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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中——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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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光怔了怔,方垂着眼皮苦笑道:“疑心又能如何?我除了七星湖,无处可去,除了爷,也没人要我,只这么一天天的过就是了……以前就算好奇,试探过钟游百笙他们也是不能人道,但知道了却也不能跟别人说去。”

纤细的手指缓缓在苏小缺的腿上划过,声音低回而轻柔:“所以我学着酿酒,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你说是不是?”

苏小缺点头,“也是,聪明人烦恼必多,你格外聪明,烦恼自然格外的比别人多些。”

崇光仰头看着他,正色道:“你比我可更加聪明。我虽不明白你要做什么,但也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伏到他胸膛聆听着心跳,“你放心,就算你是要翻了天覆了地,我也只在你身边陪着。”

苏小缺搂着他默然不语,心中隐然觉得平静。

历经世事,七星湖里这个又浪又狠的崇光,却是有着对自己最亲近最明朗的一颗真心,无需猜疑,毫无秘密地尽数打开,是珍宝也好,垃圾也罢,任性而率真地任由撷取,他只微微闪动着猫样的眼神,真切地注视自己。

这天在医舍宋鹤年照旧让苏小缺去后院沐浴,苏小缺随口笑着抱怨道:“宋夫人,你这洁癖也得治一治,我现下皮光水滑的,比刚出娘胎都还干净许多,你还这么天天不放心地看着我下水,难不成洗掉一层皮变个人你才满意?”

宋鹤年如花俏脸嫩得滴出水来,照旧温柔斯文地笑,却毫不害臊地盯着苏小缺,苏小缺走到水池边,停住脚步,静静看着这天然玉石水池,池中已是满满一汪清水透彻见底,更有竹叶淡香蔓延其中。

只看了片刻,苏小缺便和往常一样,宽衣下水,看着宋鹤年离去的背影,突地微微一笑,拿过盛放竹露轻响的琉璃瓶,从头发里取出小小的一包粉末,就着池水调匀细细涂遍瓶壁,那粉末沾水即化为透明粘液,干后附着剔透光亮的瓶壁,全无一丝异状。

申时七星湖的阳光仍是烈火中淬着的金子一般,金红辉煌。

月翼湖波光如血染,湖中莲花谢了,叶子却益发剔透如翡翠。待满林霜轩后便是玲珑的太湖石假山,山上遍植藤萝异草,引蔓垂丝,参差拂地。

待满林霜轩两侧实墙上开着两个枫叶形镂空花窗,一个对着太湖石山,另一个则对着月翼湖,山上佳木,湖中碧莲,尽在眼底,而夹道垂柳,飘飘洒洒,更是翠缕玉绦。

李沧羽赶到时,苏小缺正翘着腿坐在轩中剥莲蓬吃,莲心一粒粒剥出放在一只瓷碗里,吃剩的莲蓬便随手扔出镂空花窗外。

一见李沧羽,苏小缺忙笑嘻嘻地招呼道:“师兄请坐,千万莫要客气。”

李沧羽翘着小手指,顺了顺长发,又把衣袖捻得更垂更坠些,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绣花的丝帕,抹了抹紫檀椅,极尽优美地把屁股搁在了椅子上。

苏小缺冷眼看着,也不着急,心道你还不如干脆坐到椅子上放个屁,也当是把椅子吹个干净岂不更好。

见他只顾往嘴里丢莲子,李沧羽耐不住,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

说到此处登时戛然止住,雪白的脸却慢慢红了,又羞又怒。

苏小缺前后晃着椅子,抱着根大莲蓬,笑道:“我自然知道,我不光知道你不行,我还知道沈墨钩经过手的男宠都不行。”

斜眼看着李沧羽,尖锐地说道:“你和他们都一样。”

李沧羽所求,就是在沈墨钩心中的独一无二,苏小缺一个“一样”的说法,只听得李沧羽立时拔出腰侧的剑来。

苏小缺缓缓道:“李师兄,难得一见,咱们先别忙着打架,待会儿做师弟的自然让你出气。”

长身而起,一必嬉皮笑脸的模样,沉声道:“我苏小缺对天起誓,今日所说,绝无一字虚言。崇光百笙他们行不行,你一试便知,我便是扯谎,也骗不了你,是不是?”

