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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相手札 下——by清风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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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下偶尔会在这里看书。”宁怀宣回道,笑意跟此时的天光一样清朗。

易慎微微蹙眉,却不是生气,就觉得这孩子的喜好有些奇怪,喜欢在这并不安静的地方看书,又能看进去多少?有几分专注?

心下便想试探一番,易慎放轻了脚步过去。

立侍在易暄身边的宫人发现易慎过来,正要行礼,却因帝王一个噤声的手势而依旧安静地处在原地。

易慎走到易暄身后,负手站着,视线里小皇子还在专注地看着书本上的内容,目不斜视,看来相当认真。

宁怀宣看着这对父子一坐一立,一个凝神阅卷,一个悄然督查,身后就是那方荷花池,水波潋滟,柔光旖旎。

帝王龙袍泛着隐约的金光,衬在易慎微沉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皇家威严。而那小皇子易暄颔首看着书上内容,眉色稚稚却心无旁骛,一身锦衣亮丽却不张扬,这样看着,与易慎当真极其神似。

易暄看累了,于是阖上书本,小小地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然后手臂向后时,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像是衣服料子,然后小拳头好像还轻轻打在了谁的身上。

眼见身边的侍从全都跪下,易暄从石凳子上跳起,转身的同时后退了两步,视线从低到高将跟前的高大身影扫了一遍,最后望见易慎那张喜怒莫辨的脸,直教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慌忙行礼,道:“父……皇……”

易慎撩了袍子往石凳子上悠然一坐,神色闲散,问那埋首而立的小皇子道:“怎么不在书房看书呢?”

易暄偷偷瞄着正朝易慎走去的竹青身影,抱拳的小手互相磨了磨,道:“书房里太闷了,所以就过来了。”

往日灵动的小孩子见了易慎就畏首畏尾,要不是宁怀宣在侧,只怕易暄此刻就是咬破了嘴唇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啊……”易慎不像在跟易暄说话,回头看了眼宁怀宣,目光里又有那片已萎顿了的荷花丛,竟是不如当年了,好些叶子都有些残黄——当年他还跟宁怀宣在荷叶丛里嬉戏呢。

“没事了,你回去吧。”易慎要宁怀宣也坐下,显然是不希望易暄留下了。

方才易慎那一声感叹之间,易暄发现眼前帝王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惆怅,而宁怀宣的眼里也泛起几乎相同的情绪,是以易暄不作多留,就此告辞。

那小小身影带着几名宫中侍从转身离去,脚步声越来越远,走后影子都看不见了。

易慎忽然道:“要不,就把太子之位定下来吧。”

那口吻像又在感叹时光流逝,与过去相似的人,还有一些仿佛熟稔的事。

宁怀宣不料易慎忽然就起了这个话题,神色也瞬间肃穆起来。当年先帝是在易慎出生时,就将储君之位定下来的,所以易慎一出世便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与众不同,受人瞩目。

如今易慎登基七年,后宫之中,一后二妃一嫔,两子一女,易暄为正宫皇后所生,是嫡长子,按照祖制,也确实是该立其为储君的。

但一直到刚才,立储之事都未从易慎口中说出,却是这青天白日,云淡风轻,在这本是还算怡人的景致中,一国之君突如其来地说了这句话。

宁怀宣能感觉出易慎对易暄的期待,当年皇后诞下麟儿,易慎初为人父时的欣喜,还都历历在目——这也是易慎作为国君需要肩负起的责任。

易慎的成长受尽追捧,所以他曾经肆无忌惮过,如果不是宁怀宣在身边,也许那些飞扬跋扈的性子会在其他人的奉迎与溜须拍马中不断膨胀,从而走上另一条路,不会有如今的安稳。

宁怀宣对易暄的喜爱,易慎又何尝看不出呢?悉心教导时,一国丞相眉间流露出的希冀在易暄每每从容正确的回应之后转为欣喜以及更多的期待。有时易慎看见宁怀宣握着易暄的手,手把手地教那个孩子写字,那样的亲近仿佛与生俱来。

