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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下——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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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银丝手套用银蚕细丝抽拔织成,极薄极轻,一旦上手,隔绝百毒,更是韧而且坚,刀枪不入。

程子谦心系谢天璧,又是天下顶尖的用毒大师,苏小缺自不敢怠慢。

苏小缺喜欢轻功发挥到极致飞快地穿行在风中的感觉,似乎都能遗忘一切抛开一切,只是纯然的放松,无拘无束的自在,自由得如同一只鸟滑翔过天空,整颗心的跳动都那么快乐单纯。

凌波掠过皱起如丝绸的碧色水面,到了湖心亭,程子谦尚未赶到,苏小缺便自行把亭中石桌上的新鲜点心吃了个够。

不多时见百笙陪着一个白衣身影走来,遥遥指了指路径,随后退开自顾走了。

百笙做事素来细致体贴,知程子谦身份特殊,因此只把人带到近前识了道路,自己却绝不多听一句话绝不多说一个字地离开。

程子谦数年未见,更清瘦了几分,此时阳光明媚,苏小缺在亭中见他戴着一顶青竹笠聊以遮挡阳光,下巴尖如锥子,踩着长堤,步步行来。

走到亭中,见苏小缺虽是今非昔比的绝色动人,程子谦却还是习惯性地皱眉表示嫌恶,开门见山:“天璧呢?”

苏小缺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他很好。”

程子谦扶了扶斗笠,眼皮一抹红,手指却是神经质的苍白,急切道:“我要见他。”

苏小缺摇头,“不。”

程子谦静默片刻,霍然怒视苏小缺,“他不好对不对?你到底想怎样?”

第七十章

苏小缺这些年屡经历练,程子谦却埋首药经,两人一对上,程子谦哪是苏小缺的对手?只听苏小缺轻笑道:“他好不好,只跟我有关。程师兄远道而来,不妨留着多住几天。”

程子谦略一沉吟,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瓶,打开瓶塞,斜斜举着,瓶口冲着湖水,咬牙道:“这瓶子里的药,能治你那见不得人的下贱毛病。”

苏小缺眉峰稍扬,笑容不改,“我那毛病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七星湖的宫主离不开男人,又有什么稀罕?”

懒懒地轻弹衣袖,深红色的锦缎云纹衣袖,衬着他冰雪般的肌肤,透出的诱惑如风生水上,自然无比。“程师兄,想必你是要用这瓶药来换谢天璧?若我不答应,你就要倒入湖中?”

程子谦单眼薄皮的清冷中更添了一份绝,低声道:“你答不答应?”

苏小缺笑着摇头,斩钉截铁,“谢天璧比这瓶药值钱多了,师兄当我是冤大头尽做赔本生意么?”

程子谦手指依然稳定,声音却有了几分颤抖,兀自不死心道:“他为了你,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开口求我……他这样的人,竟然求我……这一年来我什么都不做,只一心配制这等不入流的药汁……他全是为了你,你……你若还有一点心肝,就不要伤他,放他跟我走。”

有风吹过湖面,将苏小缺的衣袖发梢轻轻扬起,苏小缺微微眯了眼睛,负手在身后,道:“你倒了吧。”

程子谦眼神骤冷,手腕陡翻,便欲将药汁倒入湖中。

手腕刚动,只闻轻笑声起,恍然见红衣扑面,却是苏小缺一掠而至,双手已戴上银丝手套,拂过寸关,夹手轻巧地夺过药瓶。

程子谦武功远逊,却不慌乱,衣袖一震,一道黄色粉雾弹出,登时弥漫出淡淡的腥气,显然是剧毒药粉。

苏小缺一手持药瓶,一手随意挥洒,指尖掌心内力凝而不发,竟将黄色粉雾尽数禁锢于方寸之间,蓦地手掌一挥,粉雾笔直如线,直奔程子谦而去,自己一个倒纵,已飞回原地。

程子谦不想他武功如此之高,一时不慎,挥袖抵挡间,手背上已沾了些许粉末,登时脸色惨变,连退数步,忙忙地从怀中取出解药吞下,坐倒在地调息良久。

苏小缺也不急躁,只一旁静静看着,他谨慎之极,虽见程子谦方才赤手握瓶,却不摘去手套,手指隔着细密的银蚕丝,慢慢抚摩瓶身。

待程子谦气色转回,知他并无大碍,心中松一口气,却笑道:“师兄,你远道而来,有些道理,不妨都说给你听。你会的,我懂个六七分,我会的,你却远不是对手。所以你威胁不了我。”