李沧羽咬着唇,还剑入鞘,半晌道:“那又如何?”

李沧羽虽行事偏激狠毒,深陷情网而不能自拔,却也是个聪明人,此时见苏小缺所知的确甚多,也就不急于动怒,只想套出他的话来,谁知苏小缺要的就是被套出话来,当下两人一拍即合,重新落座,气氛倒是难得的融洽。

苏小缺说得异常直接简单:“沈墨钩的廿八星经有个绝大的隐患,而你们七人都是他用来练功补救的鼎炉。”

李沧羽冷笑道:“墨钩练廿八星经已近三十年,却为何这几年才寻找练功鼎炉?”

苏小缺道:“廿八星经这门功夫,本就玄妙诡异,初练时未必就能发现不妥。月狐天尸,讲究的是阴阳和精元,含肃杀枯落之象,这等邪气武功,对习练者也必有诸多要求。

“沈墨钩本身的气脉阴阳相调,跟我一样,本是修习玄门正宗的大好材料,却偏偏要练这廿八星经,日积月累之下,只怕如今经脉已难承受,至于最后是经脉爆裂而死,还是气脉紊乱而疯,我也难以预料。”

李沧羽凝神细听,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道:“你所说若是真话,那该如何救他?”

苏小缺见他执迷过深,不觉暗暗叹了口气,方续道:“他一直在设法自救。沈墨钩天纵奇才,虽无人指点,自己却已悟得其中紧要之处。”

李沧羽打断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晓?”

苏小缺沉吟片刻,实话相对:“谢不度曾提过一句,沈墨钩的武功有隐患,他曾与沈墨钩交过手,又与聂叔叔相处月余谈论武学,想必是聂叔叔窥出这其中奥妙,告之于他。”

李沧羽似信不信,疑道:“那也只提过一句,其余都是你胡思乱想,也未必作得了准。”

苏小缺被他屡屡打断质疑,不由得大是不满,狠了李沧羽一眼,道:“老子聪明不行么?我医术师承程逊老头儿,武学更是聂叔叔一手教授,再看看你们七人的鸟样,难道还不明白吗?”

无视李沧羽瞬间黑下去的脸,自顾道:“总而言之,不知沈墨钩这老狐狸怎么就琢磨清楚了,自个儿需要采纳阳中纯阴来将体内真气平复导归,这才找了燕杀崇光这些纯阴气脉的男子,并教了廿八星经中的一半内功,大概是月狐之术,只走阴,不走阳,从而你们的真气运行内功修为就是饭碗,纯阴精元就是大米饭,他奸淫你们之时,便是用饭碗盛米饭吃了,你懂不懂?”

生怕李沧羽再问些愚蠢的问题,手指墙壁,补充道:“不懂就去撞,使劲儿撞几下,撞爽了,没准儿就懂了。”

李沧羽却是固执如牛,道:“墨钩遇到我之前,便已有了六个男宠,又怎会是要我当鼎炉这才喜欢我?”

言下之意,只是不信沈墨钩并非真心待他。

苏小缺捂着额头,蹬蹬腿,咧咧嘴,差点没气得呕一声死过去,唉声叹气道:“老狐狸连吞了六碗米饭,发觉味道不对,还是不解饿,但纯阴精元是没问题的,出问题的自然就是饭碗。”

起身绕着李沧羽转了转,道:“廿八星经本就是残卷,二十八星宿只录了心鬼二宿,而崇光百笙等人气脉纯阴不说,丹田也毫无损伤……”

顺手拿起桌上一只甜白釉印六瓣葵口碗:“看,他们就好比这只碗,全无瑕疵。但沈墨钩练的武功却是残卷,就好比一人天生是个斜肩歪嘴,端着这上好的碗反而吃不下饭去。”

手指在碗足上划过,叮的一声脆响,碗一小足已坠地,葵口碗倾斜于桌面,苏小缺笑道:“你呢,虽一直修习名门正派的内功,是个好底子,偏偏幼时急于求成以致丹田受损,成了个破碗。破碗配歪嘴,相得益彰。沈墨钩一见之下,还不奇货可居?”

看着李沧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一阵红,好似打翻了颜色碟,却仍笑道:“沈墨钩这些年明白了这个道理,挖空心思这才找到你这么个于他最为合适的鼎炉,又是千方百计绝了你的路,把你骗到七星湖来。当年雁荡惊变,你被囚少林一事,那般蹊跷,难道你自己就不曾疑心过?”

