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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世界 上——by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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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是不行了,自从离开戏台之后,身上那股子精气神就一天比一天弱。床下没了魅力,床上没了能力,理应让贤。可他就是看不得余至瑶被个小丫头片子笼络住!

棋逢对手,输也无憾。但是凤儿还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午夜时分,杜芳卿披着衣裳起了床。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熟睡着的雪团,他轻手轻脚的开了房门,游魂一样下楼走去了厨房。

那个小口袋还堆在厨房门口,大敞四开的,显然是欢迎耗子来吃。他弯腰抓了一小把,然后转身上楼回房去了。

关严房门后坐到床边,杜芳卿扭开一盏小小壁灯,在昏黄灯光下审视手中这一撮毒药。白天看着好像红色的米,原来本质是酥的,手指一捻便碎成粉末。

他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长大,在自身受到威胁之时,他会很识时务的躲避或者反击。他承认自己欺软怕硬,可是谁不欺软怕硬?

雪团在地上睁开一只眼睛,怀疑主人是在偷吃美食。然而盯了半天,不见杜芳卿嘴动,它才放下心来,把大嘴咧到耳根打了个哈欠。

一夜过后,杜芳卿早早起床,打扮过后就要过去伺候余至瑶洗漱。然而走去一推房门,宋逸臣却是站在房内,正在和床上的余至瑶交谈。很意外的回头看了一眼,宋逸臣没理他,继续自顾自的说话:“这种事情,只要出个三五回,就再也没人敢去瑶光饭店了——大家都是找乐子的,本来丢点钱也无所谓,可是那帮人太不地道了,不但抢钱,遇到穿得好的还扒人衣裳。好嘛,瑶光外面全是土匪,遇上了不但破财还要光屁股丢人,这谁还愿意光顾?”

杜芳卿走到浴室哗哗放水,同时就听余至瑶说道:“我们上午一起过去看看。这事要是解决不好,瑶光的招牌非砸了不可。”

余至瑶急着前往瑶光饭店,不住的催促杜芳卿“快点”。杜芳卿手忙脚乱的把他收拾齐整了,他头也不回,跟着宋逸臣迈步就走。

两人出门上车,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余公馆重新陷入沉寂之中,杜芳卿慢慢的踱进客厅,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牛奶有毒。

外面响起了一串轻快的脚步声音,一定又是凤儿在乱跑。杜芳卿的手有些抖,声音却稳:“凤儿!”

一个小脑袋立刻从门口探进来了。凤儿始终是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他,所以这时只很疑惑的“嗯?”了一声。

杜芳卿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要不要喝牛奶?”

凤儿迟疑着舔了舔嘴唇——她爱吃一切奶制品,奶油奶酪奶糖,都喜欢,这是全家上下都知道的。

“爸爸不让我随便进客厅……”她又垂涎又为难的小声说道。

杜芳卿神情僵硬的笑了一下,随即端着杯子站了起来。

慢慢迈步走向门口,他眼看便要到达凤儿的眼前了,却是冷不丁的收住了脚步。

“一条命啊……”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忽然转向了窗台,他举手将牛奶倒向兰花盆中。眼看着白色液体倾泻而下,他心中仿佛塞了一团乱麻,又烦又难。

不料就在此刻,一名仆人跑了过来:“杜老板,厨房刚做了莲子羹,大师傅问您要不要吃?说是今天做的比昨天好,现在还热腾腾的呢!”

杜芳卿听了这话,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随手放下玻璃杯子,他迈步绕过凤儿,跟着仆人向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又下意识的遮掩道:“大师傅总喜欢乱加糖,甜的腻死人了……”

杜芳卿渐行渐远,凤儿站在门口,却是恋恋不舍的望着窗台上那半杯牛奶。家里好一阵子没买奶油蛋糕了,奶糖也全吃光了,要是能尝尝牛奶的滋味,也是好的。

扭头眼看四周无人,她不大好意思的溜进了客厅。伸手端起微温的玻璃杯子,她正要喝,哪知雪团一颠一颠的跑了进来。眼见凤儿端着杯子张了嘴,它伸着舌头摇着尾巴,开始献媚乞食。