随手将药瓶扔到湖里,像扔掉一只鸡屁股般无所谓,摘去手套收好,淡淡道:“别人送来的药汁,我再不会喝。我很小心。七星湖宫主要做的事,不光你拦不住,谁也拦不住。你该呆的地方,是白鹿山,或者画眉谷,江湖风波恶,你还是莫要涉足险地的好。”

程子谦听了,不动怒,只小声坚持:“让我见见天璧。”

苏小缺见他执拗,叹道:“程师兄,你见了他又有何益?你医术比我好得多,我自会对你提防得紧,怎会让你去见谢天璧?治好了他,于我岂不是麻烦?”

程子谦低头沉思,面目浸在竹笠的阴影里,只看见下巴尖得戳死人的锐利,半晌,程子谦从袖中取出一柄看似很普通的刀,拔出,左手持刀,轻言慢语:“我自断双手,再不能治他,让我见他一面。”

苏小缺凝视着他,不为所动,眼神深而华美,带着些猜忌不信,只微微笑着,也不答话。

程子谦眼中厉芒闪过,刀尖猛然下划,狠狠割向自己的右手筋脉,鲜血喷溅而出,已然伤可见骨。

刀尖刚及肌肤之时,苏小缺眉头微蹙,似要阻拦,见程子谦用刀手法,却迟疑了一瞬,待血色乍现,冷笑着停住身形,衣袖略动了动,方才赶上前去,一手夺下刀刃。

程子谦见他出手,心头狂喜,猛然抬头看去,却见他手上银光闪烁,喜了一半,心已沉了下去。原来苏小缺方才迟疑,却是先戴上了银丝手套,方才夺刀救人。

苏小缺看了看银丝手套沾上的些微血迹,摇头道:“三年不见,程师兄竟不会用刀了……断个手腕而已,跟屠夫杀猪也似弄一地的血,这可跟你药神的名头太不相称。”

程子谦脸色惨白中更增死色,嘴唇被抽干了水分也似迅速干瘪枯萎,低声道:“你看出来了?”

苏小缺苦笑道:“跟程师兄打交道真是不容易,时时刻刻都得防着师兄下毒害我……”

手套上那抹血色隐隐透着些诡异的深紫,幸得苏小缺不再是少年时天真不设防的性子,见程子谦自伤时,用刀手势颇为古怪,不是直奔骨节处卸开筋骨,而是先刺血脉,使得鲜血怒溅,程子谦一代圣手,又怎会平白让自己失血过多,更遭受不必要的疼痛?

因此起了疑心,待见到阳光下血色隐约透紫,更是确定无疑,程子谦早在刀刃上下了“见血封喉”,若自己赤手去夺刀,手背必会溅上血迹,哪怕只有一滴,这种“见血封喉”也会瞬间没入肌肤游走血脉,除非自己乖乖答应程子谦所求,一个时辰内得到解药,否则三日之内,必会血枯而死。

眼下自己依仗银丝手套逃过一劫,程子谦却是以身作饵不成,反而作法自毙,染上了见血封喉之毒。

一想到程子谦为求制人不惜伤己的偏执性子,利用自己不忍见他当场断手的阴毒心机,苏小缺眉宇间掠过一丝狠意,“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程师兄,看在你爹的份上,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回去吧。”

程子谦不忙解毒,却慢慢跪倒,脸色如干了的雪末,毫无生机的黯淡,“我不敢威胁你,也不敢算计你,只是求你……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若是以往,苏小缺见他跪下,自己肯定也吓个魂飞魄散地跪倒作夫妻对拜状,但这些日子在七星湖备受尊崇,也就不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是心中淡淡的一阵难过,颇不是滋味,片刻温言道:“程师兄,你起来……”

程子谦摇摇头,见血封喉毒性之下周身无力,只萎顿在地。

苏小缺见他骤然干缩,皮包骨一般的手指,一身洁净如雪的衣衫上沾染的血花,不禁心软,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你先解毒,我带你去见谢天璧。”

程子谦狂喜之下,犹自不信,颤声道:“当真?”