李沧羽锥心刺骨的痛色似在精心修饰的面容上割开了一道缝隙,瞬息之间,一张秀丽的脸已如三秋荷花般枯败凋零。

苏小缺再不看他,只哔哔剥剥地掰莲蓬,良久,李沧羽轻轻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苏小缺头也不抬,“我不想你精元被那老狐狸吸干,变成一具僵尸,我想你安然离开这里。白鹿山那些年,你忘了我可永远都不会忘记,李师兄。”

李沧羽听到李师兄三字,一时心潮起伏,眼中隐隐有泪光,一颗心更是柔软了几分,喃喃道:“李师兄……李师兄……”声音如坠梦中般悠远。

半晌却凝视苏小缺微笑了,“可是我死,墨钩就能不再受制于廿八星经,难道不好吗?他可是你的亲生爹爹。”

苏小缺怒道:“他是你爹!”

李沧羽恍若未闻,“我以前也想过要叱咤风云,在江湖上闯下一番霸业,甚至不惜亲手杀了师父和师兄,可自从进了七星湖,那些都已是过往云烟,心里只有一个墨钩,只盼着这一世能与他两情相悦,永不相离。”

起身笑道:“所以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除非墨钩亲口对我说,他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他。区区精元性命,比起墨钩的平安快活,又算得了什么?”

第五十章

苏小缺早知李沧羽有可能犯晕,但没想到他竟然晕到了这种地步,听了这等混账话,一时免不了生气,苏小缺一生气,免不了就要气人,擦了擦嘴,一步跨到李沧羽身前,稍垂着眼,漆黑的眼珠却故意瞥到眼角这么斜睨着,低声道:“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李沧羽不乐意听,却奈何不得苏小缺附骨之蛆般的身法,左突又冲之余,只听他拖着声音道:“沈墨钩真的不是我爹,还有……他从来就不喜欢你,他喜欢的人是我。”

听了这么无耻下流的一句话,李沧羽再忍耐不住,刷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苏小缺面门,剑气森森,隐有碧光流动,这一剑之势,已非当日吴下阿蒙。

苏小缺冷笑一声,却不战而走,转身便往外逃。

李沧羽追出门去,见苏小缺已掠到月翼湖边,当下长吸一口气,冷然道:“你既不是墨钩之子,我杀你想必他也不会怪我。”

剑势如虹,空中幻出一道弧形,人未到,剑气已然及体,苏小缺百忙中一纵,鱼跃入水,背后衣衫裂开,水面登时漾起大量浓稠的鲜血。

湖水清澈,只见鲜血痕迹一路往湖心而去。

李沧羽不谙水性,略一思忖,提气飞跃,在湖心亭借力,空中剑芒闪闪,直扑水下正跟虾米一般蜷着身子爬着游的苏小缺。

谁知这瓮中捉鳖网中捞鱼的美事,凭空里却被两根手指给崩了。

苏小缺原本瞧着伤势甚是沉重,却在这利刃刺身的当口,悠悠然伸出了手指挟住剑尖,抖了个花,李沧羽手指再握不住剑柄,那明晃晃碧澄澄的秋水长剑就跟被戳中了七寸也似,死蛇懒鳝只在苏小缺手中躺着。

苏小缺踩着水仰头一笑,精神焕发地挥了挥另一只手中放光了狗血的水囊。

李沧羽恍然大悟,刚想怒喝一声:“你使诈!”话未出口,只觉得足踝处一紧,涌泉穴一热,浑身一冷,喉头一凉,鼻端一酸,眼睛一迷,已然身处水中,身一入水,再厉害的旱鸭子也只能是只鸭子,胳膊再怎么乍着扇,也折腾不出这水晶宫去。

苏小缺却是会家不忙,两指捏开李沧羽的脸颊,一枚大小如指尖的乌黑药丸已塞到李沧羽嘴里,再捏一把咽喉,确认药丸滚下了肚,这才提着李沧羽的头发拖死狗一般拖出水面来。

沈墨钩在精舍窗前,见近处数竿修竹含新粉,稍远一池红莲落故衣,兴致一起,趁着金乌未坠,铺开了澄心堂的纸,研磨了李廷圭的墨,诸葛笔在龙尾砚中蘸满,写下两行诗来: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正赏玩间,叶小眠在窗外急呼呼地报道:“爷,小缺和李公子在月翼湖打架呢,你也不去瞧瞧?”

