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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上——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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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一野原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听他执意如此,又知他平日诡计多端心思灵巧,便答应道:“也好,我留下盯着李沧羽,他一有异动我便先行制住他。”

想了想,叹道:“沈墨钩武功太高,只怕爹也不是他的对手,否则倒是可以……”

苏小缺打断道:“唐清宇算个屁,娘的相留刀比他强多了!”

唐一野自然不能说娘算个屁,噎了半天,只道:“你从赤尊峰回来,立即就到唐家见见爹,好不好?”

苏小缺哼一声,道:“不好,三个月后,我们白鹿山见吧,让程老头儿验清楚咱们是亲兄弟,我再去唐门揪出那老混蛋,看他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唐一野无奈,道:“那我先去了。”

苏小缺跳下床,叮嘱道:“这两天你别来客栈,免得引人疑心,就当我和天璧已经走了。若是有人探你的口风……”

上下打量唐一野,极是不放心,道:“装傻你会吧?”

不待他回答,摇头叹道:“也不用装,你原本就傻……算了,你最不会撒谎,就你这资质,我一时半会儿也教不会。荆楚如果问起我为何去白鹿山,你只说不知道就好。”

唐一野答应着,终是舍不得,拉着他的手,道:“你要小心。”

回头看着谢天璧,神色沉静坚毅,“谢天璧,小缺是我弟弟,他今日这般为你,你若是害他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放过你,赤尊峰山头虽险,唐一野未必砍不平。”

一番话掷地有金石声,令人不敢忽视,查金花在旁只听得浑身肥肉都颤了一颤,谢天璧低声剧烈咳着,良久喘息平定,擦净了嘴角的血,却道:“此行一路艰险,我不敢说小缺定会平安,只不过他若死了,我也不会活着。”

苏小缺从未见过唐一野如此霸悍张扬的气势,心中感动,眼眶微热,唤道:“哥哥……”

唐一野与他轻轻一拥,推门而去。

天已渐亮,苏小缺却不困倦,吩咐查金花买双大些的绣鞋,毕竟简青青虽高,脚却比男子小了少许。

查金花走后,苏小缺只端坐镜前细心推敲查漏补缺,生怕易容出了破绽,被沈墨钩看出,一时房中只有他曲着手指轻轻敲击椅把的声音。

谢天璧正昏昏欲睡,突然听他说道:“差点儿忘了手上的关窍……握刀的手跟写字的手茧子生的地方可大不相同。”

睁开眼看去,苏小缺正偏过脸来微笑,“等咱们出发时,你记得提醒我茧子的事。”

谢天璧答应着,却见清晨渐次变幻的光线下,苏小缺的耳廓似半透明的白玉,薄薄透着一层微明温润的光泽,极是诱人。他重伤之下,心神难免大失凝定,只恨不得轻轻咬上一口,忍不住脱口道:“你耳朵真漂亮!”

苏小缺正苦苦思索,闻言也就随口应道:“哦……”便不再出声。

谢天璧话一出口便颇为后悔,生怕轻薄了苏小缺,惹他生气,却不想他一如既往,只没心没肺淡淡地哦一声,当下心头一松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失落滋味。

苏小缺沉默片刻却猛然惊觉,“你说耳朵?”

倏地站起提着裙子拽开大步跑了出去。

谢天璧大惊,起身想追出门外,胸口一阵剧痛,内伤却又偏偏发作,只得伏在榻上咬牙苦熬,不到一炷香功夫,冷汗已打湿衣衫。

他杀曲长虚用乌金索离开春色坞,被一直暗中窥伺的沈墨钩在山腰截住,重伤被擒却一直镇定如恒冷静如常,此刻看到苏小缺突然离去,只觉得强自支撑的一口气登时松懈,惶急惊惧之下,也不去想苏小缺怎会无故离开,心中反反复复的只一个念头,他走了。

