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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下——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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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白鹿山落云峰,却自然而然亲近无猜,时至今日,苏小缺方真正明白以前谢天璧所说的“两个谢天璧”是为何意,现如今,苏小缺却也有了两个,与谢天璧如出一辙,一个是关乎七星湖和江湖,一个是关乎内心的爱与情思。

心中正若有所悟,回身一看,见孟自在已自走远,不禁说道:“咱们好容易来一趟,孟叔叔倒一甩手,也不知忙什么去。”

谢天璧嗯的一声,拉过他的手,道:“他知道咱们很久不见了,这是让咱们好好说说话的意思。”

苏小缺垂下头,黯然道:“再也见不到聂叔叔了,我可从来不敢想聂叔叔竟有一天会不在……”

谢天璧静静听着,只把他的手掌攥得更紧一些。

苏小缺看着足底的落叶,还是青翠的生机勃勃。“聂叔叔这么一招,可真是山崩海啸,我心里空空荡荡的……虽然这些年从不敢来看他,但知道他还在,在白鹿山,心里就很踏实,很暖。”

谢天璧道:“是,白鹿山是咱们的家。”

苏小缺轻叹道:“是啊,咱们最好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现在想来,真是恍若隔世。”

谢天璧伸臂揽住他的肩,轻声道:“聂叔叔不在了,我还在,你也还在。”

苏小缺鼻端满是他的气息,手指在他掌中更是贴心的安慰,心里不禁感动而柔软,“天璧,你还在,真好。”

谢天璧紧紧搂着他,良久涩声道:“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从此生死不弃。”

纵是江湖之险之深,每一步都是风起云涌,但此刻两人却是真心相对,再无一分嫌隙隔阂。

入夜之后,星月皎洁,身处其下,似不在人间,苏小缺道:“修仙练道一说,我本觉得只是世人胡诌,至于炼丹采补,更是无稽之谈,黄吟冲还炼丹采补呢,有回金丹香灰吃多了,好几天没出恭,憋得脸直发青,后来崇光说他吃了点儿药,却拉出来几块儿上好的青砖,把茅坑都给堵了。他若能成仙,打死我都不信,但说也奇怪,聂叔叔自闭玄关,我倒觉得他当真能得成天道。”

谢天璧见白鹿山星光格外灿烂明洁,而星光下的苏小缺更是恍若少年时的纯净清秀,不禁笑道:“成仙练道我不懂,但我知道,聂叔叔这次参悟生死关,应是为了贺十五。他俩尘缘了尽,聂叔叔由情破道,想必是为了能在另一个世界与贺十五重新聚首相逢。”

第八十章

苏小缺忍不住惊道:“贺十五不是已死了二十多年?聂叔叔平日里,也没见他怎么伤心难过。”

话一出口,随即摇头,“极于情自是不外露,而且莫说是二十年,便是一百年,一千年,只要聂叔叔活着,贺十五就同他的呼吸一般,不用去想,已然时刻伴随。”

谢天璧听他这般说来,神色一动,心中又喜又慰,说道:“聂叔叔闭关所在,便是贺十五的墓穴之中,他进入之时,更是打开机关,墓穴已沉入峰顶湖底,任何人再无法见到他俩,因此无论此番能否突破天人之极限,聂叔叔总是和贺十五在一起永不分离。”

天道之事,神秘莫测,但世间情爱,同样身处其中的人都能感同身受地明白。

苏小缺从小就知道聂十三用情深沉而浓烈,一生只钟情一人,却不想他情深一至于斯,竟当真是跨越生死和岁月。一时怔怔无语,良久问道:“那聂叔叔究竟是生是死,可会有迹象吗?”

谢天璧的声音在静夜里入耳格外低沉,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不知道,但明天便是生死关的最后一日。”

苏小缺往他怀里钻了钻,低声道:“咱们一起守着等吧。”

谢天璧搂着他,嘴唇贴上了他的耳朵,笑道:“明天咱们去卧云桥下捉鱼,你烤鱼给我吃。”

苏小缺呸的一声,心里却在琢磨,若是谢天璧死了二十年,自己会当如何?

