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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中——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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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璧指节轻敲桌面,道:“你说的很是,沈墨钩自己就曾说过,他对江湖霸业并无兴趣,那他结交李沧羽,便不是为了区区雁荡派,难道是为了引李沧羽这等人入七星湖,值得他费这么大心思?”

苏小缺不愿再想沈墨钩之事,低声叹道:“唐一野竟也学会了撒谎,这江湖真是可怕。”

谢天璧若有所思,道:“这次他肯说谎,一来是深知李沧羽戕害师门、狼子野心,二来觉得认亲之事亏欠与你,更不想牵连你被正道人士疑心勾结魔教。”

突地笑了笑,“唐一野是个很有趣的人,若不是大仁大义的真侠士,便是大奸大恶的伪君子,相隔不过一线。”

苏小缺见他笑得阴沉古怪,不悦道:“咱们三个朝夕相处七年,难道你还不清楚他的为人?一野呆傻是有一些,至于奸恶,他当不起,你还比较适合些。”

谢天璧也不介意他说自己奸恶,只道:“年初咱们伏击沈墨钩,他连暗算都不屑,对付李沧羽,他却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那次伏击他提醒沈墨钩,极有可能是不愿七星湖无主,赤尊峰独大,先让邪派和魔教内斗,正道就少了些麻烦。”

苏小缺道:“李沧羽一事,他是因为我卷入其中,所以不得已撒谎,至于对付你和沈墨钩……”

笑得挑衅,“降妖除魔即是我佛慈悲,又何必介意用狮子吼还是黄金骨?”

谢天璧靠近了些,正色道:“你喜欢我用狮子吼还是黄金骨?”

苏小缺眉梢微调,眼横秋水,没羞没臊地笑,“我比较吃色相这一套,你当以肉身布施,我便降了。”

谢天璧上唇稍显削薄无情,下唇却是丰润深情,唇角一勾,便是三分邪气气氛诱惑,“求之不得,在下必当感念深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小缺拿过一卷毒经,矜持庄重,道:“大爷这会儿没兴致,等晚上吧,月下对美人,情意才笃真。”

谢天璧给他剥开一只蜜橘,一瓣瓣送到他嘴里,柔声道:“你别回丐帮了,留在这里,好不好?”

苏小缺笑道:“你爹跟我说过这事,还是那句话,赤尊峰不为难丐帮,我留下也没什么打紧。”

谢天璧道:“我答应你,只要你留下,以后别管丐帮的事,赤尊峰就绝不为难丐帮。”

苏小缺一怔,“啊?”

谢天璧已经伸出手掌,“击掌为誓!”

苏小缺登时有了种自己跳上案板挨刀的感觉,迷迷糊糊中,清脆的三声掌击响起,丐帮有史以来最为雪白干净英俊漂亮的少帮主就此撂了挑子。

苏小缺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也好,省得以后路乙死了我接任帮主,还要被啐一身的浓痰。”

第三十三章

这天谢天璧带着苏小缺去东四峰,道:“让你瞧瞧赤尊峰打造兵刃的地方。”

东四峰山腹中空,然生成巨大石洞,更有一道泉水缓缓流过,内设十余个铜炉铁架,又有百十来个工匠精赤上身,露着古铜色的肌肤,埋头打制兵刃,对有人进来竟头也不抬,余光也欠奉,全副精力尽数集中在手上的铁锤模具里。汗水滴落在赤红的铁上,激起滋滋声响袅袅白烟。

两人行到石洞深处,打开道石门,见石室中满满的尽是兵刃,以长弓箭矢居多,苏小缺不由得甚感奇怪,道:“江湖厮杀,刀剑居多,为什么要打造许多弓箭?”

谢天璧拿起支铁胎强弓,带上壶箭,道:“咱们出去。”

出石洞,弯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狼牙箭已没入数百步外的一株树干里,箭羽微颤,箭头想必已穿透树干而出。

谢天璧道:“你用任何一种暗器,能射么远?五百步外仍能有如此劲力?”

