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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相手札 下——by清风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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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是稚色的眼睛里倒有孩子才有的认真,小手拽着宁怀宣的袖管,总舍不得放手。

然后,他们就在一起说易慎了。再然后,小福就亲自过来说,易慎传易暄过去,至于宁怀宣,爱在哪在哪。

易暄觉得吧,宁怀宣说易慎的那些都是好话,太假了,跟自己以往看见的父皇完全不一样。不过易慎对宁怀宣是真的,看他走哪都带着宁相的,听说这是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二十年……好长……

易暄掰着手指都数不过来,易慎跟宁怀宣居然认识这么久了。

脑袋上被人拍了一下,易暄吃痛叫了一声,抬头就看见易慎已经站在自己身前。他这么昂首望着,就觉得父皇好高,比宁怀宣还高,他得蹦得多用力才能也到这个高度呢?

“问你话呢。”易慎蹙眉,有些不耐烦。

“什么?”易暄迷迷糊糊地问道,见易慎目光如炬,直像要剥了他的皮一样,易暄就又习惯性地往宁怀宣身边靠,就差喊一声“宁相救命”。

易暄长得跟易慎像,但不知是不是跟宁怀宣在一起久了,偶尔那种木木的心不在焉的样子却跟宁怀宣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宁怀宣,易慎受不太住旁人这个样子,所以方才易暄出神的刹那,易慎并不太高兴。

“问你除了看书,还做了什么没?”易慎耐着性子问,不过显然,这样的耐心快到极限了。

“没了。”揪着宁怀宣的袖管,易暄猛烈地摇着头。

小福在一旁看得直乐呵,这会儿已经完全一国之君风度的易慎就是拿易暄没办法,一个宁怀宣只要往那儿一站,不说话,也足以让易慎想做什么都做不出来。

“父皇……”易暄小声地叫道,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一边正在偷笑的小福,道,“你看,小福总管又在偷笑了。”

不好,小主子要借刀杀人,转移易慎视线了!

小福忍啊忍,终于把嘴角的笑意憋了回去,见易暄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像在说“小福总管啊,你帮帮我吧,这会儿委屈你一下,下回我一定补偿你”。

有时候孩子的话纯真无邪,可以拿来当笑话听,但有时候是一个字都不能往耳朵里听的,尤其是像易暄这样看着纯良好学其实古灵精怪的皇家子弟,能把易慎都气得只能干瞪眼,他就势必不能有“你不入地狱,我替你入地狱”的舍身精神,因为往往是没有回报以及自己下场堪虞的——何况,易暄还有个宁怀宣做护盾,他一个在易慎跟前服侍的奴才,孤苦伶仃起来,就是比秋天里被吹落的黄叶还要凄凉,至少有人心情好,还会写写诗来咏一咏落叶,有谁会对他有这个闲情逸致呢?

所以这个忙,是绝对不能帮的。

30.宁相的归属问题(三)

于是这一整个夏天,宁怀宣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跟易暄一起过的。以往跟在皇帝身边的宁相现在被易暄缠上,有人说,宁怀宣将来是要辅佐幼主的,也许就跟宁谨铭一样,身经两朝。

偶尔听见有人这样议论,宁怀宣的神色就有些微妙,笑色不减,但莫名就多了些别的情愫。

每每到了这样的时候,易慎便不自主地想要去触一触宁怀宣眉间氤氲着的清愁,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因为易暄又过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直戳两人心底的问题。

宁相怎么还没有成亲呀?

