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部撞上冷硬的壁砖,钝痛感扩散成一片。
男人眼中暴躁地,跳动着怒火,安诺觉得他恨不得将手掌掐到自己的脖子上来,只是被他生生地压制住了,禁锢着自己,言语像是从喉咙间给挤出来的。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他没有逃开他的目光,反倒是如同往常一样,微微勾起唇角,轻笑。“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在嘲弄自己吗?
这是男人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出来的念头,怒火更添一重,漆黑的瞳眸中只映出了这个人的倒影,这个说爱自己的人,这个说是自己恋人的人。手掌如同钳子一般,无论如何都使他挣脱不开。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阴沉下来的声音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全世界都寂静下来。
直到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处,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默冉。
他一如既往地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幕,最终道:“你们是要上演真人秀给我看吗?”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钟离轩不解,也松开了钳制着安诺的手。
“我早就在这里了啊。有人要请我喝茶,却之不恭呢。”默冉笑笑,想他的车子就停在外面,男人却因为铺天的怒火而完全忽视掉了他的存在。所以忍不住打趣:“钟离老板的智商貌似不太够用呢。”
冷静理智俨然化为乌有,冲动得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满心满眼都只容得下一个许安诺,说出去恐怕都要被人当做笑话听。
安诺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去,声音很轻,却也足以让让近在咫尺的男人听得清楚。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那个董事长的位置呢。”
他在回答男人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
钟离轩瞬间重新盯住了他,情绪复杂,难以言表。
“我以为,比起金钱和权力来,你更在意的,会是我。”
安诺抬起眼睛来看着他,言语间弥漫出一种淡淡的哀伤来,“我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你……”
男人抓住了他的肩膀,突然间哑口无言。
所以说,又是自己误解了这个人?
所以说,他将自己赠予他的2%的股权给了黎啸,也是为了自己好?
默冉抱着怀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忍不住开口。
“你们要不要到屋子里面坐下来谈。外面的日头这么大……”一边抱怨着一边率先进了屋,掏出了一份文件搁在了桌子上,默冉回头对安诺道:“你要的东西我带过来了哦。就在这里。”
“谢谢。”
那人回之温柔一笑。
钟离轩看到那份文件,目光起了些变化。
那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正是他和眼前这人签过的那份五年的协议。而如今也不过是仅仅过了一年,默冉又出现在他面前,说是被请过来喝茶,却带着这份协议一起出现。他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他的恋人,打得究竟是怎样的主意?!
“安诺。”开口叫了他的名字,竟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语气来跟他说话。钟离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安诺拿起了桌上那份文件,回过头去仰头望向男人。相距太多的身高,就连接吻时都得轻轻踮起脚尖来才行。只要这个男人往他身后一站,基本上就为他遮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总经理还是什么董事长。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兴趣与爱好,而不是总是被那样一间并不属于你的公司所牵绊着。其实那也不是你所期望的,不是吗?”
安诺紧紧地盯着男人,盯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说对了,对于这个男人的心思,其实他要比任何人都了解。
“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去做。有我在你身边,你完全可以过得更轻松一点不是吗?”
男人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讶异着这个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觉得他是完全有道理的。
在其位,谋其政。
如果说他当初进入商界是为了利用职务之便来打击报复,那么现在,他还要爬得这样高做什么呢?
是因为老爹吗?为了承担老爹留下来的这一份责任,他甚至连自己喜欢过什么都快要忘记了。
但是现在,这一份责任似乎也不是属于他的了。
走出会议室前黎啸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我等着你的辞呈。”
怪不得他能说得如此自信满满。
“原来,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
安诺捏着那张协议,目光落到了当初自己亲手签下的姓名处。五年。这才仅仅过了五分之一的时间,他已改变得全然。
“你要相信,我是真心的。”
“刺啦”一声,薄薄的纸张瞬间从中间一分为二。
最后在那人手里,彻彻底底地碎成了纸屑。
第三十七章:旧事
他提早做出来的选择,足以让男人完完全全地信任自己。
他不后悔。
安诺用力地捏住了被角,想,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钟离轩撑着胳膊倚靠在地台的位置,大大的玻璃窗映出他的侧影,温暖的灯光打在身上,为人平添了几分恬淡慵懒的感觉。
他想着安诺所说的话,反复地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想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不,应该是完全戳中了他的心。
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
小杰喜欢摄影,梦想着环游世界拍出属于他的最美丽的照片。
安诺喜欢美食,哪怕再累人也要在厨房里面染上一身油烟味。
那么,自己呢?