凤儿一看到雪团,就忘了肚里馋虫。她觉得雪团很可爱,可是嘴大牙尖,又不敢亲近。弯腰往地上倒了一小滩牛奶,她后退一步,只见雪团扑上去低头就舔,呼哧呼哧的,仿佛十分过瘾。舔完抬起头来,它继续可怜巴巴的看凤儿。

凤儿一狠心,蹲下来把牛奶倒入掌心,向前送到雪团嘴边。雪团的长舌头在她手中拱来拱去,痒得她嘻嘻直笑。如此连喂了几次,她最后对着雪团一摇杯子:“没有啦,真的没有啦!”

雪团低下头去,意犹未尽的继续舔地。舔着舔着,“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四只爪子乱蹬了几下,它从喉咙中发出微弱的尖叫,同时浑身抽搐,喘出满嘴白沫。

凤儿知道这是杜芳卿的宝贝狗,不禁吓的大叫一声,随即放下杯子奔跑出去,哭天抹泪的大声喊道:“雪团死了,雪团死了!”

34.真相大白

余至瑶在瑶光饭店内和宋逸臣密谈一番,宋逸臣领命而走,他清闲下来,决定还是回家。

汽车一路疾驰,片刻之后便是停到了余公馆门口。余至瑶下了汽车,步伐轻快的向内走去。今日是个明媚晴朗的好天气,他心中一片空白,茫茫然的只是感觉愉快。

然而刚刚进入楼内,他便听到了凤儿尖锥锥的哭声。觅声快步走入客厅,他只见一群仆人围做一圈,凤儿站在中间,哭的面红耳赤、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只是叫嚷:“不怪我,不怪我,是它自己死的,我没杀它……”

余至瑶听到这里,才发现了地上趴着的雪团,以及人群中的杜芳卿。

凤儿见他忽然回来了,像得了救星一般,伸着两只手就迎了上去,口中连哭带嚎的说道:“叔叔,雪团死了,不是我杀的……”

余至瑶一皱眉头,怀疑杜芳卿会伤心赌气——雪团日日夜夜跟着杜芳卿,狗养久了,和人一样。掏出手帕擦了擦凤儿的小脸,他弯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告诉叔叔,叔叔不怪你。”

杜芳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这时忽然抢着说道:“雪团死就死了……一条狗而已……”

未等他说完,凤儿也哽咽着开了口:“叔叔,真的不怪我。哥哥给我喝牛奶,又不给了,浇花,剩了半杯,我想喝,雪团来了,我给雪团喝,呜呜……雪团死了……”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让人简直不能领会。余至瑶疑惑问道:“哥哥?哪个哥哥?”

凤儿抬手向旁边一指:“这个漂亮哥哥。”

余至瑶直起腰来,若有所思的望向了杜芳卿。

杜芳卿暗暗咽下一口唾沫,身心其实已经快要被没顶的恐惧压垮了,可是胸中悬着一口气,让他一秒接一秒的强撑下去。俯身把雪团抱起来,他低头挤下几滴眼泪,哀哀切切的说道:“雪团肯定是中毒死的……厨房的耗子药就那么敞着乱放,雪团又不认得,也许就是吃了耗子药才死的……”

余至瑶吸了一口气,继续审视杜芳卿。杜芳卿的反应很不自然,他知道杜芳卿的性子,温柔归温柔,可是哭起丧来也不含糊,眼泪能像长流水似的淌上许久。爱狗说死就死了,照理来讲,对方应该早就梨花带雨的抽泣良久。至少,不该在凤儿哭过之后,他才开始落泪。

一手向下搭在凤儿的薄薄肩膀上,凤儿已经快要哭抽——她知道自己和父亲是寄人篱下,父亲也时常呵斥管教她,不许她在余家乱跑乱跳的讨人嫌。她小心又小心,结果最后犯了个大错误,把人家的大白狗弄死了。想起父亲那霹雳火爆的性子和不分轻重的拳脚,她魂飞魄散的恐慌着,感觉晚上父亲一回来,就要把自己打死了。

余至瑶不会伺候孩子,索性把手帕塞到凤儿的手中。挥手斥退了周遭围观的仆人们,他只把杜芳卿留了下来。杜芳卿手里抱着没了活气的雪团,泪珠子成串的滑过面颊。他想自己真的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尝过了苏三的苦,又蒙上了窦娥的冤——他是动过害人性命的心思,可那恶念一闪即逝,不应该算罪啊!

