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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中——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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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噗嗤一笑,“他也不行。”

苏小缺吃了萤火虫似的里外通透,明白让这几个鼎炉不能泄精自是沈墨钩的作为,想必是纯阳之阴难得,更要精气不放,郁积其中,这阳中阴方能更为精粹,又想到崇光这厮也不闲着,竟是个伶俐狡慧的,忍不住笑,“你也是个爱惹事生非的。”

崇光见他并不看轻自己,也就去了几分抑郁,抬起脸儿笑道:“可不是跟你一样?要不能喜欢上你这个坏蛋流氓?”

两人正说说笑笑,突见一个锦袍人神仙鬼魅般出现在月下脂醉花前,苏小缺灵醒,忙推开崇光,格外殷勤地噗通跪倒,“爷!”

崇光愣住了,这一年多来,沈墨钩从未踏足烟分剑截院,一时见到,却没了往日心心念念的渴求,更不曾有半分献媚之心,就这么直撅撅地杵着,直到沈墨钩打嗓子眼儿里那么气死秦青饿死永新地一哼,这才惊醒过来,也是噗通跪倒,“爷!”

沈墨钩不屑于穿窗而入,硬是不怕麻烦绕到门前推门进屋,苏小缺忙不迭地斟茶倒水,胁肩谄笑,“爷深夜来访,外面风寒露重,可要爱惜身体才是。”

“数日不见,爷越发年轻貌美,赛过贵妃,风流倜傥,堪比周郎。”

“今日爷踏月而来,蓬荜生辉,小缺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爷尽忠为爷效力!”

崇光听他满嘴胡说,想笑又忧虑得笑不出,深知沈墨钩来此,定是因为苏小缺招惹了李沧羽,特特前来赏苏小缺坏果子啃了。

果然沈墨钩双眉一轩,绣着暗金梅花的衣袖“啪”地挥在苏小缺脸上,苏小缺哎哟一声,滚倒在地,半边脸已然肿起。

沈墨钩淡淡道:“跪好,不许胡说八道。”

见苏小缺满脸堆笑,又斥道:“不许假笑!”

苏小缺立即端正容色,垂头道:“请爷训示。”

沈墨钩道:“你来七星湖前,爷便跟你说过,绝不可招惹李沧羽,前几日为何给他下泻药?”

苏小缺朗声道:“爷想必知道,小缺素日最讨厌吃菠菜……”

沈墨钩凝视着他,似笑非笑,“嗯,继续说。”

“那日李爷见了我,一张脸红得好似肚肺,偏穿着一身绿衣服,我便想起了一棵大菠菜,一时气恼糊涂,就给李爷下了泻药。但小缺知道李爷是爷的心头肉掌中宝,也不敢乱下别的,只让他把脸儿泄黄了,不那么像菠菜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崇光听他仍是这般胡扯,忍不住心中惶恐,款款道:“爷,小缺初来乍到,还请爷饶了他这回,有什么责罚,还是罚我吧!”

沈墨钩这才转眼看了看崇光,温言道:“你很好,先起来吧,上次新酿的葡萄紫很合我的胃口。”

说罢瞬也不瞬地盯着苏小缺。

苏小缺头发被那一衣袖震散,斜斜遮住了半边肿脸,倒越发显出来一双眼澄透一管鼻梁挺拔一张嘴润泽一只下巴精致了。

沈墨钩看了足足盏茶时间,目中神色越来越温柔,更有几分痛惜入骨的深情。这气氛如此古怪,以致崇光都不敢畅快呼吸,苏小缺却是神态自若,只眼神越来越冷。

良久,沈墨钩似从梦中惊觉,缓缓站起,扶起苏小缺,道:“跟我来。”

苏小缺静静地推开他的手,跟着出门,回头冲崇光挤了挤眼,无声地说道:“放心。”

深夜七星湖的花草都收敛了些浓烈的香气,分外清冽冷芳,沈墨钩前面走着,浓黑的发轻轻被风扬起尾梢,风姿入画,苏小缺后面亦步亦趋,只顾听着流水花眠之声,一时沈墨钩轻声道:“为什么不承认我是你爹?”

苏小缺听他直言相询,也就直言回答:“你本来就不是。”

沈墨钩冷冷道:“你觉得我不配当你爹?难道唐清宇就配?他只懂得沽名钓誉,这些年我对你屡屡手下留情,救你护你,他又做了什么?”

