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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中——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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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钩意味深长地嗯一声,问道:“钟游怎么伤的你?”

崇光垂着眼皮,不敢与沈墨钩对视,道:“昨夜钟游醉酒来找我,我便让他进屋说话,谁知他借酒盖脸,上来就拉拉扯扯,崇光是爷的人,自然不能同他做下苟且之事,拼死抵抗时,他把茶炉上的滚水泼在我脚上,我剧痛之下,被他按在地上,就……”

沈墨钩眼神中颇似兴趣盎然,看向苏小缺,道:“小缺怎么说?”

苏小缺早知钟游不能人道,听得心中虽愤恨却也存了疑问,又不敢在沈墨钩面前露了端倪,只胡乱问道:“钟游的家伙竟有这般威势?据说嫪毐能关铜轮而行,崇光你这伤势活像被嫪毐强暴了一整夜似的。”

崇光哀哀看向苏小缺,嗫嚅道:“他……他用手臂……”

苏小缺只听得头皮一炸,也不知是恶心的还是愤怒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咬牙切齿,怒道:“钟游该死!”

沈墨钩听到“钟游该死”一句,眸光微冷,想了想,吩咐百笙:“去把钟游叫来。”

钟游从斩经所匆匆赶来,一身劲装,头发束得十分规整,一张娇滴滴的鸡心脸儿却仍是风流得跟个钩子也似。

见了床上的崇光,钟游脸上满是心疼愧疚,张了张嘴,却是冲沈墨钩跪下,恭恭敬敬地道一声:“爷!”忍不住又看向崇光,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讨好道:“崇光,还痛不痛?我给你带了药。”

崇光嘴唇哆嗦着,终是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沈墨钩接过药瓶端详片刻,笑问道:“就这么一瓶?”

钟游怔了怔,垂头道:“是我的不是,爷,您别责怪崇光,这些年本是我耐不住寂寞,心里悄悄喜欢上了他……和他没半点关系,崇光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爷。”

沈墨钩听了,轻轻掸了掸衣袖,道:“这话不必跟爷说。”

带笑不笑地看着苏小缺,道:“该死吗?”

苏小缺一愣,沈墨钩已从墨云紫纹的袖子里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来,似花落雪坠般在空气中轻轻一拍,钟游一双吊稍眼登时鼓涨而出,头骨凹陷下去,砰的一声歪倒在地上,一声未吭,双眼兀自睁着,竟就此死了。

崇光见沈墨钩谈袖毫无预兆地取了钟游性命,吓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百笙惊叫一声,软软坐倒在地。

瞬息惊变,苏小缺看着钟游倒地,看着他七窍慢慢渗出血来,看着他临死前歪向崇光的那一眼凝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苏小缺见过杀人,也亲手杀过人,却从未受过这等惊心动魄的触动,明知钟游冤屈,却因自己的一句话惨死当场。一时心中又是悲愤伤痛、又是自厌自责,更有几分无从宣泄的抑郁。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看到沈墨钩喝完一杯茶,又用一方雪白的软巾擦了擦手,那根根如玉美到极致的手指,竟像引线一般,彻底将苏小缺引燃。

六把极普通的刀刃执于指间,苏小缺身形展开,已与沈墨钩拆了十招,沈墨钩眉目含笑,似对他此举甚是欣赏一般。

空气中劲气与刀刃交击的崩崩脆响不绝于耳,两人功力均能内敛不放,屋内桌椅茶壶,竟无一受损,便是近在咫尺的百笙,衣衫发丝都不受丝毫相激。

苏小缺疾风骤雨一轮快攻下,沈墨钩好整以暇,信手挥洒,淡淡道:“比一年前略有些长进,看来近日颇下了番功夫。”

说着身子陡然后纵,倒飞出窗外,苏小缺紧抿着嘴,如影随形地追出。

两人所过之处,花落如雨,枝影颤动,倒似画中景致。

掠过虎皮石径,及至泄雪清溪,沈墨钩叹道:“已经五十招啦,再让着你,可太不成话。”

说罢足尖在水中莲叶轻点,一足稍起,点向苏小缺足底涌泉,双手分花拂柳,似快而一招一式纤毫毕现,毫不拖泥带水的清楚明白,刹那间,苏小缺指中刀刃尽数脱手直往水中坠去。

苏小缺败而不乱,蓦的折腰而下,手指在水面划过,恰恰接住一把刀,一掂一回,轻滑如游鱼,悄无声息地刺向沈墨钩腰眼。

沈墨钩见他下此杀手,眉间掠过一丝狠色,一掌劈下,激飞刀刃,更将苏小缺手腕旧伤处震出血来,苏小缺刺痛之下,已被一指戳中胸腹要穴,扑通掉入水中。

苏小缺水性原本不赖,但被制住要穴,真气凝滞,跟被捆成个大粽子吃馄饨面一般,动弹不得,在水下又如何自救?