打小起,他便是钟离家的少爷。他几乎不用去争取什么,便会有人将一切为他给打点妥当。
如今连这重身份的枷锁都没了,他还剩下些什么呢?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相机来,画面聚焦在床上那人身上,然后迅速按下了快门。
唇角也高高地上扬了起来。
“阿轩,你考虑好了吗?”
仍旧是同样的人,仍旧是同样的会议室,室内的气氛也一如往常的低气压。
整件事情已经迅速传播了开来,也引起了许多媒介工作者的关注,守株待兔地等着捕捉第一手新闻。
黎啸与他面对面,挑起眉毛问他,整个人都意得志满。
“你好像有了百分之百的胜算?”
“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和我争吗?你以为……你能争得过我吗?”
钟离轩摇了摇头,突然笑了。
“这个位置其实我们两个谁坐都没有关系,但是现在,你总不能篡权啊……”
“你……什么意思?”
黎啸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即使他也不知道这种预感是从何而来。钟离轩的视线落在门口,“你怎么就确定……董事长一定身亡了呢?”
像是应和他的话语,掩着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四座皆惊。
因为他们的董事长现在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虽然瘦了很多,眼眶也深深的凹陷下去,精神也不似往日一般矍铄,但眼神却依旧犀利,炯炯有神地扫过了在坐的每一个人。
黎啸也惊讶了。
率先叫起来的仍是他身边的女人,猩红的指尖直直地指向老爹,“你!你怎么会回来的!你不是死了吗!不是死了吗!你是人还是鬼!”
“闹什么!你是巴不得我回不来了吗!”
满室寂静。
好像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又好像原本很复杂的事情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既然老董事长还活着,他们又何必再选什么新董事长?
毫无疑问,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女人又开始歇斯底里,她指着老爹的鼻子骂,说他骗了自己,说他冷血无情,说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认。老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对身边的人吩咐,“把夫人送回疗养院里去!她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面。”
言语冷漠,眼神也是冰冷。他无法喜欢上这个女人,以前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有得恐怕只会是深深的恨意,恨不得杀了彼此。
黎啸的目光落在钟离轩身上。他质问着:“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没有。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不久。”
事情就发生在他打印好那份文件的时候,刺耳的铃声响起了。
他想听听那个人会怎样来解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想知道老爹此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找到那个人,他这消失的三个月间到底去了哪里?
男人想,如果一定要做出决断的话,那便由这位他叫了三十几年的父亲来做吧。哪怕他并不是亲生的。怎么说,他都应该给他们一个解释,不是吗?
于是他便按下打火机,一点一点烧掉了那份文件,烧掉了他亲手写下的签名。
不少人开始追问黎啸口中的事实。老爹的目光看过来,从钟离轩身上游移到黎啸身上,没有给出任何回答。直到黎啸开口叫了他那一声,“父亲。”
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缱绻,只是紧握的拳头却透露了内心的真正情绪。
“您该不会是想要否认吧?”
他这样的反问着他,脸上再没了往日的那般笑意。
会得到怎样的回答呢?他期盼着。他想知道自己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心目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地位?因为他的母亲不被喜爱,因为他们的结合是母亲费尽心机才得来的,所以就要连他的身份都一并否认了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样荒唐的事情,让他如何能接受。
老爹看上去很憔悴。他没有做出否认,可似乎也没有想要承认的意思。手慢慢地扶住了会议室里面的桌子,然后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下子昏倒了过去。
“董事长!”
“董事长!”
所有人都手忙脚乱。
在黎啸还呆立着的时候,钟离轩便一把推开他,率先冲到了老爹的身边。
“快点!叫救护车!”
一团混乱。
医院里尽是白白的墙壁和消毒术的味道。
纵然以往他再怎么的叱诧风云,当他躺在病床上呼吸着氧气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身体不太康健的老人而已。
头发几乎都白了一半。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让别人真正的意识到,他已经老了。
他的爱人终究是没有跟着一起回来,所以此时在他床前伺候的仍旧是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钟叔。
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即使他们赶到照片上的那个地方所在时,已然是人去楼空。
他们还是在那里待了很长的时间。
一点一点体味着那个人生活过的痕迹。怅然若失。
“老钟,你说他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
“老钟,你说他是不是打算恨我一辈子……”
“老钟,你说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了面了?”
