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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中——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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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苏小缺轻轻一颤,道:“你就设计陷害我娘?让唐清宇误会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沈墨钩将他头发绕在手指,不轻不重地一拽,苏小缺吃疼,仰起头,已蹙起眉,沈墨钩叹道:“这难道还能比挑断筋脉更疼?”

苏小缺道:“都疼。”

沈墨钩微笑道:“的确,施人所不欲,自然不舒服。小缺说话就是有道理。”

苏小缺凝视他华美中暗藏冷酷的眸子,问道:“到底是不是你?”

沈墨钩颔首,“自然是我。我多年相思,辞镜视若敝屣,她待我无情,我岂能容她快活一世?”

乍闻真相,苏小缺心中恨意涌涌,神情却是平静如水,这大半年来他少说多思,身世一事早已想了无数的可能,此事也在意料之内,突然想到唐清宇和苏辞镜之间,夫妻数年的信任相知也是那般轰然崩塌,更何况自己与谢天璧?

眼神中掠过一丝淡淡的酸楚哀伤,觉得此事颇有不合常理之处,追问道:“唐清宇深通药理,怎么会轻易误解我娘?”

沈墨钩道:“七星湖有一门天魔解体大法,本是同归于尽的惨烈武功,我那些年不再练廿八星经,便从解体大法里,稍出机杼,悟得了天魔换血。”

苏小缺一点即透,惊道:“你……你跟我换过血?”

当下一身冷汗。

青囊医术中记载一门极其复杂的救人之术,便是以他人之血渡入病人,只不过此术施展极难,而定需两人血液能互不排斥方可。沈墨钩与婴孩换血,却是行险,稍有不慎,不但苏小缺,只怕自己的坟堆上也早已草木葱茏。

沈墨钩目中流露出少许疯狂和攫取,“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们俩血脉互通,说你是我和辞镜的儿子原也没有错。”

苏小缺惊怒之下,脱口叫道:“你是个疯子!你这换血大法,本就是用来害我娘的,是不是?”

沈墨钩毫不讳言,点头道:“我只是想得到完全属于我的……人,如果辞镜当年肯与我在一起,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只可惜,她宁可我们所有人都伤心,也不肯回头。你说,我该怎么待你才是?”

死死盯着苏小缺,不再说话,眼神却是海底暗涌,令人心悸。

苏小缺终于知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恨得几欲吐血,害母亲受尽冤屈盛年早夭,害自己失去双亲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正是沈墨钩。

又看他眼神变幻危险,心中隐有所悟,想必自己七星湖一行,天堂地狱只在沈墨钩一念之间。

沈墨钩若是心平气和爱屋及乌,想必自己就多一个便宜老爹,一旦沈墨钩受了刺激开始抽疯,只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也许屁股更会首当其冲的遭殃。

一念至此,忍不住又是恶心又是惧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一转念却又自暴自弃,想到只要能避开谢天璧,怎么都不打紧,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何况屁股哉?此生便是耗在七星湖,也没什么不好,若能伺机而动杀了沈墨钩,自是赚了,若是死在他手里,那就早早去黄泉与母亲做个伴儿,反正人世太苦,活着也没多少趣味。

想到此处,再无所惧,也不再多说,靠在车垫上,竟慢慢睡着了。

睡梦中听到水声,睁开眼,见身处船舱中,桌上一盏琉璃灯,沈墨钩坐在灯下侧影如画,发如泼墨,一双眼看向舱外水面。

苏小缺掀开被子起身走到桌边,顺着沈墨钩的目光看去,只见水波粼粼,泛银流光,一轮月在船行的波纹里吞吐不定折叠延展,此情此景,竟有几分落寞凄冷,不觉瞧得怔住了,待鼻端闻到一股鲜香,方发觉手脚已是冰凉。

回眸看处,见桌上放了两份米饭、两碗鱼汤,另有一碗油盐炒的山野菜,沈墨钩招呼道:“都是山野清芬,过来尝尝。”

苏小缺依言坐下,正安静吃着,突听外面有喧哗声,不禁好奇,顺着舷舱边一看,见一艘快船,上插一面旗,月色下瞧得分明,正是赤尊峰的黑焰旗,登时面色雪白,手腕一颤,筷子已摔落在地。

沈墨钩捡起筷子,用一方丝巾拭抹,道:“这是太湖水道,以前属玉剑门治下,你也知晓去年谢天璧一路南攻,已将江南三帮两门的势力都纳入了赤尊峰,所以你看到赤尊峰的船只往来巡查。”

苏小缺有些无措地伸手接过筷子,良久低声问道:“会搜到我吗?”

