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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 下——by陈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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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不觉咬了咬牙,生出一股久违的江湖血性汉子的冲动和直率,“他不愿跟你回唐家,那我便杀了沈墨钩,让他开开心心地呆在七星湖吧。”

唐一野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想却逼出谢天璧这番话来,久悬于心的怀疑不禁渐渐清晰浮凸而出,谢天璧对苏小缺做到如此地步,便是自己这个大哥也难以比肩,再怎么强自安慰说他们只是同门之谊、幼时情分,甚或手足情深、缘分使然,都显得牵强附会无从置信。若是一男一女,自是毫无疑问的相恋爱慕,但他们同为男子,却不知何时生出这么一段惊世骇俗的不伦之情?

想到此节,心中不觉一凛,试探着问道:“你同我一样,倒是真心把小缺当兄弟看待。”

谢天璧似诧异又似好笑,即刻直言道:“我与他不是兄弟之情,而是倾心相爱。”

看唐一野一脸震惊抵制、愤怒鄙视,不觉笑了笑,知他无法接受,也就懒得多说,横下一条心,转身便要离开。

刚行出两步,突的听到脚步声响,却是叶小眠肿着前额跑了过来,一脸惊惶,秀而妩媚的眼眸生生哭成了胖乎乎的肿桃子。

谢天璧见她如此,心中咯噔一下,已知事态有变,果然听小眠说道:“唐……公子,爷让你去……”

唐一野一怔,“沈墨钩让我去?”

小眠点头,张了张嘴,却是把另一句话咽了回去,谢天璧一旁瞧她语焉不详,似有所隐瞒,当下厉声喝问道:“沈墨钩还说什么?”

叶小眠见这平日淡定得跟个鬼魂似的天一公子突然发火,吓得呃一声,一口喘气堵在喉咙口,打起了嗝儿,一个个嗝儿打得既频繁又饱满,忙里偷闲道:“爷呃……让我呃告诉呃唐呃公子呃……爷呃正……他的呃亲弟弟呃……呃……”

小眠到底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就着打嗝儿,把那个操字儿给略去了,只不过她不说,谢天璧却也猜了个准,一时脸色惨变,只隔着个面具看不出,唐一野纵是猜不到那个字,却也猜到了绝不是好事,脸色惨变倒是直落小眠眼底。

小眠见唐一野俊美稳重,一时免不得多了句话:“公子呃你呃快些个呃去救救呃少主呃……呃……他……他……”

不待她说完,谢天璧已飞身掠出大殿,一路奔去沈墨钩的住所,唐一野紧随其后,只觉心脏似大难临头般狂跳不休,既着急去救苏小缺,却又对自己这一去的所见所知隐隐有层说不出的恐惧,仿佛明知乌云翻卷海上涛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船只被风浪撕碎。

疾行间见谢天璧身法快得惊人,冷电惊虹一般,心中不由得暗惊,自己这两年来四处奔走,功夫已是在实战中大有长进,不想这魔头今日的身法功力,竟比自己更胜了一筹。当下不敢怠慢,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跟随其后,屡屡在转弯抹角处,只见到青袍一角一闪而过,好在路程并不十分远,一路下来,也未跟丢。

待进了石屋,穿过花圃竹林,流水清泉,刚至月洞门,便听到花丛掩映曲廊回护的数间精舍内传来长安刀出鞘之声,随即便是金铁交击之音,想来谢天璧已不吭声不吭气地跟沈墨钩交上了手。

待抢进屋去,见这十数招之间,谢天璧已全然处于下风,手中长安刀也被逼得只能在方寸之间游走。

定睛一瞧,见苏小缺衣襟散开,脖子处指印宛然,青肿一片,怔怔坐倒在地上,凝视谢天璧的身影,却并无一丝相助之意。

唐一野抢上几步,扶起他问道:“有没有伤着?”

顺手将他衣襟掩好,却见凝脂结玉般的肌肤上红印累累,却又不似伤痕,分明是唇舌吮噬出的朵朵桃花,不觉一惊,仔细一看,胸口乳尖如同石榴籽一般晶莹透红,更透着异样的肿胀——唐一野早过了懵懂青涩之龄,又是出身世家,见识原就广博,自然明白这些应是情迹爱痕,登时如雪水淋头般,浑然忘了身处何地,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只轻声问道:“是……沈墨钩?”