想着想着,事儿没想明白,环在谢天璧腰间的一双手臂,却是越勒越紧。

谢天璧凝视他的神情良久,似强忍笑意,又似强忍泪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再这么勒下去,二十年后只怕也要参悟生死关去寻我了。”

苏小缺却笑不出来,放脱了手臂,闷不吭声,滚到一边自去睡觉。

谢天璧眸光中温柔似水,端坐窗前,只顾静观白鹿山的夜空。似有意似无意,不像当年在七星湖一般与苏小缺同床而眠。

傍晚时分卧云桥下只有水流树影,鸟语鱼迹,比寂静更静。

苏小缺换去了红衣,着一身聂十三的旧布青袍,高高卷起裤脚,胡乱束了一头黑发,直滚在溪涧里摸鱼。

凭他的武功,莫说捉鱼,就是赤手捕鳄,也是小菜一碟,可偏偏不用内力,活似个顽童,大呼小叫,白鹿山的静谧雄浑尽在他这一笑一唤中,生生有了活泼泼的趣意。

谢天璧坐在溪边青石上,含笑凝望,见他手中扬起一串串水珠,映着夕阳斜晖,五色灿烂晶莹无暇,他肌肤如玉,眼眸漆黑而明澈。脱去那身红衣,少了几分颠倒众生的绝色华美,却多了山野稚子清清爽爽的无拘无束。

苏小缺不时将一条条的游鱼就着水直扔到谢天璧身边,谢天璧身不动,手微抬,却将一条条的鱼又扔回水里。

这等无聊的游戏,两人却玩得不亦乐乎,不光苏小缺笑不可抑,便是谢天璧,也褪尽枭雄之色,一张脸本是冷峻英挺,此刻神情却如雪狮子向火,温柔得滴出水来,笑意更是明朗动人。

虽是无言,更无一根手指相碰,但两颗心已尽融在一处,此时的一点一滴,自然不比这些年的大喜大悲惊心动魄,却独有一种柔和而深切,细水长流人间烟火的欢喜。

此刻金乌未坠而玉兔东升,日月之光共临天下,苏小缺与谢天璧停了手,蓦然见到瓶子峰顶奇景涌涌异像纷呈云蒸霞蔚宝光冲盈。

两人屏息静气,瞬也不瞬地注视峰顶之状。

时间一久,苏小缺只被那浓彩璀璨的七彩宝光耀得眼前一阵晕眩发花,忍不住一屁股坐到石上,与谢天璧并肩而看,眼睛再痛,却也是舍不得眨上一眨。

一时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那七彩宝光瞬间消逝,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太阳西坠一刻,两个清晰的人影立于峰顶,一青衫猎猎,一白衣翩然,两人执手互看,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那种穿越了时光和死亡的深情挚爱,却如雪地足印,长空云迹,清晰地映射传达到苏小缺和谢天璧的心里,历历如画,纤毫可触。

苏小缺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头微哽,眨了眨眼,那两人已是淡没于天际云间,似携手同往另一番天地,那个地方,自己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知道他们已然冲破了生死轮回,不受佛道人冥的约束,再不会分开,心中莫名的激动喜悦,不禁泪盈于睫。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全黑,转眼看向谢天璧,见他亦是眼眶微红。

谢天璧默默牵起苏小缺的手,声音低而沙哑:“从此咱们更珍惜些吧!”

苏小缺反身抱住他,含泪而笑。

回到落云峰,谢天璧仍是想打坐一宿的模样,苏小缺忍不住笑,突然起身站到他身前,低下身子,吻上他的嘴唇。

这一吻,不似前番几次的温情脉脉小心翼翼,而是带着欲望火花的进攻侵略,舌尖灵活而细腻,却强硬地撬开谢天璧尚且反应未及的唇,一旦进入,更是狂野肆意地汲取索求。

一刹那间,窗外凉爽的山风点起了情苗欲种,谢天璧喉中发出一声压抑良久终是冲破羁束的低音,一把抱起苏小缺。

赤身相拥,肌肤紧密贴合的时候,谢天璧却陡然停止了动作,额上一滴汗珠落到苏小缺的脸颊,酥酥的麻痒,湿润而暧昧,谢天璧的呼吸是无法忍受的灼热,声音却犹自有一分清醒:“小缺,你真的想要我?”