苏小缺轻笑一声,“他不配,你也不配。”

遥遥看向那轮缺月,道:“你们都对不住我娘。至于我,打小就是江湖里最寻常不过的小乞丐,只要能活着,就是老天眷顾了,从来也不需要有个爹爹。”

他说得波澜不惊,沈墨钩心中似被针刺,深知苏小缺幼时穷困辛苦,他自己从未与人提及,此刻虽是淡淡一句,却让人心疼得无以复加。

当下立住脚步,回首问道:“你娘活着的时候,你们过得好不好?”

苏小缺仔细打量他的神色,想了想才微微笑道:“很好。”

沈墨钩有些怔忡,“很好?”

苏小缺大笑道:“你害了我娘,难道我还要向你诉苦不成?你怎么问,我都是这句话。”

目中露出憧憬之色,“我娘和我隐居在一个山谷里,过着世外桃源的好日子,大鱼大肉肥鸡肥鸭,一入冬娘就给我做厚厚的棉袄,从未让我挨过冻,每天都对我温柔的笑,教我武功,疼我爱我,从来就不舍得打我一下骂我一句……”

说到此处,蓦的哽住,双手藏在袖中却是剧烈颤抖,他年幼时苏辞镜在山谷中已有疯病,清醒时自是疼爱呵护,而一旦病发,拳脚牙齿雷轰电掣自是家常便饭,穷山僻谷又哪里来的鸡鸭鱼肉?纵有野味,苏辞镜病歪歪的一个身子,也是偶尔猎得这么一两只野鸡野兔罢了。

念及这些,苏小缺心中却是反反复复只一个念头,只要娘亲能够活转来,哪怕再回到那鸟不生蛋兔不拉屎的山谷,吃糠咽菜也是甘之如饴,挨打受冻也绝不为苦。

沈墨钩凝视着他的浓睫清瞳,默然良久,终于涩声道:“小缺,只要你肯叫我爹爹,从此我只会真心爱惜你,再不会让你受半分苦楚,待我死后,这七星湖也都是你的。”

苏小缺嗤笑一声,“爷真会说笑话,要是到城里茶馆儿,拿块棺材板撕张纸扇子说起书来,必定赚钱。”

沈墨钩摇摇头,转身前行,苏小缺也就闭嘴不言语。

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有青壁斜阻,又有穿凿的小路一径,插入山怀中,两人越走越低,越低越暗,越暗越是阴冷,又有怪石嶙峋,古藤扭曲,直入下了地狱一般,山腹中隐有流水潺潺声,不觉活泼,反更增森森鬼气。

苏小缺浑若无事,只当春景和煦踏青折花来着,沈墨钩走到一间石室前停下脚步,两名幽灵也似的侍者躬身行礼,“宫主!”

沈墨钩挥手命打开石门,苏小缺尚未进门,便觉得一股寒气直逼而来,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待进得门去,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沈墨钩道:“这里冷得很,是不是?”

他足踩一块硕大的岩石,石下便是方圆数里的一片黑沉沉的水,水面有磷光闪烁,仔细一看,却是成群的四九虫,这种虫最是阴寒不过,炎炎夏日,只用一只虫尸便能保满厦清凉,若是投放数只于水缸,满缸水都会凝结成冰。只这种四九虫极为罕见,价值远过黄金,非大富大贵也享用不起,不想这七星湖一带山腹中,竟藏了数十万之多。

苏小缺看着这满眼的四九虫,仿佛看到无数黄金在闪烁,可泡在黑水里的那位肯定不这么想。

这黑水湖倒也奇怪,被这大批四九虫覆盖其上,虽寒气氤氲,却未曾结冰。

石屋顶上吊下十来根铁索,一人被锁了琵琶骨,大半截身子都浸着,享用这价比万金的四九虫,早已是死了大半,兀自无意识地颤抖呻吟。

沈墨钩按动一边的绞盘,将那人提出水面,苏小缺不禁失色,这人腰以下皮肉所剩无几,白骨累累可见,也不知怎么尚有声息,当真是活生生遭受地狱苦刑。

仔细看去,见这人残留皮肉上有新鲜的烧灼烫熟的痕迹,略一思索,道:“原来这黑水湖乃是热泉之水汇聚而成,所以四九虫的寒气只能覆盖表面。”