当时他只是慌了心神,以为自己已经倒空了杯中牛奶;如果知道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那样草率离开的。

这时,余至瑶忽然低声开了口:“凤儿,你说雪团是喝了牛奶才死的?”

凤儿哭的直打嗝:“雪团喝、喝完就吐白沫……”

余至瑶抬眼盯着杜芳卿:“牛奶是哥哥给你的?”

凤儿抽的浑身乱颤:“哥哥说要给我喝,可是后来又、又拿去浇花了,只剩半杯。哥哥走后,我想去喝……正好雪团来了,我、我就把牛奶给了雪团……”

余至瑶摸了摸凤儿的脑袋,柔声说道:“没有关系,一条狗而已,死就死了。别怕,自己洗把脸去。”

凤儿仰起头,泪眼婆娑的看他:“叔叔,你、你可别告诉爸爸啊……”

余至瑶对她笑了一下:“我替你保密,绝不告诉他。”

然后他抬头盯住了杜芳卿:“把狗放下,跟我上楼!”

杜芳卿乖乖的放下雪团尾随了余至瑶,心里知道自己这是在赴死了。

余至瑶走进了杜芳卿的卧室。向后转向杜芳卿,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把门关上!”

杜芳卿一言不发,果然把门关严了。满怀绝望的慢慢转过身来,他抬头正视了余至瑶。

余至瑶沉着一张脸,表情偏于阴森,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你要毒死凤儿?”

杜芳卿缓缓的摇头,含泪说道:“我没有,我为什么要毒死她?”

余至瑶冷静的看着他:“那牛奶怎么会有毒?”

杜芳卿从头到脚渗出冷汗,可是依旧执着的摇头:“牛奶是我亲自从厨房端出来的,怎么会有毒?本来也的确是想给凤儿喝,可是凤儿在外面闹来闹去,不听话,吵得很,我一生气就用牛奶浇了花。雪团大概是真的吃了耗子药,喝完牛奶之后才发了毒性……二爷,我没有骗你,我和孩子又没有仇,怎么会下这种狠手?”

余至瑶听了这一番话,冷笑一声,却是迈步绕过杜芳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半分钟后他回了来,手中拿着那只盛过牛奶的空玻璃杯。

从房内窗前的小圆桌上拎起茶壶,余至瑶往玻璃杯中倒了小半杯水,轻轻摇晃着冲净了杯壁奶渍。转身走回杜芳卿面前,他把小半杯白浊液体举了起来:“既然没毒,就喝了它!”

杜芳卿立刻变了脸色——耗子药连健康的雪团都能顷刻毒死,可见毒性十分猛烈。这样的液体喝下去,谁知道会是怎样?也许安然无恙,也许闹肚子疼,也许……是死!

这时,余至瑶又逼了一句:“芳卿,喝啊!你敢喝,我就信你!”

杜芳卿一抽鼻子,鼻涕眼泪忽然一起流了下来。他瞬间变得狼狈不堪,后退一步贴在墙上,他走投无路的吐露了实情——一念而已,真的只是一念而已。后面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他也是后悔,也是害怕!

待到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余至瑶冷笑着点了头:“哦,芳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随即他将半杯毒水狠狠泼向对方的面孔,声音骤然拔高起来:“他妈的我当你软弱,我当你天真,没想到你其实心如蛇蝎!”

杜芳卿闭上眼睛扭头一躲。抬起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他忍不住哭出声来:“二爷,我一时糊涂动了作孽的心思,现在已经知错了,您饶过我这一回吧!”