苏小缺转过眼神,淡淡瞥他一眼,道:“是啊,有什么稀罕?”

唐一野心念电转,一时想到小眠传的那句话来,已然知晓沈墨钩绝非苏小缺的亲生父亲,一时又想到唐家骨肉竟被这妖人这般荼毒,一时再想到母亲与亲弟所受苦楚,父亲不知该当如何自责,再一想到苏小缺着实可恨,竟甘愿委身仇人而不愿跟自己回家,当真是倔强愚蠢,想来想去,面色如同砸翻了染料铺子一般,愤怒、悲伤、自愧、惶惑不一而足,苏小缺知他心中所想,却只冷笑着不言语,心中竟隐然有种奇怪的快意。

他二人对答间,谢天璧与沈墨钩又拆了十来招,谢天璧也出奇,屡屡被沈墨钩逼至绝境身陷死地,却又能间不容发的激出或高明绝妙或无赖古怪但都极其有效的招法,死里求活险中逃生。

唐一野一缕头发被刀气所断,醒觉过来,捡起地上伽罗刀塞到苏小缺手里,道:“咱们先联手杀了这妖人!以后……大哥绝不会再让你孤苦一人。”

苏小缺似笑非笑,却随手将伽罗刀运转于指缝掌中,道:“好!”

天狼刀甫一出鞘,谢天璧压力顿减,两刀一短一长,均是当世最精妙的刀术,两人同门七年,彼此自有一种相知默契,更兼此刻对沈墨钩都是怀了一股杀之而后快的厉烈恨意,同心一意,并肩攻防,满室刀气纵横淋漓,却无一人出声,只闷声狠斗。

唐一野刀法本走的是严谨大气的一路,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完美,每个细微精深之处都妙到巅毫的体现,用于实战更是威力无穷,自习武以来,第一次有如此蓬勃猛烈的杀意,刀法平添三分凌厉悍狠,却丝毫不见散乱急躁。

谢天璧本是大开大阖的不拘成法,更有实战中熬练出的绝佳应变,自唐一野苏小缺二人卷入,刀势一变,已从方才的诡异变幻转为见招拆招乘瑕抵隙,每一刀划出,许是乍看之下毫无威慑,却恰巧封死了沈墨钩出掌的线路,他深知与沈墨钩过招,已是天下最危险的事情,而与疯狂之下的沈墨钩过招,只怕比危险还要多了三分绝险,每一刻都是在阎王爷的眼皮子底下转悠。

但人生的一些硬仗,是必须要打不得不打,只能在生死不知中寻机求胜。

这两人若是联手闯少林登武当,只怕都能占尽便宜全身而退,但在入了魔的沈墨钩面前,却是无论如何极尽所能,他也只视若寻常好整以暇,游走其间如分花拂柳,斗到深处,一声大笑,双掌开阖,雄浑的真气涌满室内,将三人圈往身侧。

四人此时已是贴身近搏,招招致命。

此番恶战,比之三年前林中一战又不相同。

唐谢二人固非昔日吴下阿蒙,沈墨钩更是真气激荡,强横无匹。

苏小缺与沈墨钩相隔不盈尺,却有些心不在焉,伽罗刀刀身上似系有数根看不见的线,出手总带有几分迟疑不定。

沈墨钩一双美目血色浸染,方圆尺内,举手投足犹自绰绰有余的潇洒自如,一双手掌如玉如雪,或指或勾,只不离苏小缺的咽喉,对唐谢二人只是信手挥挡,独独对苏小缺,竟是一心要置之于死地。

人在疯狂状态下,做出的事往往是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体现,这一点苏小缺颇有感受,幼年时苏辞镜每每发疯,哪怕苏小缺身侧另有野猪野狗野兔野鸡,她也视若无睹的专心致志,只顾抽打亲生儿子,清醒后便是痛彻心扉地又哭又说,苏小缺从小就知道,娘要杀自己,不是心狠,而是舍不得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所以今日对沈墨钩疯狂的杀意也不觉害怕,倒有几分熟悉的亲情陡生。