苏小缺摇头。

谢璧凝望远方,道:“你尚且做不到,何况赤尊峰的普通弟子?但他们一旦熟习弓箭,平日勤加练习,些长弓大箭在突袭攻坚里,就会比寻常刀剑实用很多。当年燕亦铁骑横行下,靠的就是强弓箭矢之快之厉,江湖不过小战场,赤尊峰本非正道,也无需讲究什么光明正大的比武过招。”

苏小缺看着白色箭羽,眉峰微微蹙起,道:“若想谋反,不妨先问问聂叔叔当今圣上的手段,若不想谋反,劝你还是少用些弓箭的好。江湖事江湖了,官府有官府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的道理。鱼有鱼路,虾有虾道,才能两不相干,赤尊峰若张扬太过,只怕来日就有大祸。”

谢天璧心中一凛,顿有所感,道:“你说的极是。”

苏小缺得意一笑,道:“我说的当然是,你身在局中,贪得过甚,就瞧不清楚要害了。”

谢天璧沉吟道:“长弓大箭以后要尽量少用,改用连弩,只是射程力道都要稍逊……”

苏小缺负手看山,悠然道:“一弩十矢,矢长八寸,精铁制,只要做到机关精巧准确,射出五百步并不为难。”

谢天璧喜道:“这你也懂得?”

苏小缺施施然道:“白鹿山时,你和唐一野他们只顾习武,从未去过琅嬛书阁吧?”

谢天璧由他扯足顺风帆,笑道:“是是是,不学无术。”

苏小缺道:“琅嬛书阁里什么杂书都有,有经史子集啦、花鸟图册啦、审案笔记啦、风物地理啦,兵书阵法啦,啊!还有各样菜式棋谱,一这看就不是聂叔叔这等俗人收集的,真是古怪……”

谢天璧微笑道:“是啊,的确古怪。”

苏小缺颔首,深思道:“为什么么古怪呢?”

谢天璧吸口气,“我也不知。”

苏小缺道:“要不我们回一趟白鹿山,问问聂叔叔?”

谢天璧嘴角肌肉轻轻抽搐,“苏小缺!”

苏小缺见已是吊足胃口,方道:“书阁有本笔记便提到各式箭弩的制法和效用,写得很是详细,一会儿回去我便写出来给你。”

谢天璧深鞠躬,“这可多谢你了!难为你还记得。”

苏小缺得意洋洋,坦然受礼,道:“聂叔叔也觉得我很聪明。有次端午你们都不在,我去找他说话顺便尝尝他那里的粽子,就聊到各式菜肴啦点心啦,我把琅嬛书阁里的菜式一说,聂叔叔听得眼珠子都不错一错地直发愣,也不催我练刀,听我足足说了一个下午,说得我真气都不纯了,可累坏我啦。”

谢天璧笑道:“聂叔叔一直就待你比较偏心,琅嬛书阁只许你一个人进去,当我们都不想进去看么?”

山风拂过谢天璧的脸庞发丝,苏小缺只见他双眼中满溢温柔深情,却忽略了赤尊少主眼底深处那蛰伏欲动的冷酷和野心。

十一月初,赤尊峰攻下中原名剑堂、两山派,势如破竹,进逼辰州花家时,丐帮路乙亲自带领一批精干的帮众,前往辰州相助,却在烟霞山附近的树林里被赤尊峰伏击,十死七八,路乙身中数支连弩,伤重而亡,顾六指断臂,同时丐帮襄州总舵遭袭,幸得金五两与荆楚临危不乱、应变及时,率所剩帮众从襄州撤出,逃往临州。

一战后,赤尊峰声势愈大,丐帮虽不能说从此蹶不振,但想再整旗鼓与赤尊峰抗衡,也非朝夕所能。

赤尊峰。

苏小缺收起青囊药书,负于背后,推开了门,却见谢天璧静悄悄立在门外,身后残阳如血。

苏小缺视若未见,大步直行,谢璧伸手拦住,声音有些低哑,道:“要回丐帮?”