苏小缺不回答,只扬起颈子,吻住了他汗湿的下巴,双腿打开缠上他的腰,以一个落落而撩人的邀请姿态,微微用力往下压,用自己的肌肤,去感受谢天璧的热和坚硬。

谢天璧感动狂喜,几欲落泪,低声道:“这一刻,我等了快七年。”

苏小缺咬着他的喉结处,轻轻吮吸,“我知道……”

意识迷离混沌,痛楚狂喜交织,贪婪残酷的渴求,无微不至的占有,些微的抗拒挣扎,粗重的喘息,甜美的啜泣与呻吟,失控的狂欢,铺天盖地的热和晕眩。

一夜纵情。

次日红日满窗时,谢天璧与苏小缺已动身走到白鹿山下。

昨夜仿佛只是一场绮梦,谁也不曾提起,但两人心中却是丝丝入扣的温馨契合,欢喜无限,圆满无憾。

白鹿山一行,看到聂十三就此跨越时空,看着他们二十多年后终是重逢,均对自己守护的这份情愈加懂得,越发珍惜,昨夜并非结束,而是新生的开始,不是朝露夕花,而是春芽旭日。

谢天璧背着朝阳,声音明朗而轻快,道:“我回赤尊峰,你呢?”

苏小缺微笑,“自然是回七星湖。”

谢天璧凝视着他,目中是早知如此的笑意,“什么时候再见?我很想你。”

苏小缺展颜道:“八月十五,太湖小舟?”

谢天璧点头,看着苏小缺飞身上马,绝尘而去。右手在胸口轻轻按了一按,只觉心脏跳动得有力而欢快,满满尽是安稳踏实的喜悦。

苏小缺与谢天璧,不是聂十三与贺十五,无法拥有他们之间那种纯粹到极致干净到无瑕的爱情。

苏小缺与谢天璧,爱是一生一世,却同时不得不猜疑提防、试探交锋,每时每刻都放松不得,却又每时每刻都是天荒地老的眷恋缠绵。

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真爱?

这份爱尖锐而锋利,一着不慎便会双双受伤,游走悬挂于刀锋之上,浸了血透着泪。大喜而大悲,但其中两人会在懵懂的伤害和情不自禁的包容中,渐渐懂得成长懂得爱。

从此虽是一南一北,江湖相隔,并肩而对峙,投契却抗衡,但两心相知相投,一次相见,便抵得上数月相思。

终章

十年一觉江湖梦,转眼又是怀龙山武林大会。

春色坞圆台上照例放置着四张木椅,上面已坐了四位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少林武当,白鹿山唐家堡,四席不变,人却渐变。

唐清宇于唐一野婚后,让出掌门之位,由唐家大少唐一星继任,但怀龙山大会,端坐高台的,却是唐家三少唐一野。

无他,继任唐家堡,唐一星适合过唐一野,而江湖大事,无论地位实力,都是三少胜过大少,好在兄友弟恭,不至兄弟阋墙。

武当长微道长老而弥坚,屁股牢牢地钉着大座,鹤发童颜,一副前辈高人快要驾鹤的风范。

白鹿山孟自在已是山主,却不端臭架子,于这武林盛事,也屈尊亲临。

七情大师已然圆寂,少林一席上换了个光头,这颗和七情那颗也瞧不出多大分别,只是年轻许多,似乎也圆了些大了些而已。

铁打的少林寺流水的江湖事,无论什么场合,看到一颗光头溜溜的在,武林正道会踏实不少。

十年前的武林大会,端的是新人辈出气象磅礴,今日地位不逊任何前辈宗师的唐一野,便是在那次大会上脱颖而出,独领风骚的司马世家的掌门司马少冲、峨嵋掌门香药师太、指掌功夫并称双绝的舒北雁桑南飞,都是那次大会的拔尖儿翘楚。

十年干来十年涝,此次怀龙山,远比不得上次来得的风云际会波澜壮阔,两天半之战,不说乏善可陈,却也不见高峰,难起大浪。

想来这数年的江湖太平也是一大原因,江湖乱而高手则现。

唐一野端坐高台,声色不动,心中已在喟叹,一静一乱,静固然杀戮少而安宁多,乱却是血雨落而武功突进,这几年赤尊峰蛰伏积蓄,却不知来日大举再起时,正道武林还有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转念想到七星湖,心中稍觉安稳,无论如何,七星湖与赤尊峰抗衡制约之势已成,再加上正道一脉,隐隐三足鼎立,互为掣肘,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来这太平日子倒还不是春冰秋虫。