谢天璧倒是能感受几分沈墨钩必杀苏小缺的隐秘心意,唐一野却是不明这种爱到极致反而邪气恐怖的做法,也不愿去揣度沈墨钩的污浊心思,只觉得眼前这个妖物不光玷辱自己的亲人,更是欲夺性命的狠毒,一时愤怒到清澈的眼底都起了血丝,盛怒之下却刀法不乱,他的天狼刀略短,刀术已臻宗师之境,距离一近,只随之换了刀法,毫无涩滞,刀背磕挡,刀刃削抹,刀尖擦刺,攻守兼备。

谢天璧的长安刀光华璀璨,本是一柄长刀,近战原该缚手缚脚才是,哪知他刀法却又一转,膝肘腕肩,无处不灵活如蛇,反转如意,揉身搏掣,更无一招是守,刀锋缠而滑,手肘后缩,大砍大劈,近击竟有长枪大矢之势,更无一式不是抢攻。

盏茶时分,沈墨钩一声厉啸,空中真气鼓荡,如实质般袭向唐谢二人,啸声中手掌骤然翻出,一掌击中唐一野刀身,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唐一野虎口震裂,天狼刀脱手而出,沈墨钩另一掌兀自与长安刀纠缠,这边逼开唐一野,提掌转势,便往苏小缺颈中切去。

唐一野见他手掌边缘散发出淡淡的白金光辉,心知只要这一掌击落,便是十个苏小缺也死得透了,当下不及思索,飞身扑上,一掌拍出,也不顾自身功力与沈墨钩差之甚远,竟硬接沈墨钩这一杀招。

谢天璧眼神一狠,一咬牙,已下了决断,他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依旧冷静淬厉,分寸拿捏极准,移步换位,已抢得空隙,生生切入,竟以自身死死挡在苏小缺身前,视沈墨钩那一掌如无物,长安刀顺势横过,割向沈墨钩的颈子,全然是不要命的同归于尽的打法。

沈墨钩一掌与唐一野相触,砰的一声,唐一野断线风筝似的被震飞,太一真气勉强护住经脉气府,后背重重撞到墙壁,重伤倒地,不住咳血。

这一掌一对,太一心经的纯阳劲力亦锥子般透体而入,沈墨钩体内廿八真气正冲突反噬,两股真气绞在一起,只觉体内劲气再无压抑,前所未有的澎湃汹涌,手臂血线蓦然直冲而上,过肩井、破膻中、裂任脉,头顶百会一行鲜血亦细细流下,鬼宿之气突涌而出,沈墨钩一声长笑,一手握住长安刀锋,另一手五指成钩,蓦的手臂暴长,从谢天璧颈边伸出,已扣住苏小缺的咽喉。

苏小缺如从梦中惊醒,掌中伽罗刀如有生命,霜雪闪烁,六把尽展,认穴奇准、下手极狠,却是奔着挡在身前的谢天璧而去。

第六十四章

猝不及防,谢天璧背后肺俞穴、心俞穴、厥阴俞穴、命门穴、志室穴、气海俞穴,六处要穴尽被利刃刺中,督脉、足太阳经已遭重创,震动心肺破血伤气, 这六刀一中,谢天璧莫说再战,连能否活下来亦是未知之数。

苏小缺收刀回手,鲜红滚热的血从冰雪般的锋刃上冷冷滴落,苏小缺的眼神比锋刃更寒,淬了血似的狠而邪,垂着眼睫,看着眼前青袍萎地,看着谢天璧不可置信却隐然受伤的眼神,终是转开眼去,再不看他。

唐一野倒地、沈墨钩破刀、苏小缺受制,谢天璧重伤,这几下突变端的是电光石火,待沈墨钩胜局大定,屋内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竟是一片诡异的宁静。

咽喉被制,苏小缺却出奇的平静轻松,一双乌黑的眼眸澄澄清水,湛湛寒波,连沈墨钩掌中长安刀都夺不去的华美璀璨,只凝视沈墨钩,一言不发,伽罗刀收入袖中,更不出手。

沈墨钩额头一道鲜血缓缓流下,在眉心凝结成一个恍如红豆的相思痕迹,眼底血雾霎时褪去,扣在苏小缺颈子处的手指亦放松了力道,柔和如羽毛,轻抚其上,静静感受苏小缺颈中血液流动、血管跳动,只觉那生命的脉动从自己指下,生生跳入了自己心中,一点一滴尽是甜美和欢喜,终是融入了自己苍凉而濒死的生命里,令人感动得几欲泪下。