亮得几乎可以流出水的眸子眨巴着望着宁怀宣,这几日易慎对自己的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是以易暄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但也确实很好奇。

听说易慎弱冠之年就娶了亲,那时先帝在位,他也还是太子,宁怀宣也没登上丞相之位。

易暄以为,就宁怀宣跟易慎这样好的交情,易慎一定会给安排一个顶好的姑娘与宁怀宣成亲,但事到如今,宁怀宣还是孑然一身,而宁家另外两位大人的孩子也都大了呢。

宁怀宣按在易暄肩头的手不由收紧,低头看着易暄澄澈的双眼,他摇摇头,道:“臣这身体,怕是拖累了人家姑娘。”

那时易暄还在说着童言无忌的话安慰宁怀宣,一旁的易慎仿佛被重物狠狠砸在了心头,宁怀宣的模样将事情推脱得仿佛理所当然,但也只有他知道,这个性格温顺、处事严谨的一国丞相,究竟为何至今不婚。

再喜欢又怎么样,有些事就是无能为力。以前觉得只要在一起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那么坚定地把这个人留在身边,但事态发展,最后落入现实了,才知道心底的希望更多的不过是妄念,这样的坚持,需要付出的代价比其他都要多。

书房里易慎抱着宁怀宣,这副身子常年瘦弱,抱着抱着也就习惯了。其实宁怀宣的身体比过去好多了,就是夜里睡不好,每回见了面,易慎都能发觉那人眉宇间浓浓的倦色和疲惫。

“你去歇一会儿吧。”易慎柔声道。

宁怀宣就坐在一边,看着易慎坐回书案后头处理奏折,他就一手支额,默然看着,没有一丝倦意。

黄袍在身的这个人一直都有身为一国之君的气度的,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从他喜欢登高,俯瞰周围,那种睥睨天下的感觉就会引领他一步步去完成自己该完成的职责,就像宁怀宣也有作为丞相之子的责任,还有曾经昭王爷对他的期许。

被易暄缠了好些时候,宁怀宣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去观察易慎,他看奏折的神情,低头思忖时的专注,或者是拿起朱笔写下批注的模样,还有过去的影子,但分明更加沉稳,更加适应这样的生活。

易慎说,宁怀宣看他的样子像要离别。

宁怀宣苦笑道:“是啊,等明年春天,我还要去江南一趟。”

“还去?”易慎想说一起去,但看着宁怀宣的带着劝解的笑意,他便作罢了,却还不死心,拽着宁怀宣的衣角,说,“哪有丞相每年亲自下民间视察的,朕不许。”

想了想,究竟是用“我”还是“朕”,易慎终究还是这样说了。

私情牵绊不住宁怀宣,就用君臣之礼试一试,尽管去一些时候就能回来,但相思莫过迢递分别,易慎想着这个人几乎不能再离开自己身边了。

不知是谁一声叹息,居然将树梢上的黄叶叹落了下来。薄薄的叶片儿在空中打着转,一圈圈地旋着飘下来,最后落在地上,在宁怀宣脚边,有轻轻的一记声响。

宁怀宣被这样的声音从浅眠中弄醒,睡眼惺忪中,他瞧见清砚就在身边,便道:“清砚,沏壶茶来吧。”

清砚沏茶回来时,看见宁怀宣正拿着那片落叶出神,清瘦的一道侧影坐在已见萧瑟的相府园子里,跟在宁怀宣身边多年的书童方才想起,今日该是宁怀宣沐休的日子。

难得不进宫,宁怀宣便在自家园子里坐了会儿,但不多时便睡了过去,只是连一片枯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将他从睡眠中唤醒,也无怪乎宁怀宣眉间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疲惫总是这样浓重,挥散不开。

宁怀宣不觉得,清砚却是这样想的,只是想开口劝说要宁怀宣多注意休息的时候,园子外头传来了男孩稚嫩的叫声。

“三叔。”男孩子的叫声从园子门口传来,比起易暄就要练达稳重许多了。

那是宁怀晨的长子孝之,八岁,跟他父亲一样是个沉实的性子。

宁怀晨跟柳氏就跟在宁孝之后头过来,小孩子虽然被诗书教化得有些刻板,但总还有些天性里的活泼,见了和善的宁怀宣,这种情绪便稍稍得到了扩张,整个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宁怀宣从榻上坐起身,清砚又搬了三张凳子过来。