沈墨钩轻轻摇头,叹道:“这就怕得糊涂了?有我在,谢天璧的区区几艘快船还能拿你怎么着?”

苏小缺抬起眼,眼神有种无辜的无助,“咱们什么时候能到七星湖?”

沈墨钩笑着安慰道:“放心,在谢天璧发现你之前。”

苏小缺没话找话:“七星湖……风景好不好?”

沈墨钩道:“清溪流泉,鲜花常开,你说好不好?”

说话间,小舟已与赤尊峰的快船擦肩而过。

苏小缺吁一口气,笑道:“看来我倒是个有福气的人,那么好的地方,就算死在七星湖也是造化。”

沈墨钩听这话觉得不祥,看苏小缺一眼,见水波月光下,他一双黑澄澄的眸子虽笑着,却无端有了空山雪月的寒意。

船一路往南,行到水穷处,弃舟登岸换了马车,自从进了南疆,所用器具日益精美,苏小缺知道离七星湖已越来越近,再不会见到谢天璧,宽心之余,不免对外面的花花世界颇为留恋,行路时总是卷起车帘,路边野花摇曳款摆、风过林梢的颤动、月明星稀时倦鸟归巢,诸般景色,竟百看不厌。

一日马车途径市集,突然一个六七岁的小乞儿刚买了串糖葫芦,正抹着鼻涕高高举着兴奋的奔过街道,横着插到车前,被疾驰的马车吓得怔立当地。

驾车的汉子技术极是了得,千钧一发之际勒马停车,小乞儿顺势滚倒在地,幸好不曾受伤,只是那串糖葫芦,却也跌落尘埃了。

小乞儿惊魂乍定,扁了扁嘴,且不忙爬起身,只顾捡起糖葫芦打着滚放声大哭起来,却是万滚不离车前,只管以身挡车,不让沈墨钩的马车前行。

沈墨钩在车上清楚看到这小子动作甚是敏捷,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直打转,一副惫懒无赖的顽皮表情,忍不住笑着吩咐驾车的汉子:“小方,问问这孩子,想要咱们怎么赔?”

小方正答应着,苏小缺却不声不响下了车,走到卖糖葫芦的面前——他此时一副富家公子打扮,连鞋头都缝着珠子,当下揪落一颗珠子,递给那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拿了一串回到马车前,蹲下送到小乞儿眼前。

小乞儿立马停止哭喊,接过糖葫芦,二眸子烁烁放光地盯着苏小缺的鞋头。

苏小缺摸了摸他又脏又乱的头发,温言道:“去吧。”

小乞儿得了便宜,哪肯就此罢手?一把抱住苏小缺的腿,眼泪鼻涕直往上蹭,嚎道:“大爷行行好,小的被撞伤啦,动都动不得,家里头还有个八十岁的爷爷要养活!求大爷赏点儿银子吧!”

沈墨钩饶有兴趣地看着。

苏小缺静了静,道:“你还想要什么?”

小乞儿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喜失色,也顾不上哭了,一时看着鞋头的珠子,一时又看看苏小缺的白玉发簪,上上下下打量着,那神气恨不得把苏小缺的一身衣衫也给扒了带走,嘴里支支吾吾的说着:“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苏小缺沉下脸,道:“做人不可以贪心,你这点儿小聪明,”指了指沈墨钩,“不够那位爷动动眼皮子的。”

小乞儿待信不信地瞄了沈墨钩一眼,沈墨钩却轻轻弹了弹指甲,放下车帘。

苏小缺见他犹豫,挽起衣袖,露出手腕的伤痕,道:“看见了没?”

绕是这小乞儿胆大,也不禁吓了一大跳,“那位爷下的手?”