所以,总该给这个孩子平凡一些的东西,别一开始就被捧得那么高,什么比较都没了,自然也就错过许多东西,好比手足之情。

宁怀宣的闷咳声打断了易慎的思绪,连着好几声咳嗽有些急促,易慎就说要传太医。

“不碍事,咳着咳着……就好”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中间还夹了两声咳嗽,那好不容易才看来壮实了一点的身子,这会儿又瘦下去了。

易慎自然是坚持传太医的,但当叫了声“小福”,他才想起跟宁怀宣一起出来的时候,特意将贴身侍从留在了御书房。

“皇上怎么想起立储的事了?”宁怀宣问道。

“就是忽然想到,于是找宁相给朕参谋参谋。”私下里易慎与宁怀宣多是你我相称,这会儿易慎却像在开玩笑。

“兹事体大,皇上可以找其他大人共同参详。”宁怀宣浅笑,说的却是正理。

“宁相……”易慎想要反驳,却是一时无言,那人目光肃正,反倒教他不再好意思拿这事寻开心。当下易慎嗤笑一声,摇头道:“你赢了。”

骰子还是牌九?

这是当初温汲带着他们去赌场一开眼界,听见易慎对着宁怀宣大呼一声“你赢了”时,顺口就接下的话。

那个时候,宁怀宣看着眼前被庄家推来的银子却没多大高兴的意思,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记得宁谨铭过去给自己的教导,酒色赌乃为人大敌,不可沾身。然而他却被易慎跟温汲一起拉进了锦城的赌坊,还在易慎的教唆下下了注,并且赢了钱。

易慎比他高兴,好像那是用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赌并且最后大杀三方。

“再下一盘!”温汲拉着宁怀宣就要下注,“怀宣啊,你说是大还是小呢?”

那一声“怀宣啊”在如今有些吵嚷的人声里却分外清晰,堪堪扎在易慎耳膜上,教那白衣公子一个激灵,将被温汲扯去身边的半只宁怀宣的袖管即刻抢回来,道:“你下你的。”

温汲正要下注,一把半开的折扇却是拦在他的手下,不用看都知道此刻已经站来温汲身边的人是谁。

戚祁将钱袋塞在温汲怀里,笑道:“自己数着银子下注。”

温汲暂且收起手中的银子,打开钱袋点算。

宁怀宣见庄家就要叫停,便问易慎道:“还下吗?”

易慎将手中的银子推给宁怀宣道:“你来。”

宁怀宣掂着手里的银子,不多,看了最后几个下注的人,便跟着感觉将银子放在了写有“小”的一边。

然后,骰盅开,一二二,小。

宁怀宣赢了。

温汲说,以后就该带着宁怀宣来赌场,这青衣丞相说什么,他就跟着往哪下,保准一本万利,财源广进。

温汲拍了拍宁怀宣的肩,赞道:“看不出,怀宣你还真有一手。”

那乐滋滋的模样好不惬意。

易慎但凡听见温汲这样亲昵地叫宁怀宣,就要变脸。将还愣愣的身影往后一扯,自己拦在宁怀宣与温汲中间,拱手道:“小侯爷过奖。”

温汲瞟了易慎一眼,又不是夸他的,然后目光越过易慎肩头与宁怀宣道:“怀宣,你还往哪下,我跟着你。”

戚祁在一旁闷咳了两声,抢过温汲怀里的钱袋,道:“算我一个。”

但戚祁总是跟温汲对着干,于是只要温汲赢钱,戚祁必定输,若是戚祁收了银子,温汲只有无可奈何地摇头。

赌桌上的钱,说是自己的,也不是自己的,戚祁对此并不太往心里去,温汲自然也就随了他,除非庄家出千,盘盘通杀,否则,他们也是不输不赢,就是玩玩。

温汲说,小赌怡情,偶尔在赌桌上这样赢些钱,心情自然好,要是输了,也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自己掌握有度便好,除非是真的被牌九骰子蒙了心,那样的下场固然悲惨,却也是自作自受。

易慎难得对温汲有赞同之意,在听了温小侯这一番陈述时候却了然点头,垫掂着手里的银子,他递到宁怀宣面前,笑道:“请你吃东西。”