这念头甫一出现,连疼痛都变得狞厉难忍,如同浪头一般,一个接一个打得自己透不过气,更无喘息之机,却咬着舌尖保住一丝神智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吱呀一声,勉力辨认,正是苏小缺又进了房间,谢天璧心中大喜,眼前却是一黑,再支撑不住,生生痛晕了过去。

昏迷中感觉受创的内腑经脉剧痛渐消,知是苏小缺以真气相助,心中登时妥帖温暖。

春色坞。

丐帮执法长老金五两拎着苏小缺的书信,气得半死,道:“李沧羽是一心想着替师门报仇,这才退出比试,丝毫不堕雁荡威名,反而人人敬重,这小混蛋却是临战退缩,丐帮的脸被他丢得一干二净……唐少侠,他为什么急着回白鹿山?”

唐一野低着头,道:“我不知道。”

荆楚突地探出脑袋,笑道:“我猜恐怕是为了飞凤门那位厉姑娘的事,小缺去求聂大侠作主了。”

执法长老斥道:“难不成聂大侠会亲自下山替那小混蛋说亲?越说越不成话!”

顾六指道:“方才李少侠说道,昨晚小缺跟他一起拼死追杀赤尊峰的魔头,可惜却被那魔头逃走,难道咱们少帮主一怒之下想回山再好好学武?”

说完自己摇头呵呵笑道:“小缺哪有这般志气?是我老头子胡说妄想了。”

金五两却道:“前几日还有人见着小缺和那魔头同桌吃饭……”想了想,极是不安,问道,“唐少侠,你们都出自白鹿山,小缺年纪小难免不懂事,那魔头不曾刻意示好拉拢吧?”

唐一野见他言语间略有疑心,忙道:“前辈莫要多虑,小缺极有侠义之风,平日也都是与我相交甚多。”

正说着,唐清宇亲自过来,抱拳寒暄片刻,将唐一野唤走,稍离了人群,唐清宇似有话要说,迟疑半晌却只问道:“昨夜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唐一野自五岁起便只有父亲,唐清宇又是慈严有度,教导有方,父子感情极是亲厚,此时唐一野见他关心相询,心中怒气苦涩却是油然而生,当下直视父亲,道:“和苏小缺一起,救了谢天璧。”

唐清宇惊怒交集,斥道:“好极!我唐清宇的儿子,竟结交奸邪!你是不想再要前途名声了?谢天璧的毒辣手段,你昨日也亲见了,你怎能在正邪之分的大关节上,这般糊涂含糊?”

他疾言厉色,唐一野却丝毫不惧,反问道:“爹的儿子?爹是说我和苏小缺吗?”

唐清宇面色陡变,注视唐一野良久,长叹一声:“原来你知道。”

唐一野再控制不住,道:“我怎会不知道?我抱过他,我记得自己的弟弟!你……你却一直撒谎骗我,你逼走了娘,又害死她,到如今你还想隐瞒我?”

唐清宇脸上血色尽失,英俊的面容似一下苍老了十年,只摇头不语。

唐一野见他如此,心中愈增酸苦,低声道:“我和自己的亲弟弟在一起七年,却一直相信你的话,不想认他,有时忍不住对他好,心里还觉得愧对你……爹,你何苦这般骗我?”

唐清宇黯然道:“我宁可是我骗你……只是你娘确实喜欢了别人。”

唐一野问道:“谁?”

唐清宇却不答话,良久方道:“回了唐门我再跟你细说吧。”

看向如镜的碧湖,无限的悲凉郁色,“二十年前,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语气冰冷却暗含神伤,“嘿嘿,端的是颠倒众生的一对儿……”

第二十一章

谢天璧一觉睡得安心甜美,醒来后已是正午,只觉得内伤大是平复,转头见苏小缺侧卧在身边,兀自酣睡未醒,嘴唇颜色却有些发白,没有以往的粉润色泽。

谢天璧知是为自己疗伤,真气耗损过巨的缘故,心中一动,慢慢凑近,想着趁他未醒偷啄一口,抱着个颇为光明正大的理由,打算亲出几分往日的血色来。

谁知刚巧苏小缺睡醒,睁开眼时,两人相距已不盈一寸,谢天璧当场怔住,苏小缺眨眨眼,疑惑不解,“你干什么?”