苏小缺点头,“你是我师兄,我不会骗你。”

程子谦清水眼中闪过愧色,却咬了咬牙,心道,你敢害天璧,对我再好,我也不会领情,以后有机会,定要双倍奉还你让天璧遭的罪。

谢天璧正端坐调息,银针刺骨虽痛,但内力不复更是要命,好在多年来浸淫太一心经勤奋不辍,因此虽是散乱真气,亦能一丝一缕地勉力汇聚,再滞留于要穴处,一点一滴地慢慢逼出银针。

这个道理说来简单,真正行功却是得忍受经脉寸断的苦楚,更得有对抗真气散乱的耐心。好在谢天璧最不怕的便是潜心忍耐,最擅长的便是捕捉机会。

因此当日银针刺入约有寸许,这些时日默运玄功,强忍锥心刺骨之痛,已拔出三分有余。而太一真气更是在这番磨砺之下,所感所悟愈多,愈发精纯浑厚,谢不度倾尽功力传入自身的真气,亦已神奇地尽数容纳无碍。

今日散乱真气的游走似乎有了些许章法,不似往日无从捉摸,谢天璧心中暗喜,正循序倒入,只听屋外脚步声响,忙半卧在塌,合眼休息。

苏小缺走路本无声息,但每次他回来,都有种近乎奇妙的心灵感应,这次来的人,脚步声却是无法遮掩,想必武功甚差,正估摸着,只听门被打开,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唤道:“天璧!”

这个声音惯常的冰冷中带着几分独有的温柔,谢天璧睁眼看时,喜道:“子谦,你来了?”

苏小缺噙着一抹浅笑,拉开一把椅子,自行坐下,看这一出牛郎织女鹊桥会。

程子谦几步走近,仔细端详谢天璧的脸色,急切道:“你怎么样?哪里伤到了?”

谢天璧不答,只道:“解药呢?”

程子谦正待用左手为他把脉,闻言一愕,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解药?”

谢天璧收回手腕,声音隐然有责怪之意:“我让你配的解药……你来难道不是送药?”

心痛到了极处,反是淡然,程子谦只觉得好似一阵寒风吹过耳边,周身凉了一凉,更无异状,静默片刻,淡淡道:“被他倒了。他不信我,更不信你。”

谢天璧一震,看向苏小缺,眸光中却不含怒意,只有明白了悟,甚至还有几分欢喜。苏小缺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眼神。

程子谦拉过谢天璧的手腕,尾指微微挑起,他与苏小缺言语行动虽处处处于下风,但一诊治病人,便是高山仰止,不可凌越。

一时半刻,程子谦慢慢收回手指,道:“你伤得很重,六处要穴尽皆受损,真气被锁,要恢复如初,至少得半年时间。”

转眼看向苏小缺,“你给他用什么药?”

苏小缺笑道:“难道你瞧不出这几处伤是我做的?银针刺骨,这么巧妙的手法,普天之下,舍我其谁?”

想了想,很谦逊地说道:“当然,你和你爹都会。”

程子谦冷冷道:“自然都是你伤的,可伤势久拖不治,难道你想让他一身武功尽废?”

苏小缺懒懒道:“死人要武功干什么?”

看了谢天璧一眼,嗤笑一声,“难不成要到阎罗殿上当教主?”

程子谦怒不可遏,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断然道:“你不治,我治!”