沈墨钩袍袖飘飘,飞至桥栏,立足于上,也不动手救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只静静看着水面涟漪。

半炷香之后,水底冒上的气泡已经不再均匀有序,而是细碎大小不一,更是紧凑忙乱了许多,显是苏小缺已支持不住。

沈墨钩依然不动,唇边笑意略有些残忍冷峻,眼睛却紧盯着水面,甚至透过清澈的溪水凝注苏小缺的面容,心中发狠道,敢跟爷动起手来,不给个教训,只怕这小子更要无法无天学不乖,还当自己是在白鹿山呢。

眼看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水面已没有气泡浮出,平静得仿佛一面镜子也似,沈墨钩这才宽了外袍,又慢条斯理地褪去鞋袜,方腾身而起,潜入水底,揽着苏小缺的腰,苏小缺被淹得仿佛一条软绵绵的咸菜,哪有半点知觉?被半死不活地抱了上岸,平放在岸边圆石上,双眼紧闭,面如白纸,粉润的嘴唇更成了惨酷的深紫,连呼吸都似断绝。

沈墨钩眼神中闪过几许怜意,解了穴,伸出手掌放置到他的胸口,一股真气输入,又是大力一压,苏小缺张开嘴唇,噗的喷出大股水流,一时睁眼醒转过来,立即撕心裂肺地大声呛咳起来,沈墨钩若再迟上一步,他只怕已摸到阎王的胡子了,刚在生死之间打了个转,苏小缺一脸懵懂的脆弱,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灵动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沉沉转向沈墨钩,却似透过他看向更远的远处一般空茫。

沈墨钩见他醒来,放下一颗心冷笑道:“胆子越发大了,为什么跟爷动手?”

苏小缺眼神慢慢凝聚,看清是沈墨钩,却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沈墨钩俯视着他,道:“你又被骗了,当真是愚不可及!看错了人,也杀错了人。”

苏小缺嘶哑着嗓子,低声道:“钟游是你杀的。”

沈墨钩悠悠道:“小缺,我早晚会死,无论你认不认我当父亲,这七星湖都是留给你。”

苏小缺乍闻继任一事,不禁惊疑不定,想起身,却发现浑身全无一丝力气。

沈墨钩拈起苏小缺一束湿透的长发,道:“你将来既是七星湖的宫主,一言一行,自有无数人为你或生或死,你今日一句钟游该死,才是要他命的罪魁祸首。我杀钟游,只想让你记得,从此不可轻信,不可迷惑。

“杀人没什么打紧,但若信错了人,做错了事,只会害了自己。谢天璧前车不远,竟又有崇光这个后辙,你真叫我失望透顶!”

苏小缺听到谢天璧三字,嘴角微微一搐,却道:“我知道崇光撒谎,也知道钟游冤枉。”

沉静地看向沈墨钩,低声道:“我也知道崇光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忍戳穿。不想随口一句钟游该死竟当真害了他。”

沈墨钩双眉一轩,道:“你知道?”

第四十七章

苏小缺低声道:“钟游是喜欢崇光,可这几年一直对他敬爱呵护,恨不得捧着手心里,更不曾敢有半分亵渎,哪会那般折磨糟蹋?”

“钟游见到崇光,虽提到他的伤势,但那瓶药我一看便知,只是寻常的烫伤膏药,钟游无意烫伤崇光可能确有此事,但若当真强奸了崇光,又怎么会只带着烫伤药?”

