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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 上——by逆旅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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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要说什么首长嘛,”老常委摆了摆手,拖腔拖调地说:“退啦!退啦!别的活动啊,我现在是一个都懒得去,让他们年轻人去吧。但这个学校的事啊,我一定得来。我从当市长的时候,就强调,中小学教育,是教育的根本,啊!一定要抓好!现在退了,不能给大家办什么实事了,但力所能及的忙,还是要帮的嘛。”

“是是是,别人不知道,我们在教育第一线的干部,哪个不说啊!”凌校长赶快抓紧机会奉承,“这几年您在中央主持教育工作,思路真是不一样!我们下面的工作开展起来比以前啊,顺手多啦!”

这个马屁拍得正到位。刚刚卸任的中央首长,都追求一个自己的历史定位,老常委的确觉得自己比他们一般人在教育上想得更长远一些,这么听凌校长一吹,不禁地面有喜色,不由地多说了几句:“中央安排我退下来,说实话,我是一点都不恋栈那个位子啊!只是可惜没有时间把这几项教育工程抓到底,希望年轻的同志能继续干吧!”

老常委又摆了摆手,神情有些落寞,在凌校长的陪同下,到会场第一排就座了。因为老常委坚决不同意坐主席台,其他人都比他资历低,也都不敢坐了,于是在主席台上只坐了学校的领导。常委同志到场后和在座的中央领导各打了一圈招呼。或许众人也都是中央人事变动之后第一次见着他,于是也都十分热情地嘘寒问暖,纪念大会因此延迟了20分钟才开始。

大会由副校长主持,宣布开始之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致词,常委同志和国务委员完了以后是部长局长院长处长校长。看来“长”这个字用在对官员的称呼上,确实是有道理的,越大的“长”,废话就越“长”,且说废话的神情也越镇定,仿佛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正在发布关乎民族兴衰国家荣辱的重要指示。英明在下面除了看看自己的稿子,就是神游四海,一时想想张皓天,一时想想陈晨,后来上下眼皮越靠越近,等轮到他的时侯都快要睡着了。

英明念完稿子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一个长得挺高穿深色西装的人跑到跟前来请他过去,说首长要找他聊聊。英明暗自思忖,这首长二字若不是在军队里,不是轻易能用的,可见找他的这个人来头不小。

常委同志在主席台正前方坐着。他是第一个发言的,虽然说得时候过瘾,可到后面也只有听的份,看看周围坐着的又都是些比自己还老的老头——有好些个那眼里头都透着老年痴呆的劲儿,只感觉百无聊赖。常委好几次想走,但看见身旁的委员和部长老拿眼偷偷瞅自己,心知他要是一走,这俩人也是必走无疑,于是老同志便打定了主意要坐下去——你们能有什么急事?反正我老头子现在是没有急事了。你们就老老实实陪我挨这儿坐着吧!

好不容易,这会儿出来了个学生,常委同志赶紧吩咐秘书把小伙子叫过来,聊聊天,美其名曰了解当今学生的思想动态。

第一排的座都安排满了,但好在贵宾席沙发座宽大,老常委把屁股挪了挪,让英明挨他身边坐下。英明常年在他当官的爹身边,岂能连常委的面孔都认不出来?他点头哈腰地打了一气招呼,便小心翼翼地可着沙发前沿坐下。

“叫什么名字呀?”常委按常规发问。

“英明。”英明如实作答。

“好名字啊!是学生干部?”

“是,负责学校团学联工作。”

“好啊,年轻人应该锻炼锻炼。家里离学校远不远?”