指了指那人,不带丝毫情绪,“他上身处于寒冰地狱,下身却是油锅火山,这刑罚端的是厉害之极。”

沈墨钩招入一名侍者,吩咐道:“你来说说。”

那侍者回禀道:“这四九虫的寒气侵入经脉,能封住伤口,保这逆贼的性命,属下已将他在此处关了一个月零三天,那日宋夫人来瞧过,说这厮至少还有十日之命。”

沈墨钩轻轻颔首,道:“说得很明白,去吧。”

那侍者得沈墨钩一赞,喜形于色,趴着磕了三个头,欢声道:“谢宫主!”

出去时很机灵地把石门关上。

苏小缺终是沉不住气,问道:“你带我来看这个做什么?”

第四十三章

沈墨钩携了他的手,感觉他掌心沁出冷汗,不禁笑了笑,“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声音温厚如丝绒:“你这次招惹李沧羽,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是信手而为还是另有所图,我都不会追究,但若有下次,吊在这里的人就是你。”

两指捏住他的下颌,指腹慢慢碾过肌肤,似很满足于指尖传来的触感,淡淡一笑道:“你即便不愿叫我爹,我也舍不得要你的命,下次若犯错,只会把你吊在这里三天而已,明白吗?”

回身出了门,临行吩咐道:“至于这次,你就在里面呆到天明,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吧。”

七星湖富可敌国,更是处处奢华,连这刑室石壁上,都掏空凿出灯座,点着十来盏铮亮的银灯,黑水湖在灯光下越发诡异幽暗,满室只剩苏小缺和一个将死之人。

苏小缺坐在岩石上,面容甚是平静,半晌低声问那半死人道:“你还想活着吗?”

“活着虽然很好,可是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对不对?”

“你在这里,再看不到太阳月亮鸟语花香,要不我杀了你吧?”

那人哪里还有意识?自顾痛楚呻吟,喉间只剩一口浊气刺啦刺啦吞吐不下,苏小缺低头沉思片刻,已做了决断,穿身飞起,十余丈的湖面一掠而过,双足轻轻落在铁索上扣住,长身下探,锁住那人咽喉,一凝神,咔一声,干脆利落地扭断了那人的颈子。

足尖一借力,掠回岩石,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开怀的微笑,这个微笑映在四九虫的磷光里,如暗夜绽放的雪花,分外凉澈。

原来这个不知姓名的七星湖弟子,竟是自己亲手所杀的第一人。

第二日天明,侍者开门放苏小缺出去,苏小缺手指一顺,懒懒道:“他死了。”

说完慢悠悠地晃出山腹,那侍者眼睁睁在后面看了良久,直到那背影消失,这才醒过味儿来,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回了刑堂,更在舌头底下藏了丸毒药,心想俺可不吃那零碎苦头。

刑堂报与沈墨钩知晓,沈墨钩却只笑道:“死了就死了吧,算了。”

待内堂众人得知此事,均知新来的在爷心中非比常人,个个都对苏小缺另眼相看了几分。

却说苏小缺一早离开刑堂,只觉身心俱疲,杀那人时,手上虽未沾染半分血迹,却似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挥之不去。待回到医舍竹屋内,与宋鹤年招呼一声,便自顾去后院洗浴。

宋鹤年禀性爱洁,医舍一个个都干净得好比刚剥出壳儿的嫩鸡蛋,苏小缺是她最为喜爱的帮手,因此也格外从严要求。

后院有个天生的玉石池,青玉为栏,白玉为底,更有玛瑙红丝蔓延其中,观之可爱,触手温润,宋鹤年很是喜欢,终年汲来温水,不凉不热的盈满一池,每天中午饭毕,就逼着苏小缺去洗。

苏小缺稍一流露出不情不愿的意思,宋鹤年就亲手挽一个丝瓜藤,捉着苏小缺的胳膊就使劲儿蹭,她手本就粗糙如老松,再加上个不沾水的老丝瓜,只恨不得把苏小缺搓掉一层皮,苏小缺无奈之下,只得每日作欣欣然状自己跳进池子。