呼出一口气,又咳出一口泥水来,“钟游见了爷,只说心里喜欢崇光,却没半个字越了雷池,想必爱而敬之,从来就没有和崇光真个销魂过……可怜竟是个痴人。”

沈墨钩微笑颔首:“小缺原不是笨人,只是心肠太软,容易被情所惑罢了。”

扶起苏小缺的肩,让他靠坐在自己身上,轻声一叹,道:“你这样,怎驾驭得了七星湖?这次算是罚过了,崇光我也懒得追究,你下次再糊涂,可别怨我手狠。”

苏小缺淹得半死,一丝两气儿的,只能任他摆布,心里却对这老狐狸精越发多了几分憎恶恐惧,只道:“我不要七星湖。”

沈墨钩拧过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眼眸中光泽渐深,良久笑道:“若不是想让你继任七星湖,我又怎会默许魏天一跟你走得如此之近?”

指腹用力擦过苏小缺的嘴唇,直到唇色变得红嫩,似满意了少许,道:“不要七星湖,你怎么对抗赤尊峰?怎么杀谢天璧?难不成你就打算这么糊里糊涂的活死人也似,烂在这烟分剑截院?”

说着握起苏小缺的手腕,见旧伤处尚有鲜血渗出,道:“这断经之苦续脉之痛想必你这辈子也忘不了,难道还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苏小缺怔怔听着,不由自主往沈墨钩身上靠得更亲密了些,心中波澜起伏翻江倒海一般,过往种种似一条条长鞭,只逼得苏小缺透不过气来,他天性随意,本来对一切都无所谓,只自由自在地随性而为,到了七星湖,身安心难安,只模模糊糊地想着杀沈墨钩报仇,对自己却真如沈墨钩所说,活死人也似浑浑噩噩。

但要做出接任七星湖的决断,却又太难了些,沈墨钩岂是平白会给人恁大一馅儿饼的角色?

苏小缺想了想,问道:“爷,千年王八万年龟,爷就算不如王八不如龟,好歹活个百十来岁也不成问题,为什么要把七星湖留给我?”

这小子稍一好些就拿话噎人,沈墨钩虽被王八乌龟堵着心,也不舍得再把怀里这宝贝扔到水底,只得假装没听见。“能活多久本是未定之数。我这一世必定孤独,你好歹与我还有些关系,不给你又给谁?”

凝视苏小缺的眼睛,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危险,“你也别仗着我宠你,就由着性子胡来,我要抬举你或是糟践你,都只是一高兴一生气的顺手事。”

苏小缺心中一凛,道:“那是自然,不过爷宠的可不是我,是李沧羽才是。”

沈墨钩笑道:“我自是宠他……”

摩挲着苏小缺手腕的细致肌肤,似爱不释手,忍不住叹气调笑道:“若是你肯同我一起,我倒真是别无所求了。”

苏小缺吓了一跳,忙大声道:“李沧羽的屁股挺漂亮,你戳他的去吧!老子可不是变态,少来惹我。”

沈墨钩冷哼一声,笑得意味深长风情万种:“等着看就是。”

苏小缺自然不会躺着等着看沈墨钩犯病,忙忙地手脚并用爬起来,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虽十分虚弱,那轻功施展开来和断了翅膀的麻雀一般难看,但好歹扑棱扑棱着,也颇为迅速地离开了沈墨钩。

沈墨钩好气又好笑,几根手指互相触摸感觉了片刻,露出一个甚是奇怪的表情,似有几分犹豫不忍,却也有几分油然而生的喜悦。

苏小缺三天来不离崇光左右,清洗、喂药,都亲自照顾,待崇光清醒,两人都一句不提钟游之事,一个是不屑,一个却是不忍。

崇光见苏小缺眼带血丝,面容甚是疲倦,心疼得要死,屡屡开口劝他休息,都被他冷淡地截住话头。

崇光是个奇人,遭这么一番大罪自残,菊花伤了也不以为苦,无视数年相交,害了钟游一条性命也不觉歉疚,只要苏小缺守着自己,便是全心全意地欢喜不胜。

苏小缺见他如此薄情自私,厌恶之情更胜,待他伤口好转了些能下地,能自个儿吃喝拉撒睡,便趁着一个春光明媚黄鹂叫的早晨打了个衣服包,干脆彻底住到魏天一的竹舍了。每日白天照例去医舍晃着,晚上便去吃魏天一的独家蛋炒饭。