“你也太小气了。”温汲不屑地瞥了易慎一眼,与身边正摇着金边折扇的戚祁道,“今晚吃喝玩乐都算我的,别跟我客气。”

戚祁折扇一收,笑道:“温小侯也不是个多大方的主。”目光自然移在了宁怀宣的身上。

“怀宣的自然也算在我账上,就是怕他不跟我们一起过去呗。”温汲显然是在对宁怀宣出言相邀。

“小侯爷盛情,自然不能错过。”宁怀宣还站在易慎身边,日落霞光披散,正罩着这两道身影。

于是一行四人,去了锦城最有名的教坊,谈笑风生。

戚祁是个中好手,流连花丛,游刃有余,将那些花娘哄得各个娇笑不止,有些甚至直接落了香拳在那黄衣之上,一声声“戚公子你好坏”,娇媚婉转,活色生香。

宁怀宣与温汲说话,易慎坐在宁怀宣身边同另一位花娘喝酒——多半都只是逢场作戏,何况易慎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宁怀宣,时刻防着温汲呢。

“我觉得,皇上回头就可能给我安排个苦差事。”温汲听着那一头发出的笑声,挑眉苦笑——戚祁不知跟花娘们说了什么,居然笑成这样。

“你是这么想他的。”宁怀宣不饮酒,温汲只让人给他备了茶,是以如今他托着茶杯,淡淡问道。

“你看他这会儿,就恨不得在我身上戳好几十个窟窿呢。”温汲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易慎。

宁怀宣转过头,烛光里有易慎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那人狭促的样子其实挺可爱,教宁怀宣笑容更甚。又将视线落回手中的茶杯,宁怀宣道:“江南没了温小侯可不成。”

“就跟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样?”温汲说完自己都忍俊不禁,探看着宁怀宣的眉眼,低声道,“还能这样多久呢?”

握着杯子的手就此收紧,茶水的温度透过杯身传来,由指尖传递开,最后烫得宁怀宣将那杯子放下,手上还有些火辣辣的烫。

那一双手总是白得泛青,跟宁怀宣总是这么清瘦一样。

那一头戚祁又说了笑话,引得一众花娘发笑。

温汲循声望去,恰见那黄衫公子也朝自己看来。金边折扇刷地打开,照旧在那人身前悠游自在地扇啊扇的,然后戚祁又转过目光与花娘们说说笑笑。

温汲笑了一声,喝光了杯中的酒,一面再续上,一面与宁怀宣道:“这就是自称从帝都追来江南的人,你信不信?”

烛影摇红,丝竹在耳,戚祁怀抱貌美花娘,咬耳轻语,很是亲密,一派纨绔风流,当真不像是会千里追人的模样。

但宁怀宣相信,就凭方才他看见戚祁望向温汲的那道眼光,教他觉得熟悉,像是易慎望着自己的样子——纵是看来随意,势必真有情义。

32.但愿岁月静好(二)

在江南的日子时不时就浮动在宁怀宣心头,他跟易慎的相处也好,或者是温汲与戚祁,浸透在江南水乡间的情谊,总比帝都多了些柔和温脉的情愫,就连回忆起来都要舒心许多。

易慎看着宁怀宣又在出神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叫了声他的名字:“宁怀宣?”

被那五根手指晃了眼,宁怀宣回过神问道:“怎么了?”

易慎站起身道:“我看风大了,不如回去吧。”

那把骨头即使在风里坐着都像要倒下似的,但一直以来宁怀宣还都陪在自己身边,静默悄然,只要易慎一伸手就能抓到他,瞬间也就安心了许多。

这么抓着一路走下去,又是开春了,宁怀宣又要去江南,但易慎说,这回给他过了生日再走,就他们两个庆祝庆祝。

当朝丞相生辰,自然有不少前来恭贺之人。相府大门因此早早就被人敲开,原本清宁的府邸,也在这一日忽然热闹起来。

不是整岁生日,也就没有大办,况且前来恭贺的也多是朝中同僚,以往不说太生疏,也总不至于多亲近,尤其是易慎说晚上过来亲自给宁怀宣贺生,这相府中的酒宴结束得也就很早。

清砚虽然大多数时候办事有些呆板,但易慎要是过来相府,他还是能够清楚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的。

