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陆丞不由愣怔。
“我们认识吗？”司徒青弯起眉毛，公式化地笑着，俨然一副初次见面的样子。
陆丞一时语塞，他觉得，事情往难以捉摸的方向发展了。
果然，下一刻，司徒青便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我是你的经纪人，叫司徒青，叫我阿青就可以了。”
陆丞没有马上与司徒青握手，而是转向总监一方，蹙着眉希望给个解释。
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萍水相逢，甚至昨夜还在酒吧酗酒并勾引自己的人，会几小时之间化身成自己的经纪人。
总监不知道陆丞与司徒青的关系，只以为陆丞的不配合是因为对经纪人的不满意，毕竟司徒青穿着一身大学生的衣服，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自己都差点笑掉牙。
“小陆啊，前几日你不是一直抱怨公司不给你安排经纪人吗？现在有了，还不高兴？阿青这人很牢靠，别看他长得年轻，实际上已经做了八年经纪人了，水平在业界可是响当当，有些明星可是打着电话求他当自己的经纪人呢，都被他拒绝了，你还不知足，还摆脸色？”
“不，总监，我没摆脸色，只是有些惊讶。”陆丞缓和了语气。然而心中却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八年经纪人，这是要怎样的能耐才可以走这么长的路。这种天壤之差任谁都无法瞬间调试过来。
司徒青不慌不忙递给陆丞一份合约，让他看看，顺便签个字。总监在旁边说着各种好话，陆丞将合约大致浏览了一遍，觉得也没什么问题，最终签了字。
将合约整理好，司徒青随即公式化地伸出手：“希望合作愉快。”
陆丞也很给他面子地与他相握：“合作愉快。”
出了办公室，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陆丞本想问问司徒青到底怎么回事，司徒青倒是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现下娱乐圈的形势，以及安排各项schedule，那种极强的代入感让陆丞根本插不上话。
“我认为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陆丞严肃说道，“这是彼此信任，相互合作的关键。”
司徒青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陆丞的双眼：“合理的解释就是，我十年前就取得了经纪人证，在娱乐圈摸爬滚打数年，对娱乐圈的沉沉浮浮非常了解。你没不要怀疑我的能力，我有信心把你捧红，只要你能与我好好配合。”
陆丞不置一词，觉得从昨晚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真是充满戏剧性。
司徒青又说道：“昨晚，我们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经纪人，你是我的服务对象。昨晚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可能很糟糕，但请你忘了吧，从今天开始，记住我精英的样子。”
陆丞忍不住笑笑，对方都说道这份上了，自己也不好不给台阶下。
“可以，我期待与你的合作。”
“谢谢。”
司徒青绝不会胡乱吹捧自己的能力，下一秒，他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为陆丞安排工作。
“听说在此之前你只拍过李娴雅的单曲MV，完全不够，我准备给你联系一些导演，拍一部小成本电影，让你正是出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要问你一句……”司徒青忽然顿住。
“什么？”
“你是喜欢演戏还是唱歌？”
陆丞思索了一会儿，想要超越席榕，唱歌是必须的，演戏，同样重要。
“你们娱乐圈不是有句话叫：演而优则唱，唱而优则演吗？我当然是希望全面发展。”
“全能艺人？”司徒青朝陆丞散发出耐人寻味的眼神，在一番审度之后自信地打了个响指，“OK！我喜欢有野心的男人，只要你想，我一定追随到底。不过在此之前，我建议你改个艺名，陆丞陆丞，太没有吸引力了。”
司徒青思维转得很快：“就叫陆哲函，哲理的哲，信函的函。现下很流行这样的姓名搭配，读起来上口，具有文艺范，小女生肯定喜欢。”
“陆哲函……”陆丞默默念着，觉得还可以，以后若是遇到席榕，他也可以这么称呼自己。
第六章：试镜
司徒青的效率远比陆丞想象得要高，才过了四十八小时，他便给陆丞联系到了三名导演。
在陆丞的工作间里，司徒青一手托着笔记本，一手握着笔杆在上面写写划划，并详细地向陆丞介绍着这三名导演的喜好和三个剧本的概况。
司徒青说：“这三部戏都是爱情喜剧，导演在业界还算有些名气，你只要能登上银幕，就算打响了第一炮。至于片酬，由于三部片现在缺少的角色都是男配，所以酬金不会太高，作为新人，我想你不会计较这些。我比较担心的是，导演会不会看中你。因为现在想要冒尖的新人很多，这三部戏的男配角色，也有不少经纪人觊觎。”