海二爷才不操这份儿闲心呢,老头儿掰手指数数,都六十八了,黄胡子都白了,老牛自知黄昏晚,无需扬鞭自奋蹄,因此只顾一心一意地挖掘光大各门各派的人物故事、隐私秘辛。

他功夫不佳,年岁却大,旁人就算被他说了本门闲话,想殴打教训,看在他一头白发瘪嘴黄牙的份儿上,也只能忍忍气拉倒,因此海二爷益发敢说,而且益发说得好听有趣。

所以此刻云来客栈的饭堂大厅里,以海二爷一桌为月亮,成众星拱月之势,人人侧耳,个个倾听。

西窗下一张小小的桌子,桌边坐了个微胖的和尚正在吃素面,却脱不了对尘俗八卦的好奇,也是一边吃来一边听,听到七星湖沈墨钩之死时,差点儿把面条塞到鼻孔里去,更怕面条不够咸,愣是洒了几滴眼泪进碗里。

查金花十年如一日地坦白着胸怀,笑得如同一个三鲜馅儿的大烧卖,滋味十足满脸褶子,本就兴旺的身子愈发肥胖,发酵似的又暄又软;杜牌九这十年却瘦了一大圈,生生从麻将牌里的四饼瘦成了二条。公母俩亲自端菜上酒伺候午饭,忙得不亦乐乎。

海二爷引领话题,已经从白鹿山聂十三破碎虚空,扯到了七星湖沈墨钩因情而死,说完了峨嵋掌门与唐家三少以及司马公子一段不得不说的三角痴恋,讲完了少林某高僧被竹笋戳破了屁股洞而其眉清目秀的小弟子暗暗叫好曰你个老贼秃也有今天也让你尝尝这般滋味……

最后的高潮部分,海二爷留给了八年前的旧事重提,义正词严地宣布,七星湖苏宫主,绝对就是当年丐帮的少帮主苏小缺,纵然丐帮再来个黄金圣水泼他老人家的七十大寿,海二爷也是不能违背自己内心崇高的八卦法则唯心撒谎!

关于这一点,很快就有人给出了旁证。

钱串子绰号太湖小白龙,一身黑擦擦的皮肉,但人家背后纹了一条手指头粗细白花花的龙,所以小白龙这个绰号也算言之成理。

这厮生在太湖长在太湖,生就一双水鬼夜眼,陆上的功夫勉强算个三五流,水底却是超一流,捆了手脚扔湖里,三天三夜都不会有半点损伤。

钱串子漱了漱嗓子,道:“我亲眼见过七星湖的宫主!”

海二爷拈了拈白胡须,热情地鼓励后生晚辈:“说说!”

钱串子不慌不忙,抛着吃了几粒花生米,又喝一口兑了水的水酒,一脚蹬在一旁凳子上,挽了袖口,团团作了个四方揖,道:“兄弟是个粗人,说得不好大家莫要见怪,但兄弟也是个直爽人,断不会胡扯撒谎。”

有个八卦门的刀客,倒也对得住他所属的门派,立马儿表态:“钱兄弟请说,大伙儿不信你,难道还会信那七星湖的妖人?”

钱串子高兴,黑脸上喷涌出一团红红的喜色,“兄弟不光见到了七星湖的那位,还见到了赤尊峰的魔头……”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只有那胖和尚,兀自用筷子细细卷着面条,慢条斯理地吃着。

钱串子缓缓用他那铁刷子刮铜锅的声音,款款续道:“那是前年的八月十五……月亮很圆,也很大,还很亮。”

噗嗤一声,却是一桌有位瓜子脸薄嘴唇的女侠笑出了声。

钱串子脸蛋一红,恪守本分,不再企图掉书袋子讲究辞藻,道:“不怕大伙儿瞧不起,兄弟自幼家贫,本是独行的水盗,知那晚游湖私奔的公子小姐多,便打算劫富济贫,因此便潜在水里,看哪几个谁落了单,便干上一票。谁知那晚得罪了财神菩萨,满湖里都是大船画舫凑热闹,竟没个落单的小舟船儿,兄弟就琢磨啦,难不成今年不时兴私奔了?琢磨了也没用,死守吧!我就等啊等啊,等到了半夜,那些个大船三停里有两停都靠了岸,满湖清净不少,那月亮更像个大银盘子,三丈外瞧人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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