苏小缺来七星湖时日虽短,但性子风趣随和,很招小姑娘喜欢,在医舍也算得上妙手仁心,因此人缘颇好,叶小眠称呼中一个小缺一个李公子,孰近孰远,谁亲谁疏,倒是一听了然。

沈墨钩听她说得急切,心知定是李沧羽占了便宜,他深知苏小缺的本事,想来吃不了大亏,也就笑着扔开笔,洗净了手,方才往月翼湖走去。

未到月翼湖,就听待满林霜轩中苏小缺扯着嗓子惨叫:“哎哟喂……崇光大爷,你行行好,轻点儿哈,我这是皮肉又不是面团,哪能下这么重的手?便是做包子,这面也嫌揉得太狠了些,必定不暄软。”

沈墨钩听他滴滴答答一大串的抱怨中气十足,更是放心了几分,进轩一瞧,却不由得立住,看了个目不转睛。

只见苏小缺上身剥了个精光赤条,被崇光恶狠狠地按在桌上,背冲着门外,夕阳余晖穿窗而过,洒落满背的柔暖光芒。

那背当真是美如雕琢,右侧一道浅浅的伤口兀自渗着血,却似玛瑙珠子滚脂玉一般,更衬得肌肤直如半透明莹润细腻,偏生肩胛骨还微微凸起成蝴蝶振翅状,诱人触摸,脊梁骨笔直流畅的从颈子到臀,背臀结合处一个小而精致的坑窝,再往下被隐藏在湿透的衣衫里,虽有形状痕迹,却只恨无法瞧得真切。

崇光正在给他拭干血迹,突的眼前一花,却是沈墨钩已至身前,沈墨钩双目不离苏小缺,呼吸声隐然可闻,顺手拿过崇光手中的软巾,道:“我来。”

苏小缺听到声音,扭过头一看,见确是沈墨钩,忙爬起身来,眼疾手快地套好上衣,勉强笑道:“爷。”神情略显紧张。

沈墨钩不惊尘埃地嗯一声,柔声道:“你过来。”

苏小缺暗暗磨牙,眼下离你不过两步,还要怎么过来?难不成要老子抱着你才舒坦?

肚里暗骂,却只得磨磨蹭蹭地往前蹭了一步,眼瞅着沈墨钩的呼吸都直扑面门了,忙垂下头道:“爷,我和李爷动手,是我错,只不过我并不敢伤他一根汗毛。”

沈墨钩似心不在焉,又是淡淡嗯一声,却问道:“你背后怎么伤了?疼不疼?”

苏小缺见他神情古怪,愈发老实,摇头道:“不疼,是李爷剑气所伤,我跳到湖里这才拣回了一条性命。”

沈墨钩不自觉伸出手托起苏小缺的下颌,眼神深而沉醉,更带着几分热,看得苏小缺出了一身白毛汗,只觉得自己便是那挂在炉中光溜溜的烤鸭。

良久沈墨钩低声道:“真好。”

苏小缺只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是糟得不能再糟糕,忙问道:“什么事真好?”

沈墨钩低声一笑,靠近过来,牙齿磕了一下苏小缺的耳轮,道:“你懂事了真好。”

苏小缺耳朵上被啃出一个牙印来,热辣辣的痛,一听这话说得别有滋味,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迎上沈墨钩的视线,却见他眼神深邃华美,更看不出半分异色,而嘴角却有一抹心知肚明的笑意。

一时彼此心中都已雪亮,苏小缺摸了摸耳朵,嗤的一声笑,声音里却有几分彻骨之寒,“果然是好极。”

沈墨钩眸光微一流转,道:“色诱我……这伎俩真是拙劣之极。”

苏小缺豁然扬起下颌,眼神倔强而受伤地看向沈墨钩。

沈墨钩却即刻微笑着吻了吻他的唇,“瞧你这眼神,凶恶得跟头小狼似的,连勾引人都不会……嗯,这伎俩虽拙劣,却也是有效之极,我就吃你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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