谢天璧只觉得面颊滚热,忙岔开话题道:“你方才为什么突然出去?”

苏小缺登时苦起脸,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过桌上的一件物事送到谢天璧眼前,正是一对明珠镶金的耳坠,“你刚才说到耳朵,我才想起女人都得带这个,便去酒窖里把简青青的耳环摘了拿来……真倒霉,老子还得在耳朵上扎两个洞!”

说着坐到镜子前,拈着耳坠却有些迟疑。

谢天璧知他素来最是怕疼,微笑道:“算了,沈墨钩未必就看得出。”

苏小缺道:“不行,易容就得处处缜密,你以为随便勾画两下就换了个人?再说沈墨钩何等人物?一身贼兮兮的骚味,千年积攒的老狐狸了,在他面前,半分破绽都够咱们死个十七八回的。”

当下取出一根银针,唉声叹气,捏得耳朵通红,却死活下不去手,谢天璧道:“过来,我替你扎。”

苏小缺拿着针递到他手里,僵坐到床边,闭上眼,大义凛然,“你动手吧!”

谢天璧却轻轻一搂,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右手慢慢抚摸他的头发,笑道:“等我回赤尊峰,就派人杀了罗如山,好不好?”

苏小缺一惊,左边耳垂一痛,已被银针刺穿,顾不上哀嚎,忙抬头道:“为什么要杀他?”

谢天璧用软布将血珠拭去,为他戴上耳坠,淡淡道:“杀个这样的人还用理由?趴好……”

苏小缺只觉得大是不安,伏在他胸口,道:“最好还是别杀。”

谢天璧道:“为什么别杀?他跟厉四海那般亲热,你不恼?”

苏小缺闷声道:“你那晚说的没错,四海只是把我当玩伴,从来没有认真待过我,她喜欢的是罗如山,我即便不想成全她,也不能因此杀了罗如山让她一世伤心。”

谢天璧问道:“你既不怪她,为什么昨天那般羞辱罗如山?须知士可杀不可辱,就这当众裸身之辱,他以后再想立足江湖,可比常人要难上百倍了。”

苏小缺闷声道:“我已经后悔了……”

说着谢天璧又穿透右边耳垂,笑道:“好啦,不痛吧?”

苏小缺不动弹,道:“不痛。别杀他啦。”

谢天璧把沾了血迹的布巾收入怀中,道:“既然不痛,那就不杀。”

苏小缺放下心来,就势一翻,滚到床的里侧,阖着眼。

谢天璧靠着床架静静端详,只觉得这一刻的时光与白鹿山上无数个午后小憩的时光似乎一样,又似乎截然不同。

七年来已习惯视野所及之处,会有这么一个少年的存在,无论远或近,明晰或是模糊,苏小缺定会在那里,但彼时心境却只有亲密爱护,却不像如今亦喜亦忧,有苦有甜,更有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思虑缠绵。

谢天璧低咳一声,正待坦言相告,却听苏小缺大喜道:“红烧肉!清炖鸡!还有股药味儿……肯定是有人给咱们送饭来了!”

说着飞扑到门边拉开门,果然是查金花亲自送了两荤两素四个菜一碗白米饭一碗米粥过来,更有一碗补身益气的药。

苏小缺对谢天璧之事,心思格外细密,接过药先喝一小口,笑道:“参、茸、龙骨、鹿角胶……倒是不惜工本,只不过喝了也没多大用处,聊胜于无罢了。还有啊,应将头煎、二煎、三煎混合才好,龙骨应先打碎煎半个时辰,鹿角胶未搅开,略有些粘乎……”

把药碗送到谢天璧手里,又笑嘻嘻地看着查金花,道:“药熬得一般,红烧肉闻着倒是喷香,我先尝尝。”