“不远,就在光荣里部委大院。”

“哦,也是干部子弟。”

“是,我父亲您可能听过,叫英波。”

“哦!你是英老的孙子啊!”常委十分惊喜,“英老和我可是共事了多年啊。”

“也常听爷爷提起您。”英明很有礼貌地说。

“说起来我也许多年没见过你爷爷啦。现在我也清闲了,以后还真要去看看老战友才是。啊。你以后也跟你爷爷上我们那儿走动走动。”常委同志貌似和英老爷子的确很熟,拉着英明问了好些个话,才打发他走了。

第二天的汇报演出依然是由英明担纲,主持阵容比照春晚模式,由他携另外的一男二女主持。整场的演出都非常成功,基本上各个节目都比总彩排时又拔高了一层,发挥出了最佳水平;而压轴的服装秀更是震动空前,因为每个班都有自己的代表在台上,台下的观众也就互相较着劲喝采。可就在所有的节目都已圆满结束,场内的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侯,在演出后台却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故,而事故的主角正是英明的那另一个自己,张皓天。

汇报演出那天,张皓天在英明的授意和秀导的首肯下,没有穿赞助商的衣服。

若是你看过张皓天参加彩排时的模样,也定会同意,这便是一个男孩子帅气的极致了,再也添不得一分,减不得一毫,连一条围巾、一双袜子也改动不得了。讲起来,他穿得其实毫不复杂,上身只是一件Dolce的暗绿色军装风格衬衫,袖子看似不经意、其实颇用心地被卷到胳膊肘以上,衬衣的下摆随性地散在外面,又松松地打了一条黑色的窄板领带,下面穿着一条瘦款做旧的淡蓝色仔裤,脚上蹬了一双Tod’s的红棕色高腰皮靴,就是这么简单,但往聚光灯下一走,从头到脚都闪着耀眼的光芒。在他出场之际,举座皆惊,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际,尤其是7班的,甚至在刘宇的带领下喊出了“张皓天第一名”的口号,好像这是个什么模特大赛似的。

张皓天三个字从7班开始,迅速地朝四面八方散布;他跆拳道课的同学、球场上的球友都纷纷把他的名人轶事、家庭背景拿出来,跟号外似的四处兜售……一个新的校园明星俨然已经诞生了!

话说张皓天回到了后台,开始把平常的衣服往身上换。等他脱得只剩条内裤的时候,英明站到了他旁边备场,准备上台致词谢幕了。英明悄悄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冲皓天挤了挤眼儿,说:“今儿真帅震了,过瘾没?”

张皓天冲他笑了笑,也在他屁股上拍了拍。他每每得到英明的称赞,都好像注射了海洛因,浑身上下有种飘然欲仙的快感。

英明刚上场,张皓天隔着好几个人听到有人“呿”了一声,跟旁人说:“什么玩意,纨绔子弟,还整天觉得自己怪不错的呢,也不照照镜子,长得就是一兔孙子的样儿!还怕谁不知道呢!这样的人,也什么加分什么奖励什么芝麻花生的官都紧着给他,我们这些校长主任也都是让猪油蒙了心的。”张皓天转眼看过去,是一个高三的,他去找英明的时候在走廊里见过。那人正朝着英明离去的方向嘴歪眼斜地嘟囔。

张皓天这时已经换上了校服裤子,上身还是光溜溜的,他也顾不得那些,只把裤带系上,光着膀子就走了过去,掰过男生的肩膀,问:“说谁呢?”

那人白了张皓天一眼:“说那主持,没说你,急毛啊……”

男生的话音没落,张皓天一记重拳已经把他招呼到墙根上去了。

“你要让我再听见半个字说他不好,我把你杀了信不信!”张皓天瞪着眼,声音不大,但是语气里的狠劲让人听着都发毛。

这时有人过来拉住张皓天的胳膊,说着些劝解的话。

被打到墙根那男孩往脸上一抹,深红色的液体混合着鼻屎流了一手,羞耻和愤怒于是一齐涌向大脑,他顺手抄起一个铁家伙,也不分轻重不辨打的是哪儿,“呼”地就往张皓天脑门上扔过来——那力道,要真实实在在挨一下没准脑浆子都出来了。张皓天身边的人都躲之不及,周围一片惊呼,唯独听见身后有个男生大叫:“当心!”