他真气反噬之下心脉已碎,鬼宿之气更是无法抑制地翻涌恣睢,此刻神智只是瞬间一刹那的清醒,与功力狂增一样,皆属回光返照之像。

沈墨钩深明此理,因此虽恋恋不舍,却极快极轻地将手指撤回,深深看一眼苏小缺,抬起手掌,干净利索,击落在自己头顶。

啵的一声轻响,像梦里心碎的声音,沈墨钩身体慢慢软倒。

苏小缺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随之悄然沉落,再找寻不着,屋里的血腥气瞬间蔓涌而来,有种令人窒息的逼迫感。

从此江湖辽远,海阔天空,却再没了沈墨钩。

莫名的一阵寒气袭体而来,苏小缺跪倒在沈墨钩身边,抱起他的颈子,放到自己膝上,轻轻抚摸他被鲜血染透的长发,像无数次沈墨钩这么待自己一般,这是一种亲密的、彼此信赖的、爱怜横溢的姿势。

沈墨钩拉住苏小缺的手,双手交握,放到自己胸口,他容色一如初见时,眉目艳烈,唇色鲜红,煞得全无道理,美得不似人间。更在鲜血的润泽下,格外显出一种脆弱而残酷的美。

苏小缺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的血,自己的手在他的胸口,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已被心脉破涌而出的血浸透,热而湿,刺骨的痛。

沈墨钩微微一笑,“小缺,不要怕……我说过会在疯到杀你之前,先把自己杀了。你看,我不骗你。”

苏小缺道:“我不怕,你从不骗我,我信你。”

谢天璧听得这句,只觉背后伤口骤然牵动全身,一张嘴,已喷出一大口血,剧烈的咳嗽声中,凝视血泊里的苏小缺,眼中只有后悔痛惜。

沈墨钩淡淡一眼瞥过谢天璧,似想起了什么,声音低弱而清晰:“我要死啦,以后……你只剩下七星湖,答应我,好好当七星湖的宫主,绝不可任性离开。”

苏小缺知他怕自己无所依仗落入谢天璧掌中,忙正色道:“苏小缺以地下的娘亲立誓,我此生就是七星湖之主,便是死,也埋在七星湖。”

沈墨钩见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勉强抬起手来,轻轻刷过苏小缺的嘴唇,伸指将自己的血涂抹于上,见他嘴唇登时如红宝石般熠熠的鲜艳明丽,笑了一笑,低声道:“你知道么?你跟你娘,其实一点儿也不像……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小混蛋。”

苏小缺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我都知道。”

沈墨钩摇了摇头,“我以前喜欢辞镜,却害了她,遇到你之后,明知你不喜欢我,却还是要了你……你恨我不恨?”

苏小缺忍不住滴下泪来,哽咽道:“你错啦,我喜欢你。三年前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了你这个老狐狸精。这些年你救我、护我、对我好,我怎会恨你?”

滚烫的泪水刚巧滴落在沈墨钩的唇瓣,沈墨钩伸出舌尖舐去,笑得再无缺憾,“小缺真是会骗人,只是一撒谎就哭……可你这么骗我我却很欢喜……别哭啊,傻孩子,我对你好,那是心甘情愿。何况我对你还不够好,咱们到底错过了十多年,你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抢过来的……那样我会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你说是不是?”

苏小缺道:“你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我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一直是这么想的。”

唐一野在墙角处听了这几句对答,看着苏小缺颈中瘀痕,锁骨下点点情色,只觉得这两人的关系竟是如此骇人的诡异,似有情人之爱、爱宠之淫,却又有几分父子之情,端的是令人发指的混乱不堪,简直匪夷所思无法想象。

沈墨钩听了却似这事本该如此的安心,微笑着伸出冰冷的手指,替苏小缺擦去眼泪,却又哪里擦得干净?只越擦越湿,手上的血融入了泪,苏小缺一张玉似的脸登时斑斑点点。

沈墨钩再无力气,手指倏然垂落,静静凝望苏小缺。

苏小缺见他眼神不再深邃,而是如映日春冰般涣散开来,不禁惶急无措,开口道:“我……我给你开了药方,小眠也不知煎好了没有。”

沈墨钩气息渐弱,心思却踩着阴阳两界般异常明透,知这句话听似突兀,却是苏小缺原谅自己,尽心医治自己的意思,心中掠过暖洋洋的爱意,不禁微笑道:“是啊,小缺开的药方,一定很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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