谢天璧喝完药,苏小缺也勉强就着米饭尝完了红烧肉,却是一块也没给谢天璧留下,还振振有辞道:“你受了内伤,吃些清淡的就好,我这是救你呢。”

说完附送一个幸福的饱嗝儿。

到第三日,圆台上只剩唐一野与司马少冲决一胜负。

两人相斗一整日,忽快忽慢,一时满台游斗,一时贴身近搏,却越斗越是互相钦佩惺惺相惜。

突的唐一野退开三步,刀尖挑起,斜斜上指,却是一招遥参北斗。

司马少冲亦收剑,一式丹凤朝阳。

均是江湖中最为恭敬的礼节。

这一战,两人至始至终未出一言,终是平手之局。

武林大会结束时,司马少冲与唐一野却都推辞盟主之位,只道后生小子,经验历练尽皆不足,便是武功,也远远不及名家前辈,七情大师威名素着众望所归,只怕仍要受累担当盟主之位,继续为武林排解纷争主持公道。

又道若江湖有事,必定不遗余力,匡扶正气。

一番说辞,众人频频点头。

圆台侧一株大树的浓荫下,妙笔天机何家那位病歪歪的二公子却握着书卷讥诮一笑,轻声道:“你看司马少冲的眼睛。”

新婚夫人简青青抬起眼,眼神极清极美,却显得太灵活了些,在端庄秀美的姿态里,突兀夺目的多了几分超越于她容色的活色生香。

简青青眯着眼看了半晌,道:“没看到眼屎。”

何君梦本就体弱,一听这话,只气得险死还生,一阵剧烈咳嗽,半天喘不过气来。

简青青忙从随身的药罐里倒出一碗药,伺候何君梦喝下。

不远处沧浪剑派的男弟子见了,大是艳羡,就有人悄悄赞道:“何夫人当真是又美丽又贤惠。”

又一个男弟子不平道:“何二公子看着也活不过几天了,白糟蹋了一个大美人儿,唉,真是老天不长眼。”

他不平的声音未免太大了些,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何二公子转过头,眸光到处,男弟子心头突地一跳,浑身寒了一寒,定睛看时,那病鬼的眼神却又像烈火焚尽的余灰,死气沉沉,哪里还有半分骇人之处?话虽如此,却也不敢再行挑衅,只与师兄弟们大模大样评点司马少冲的剑法。

简青青见何君梦平静下来,忙问道:“司马少冲怎么了?”

何君梦低声道:“司马少冲眼神中带有不忿之意,他与唐一野不同,你这位哥哥只怕当真是至诚君子,深具仁厚之心。他却是囿于名家弟子的身份,不得已做出来的恬淡谦冲。”

叹道:“名门正派只顾着讲求尊师重侠义为怀,却忘了行走江湖必须有一股勇气和霸气。”

简青青随口道:“江湖中人,刀剑上打滚,能不咽气就不错啦。”

何君梦不理会他,声音似裁冰剪雪,轻而冷:“没有勇气,难担大任,纵使武功盖世,也只能做个不问世事的高人隐士而已,没有霸气,纵是成名,也非凌世之名,纵有成就,亦非男儿大丈夫开拓霸业之成就。”

凝视司马少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司马少冲有勇气,霸气也稍具,亦兼有气势,却要被这些前辈高人压着,实在是明珠暗投糟蹋人才。”

简青青听他这般淡淡道来,指点群豪,心中一凛,闪过一丝犹豫不安,压低声音道:“天璧,梭河水盟的事,你残杀那许多人……是真的吗?”

何君梦沉默片刻,道:“自然是真的。”

看了看天色,“比试完了,李沧羽还在山下等着,咱们该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动身下山。”

回到客栈,苏小缺默不吭声。

第二天清早,用天香胶在谢天璧右手无名指、中指侧都做了薄薄一层茧子,将他左手虎口处握刀的薄茧掩好,又把自己双手的刀茧覆住,再仔细照了镜子,直到确认没有半分不对,方扶着谢天璧上了马车,甩开鞭子,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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