张皓天往旁边一闪,把头错了过去,但光溜溜的胳膊还是被划了一下,裂了一道十几公分的大口子,肉都翻出来了。就在张皓天正要使出跆拳道里的招数把那个男孩给踢残废了之际,旁边有人死死地把他搂住了。

那人力气还挺大,连正在气头上的张皓天一时都挣脱不了。只听那人贴着张皓天的耳朵,说:“别为了这种人把自己赔上,英明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张皓天一怔,回头看去,正是一块在食堂吃过饭的陈晨,刚才换衣服的时侯彼此看见还打了个招呼呢。

陈晨放了手,看着他一胳膊的血,说:“先自己使劲儿捂着点,咱们赶紧上医院吧。”

他正要拉着张皓天往外走,刚退了场的主持人和闻讯赶来的白书记都过来了,乌泱泱地围上了一群人,陈晨于是只能松手,在一边站着。英明看见隔壁班一男生捂着鼻子瘫在地上,刚扭头想问怎么回事,却见到张皓天满身满手的血。英明大惊之下,连大气儿都出不来了。

“白球摁”这会儿正气得俩眼儿都冒火,又怕外头听见,只是使劲儿地拿指甲戳皓天的脑袋,压着嗓子骂:“不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啊你!不知道啊!还想不想活了!”

英明也不知道哪生出的邪火,冲过去左手把“白球摁”的手往边上一拍,右手起来照脸上就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声音之响亮把周遭嘈杂的议论震得鸦雀无声。他大声喊道:“你他妈的也是个老师,也是个人!这儿还流着血呢!”

说罢,英明拉上了正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张皓天,抄后台暗道往外奔出去了。等跑出了礼堂,英明把张皓天拉到了个没人、背阴的地方。他皱着眉头,看张皓天的伤口。

“怎么伤成这样……你把人怎么了了!就下这种狠手!”英明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扔在地上,又伸手解衬衫的扣子。

“也没什么……他嘴里不干净……”张皓天一边解释,一边讶异地看着英明。

“哥,我没事儿的,你……你脱衣服干什么?”张皓天问。

英明把衬衫脱了下来,比着伤口的宽度折成了一个长条,答道:“你身上有一块布头能当纱布使的么?你又有多少血经得起这么流的?”

张皓天见英明已经红了眼眶,便想要出言安慰他,谁知话到了咽喉却哽住了,撑得鼻腔发酸。他低下了头。男儿流血不流泪,可男儿看着他的那人为他流泪,心里竟比流血疼得多了。

紧急状态下的自救互救是北中高一新生的必修课。英明一面凭着记忆中的手法给皓天包扎,一面担心着自己的衬衫会不会不干净,感染了伤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英明把“绷带”打上结,一边带着张皓天大步走出院子去拦车,一边问他。“说实话。”

张皓天扭头瞅了瞅围在自己胳膊上的衬衫,又看看英明光溜溜的膀子,不禁笑了:“这么说吧,就是碎了个该让他知道教训的王八羔子。别说是流了这么点血,就是把这胳膊都卸了,也值!”

英明有点恼火,皱着眉头,眼神里有些责备之意,看着他说:“你怎么好好的老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命?就知道胡说!什么时候真应了,你那时候能有几颗后悔药吃的?”他在街边拦住了一辆车,拉开后门把皓天让了进去,自己在副驾坐了,向司机问明了离此处最近的医院,便一路奔那里去了。

离政协会堂不远就有一个小医院,出租车不过走了五分钟,过了几个路口,就到了。英明从车窗往外打量,见那医院的门脸有些简陋,但估计缝个针还是没啥问题,便下了车,去挂了一个急诊,问了问路,就带着张皓天去了。

到了诊室,大夫把张皓天胳膊上缠的衬衫解下来,一边问:“这是谁绑的?手法还挺不错的。”

张皓天的胳膊上拉了十几公分长的一道口子,划得又深,连大夫看了都连道了几声疼。医生开了一支破伤风疫苗,让英明先去划卡买药,等张皓天这边消毒、包扎完了就去打针。张皓天看了看英明,委屈地吐了吐舌头。他自小就怕挨针,打在屁股上的尚可,眼不见为净——可这疫苗需扎在胳膊上,想起来就已有了七八分的疼了。