这样的问题,已经不知道回答过多少遍。他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精明能干的老大,简直就是个为爱痴狂了的傻子。
他说不会的,他说他那么善解人意。
可那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走了便再也不肯回头。
大概真的是上了年纪,恍恍惚惚地便总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想起三个人一起打拼胡闹的日子。
名字叫老大,便真的做了老大。钟叔豁达,那个人却内敛,成为他最有力的左右手。铁三角的关系稳不可撼。道上的时间混得长了,竟然开始担心讨媳妇的问题。手下的人说像老大这么英明神武的人肯定不用担心没人要,就算再不济,这不是还有笑哥在身边呢么!然后就不知是谁的一双手作祟,一把将那个人推到了自己怀里。
不知怎的老脸就是一红。抱着那人窄窄的腰,竟然如同毛头小子似的生出一股子名为悸动的感觉。
后来……后来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了。
好不惹人羡慕。
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那人略带腼腆的笑容。他那样的性子其实不太适合在道上混。心肠软,身体更软。却依旧是一直跟了他那么多年,出生入死。
可是如今……他们分开的日子,都快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一样长了。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
如果没有那个孩子……
归根结底,如果他当初没有欺骗他……
是不是现在的结果就会大不一样?
自己做下来的荒唐错事终究还是要自己来承担。
其实中途也不是没有分开过。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失散了。因为当时爆发出的末日丧尸危机。使得他们整整失散了两年的时间。
但他终究是好端端的,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激动的心情可以不用赘述,只是无比惊讶着他身边怎么会多了个牙都没长齐的奶娃娃。
“捡来的。”言笑晏晏。那人看着他困窘的表情,眼睛弯得如同天上的月牙一般。
“甚好甚好,以后咱们两个就有儿子了!”
老爹拍手称赞,理所当然地被狠踹了一脚。牙都没长齐的小娃娃便一边吮吸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睛看着他们。
以往的伙伴又重新聚在了一起,以为日子还会如往常一样的幸福而寻常。
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爱他爱到简直要疯了一样的女人。那个为了得到他什么卑劣手段都使得出来的女人。她抱着一个不足月余的孩子对自己说,老大,你看看,这是你的儿子啊!是我给你生的亲儿子啊!
目的是什么呢?
说得再说,做得再多,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他甚至恨不得杀了这个女人。
只有那一个晚上,他不去回想,他也不愿再提。可她现在抱着这个孩子来找自己,难道是想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背叛了笑这个事实吗?更何况,他又怎么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只有那么一次而已,怎么可能会那样的凑巧!
女人还在不断的乞求他,说你看看他呀!他是我们的儿子呀!
疯子!
一言一语完全惹起了老爹怒火。没有杀她,也懒得骂她,而是直接命人将她关到疯人院里面。哪怕一辈子不放出来也不打紧。
只是怀里抱着这个孩子,却突然没了主意。
手掌移到他的脖子上,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你怎么抱着个孩子?哪儿来的?”
“咳咳。”老爹有了瞬间的慌乱,磕磕巴巴地道,“捡、捡来的。”
他撒谎。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对自己的爱人撒谎。
“挺可爱的。长得倒是挺像你……正好啊,可以让他跟你儿子做个伴。”
“咳咳,什么你儿子,是咱儿子。”
可是能怎么办,他只是不想看到笑失望难过的样子。
所以他把捡来的孩子当亲生儿子看,把亲生儿子当捡来的孩子看。
他创办了公司,他的左右手仍然是在身边孜孜不倦地帮着他。朋友的孩子妮娜也被送过来委托他照顾。他们三个大人和三个小孩子在一起,过得总是快乐。
只是谎言终究是谎言,总是一天是会被戳破的。
他想起那段时间的笑很是反常,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欺瞒过他。他昧着良心回答没有,最后换回了他的不辞而别。
一去不回头。
他当时的感觉,就像是一颗心被人死死捏住,彻彻底底地给掐死了一样。
那人说,恨得不是你的背叛,而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