苏小缺点头,“你学过武功吧?丐帮的是不是?”

小乞儿见他明白,低声承认道:“是啊。”

苏小缺问道:“你们帮主可是姓荆?”

小乞儿欢然答道:“爷!你认识我们帮主?”

苏小缺急切询问:“他近来好不好?金长老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小乞儿猛点头,正要罗唆几句,苏小缺却似近乡情怯般不敢多听,忙忙道:“你小子记住,以后胆子得小些,别什么人都敢招惹,你当真惹急了这位爷,看到那车轱辘没有?碾断你的脖子就跟杀只鸡一样。”

小乞儿听得直发愣,苏小缺站起身来,笑道:“好好儿活着吧。”

转身上了车,沈墨钩伸手扶了他一把,再抬头看时,那小乞儿早一头扎到人堆里,跑得比中了箭的兔子还快上几分。

沈墨钩笑道:“我倒不知道,你的手原来是我伤的,瞧把这孩子给吓得。”

苏小缺半晌才答道:“他是丐帮弟子,丐帮故去的两位帮主于我都有大恩。我不想这孩子跟我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将来吃个大亏。”

沈墨钩点头道:“你如今难道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苏小缺掀起车帘往外看,给沈墨钩一个后脑勺儿,随口道:“起码不敢跟沈宫主较劲。”

沈墨钩道:“那我跟你交代一件事,你好好听着。到了七星湖,你惹谁都行,不准去为难李沧羽。”

这句话说得格外慢,隐隐透着威胁之意。

苏小缺心念一动,突地想起在赤尊峰上,自己曾与谢天璧聊到李沧羽进七星湖一事,当时就觉得疑惑,沈墨钩不惜放弃雁荡,不去帮李沧羽洗脱罪名,却只身前往少林救人,正坐实了李沧羽勾结七星湖一事。

现如今更是直言令自己不得招惹李沧羽,这事儿越发古怪。

如果以为沈墨钩真的对李沧羽爱到骨头缝里,那他苏小缺也太傻了些,但沈墨钩对李沧羽如此呵护备至,到底所图何物呢?

正出神琢磨着,下巴一痛,已被沈墨钩拧了过来,正正地对上了一双深邃妖异的眼眸,“在想什么?”

苏小缺第一次这般近距离与他眼眸相对。当年伏击初见时,就为他目光所惑,此刻更是觉得心脏狂跳,竟震得胸口疼痛不堪,一时手心已满是冷汗,不自觉地磨蹭着往后挪动,目光却似被胶着无从闪避,几乎不由自主地脱口就要说出实话,无巧不巧手往后挪时,一下碰到车座扶手,偏撞到筋脉断裂处,一阵刻骨酸痛袭来,苏小缺一声痛呼,眼光却也就此移了开去,当下暗叫侥幸,一边揉着手腕,一边低声道:“我是在想,我现在只是个废人,哪能为难李沧羽?”

沈墨钩眼神柔和了几分,拉过他的手腕看了看,道:“断脉续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必这般难过。”

苏小缺顺势忙问道:“什么时候帮我治好手脚?”

沈墨钩微笑道:“到了七星湖就帮你治。”

专注地看着他的脸,道:“小缺你记住,不管到什么地方,不管遇到什么人,不管身处什么境况,都不能放弃自己。你看,这一年你内力散乱浅薄了许多,须知自暴自弃可于事无补。”

苏小缺深知他这番话字字带血,纯是衷心之言,当日沈墨钩身为男宠备受折磨时,想必也是凭着一口傲气一身韧劲,一点一滴偷练绝学,这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心中不免对这老狐狸大仇人多了些许钦佩。

又过几日,重又换了小舟,水路越行越窄,更需在岩洞石壁间穿行,一路奇景异色,目不暇接,穿过一片绵延数十里的奇异花草后,水面陡然开阔,却又有桃色雾瘴笼于湖面,苏小缺武功丢下不少,这一年发呆时却常把青囊医书在心中反复揣摩,因此医术倒有了大长进,一见这种雾气生于水上,隐于奇花后,色彩艳丽刺目,雾中有彩色小水珠,当即明白正是南疆七星湖的特有奇毒:眉间浮屠。

再一看沈墨钩,已在船舱中点燃一支白蜡,苏小缺忙坐到蜡烛边,看着一阵淡红烛烟飘起,忍不住技痒,拿起那支蜡烛又闻又摸,赞道:“湖面的毒障好生厉害,也只有这从毒障中炼出的浮屠蜡能抵住。”

沈墨钩看他一眼,“你居然能认出眉间浮屠?谁教的?”