第一日洗浴时,苏小缺便觉出池水中有股雪后竹叶的清冷气味,四顾一瞧,见一旁竹架上,果然放着一琉璃瓶,瓶上錾着小小四个字:“竹露轻响”,打开一闻,与水中味道正是一模一样,不由得好笑,深知宋鹤年爱洁净到了古怪的地步,既是她要自己带点儿竹叶气息,那便带着点儿也没什么打紧,横竖既不是花香,也不是饭味,就不曾誓死抗争。

崇光有时发骚,赖在苏小缺身上吮来吻去时,也曾嫌弃过这股“苦不苦香不香的药味儿”,苏小缺却暗暗松一口气,崇光那玩意儿是不行了,自己还是血气方刚一条好汉,每每被这妖精弄得一柱擎天,日子久了也难受,幸好他不爱这股味道,倒免去了些许肌肤相亲之苦。

此刻疲倦自厌之下,泡在林木清气的池水里,顿觉浑身松快,正眯着眼爽着,只听一阵脚步声匆忙,睁眼看去,却是崇光衣襟松挽着跑来,忙笑问道:“你怎么跑来啦?”

崇光蹲在池边,咚咚咚的敲苏小缺的脑袋,“你没事儿了,也不回去跟我说一声!我担心了一夜,还是刑堂一个老混蛋告诉我你已经放出来了!倒害我被那混蛋摸了好几把,若不是我机灵,裤子都被扒了!”

苏小缺笑嘻嘻地捂着脑袋,一手拽着崇光手腕,一使力,已将他拉下池来,谁知崇光哎哟一声,捂着胸口疼得脸色煞白。

苏小缺一惊,忙扶起他,方才一番动作,崇光衣衫已经松开,胸口处包扎着的布条渗出些血迹。

苏小缺眼神变幻,冷冷道:“是不是那刑堂的老混蛋逼奸不遂,伤害于你?”

崇光“呸”的啐一口,道:“就凭那老王八,还能伤得了我?我这不是想来医舍看你吗?但宫规不让乱闯,又想治治那老混蛋,就顺势扑到他的刀口上把自己弄伤,我便来了医舍,他便进了刑堂。”

说着吃吃地笑。

苏小缺心道你这厮可真够狠的,真是伤人不惜伤己的邪门货色。想着伸手按了按他伤口处,大怒,“你脑子进屎了!难道不会用胳膊腿儿去扑刀口?非得用胸口?这伤口只差一分就是少阴、少阳、任脉之会,若是扎到那儿,你也不必来医舍,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口雕寿字儿的棺材,保证又敞亮又实惠。”

崇光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却甜丝丝的十分受用,骚答答地扑上来,摩挲苏小缺胸口的刀疤,道:“你这里也有一处刀伤,我瞧着好看,所以……”

话未说完,苏小缺猛然将他一把推开,力道之大,直把崇光震到池边不住咳嗽。

崇光尚且不知何故,只惊惶地睁大双眼,却见苏小缺已然披衣立在池外,眼神冰冷得可怕,嘴唇血色尽失,更微微发抖。

良久,苏小缺方开口,声音干涩嘶哑,似从喉咙中硬挤出来:“我有事,你……好好治伤。”

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身影,崇光轻轻蹙起眉头,这胸口的刀疤,似乎是苏小缺隐藏最深的伤口,稍一提及,就痛楚到狼狈失态,沉吟着不自觉伸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血,放到嘴里尝了尝,想必苏小缺的血和自己一样,也是这么猩红微甜吧?

苏小缺……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便知道自己绝不会放手。

谁伤了你,我拼了性命也定会让他十倍百倍地偿还!

崇光烟渺波茫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意。

苏小缺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的自己眼睁睁看着灰暗的刀锋,一直往后退往后退,想一脚踏空,摔到身后的悬崖下去,这样就能醒来。

偏生脚步却滞重得可怕,双足像被蛛丝粘住,只能看着谢天璧挑着眉,手持长安刀,慢慢地慢慢地逼近。

谢天璧身后有群山巍峨,大海苍茫,足下有死尸如山,白骨盈野,他就像从天而降的魔神,不可阻挡。

梦里谢天璧还在骗自己,他眼眸如寒星,白衣胜雪,说不出的英挺风越,他沉沉地说道:“小缺,我杀了你,可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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