自家兄弟也有些时候没见了,宁怀晨如今育有二子,除了孝之还有次子礼之,不过三岁的娃娃,今日也就没带来相府。

宁怀义外出公干去了,不在帝都。

看着宁怀晨与柳氏彼此相敬如宾,有子承欢膝下,一家子其乐融融,当算得上是神仙美眷了。

“小叔可有中意的人家?”柳氏温婉的性子一如当年,现今看着宁怀宣虽不如过去还会脸红,但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尽是询问商量,教人不好驳了她的话。

“大嫂怎么这么问?”宁怀宣该是知道了这夫妻二人过来的意图,可叹自家人彼此关心,但有些话说不出口,他便这样一日日耗着,终究也躲不过。

“就是问问小叔的意思,若是有,不妨说出来,我跟你大哥……”柳氏看了眼宁怀晨,笑容羞赧,便不再说了。

“这都二十七了吧。”宁怀晨面色淡淡,却是颇有家长风度道,“不小了,别再拖了,否则也不好告慰宁家祖先了。”

其实有了宁怀晨与宁怀义,宁怀宣是否成家立室已不是那么重要了,但血亲的兄弟,都是宁家骨肉,如今两位兄长都有美眷在侧,家庭和睦,偏就这个自小体弱的三弟还孤身一人,没个体己的人照顾,教人不太放心。

宁怀宣惨笑,那笑意就跟刚才落下的枯叶一样,看着舞动的姿态挺好,但终究是离枝黄叶,无依无凭。

“要大哥操心了。”宁怀宣一声道谢,抬头的时候恰见站在不远处的易慎,不知怎的,心头一动,原本就没多少的力气也仿佛一下子被抽离,有些坐不住。

易慎过来了,就坐在宁怀宣身边,跟宁怀晨说了会儿话,但青衫男子没听清楚,思绪里又是一片混乱,连视线也开始模糊朦胧,最后若不是易慎搂着他,兴许就又要睡在风里了。

“要不,你听你大哥的话吧。”易慎抱着宁怀宣坐在床上,埋头在恋人颈窝里,低声说着。

他像是睡着了一样不说话,但双眼睁着,黑瞳里深沉一片,感觉着肩头那双手把自己搂得更紧,浑身的骨头都快被揉碎了,才蹙眉道:“易慎,轻点儿。”

“宁怀宣,找个能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我给你找。”易慎蹭上他的脸颊,肌肤相亲的瞬间,易慎又吻上了宁怀宣的唇。

轻柔温和的一记浅吻,就是唇贴着唇,没再深入,也没任何挑逗,易慎就想这么抱着宁怀宣,抱上一辈子,不出这个门,也就不用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会有人问“宁相怎么还不成亲”这样狠狠的要把心脏戳穿的话。

宁相怎么不成亲?

因为皇宫里有人等着他呢,这么多年了,不舍得就这么走了。那个人把他攥得太紧了,不肯松手,也就成不了亲了。

“一天里我待在相府的时间还没有在御书房多。”宁怀宣苦涩的神情让嘴角的笑意更加凄凉。

易慎错愕,这是什么意思?

天天面对最久的那个人是易慎,总是把各种好玩意儿给他的是易慎,将他捧在手心里的是易慎。这么多年了,谁待他这么好过?也就是一个易慎。

易慎说要他娶亲,亲自帮他找,以王朝最高统治者的身份,为他寻一个让人人欣羡的娇妻良眷。但就算娶到了一个如花似玉、温柔体贴、贤良淑德的妻子又怎么样?人是易慎挑的,那些好,自然也就是易慎给的,绕来绕去,还是易慎,没有其他。

“那你当初怎么就忽然不肯跟我说话了?”在心里藏了好些年的困惑,易慎不明白那段时间宁怀宣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就丢下自己跑去江南。他一个人在东宫书房里对着柱子发酒疯的时候,这个人却不在身边。

那天晚上好苦,但宁怀宣偏偏不在。

宁怀宣想了想,目光长久停驻在易慎眉间,然后道:“小侯爷说,那是考验。”

刚才还在挣扎难过的心情顿时就被这句话弄得拨云见日,易慎笑啐了宁怀宣一口,道:“我就知道是温汲那小子把你教坏了。”