陆丞揣摩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是新人，姿态不能放得太高，所以我准备三部戏都去试一下镜，看看导演的意思。”
司徒青弯起嘴角：“我喜欢你的态度，行程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明天上午八点是去周导那里试镜，中午十二点是林导，下午三点是刘导，途中要来往三个城市，吃得消吧？”
陆丞笑笑：“大男人，有什么吃得消吃不消的，再说了，再麻烦不都有你陪着吗？”
司徒青合上笔记本，将笔插在扉页上，说道：“你能认识到这点我很欣慰，说明我们已经统一战线了。”
“司徒青？”
“我说过，叫我阿青就好。”
“好吧，阿青，虽然你一直想让我忘记那晚的事，但是我还是好奇，你为什么要穿成那样，去酒吧做那样的事？”
司徒青从饮水机下接了杯水，缓缓喝了一口，说道：“很简单，我失恋了。”
＊＊＊＊＊＊
翌日上午八点，陆丞和司徒青准时出现在A市市区的一家三星级宾馆，他们要拜访的导演名叫周进轩，也是唯一一位选择在A市取景的导演。目前整个剧组都暂住在这家宾馆。
会见导演时，陆丞发现，来试镜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两位面生的男艺人，估计和他一样，也是为了争取男配的角色而来。
司徒青上来就跟对方的经纪人热情地打招呼，看来彼此都认识。陆丞也借着司徒青的关系跟对面两位男艺人握了握手，寒暄了一阵。
在娱乐圈混和在社会上混是一样的，表面功夫都不能少，即便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明面上都要带着一张面具，不能太失礼。
周导的为人陆丞听司徒青提起过，很严苛，不管是对演员还是对自己，尤其是在演戏方面，容不得一点点小瑕疵。跟他合作过的演员都曾经在发布会上倒过苦水，说同一个镜头至少要拍上五六遍，即便演员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他还能找到不满意的地方。
他的这种过度苛求，精益求精的做事态度，在业界几乎是出了名的。
但也有不少艺人表示，正因为周导的这种严苛，才使他们在演艺的层级上更进了一步。
包括陆丞在内的三位试镜男艺人在与周导相互介绍之后，周导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寒暄，显然，他并不是个特别擅长交际的人。
“陆哲函、宁韦林、傅超，”周导说道，“三个人长得都不赖，可是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长得好看的，越是要考究他的演技。这样吧，你们三个分别用五分钟时间把男配的戏份看一下，五分钟后演一下第一幕戏。”
“五分钟？”其中一个男艺人质疑。
“怎么，不够？”
两个男艺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陆丞拿过剧本大致翻了一下，这部戏的名称叫《失恋》，讲述一个都市白领惨遭前男友背叛，从此萎靡不振，不但失了爱情还丢了工作。决定振奋之后，来到一家合资公司面试。面试途中认识了自己的上司男一号，没想到这位上司是自己的小学同学。一场狗血淋漓的办公室爱情由此展开。
这部戏中，陆丞要饰演的男配，就是甩了女主的前男友。
这个男配的戏份并不多，刚开始的一幕，是坐在咖啡厅里与女主闹分手，女主泼了他一脸热咖啡。这个镜头很多电视电影都有过，并不难想象。但想是一回事，演起来又是一回事。
司徒青凑过来：“没问题吧？我之前看过剧本，没几句台词，主要是动作。”
陆丞仔细揣摩着剧中人物的性格，没有回答司徒青的话，司徒青便不再打扰，双手环胸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其他两个经纪人利用五分钟的短暂时间，正与导演闲聊，试图拉拢关系，然而周导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状态。司徒青看着那两个不上道的经纪人，心中嗤笑，周导的为人他可是经过周密调查的，最讨厌托关系走后门，他们那般殷勤，不但博不得好感，反倒会心生厌恶，弄巧成拙。
五分钟很快过去，导演随便喊来了一个小助理，让她扮演女主，三个男艺人则要对着那张完全平民化的脸作生动表演。
首先上场的是一位叫傅超的男艺人，这个人的身高与陆丞相差无几，但长相上明显要清秀许多，属于那种看了叫女人怜惜的脸。方才五分钟，他一直拿着剧本在屋里转，看起来有些紧张。选择第一个上场，似乎也是为了消除紧张情绪，抱有一种“早死早超生”的消极态度。
他的经纪人在看到他冲动地表明态度后，就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陆丞观察到，傅超在饰演男配的过程中，放在里侧的手一直在搓着裤管。当然，以导演的角度，他是看不到的，但这并不代表导演不会察觉。傅超的紧张在很多小细节都显露了出来，比如说小助理拿着空杯子做一个泼水的动作时，傅超没有马上反应出被滚烫的咖啡淋湿的窘迫和恼怒，反而慢了几拍。接着便是夸张地站起，瞪着眼睛指着小助理，生搬硬套说着台词。