于是相府中的侍者大多在晚上就避开了宁怀宣住的园子,进进出出的只有清砚与小福——上酒上菜。

春季渐渐鼓出了花苞的花圃看来比冬天时只有光秃秃的枝桠要好看很多,新绿抽了芽,一点一点的花骨朵点缀其间,在风里摇晃着,四周的灯光照来,影影绰绰,有些像易暄偶尔看书时摇头晃脑的样子。

清砚将酒菜都上齐了,便与小福一起退了下去,两家侍从倒也亲近,看着背影也跟认识了好多年相交甚深一样。

“清砚也不是那么木讷。”易慎笑看了一眼快要从视线中消失的背影道。

“平日也会说些笑话。”宁怀宣给易慎倒酒,然后自己往杯子里倒茶。

都说官场中人不能不会喝酒,但宁怀宣这堂堂丞相、一朝重臣,却是滴酒不沾。以前易慎不信,觉得是宁怀宣故作清高,便连哄带骗地喂了他酒,结果第二日早朝上就少了个人,正在相府的床上躺着呢。

自此之后,但凡有宁怀宣出现的地方,易慎只要跟着,决计不教那青衫客沾了半滴酒。若是易慎要与宁怀宣亲近,他自己也就不敢多喝,甚至跟着喝茶。

今日宁怀宣二十八岁生辰,请了易慎过来喝酒。

相府里的酒不比宫里,但有眼前这人与自己对坐,易慎就觉得滋味胜过天上的琼瑶佳酿,酒香笼在口中,回味无穷。

宁怀宣举杯,与易慎道:“臣谢皇上。”

虽是在相府开的小宴,却是易慎说的,说喜欢宁怀宣这片园子,看着舒服,至少从围墙外吹来的风,都比皇宫自在些。

少年曾登高眺望,希望将视线延伸到宫墙之外。

易慎举杯笑道:“该朕敬宁相才是。”

一来二去,又是官腔,又带着玩笑,易慎见宁怀宣今晚笑意都有些醉人,他便索性不再饮酒,搬了椅子就坐到那人身边,拿起清砚多备下的那只茶杯,从宁怀宣手中接过茶壶,陪着身边人一起饮茶。

茶水入口,很是苦涩,味道跟宁怀宣以前喝的都不太一样,似乎又味浓了一些。

“是小侯爷特意送来的贺礼。”宁怀宣饮茶,不为那涩意所动,就跟往常喝白水一样。

又是温汲,易慎觉得送贺礼这事居然也会被温汲捷足先登,着实说不过去。当下他便从袖管里掏出一只瓶子,通体晶莹,触手即温。

“我问了清砚,他说你最近晚上总起夜,所以我就让太医给配了这种药,睡前嗅一嗅,也不用你喝那些苦药了。”易慎将瓶子塞在宁怀宣手中,掌心却是握住了那只手。

微凉的指触在手心,瞬间就将那份温度传递上心头,易慎爱怜地看着宁怀宣,不由就又握紧了几分,叹道:“你这身子什么时候能彻底好起来?”

就是怕他太累了,所以很多公务易慎能做的就都做了,勤政是因为不想那个人做太多事,但偌大一国,诸事具细,他一人之力毕竟微末,只盼着宁怀宣能自己放过自己,偶尔歇一歇。

宁怀宣是天生体弱,所以当初易慎见他时,就比寻常孩子要瘦小一些。长大了,身体渐渐好一些,但也不时要吃药,却不是个药罐子。

问了好多年,想了好多年,总是这样没个结果。

“别再有差错就好,皇上放心。”宁怀宣将瓶子握在手里,瓶身渐渐就比他的手还要热,里外都是温暖,春季里晚风有些料峭,吹着却不觉得凉。

易慎给宁怀宣夹菜,自己也吃。相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虽只是些小菜,但吃着心情居然就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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