“我觉得小侯爷说得挺有道理,所以就试一试。”宁怀宣低头,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易慎刚跟他说“宁怀宣,我喜欢你”,两人刚在一块儿,他还会脸红。

“回头我就把温汲从江南调回来,不让他在外头逍遥自在。”易慎又靠回了宁怀宣的颈窝,拦在那人肩头的手上下摩挲了一阵,再不说话。

但那句话,毕竟是说出来了——宁怀宣,你娶亲吧。

怎么都散不开,始终在耳畔回绕,绕进了心底,将现实衬得血淋淋的。

娶亲吧,娶个可以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总比这样为了我这样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但还没有将你了解得彻头彻尾、没心没肺的混蛋再受了委屈好。

“宁怀宣。”易慎又叫了他一声,慢慢地,每一个音节都被放慢。

“嗯?”宁怀宣想动,但肩头有易慎靠着,他便如旧坐着。

“你是我的。”二十七岁的人,还跟十七岁的时候一样,或者他从来就是如此,认定了的东西就不放手,一个宁怀宣抵不上所有,却必定是占有最多的那一个。

图什么呢?不就是让这个人留在身边,然后长长久久地相处下去。他要达成宁谨铭的希冀,留在官场中,所以他就好好来做这个皇帝,然后将他留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时刻都能看见,时刻都能触到。

图的什么呀?

易慎说,也就是一个宁怀宣,仅此而已。

“宁怀宣。”易慎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明天起,搬来宫里住吧。”

然后,我好更加一刻不离地看着你,就像以前你看着我一样,吃饭睡觉、上朝看书,都不教你走了,找谁我都不放心,我得自己来,因为,你是我的。

“别说傻话了。”宁怀宣摇了摇身子。

易慎快将整个身子都靠在宁怀宣身上了,所以这会儿怀里的身影移动,他就跟着晃,然后两个人都倒在了床上,他尽力将宁怀宣抬起,手臂压在那人身下。

“你胖了。”易慎侧躺在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宁怀宣,尽管手臂被刚才那一撞有些痛,但宁怀宣确实没有以前那么轻飘飘的了。

“最近吃得好,睡得饱。”宁怀宣一面说,一面抬眼朝上看,仿佛那些话都是从上头看来的。

“终于肯听话了。”易慎笑道。

“嗯。”宁怀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没看易慎。

垫在宁怀宣肩下的手臂曲起,又将那副骨头架子搂住,并且有人正在一点点地靠过去,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已经很近了。

宁怀宣还在望着床顶的纱帐,像在看什么新奇的宝贝。

那眉眼在视线里逐渐放大,幽深的瞳仁将易慎的眼光牢牢锁住。那仿佛就是个缺口,让易慎从中探知真正的宁怀宣。

然后,两具身体胼足相抵,就几乎完全贴合在了一处,鼻息交缠。

“宁怀宣。”易慎其实不太高兴,因为没在宁怀宣的眼里看见自己,但眼下这人要逃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还有些兴奋。

宁怀宣循声低头,眼前却忽然覆下一片阴影。猝不及防之间嘴唇被什么东西咬了,有些干燥的唇瓣被瞬间濡湿,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就有软软的什么东西又一下子冲入自己口中,肆无忌惮地搅着,撩拨起身体里某种热情。

之后……宁怀宣感觉身上重重地压了个人,有只手开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从胸口一直游弋去了腰际……最后……自己那根腰带……松了……

于是,今晚宁相沐休,御书房的值班侍者也可以轻松过一晚。

31.但愿岁月静好(一)

易暄喜欢在皇宫里的荷花池边看书,就像以前易慎喜欢坐在池子里的假山上晒太阳发呆一样。

如今池子里的荷花都谢了,其实不太好看。

秋风里,小皇子执书而坐,衣袂微扬,脊梁挺得笔直,像后面竖了块模板似的。

宁怀宣正与易慎从御书房阅完奏折出来,两人并肩,身旁未带其他侍者,看着秋光朗朗,云淡天高,心情也就好了许多。

“那小子怎么在这里?”易慎望见易暄小小的背影,便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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