魏天一经过数月的苦练,蛋炒饭终于炒出了正常些的滋味。苏小缺犹嫌不足,不光要吃鸡蛋更加要吃鸡,几月下来,杀鸡取卵的后果就是,不光没鸡吃了,也没蛋吃了。

茹了几天素,嘴里已是要淡出个鸟来,魏天一只得又寻了十来只鸡供养在院子里,于是魏天一专职养鸡,苏小缺司职吃鸡,倒也配合无间,彼此默契。

这天一只芦花小母鸡头回下蛋,魏天一拿了,趁着热乎劲儿跟苏小缺显摆,苏小缺正拿着把雪亮的菜刀满院子挑鸡呢,他挑鸡也挑得古怪,每只鸡挨个儿捏一把大腿。

日积月累,聪明的鸡们都知道把胸吃得丰了不打紧,腿可千万得瘦一瘦,因此个个勤于长跑,整天压腿,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只只大腿瘦得没有二两肉,堪比鹭鸶白鹤,瞧着极是稀罕。

苏小缺见了这只处蛋,也不含糊,往上一抛,菜刀霍霍,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鸡蛋落回手中时,蛋壳儿已悉数剥落,每片大小均匀,在地上落成个母鸡形状。

那生鸡蛋没了壳儿只剩一层半透明的膜,苏小缺轻柔地拈在指尖转着,笑嘻嘻地看着魏天一,道:“这戏法儿变得好不好看?”

魏天一正待答话,突见暮色中苏小缺衣袖高高挽起,露着一大截手腕胳膊,只把那半透明的生鸡蛋比得黯然失色,细细一看,发觉其白净莹洁不让春雪,光泽细腻更胜羊脂,那朵桃花胎记嵌在肌肤里更是惊心夺目的活色生香,心中不由得咯噔打了个突。

需知魏天一对苏小缺再熟悉不过,以前苏小缺肤色虽白净,毕竟自小混迹市井,且是习武之人,肌肤柔韧坚密,却绝算不上幼滑细嫩,而此时竟是细透莹润毫无瑕疵的一块蓝田美玉,乍一露出,直叫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想去摸一摸甚至亲吻噬咬的念头。魏天一见过美人无数,从未对着一截胳膊如此颠倒过,痴迷之余,心中更隐隐生出不祥的感觉。

苏小缺既不是李沧羽也不是庄崇光,自不会整日揽镜自照观赏自己,更不会注意到自己胳膊是白了还是黑了,因此见魏天一直着眼只顾盯着自己手中鸡蛋看,还以为他饿得狠了,当下嗤地一笑,不屑地看他一眼,拿着鸡蛋自去做菜。

入夜两人联塌闲聊时,魏天一突然提到崇光一事,问道:“近日你打算如何待崇光?”

苏小缺已疏远崇光数月,一听提及,不觉诧异道:“还能怎么对他?崇光这人对人对己都狠毒非常,他担心我想见我,不惜自刺一刀,我原本很是感动,可为了让我去关心他,竟不惜冤屈钟游,钟游死了,也只当草芥,倒让我只想与他从此陌路最好。”

魏天一见他言语间眼波自然欲流,领口锁骨隐现,灯下看时,说不出的勾魂摄魄,一时如饮醇酒,不觉醺醺,一颗心再无法平静,当下强自凝神静气,天青色衣袖挥起,扑灭了灯火,这才说道:“你可错了。当日沈墨钩说你信错了人,杀错了人,这话很是,如今可还得再补上一句,你也待错了人。”

静夜里魏天一的声音格外冷酷:“崇光这等人,可以杀,可以用,不可以冷落。这人爱也好,恨也罢,都是极端的烈,不仅伤人也伤自己。这种人既喜欢上了你,再狡诈也只是卑微忠心的一条狗,再狠毒也只是你手中的锋利砍刀,你怎么用他,他都甘之如饴。你若不想用他,那便杀了他,而不该疏远,他武功虽差,却自有一股天生的狠劲,到时他绝望之下由爱生恨,第一个要害的就是你。”

苏小缺听得心头一震,骤然生出一种熟悉之极可怕之极的感觉来。

他深知魏天一绝非一般人物,身为七星湖的总管,武功高之余,其心机手段更是难测,但数月下来,魏天一与苏小缺相交时,武学心得、江湖阅历固然是毫不藏私,平日待苏小缺,更是亲人兄长一般呵护备至、爱惜有加,从未有半点严词峻色、违拗相悖。

因此日子一久,苏小缺把这个最是深藏不露的天一公子,只当成了白鹿山上的唐家瓜子,初见时那一点戒备隐忧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听得魏天一这样一番话轻描淡写地随口而出,其中缜密冷酷之处,比之沈墨钩尚少了几分真性情,细想来竟似足了谢天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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