苏小缺懒得跟他讲道理,神态间很是任性,“他的命是我的,轮不到你来治。”

程子谦沉默片刻,求道:“苏宫主,我知道我素来很是得罪了你,你留我在这儿,治好了他,我以死谢你。”

苏小缺见他说话乱七八糟,大是不耐烦,“你又没做错什么,你的命我也没兴趣,要来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见他俩缠杂不清,好似在争一块窝窝头,谢天璧忍不住苦笑,温言道:“子谦,你回画眉谷。”

程子谦咬了咬唇,道:“你伤重,我不能走。”

谢天璧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我愿意留在这儿,不想被人打扰。”

程子谦做最后一丝努力,轻声而绝望:“他会杀了你。”

谢天璧也不多话,笑道:“你知道,我愿意的。”

程子谦怔怔地想了良久,低声一笑,“是啊,我原本就知道……”

起身的姿态颇似一朵出岫的云,却系着挽而留不住的风,“我听你话,这就离开。你活着,总会回到赤尊峰;你死了,我便让他去陪你。”

七星湖中绿水青山宛如桃源,日子过得格外悠扬肆意,这些时日以来,谢天璧与苏小缺相处更是自如,话虽说得不多,但身体眉目接触之间,却是一日更胜一日的轻盈亲密,心安如归。

苏小缺体内淫药渐去,夜间偶有发作,再不是往日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难熬。即便如此,还是习惯性的被谢天璧夜夜搂着入睡,两人心照不宣,也不提淫药一事。

这天早起,照例一起吃过早点,谢天璧咽下最后一口粥,突然道:“你不要程子谦的解药,是舍不得杀我,想我多活几个月。”

说得板上钉钉的确凿无疑,苏小缺登时疑心自己此刻身处赤尊峰,因为谢天璧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语气,跟他在赤尊峰那时的嚣张飞扬、干脆自信、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种种形状如出一辙。

疑心一起,苏小缺不由得四顾看了看窗外屋内,见分明是在七星湖,当下觉得谢天璧一定是脑子里拌了蒜进了嫩豆腐,顺手拿起一只包子,一边啃着,嘻嘻笑道:“是啊,你说得对。”

谢天璧见他神色如常地随口承认,反而眼眸一暗,失落之意藏都藏不住,却不死心,坚持道:“你也精通医术,程子谦有没有在药里做手脚,你只需细细一看,便会明白,又何必把药倒掉不用?”

苏小缺专心地啃豆沙馅儿的小包子,似乎被噎住了,拍了拍胸口,方笑道:“程子谦毒术远胜过我,他花一年时间配制的药汁,我可瞧不出里头到底有什么好料。不知不觉被人落一次毒,已经够蠢了,难道我还会上第二次当?解了淫毒再添新毒?受制于程子谦可不就又是受制于你了?七星湖死了的宫主美人们,便是在地下瞧着也必定不乐意。”

谢天璧盯着他手中的半拉包子,眼眸骤然点亮,笑问道:“当真?”

苏小缺吃完包子,打了个嗝儿,吃饱了说话更是尖刻:“现在的谢天璧,只是个半死人,难道还有让我费心思骗你的资格?”

谢天璧不说话,用茶漱了口,起身微微一笑,“小缺,你如今比以前会说谎,也比以前沉得住气……端的是不动声色啊,我竟然差点被你骗过去。”

苏小缺眉梢微扬,绛红色的衣袖略略一动,霸道地警告:“谢天璧,你胡说我会抽你耳光。”

谢天璧无所谓地笑,“我记得,你从来就不吃豆沙……却不知方才这个豆沙包子,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第七十一章

苏小缺身形一滞,强辩道:“我现在爱吃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门。

谢天璧默默凝视他的背影,以前的苏小缺,脚步轻灵,走路也是随意自得,而如今一出门去,便是脱胎换骨的懂权谋擅术事的七星湖之主,步伐极尽优美,背影更是挺拔秀逸,那身绛红锦袍,颜色深浓而艳烈,裁剪合体而飘逸,一着身,便平添了几分说不尽的魅惑与不可攀的威仪,极衬七星湖宫主的身份容色。

这样的苏小缺,不是不陌生的,谢天璧陡然忆起白鹿山初春时,飘立树梢,一身白衣的小缺,出清水的莲花也似,却又是懒洋洋的,嬉皮笑脸的,可亲可近的,稚子般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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