见苏小缺不敢答言,只顾垂着头装可怜,不禁冷笑道:“是程逊吧?别人想必也没这等见识。”

苏小缺看他虽冷笑着,神态却甚是欢喜,知他并无恶意,忙道:“宫主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我哪瞒得过宫主呢?”

沈墨钩哼了一声,道:“有出息是好事,拍我马屁却没什么用处。七星湖的人都不是善茬儿,我也不会像聂十三那么护着你,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苏小缺缩缩脖子,又不说话了。

沈墨钩见他一味老老实实的不敢放肆,却又心生怜惜,柔声道:“趁着无事,我给你说说七星湖的规矩也好。”

“前任宫主姝姬……”

苏小缺不想他竟如此平静淡然地提及姝姬,不由一怔,沈墨钩已续道:“当年聂十三曾有恩于七星湖,姝姬心存仰慕,知白鹿山分内三堂外三堂,便也将七星湖分为内外三堂,只不过内三堂尽是豢养男宠的所在,虽说都是男宠,却没有一个不是高手,因此内三堂也绝不容小觑。

“到了我手中,一来是对江湖霸业兴趣缺缺,二来所习武功太过邪门,不想招摇惹得中原各派联手剿杀,所以极少着手整治内外三堂,只是将内三堂削减为一堂。”

见苏小缺愣愣的只顾盯着自己,蹙眉问道:“你听不明白?”

苏小缺顺口道:“明白!外三堂嘛,就是别人杀你,他们便替你挨刀子,你杀别人,他们就给你当刀子。”

沈墨钩心中好笑,道:“那内堂呢?”

苏小缺眨眨眼,想了想,道:“就是一群武功高手伺候着你,你打喷嚏他们替你流鼻涕,你撒尿他们给你扶着鸟……还有就是,无论男女,都得陪你睡觉。”

沈墨钩听了,大笑,笑了足足盏茶时分,方挥手道:“算了,跟你这小无赖没什么可计较,但七星湖有个人物你得知道。”

苏小缺道:“七星湖我就听说过沈墨钩。”

沈墨钩正色道:“这个人绝不逊色于我,其处事心智,更是江湖中绝无仅有。”

苏小缺正待他说出这人的名号,沈墨钩却道:“你听过权力帮的故事没有?”

权力帮的故事莫说江湖人士尽皆知晓,便是茶馆书楼也时常评说,整个民间至今都在流传李沉舟柳五的名字,这两个激起所有少年人热血与热情的名字。

权力帮是传奇,李沉舟是神话,柳五则是一道至情的伤痕。

苏小缺立即答道:“要灭权力帮,先杀李沉舟,要诛李沉舟,先杀柳随风?”

沈墨钩点头:“没错,魏天一就是七星湖的柳五总管。”

苏小缺问道:“柳五与律香川也只相隔一线,宫主是要当李沉舟呢还是当老伯?”

他这问法极是刁钻,李沉舟疑心柳五,以死相试,却只得到了一个死去的五公子;老伯信任律香川,却险些死在他的手下。都不是什么好结局。

沈墨钩四两拨千斤,微笑道:“李沉舟和老伯都是人杰枭雄,我只是区区沈墨钩,七星湖自然也不能与权力帮相提并论。而且柳五至死都叫李大一声大哥,魏天一从来叫的都是宫主。柳五是李大的兄弟、朋友、亲人,魏天一只是我的属下。”

换言之,柳五是不愿反李大,魏天一则是不敢反沈墨钩,一个不愿,只看柳五心里怎么待那份兄弟情,一个不敢,看的是沈墨钩和魏天一的实力制衡,倒是简简单单的上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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