看着那人都不敢眨一下的双眼,眼底澈澈地就有波光泛出来一样,看得他心头如被暖风拂过,嘴角都不由有了笑意。

还差一点……就快擦完了,想着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气氛,这样含情脉脉地真是亲一亲宁怀宣最好的时候了,却偏偏……

“皇上,陈大人求见。”御书房外小福如是道。

走了一个温汲,还有一个小福!易慎扣在宁怀宣肩头的手顿时收紧,但怕伤了那副天生瘦弱的架子,他便快速帮宁怀宣将最后的一小块墨迹擦了,然后收回手,也没说要把帕子还给青衣丞相。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从深秋到初冬,然后帝都又下了好几场雪,终于开春了。

枝上鸟鸣正欢,叽叽喳喳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易慎才批完了奏折,站在园子里抬头看着那几只鸟儿在树枝上蹦来蹦去,活泼得紧。他便觉得方才的疲累也消除了一些,笑着问道:“宁怀宣,你说它们在叫什么呢?”

无人回应。

易慎这才想起,今天宁怀宣告假了,因为冬春交替的时候忽冷忽热,宁怀宣病了,被易慎勒令告假休养,已经是第三天了。

看看时辰还早,易慎就想着出宫去相府一趟,看看宁怀宣,也顺便谈谈过段时间江南的计划——但是相府看门的李伯告老还乡了,换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一脸木讷但办事周正,宁相说不让进,就是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进相府。

易慎心知宁怀宣这么做是要督促他尽早将去江南的事务处理妥当,但如今他都到了相府门口,不让进门,未免太不通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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