大夫又问缝针要不要打麻药,说看这样得缝个十几二十针,不打麻药可就有点遭罪了。英明刚想说“这有什么可问的,谁能为了省那个麻药钱就看着他遭罪啊!”,可突然想起自己的钱包里只剩下几张零票,张皓天光溜溜地来,钱包也没带在身上,还真未必能凑出那个麻药钱来。

英明问了问药价,果真不够,他于是让大夫先给张皓天消毒,自己一溜烟儿地跑出医院去找提款机。他一路上问了六七个老头老太太和保安,跑出去足有一里地才寻着一个小银行的提款机。英明从信用卡里预借了两千块钱出来——还是多取点有备无患,皓天这孩子皮实,不定得打几针麻药才能见效呢。

等英明交完款喘吁吁地跑回诊室,见皓天胳膊上缠着的汗衫已扔在废料桶里,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上面黑黑红红的不知涂着些什么药水。英明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方才想起来自己原先还晕血来着,当下便有些头晕。

“疼么?”英明看着衬衫上一大片晕开的血迹,又看到他胳膊上皮开肉绽的,不禁得心疼。

“还好。”皓天转头,佯作无事地笑了笑。

“还好呢?你看看这伤成什么样了?”英明说。“刚才问你你也不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了?咱们小时候谁不打架,可打架也有个分寸的,这种打法,不是打架,都成了杀人了!你要不是把人家惹急了,能下这样的狠手?”

张皓天被英明一激,果然有些“动”,提高了音量,说:“谁让他讲你坏话来着!我不怕他急!他就是再狠点我也照样惹得起他!”张皓天的声音里透着十分倔强,“那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有本事赤手空拳跟我较量,抄家伙算什么男人!”

“哟,你这兄弟够仗义的,人家说句坏话就跟人干上了。”大夫冲英明笑了笑,说:“你们哪个学校的?”

“他除了仗义也就没啥别的优点了。”英明也撇嘴笑了笑。

“北中。”英明又说。

“北中那都是好孩子啊,怎么挨这儿打架来了?”大夫有些不解。

“今儿校庆有一联欢,在政协礼堂,这家伙刚表演完就跟人干上了。”英明拍了拍皓天的脑袋。

“不过好在你把那小子也揍得不轻,算没亏了。”英明又说:“人家说我啥了你就把人打成那样?”

“说你不好呗,反正谁说你不好,我就让他不好。”张皓天话直说到了英明的心坎里,像有只小蜜蜂在他的心窝子里打圈圈,逗得他痒痒的,让他想把心肝都掏出来给那人看看,说一句“我何曾不是这样为你!”。可他最终还是隐忍了,脸上并没有露出分毫——一来还有医生在旁边,二来也不该鼓励小孩使用暴力不是?

英明怜爱地摸了摸皓天的脑袋,笑着说:“谁说我两句,你就让他不好。那也不知我爸妈得死多少回了。”

“叔叔阿姨教训你那是为你好,”张皓天很认真地区分两者在本质上的区别,“那个鸟人就他妈的是看着你眼儿红,散布你的谣言,下次再让我听见我照样揍他!”

英明看着他耍横的样儿,觉得很帅,很可爱。他想起张皓天从小就是个一特别勇敢的孩子,别管别人比他高多少,他从来不惧于任何人的威逼恫吓,任谁都别想凭粗拳壮腿在他身上捡到一丁点便宜。小时候在大院里,有些大孩子常仗着自己虚长了几岁便鱼肉乡里,英明平素一个人遇见是情愿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的,打不过总躲得过;可只要有老六站在身边——虽然他那时长得比自己还瘦还矮,英明就敢把腰挺直了(虽然还是尽可能地躲在后排)。当然,光凭小皓天的一人之勇,虽可搏得“武死战”的美名,但鲜有胜算。但是,如果当时队伍里还有老四张林(就是那个自己改了名叫张霖,现在正不清不白地在道上混着的那位)、老五王翔,再有英明这个狗头军师出谋划策,不管是对付哪一伙毛孩子,不管对方的平均年龄比他们大多少,十阵里倒有九阵是能凯旋而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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