苏小缺点头。

谢天璧道:“别走。”

声音里有浓烈的恳求之意。

苏小缺只冷冷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山色渐暗,谢天璧见苏小缺的容色格外苍白清透,不禁柔声道:“丐帮都以为你勾结赤尊峰,传书给他们让避开雁回谷,取道烟霞山,害死了路乙,已下了帮中密令,要三刀六洞处死你。就当我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苏小缺淡淡道:“我的确勾结赤尊峰,的确传递假消息给他们,路帮主也的确是我害死的。”

谢天璧沉默片刻,道:“是我算计了你,你应该留下向我报仇,千万不要离开,否则平白送命。”

苏小缺眼瞳里映出边最后的艳霭,层层尽染几欲燃烧,声音却冷静得可怕:“你说绝不为难丐帮,我竟然相信,原是我笨。我武功心计都远远不及你,又何必留下报仇自取其辱?我害了丐帮,路帮主收养我,却惨死在我一手改制的弩箭下,我自该回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谢天璧沉声道:“我是就过,只要你不再管丐帮的事,我就绝不为难他们。可是先有丐帮多事,想狙杀前往辰州花家的赤尊门下,你更是偷听我们议事,传书丐帮,告知路乙赤尊峰要在雁回谷设伏,我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苏小缺霍然抬头凝视谢天璧,见他眉目浸在暮色里,情绪深沉难辨,五官轮廓却更显英朗风越,那是张自己用嘴唇用手指触摸过感觉过的脸,此时却陌生得可怕。

良久,苏小缺低声道:“是我自以为聪明,不想却是帮了你,害了路帮主。你说是将计就计,难道不是故意设计让我偷听?否则为何那般巧法,别的事我都偷听不到,偏偏到丐帮之事被我偷听到了?”

谢天璧避开他的眼神,道:“我是借机试探你到底还管不管丐帮的事,你终究还是忘自己跟我说过的话。”

苏小缺道:“如果只是想试探我,那传书后,要杀要剐我都在赤尊峰上,任你处置。赤尊峰自走雁回谷,丐帮取道烟霞山,两不相干,你们要辰州花家,丐帮怎可能拦得住?又何必杀路帮主?”

谢天璧冷冷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害。丐帮势大,能有此机会重创,我又怎会放过?”

苏小缺摇头,道:“不是天予,是谢天璧自己算计得来。你杀那么多人,也是想绝我后路,让我身败名裂,一回中原武林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想我苏小缺贪生怕死,从此就只能乖乖呆在赤尊峰。”

谢天璧静了静,斩钉截铁:“没错。我想让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苏小缺冷冷笑,一字字道:“谢天璧,你蠢得可怕。”

谢天璧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无论怎样,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苏小缺转身回屋,淡淡道:“我迟早会回丐帮,你关得住猪,关得住狗,关不住大活人,不信咱们试试。”

七星湖地处南疆,本是四峰五山之中的幽谷碧湖,时已入冬,七星湖却仍是日映晴林,青峰削翠,山谷中溪水淙淙,花木秾华,俨然暮春胜景。

沈墨钩与李沧羽坐一叶扁舟,正在月翼湖中泛舟煮茶。

沈墨钩颇有雅趣,薄暮时分,野泉云霞间,不用金玉瓷器,只粗粗笨笨的陶制茶具,稚拙古朴之极,兔毛瓯浅,虾眼汤翻之际,沈墨钩眸光微转,山光水色其中流动,笑道:“沧羽,舟中看霞,灯前看月,月下看美人,自有一番情境,今日闲暇,不妨把三种韵致姿态都看个齐全。”

边晚霞映得湖水片七彩奇光,李沧羽却凝视着沈墨钩,“墨钩,我不喜山水,但陪着你看山看水,已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沈墨钩轻笑着揽住他,轻啄下他的耳垂,道:“沧羽令我不知所以,跟你在一起,端的是被你摄招了魂梦,颠倒了情思。”

李沧羽清浅碧衫,沈墨钩锦袍暗纹,一个真心,已是情根深种的痴迷,一个假意,却是驾轻就熟地勾兑。

正旖旎间,沈墨钩的侍叶小眠快步走到湖边,提声道:“爷,内堂天谗君有传书送到。”

沈墨钩道:“送上船来。”

小眠足湖边一块大石,空中裙裾翻飞,姿态优美,在湖中玲珑花台借力,两个起落,已飘落小舟。

李沧羽斜倚在沈墨钩怀中,脱口赞道:“好轻功!”