余至瑶揪着他的衣襟拖拽到屋子中央,然后一脚踹上他的肚子:“混账东西!敢在我家里使这种手段,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杜芳卿痛叫一声跌坐在地,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最犯忌讳的。无可辩驳的爬起来跪到余至瑶面前,他抱着对方的大腿啼哭哀求:“二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您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原谅我这一次吧!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将来一定好好做人,一生一世报答您的恩情。”

余至瑶弯下腰来,伸手抬起杜芳卿的下巴。杜芳卿的鹅蛋脸此刻苍白如纸,眼睛却是红红的,哭到这般地步了,五官也不走样。

很失望的叹了口气,余至瑶轻声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所以我不打你的脸,让你滚的体面一点。”

杜芳卿死死的搂住了余至瑶的腿,哭声不大,然而撕心裂肺的带着惨意:“二爷,求求您,求求您,我这辈子心里就只有二爷您一个人,别撵我走,离开您我就只好去死了……”

余至瑶有气无声的笑了一下:“芳卿,我已经是怕了你。把个会下毒的人放在身边,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然后他决绝的扯开杜芳卿的手臂,一脚将对方蹬了个倒仰。

下午时分,杜芳卿提着一只大皮箱,满面泪痕的走出了余公馆。张兆祥站在大门外的汽车旁,这时见杜芳卿恋恋不舍的还往回望,便是很有分寸的催促道:“杜老板,走吧。到了那边,还得收拾一阵子呢。”

杜芳卿没能从众多窗口中找到余至瑶的身影。拉开车门坐上后排,他费力的把大皮箱拖到了脚边。张兆祥用力关上车门,随即自己也跳上了副驾驶座。汽车发动起来,片刻之后便是无影无踪。

余至瑶并没有对杜芳卿赶尽杀绝——杜芳卿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得到自由,失去庇护;二是得到庇护,失去自由。

杜芳卿选择了第二条路,于是汽车把他拉到位于英租界边缘的一处小院落里,从此以后他每个月可以从余家得到一点生活费,但是不许出去勾三搭四,只能在这四五间房的小宅子里关门生活。

提着皮箱下了汽车,他慢慢迈过门槛,只见院内破败,房屋陈旧。灰尘在窗棂上牵牵扯扯结了老长,飘飘摇摇的随风轻舞。张兆祥从后备箱中搬出一床被褥,又乘车到附近的店铺中买来锅碗瓢盆。身为余公馆的准管家,他终日忙碌,时间宝贵,也就只能帮忙到此了。

汽车绝尘而去。杜芳卿人在院内,一时间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蹲下来双手捧着脸又哭了一阵,他自知是再无人来怜惜的了,只好打起精神找到一把秃头笤帚,开始四处扫灰。

只能是这样了,他把双手浸到冷水中搓洗抹布,玉葱似的芊芊十指冻得通红。没有本领,没有力量,只能这样苟活着吃一碗饭。回想起余公馆那舒适优渥的生活,他含着眼泪拧干抹布,低下头慢慢擦拭了一张带着裂纹的老木桌子。

35.单方面求欢

何殿英没想到余至瑶会在这个时候登门——他正在一边吃包子,一边教训小白。

余至瑶默然的走进客厅,眼神像外面夜色一样黯淡。悄无声息的在沙发上坐下了,他如入无人之境。

于是何殿英就没理他,继续方才的怒斥。

小白笔直站着,双手紧紧抓住长袍两侧,泪珠子像断了线似的向下滚落:“老板,不是,我把话带到了,是李三爷没听明白……”

何殿英一手拿着个拳头大的肉包子,咬下一口边嚼边骂:“放你娘的狗屁!是李三没听明白,还是你没说明白?”

小白胆子小,这时就魂飞魄散的一步一步向后退却:“老板,我真说明白了。我对李三爷说了两遍,从头到尾,足足两遍。”

何殿英见他一副怂样,明明做坏了事情,可是没有老实认错的勇气,只有犟嘴后退的本事,便是越发恼火。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合适的家伙当做武器,他灵机一动,抬脚把拖鞋脱下了一只。一鞋底子抽上小白的脑袋,他无心再吃包子,专心致志的怒骂:“真看出你是个说相声的出身了,他妈的嘴够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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