小眠待他甚是恭敬,那双秀媚而真的眸子却是一眼也不看他,低首行礼道:“李公子谬赞,小眠偷懒,武功差得很。”

说着将手中书信奉给沈墨钩,沈墨钩接过看,神色微变,叹道:“谢天璧错得狠了。”

李沧羽道:“怎么?那魔头和唐一野联手算计了我,又拿下中原几大门派,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错得狠了?”

沈墨钩若有所思,道:“赤尊峰设伏重创丐帮,路乙身亡。”

李沧羽目中露出艳羡妒忌之色。

沈墨钩轻轻推开李沧羽,斟出一杯茶,“丐帮却对苏小缺下了必杀令,因为消息是苏小缺传回丐帮,路乙和顾六指对他深信不疑,不走雁回谷,取道烟霞山,却是中赤尊峰的伏,一死一伤,丐帮实力大损……”

李沧羽心中喜悦之极,道:“苏小缺混蛋终是勾结谢璧,为讨好他,竟对丐帮下等毒手!”

沈墨钩不再看他,只看着渐次褪色的湖水,声音有些冷,又有种奇特的情感:“你错了。苏小缺不是无情之人,就算他勾结赤尊峰,也断不会对丐帮下手。

“谢天璧这个错却是错得狠也错得蠢,他这一番算计,想必是借苏小缺的手重创丐帮,又借机逼得苏小缺不敢再离赤尊峰。

“谢天璧算无遗策,既狠又准,殊不知,人的心却最是不经算计,感情也是……他日即便后悔,也是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无归源之路。”

说着伸手将茶具尽数拂入湖水,淡淡道:“游湖至此,也该兴尽而返了。”

是夜,沈墨钩动作从未有过的粗暴,直抽猛送,大肆伐挞,只操弄得李沧羽声嘶力竭,又是求饶又是不自觉地抵死纠缠,痛楚和被虐的极大快感纠结在一起难以辨认,高潮时死了一回也似魂飞魄散的极乐。

待云收雨散,李沧羽正迷糊昏睡,却模模糊糊听得沈墨钩悄然起身,吩咐小眠道:“让天馋君放下所有事,从现在开始,只管盯住苏小缺的一举一动,绝不可脱了线索,一旦有事,随时报送我知。”

第三十四章

谢天璧牵着一匹马,静悄悄立在风雪中,脸上刀伤未愈,眼中红丝隐现,神色却平静得近乎阴冷,冷冷问道:“你当真要回去?”

苏小缺眉宇间尽是决绝和倦色,一改往日懒洋洋的姿态,背脊挺直,有种对峙抗衡的不屈气势,眼神中尽是冰雪般的冷漠孤绝。

这是七天来苏小缺第四次闯山,前三次都是未出主峰就被谢璧赶上。

好生动过一次手,切磋长安刀与伽罗刀,谢璧半边脸被伽罗刀割伤,苏小缺却是被点了穴扒得光溜溜的塞到被窝里。

穴道一解开,苏小缺将青囊药书仔仔细细地翻阅一遍,看完便凑到火炉上烧毁。再下山时,更无别物,只一袭衣衫,两掌刀刃。

谢天璧凝视他的眼睛,终于颔首道:“很好,我错了一次,不能一错再错,既然你铁了心要走,这匹马给你。”

苏小缺也不言语,默默翻身上马,一声清喝,健马迈开长腿,已疾驰几步。

谢天璧身形一闪,生生挽住辔头,眸光中尽是恳求之色,“此去中原,步步荆棘,若是丐帮当真为难,你……不可逞强……我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苏小缺一言不发,手腕轻转,指缝间寒光闪过,伽罗刀削向谢璧的手指。

谢天璧不得已,放开辔头,退开几步,苏小缺一踢马腹,健马直奔而出。

谢天璧一咬牙,左手拔刀,长安出鞘,空中划出一道电光,直劈苏小缺身后。

苏小缺人在马上,没想到谢天璧会对自己下手,不及闪避,似也不愿闪避,凌厉的刀气已然及体,背后一阵剧痛,寒风过处,鲜血直沥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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