可以说，他的表演非常浮，一系列动作很生硬。周导的眉头从中途开始就一直皱着，最后实在吃不消，还没演完就喊了停。
“我知道你是新人，没有多少表演经验，会有一两处紧张失误可以理解，但从头到尾都像是在耍猴戏，是不是太差劲了。”周导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我看你的资料是北影表演系毕业的吧，大学四年白混了，真是丢北影的脸。”
被周导这样一说，傅超立刻脸色煞白，他知道自己演得差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像导演说的，烂到“丢北影脸”的地步。经纪人看了看他，脸也憋得通红。周围人为给他面子，只好当做没看见，没听见。
结果是，傅超直接摔门冲了出去，经纪人跟导演道了声抱歉，随即追了出去。
导演嗤了一声，理都没理，喊了声继续。
陆丞在海妖音乐接受培训的时候，曾被教导过，艺人尤其是新出道的艺人，最忌讳的就是耍脾气，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以为人人都要围着自己转，这种情绪一旦表现出来，很容易毁前途，即便真有实力，也很有可能被合作方拒绝，被公司雪藏。
所以陆丞心里清楚得很，方才傅超那种情绪，是最要不得的。
换个角度看周导的斥责，其实不算是一种贬低，反倒可以看成一种勉励。一个导演若看起不一个演员，是一句话都懒得对他说的，周导肯这样句句严词，正表明他还是在乎这个新秀的，只不过能厚着脸皮接受周导的训斥的人，实在少数。
经过傅超这么一闹，宁韦林显然找到了前车之鉴，整个试演过程中，不管是台词还是动作，他都表现得很到位，即便真是紧张，也完全看不出来。
因为有傅超的对比在先，所以宁韦林的表演让在场人看起来很顺畅，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动作，有种像书法一样一气呵成的流畅感。
整个十分钟的表演，周导是安安静静看完的，之后翻看着宁韦林的资料，不住地点头。
“之前有演过舞台剧的经验，嗯，不错，抛却一些小瑕疵，表演得还算很到位的。”
经纪人与宁韦林相视而笑，两人像是吃定了最后结果。经纪人甚至朝司徒青摆了个摊手的动作，以示自己胜券在握。
司徒青不动声色，虽然他没看过陆丞的表演，不知他演技如何，但没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那么快下结论。
有了宁韦林的优秀表演在先，陆丞便有了一些压力。在海妖音乐培训的时候，他的导师曾告诉过他，这世上没有最佳的演技，要让观众记住一个角色，就要把这个角色的特点放大，演到观众的心坎里，让观众不由自主地回味，那么，你就成功了。
联想到宁韦林刚才的表演，虽然与小助理配合得相当顺畅，挑不出大的毛病，但并不深入人心，让人感觉不到一个负心汉的真正恶劣。说到底，他的表演四平八稳，没有冲击性，没有让陆丞有种为之一颤的感觉。
所以陆丞觉得，这个角色的突破点就在这里，负心汉人人都恨，女主也不例外，女主最终放弃这个男配转而选择男一号，那么这个男配必是要有女主极度憎恶的表现。
在咖啡厅闹分手的这幕戏，男配只有两句台词，第一句是开始时提出分手，第二句是被女主泼了热咖啡之后的无礼指责。其他都是一连串的动作表现。所以，要演活一个负心的人渣，只有从行为表情方面下手。
表演开始了，小助理坐在陆丞的对面，陆丞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在发完一条微博后，他才抬起头来，对小助理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这个发微博的添加动作让导演蹙了下眉，但他没有说什么。
发微博的动作说明什么，有心的人想象一下就知道，男配可能正和第三者调情。在宣布分手这样严肃的时间里，男配竟然还想着发微博的事情，这是极不尊重女主的表现，一个人渣的形象很显然地展现出来。
接下来的表演没什么变化，直到开始泼热咖啡，重头戏来了。
按照剧本的意思，咖啡一定要泼到男配身上，观众们才会觉得解气。但陆丞不这样认为，渣男被泼咖啡，这样的桥段太常见了，如果观众已有一定的阅历，很可能会对这个场景审美疲劳，那么这部片的档次就降低了，虽然这本身就是个俗套的电影，但陆丞觉得，完全可以凭借不同的表现手法来提高它的品味。
于是，陆丞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小助理泼咖啡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站了起来，这样的话，咖啡会有两个结局，一是落到座椅上，一是泼到对面人身上，但绝不会泼到自己身上。
若是泼到座椅上，他可以整整衣服，转身就走，连第二句台词都省了。若是泼到对面人身上，那么……
周导十指交叉抵在下颚处，眉头不再蹙紧，反倒是一种饶有兴味的期待表情。他很想知道，在没有第三位参演者的情况下，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怎么演下去。
陆丞站了起来，轻呼了口气，意在表明，幸好没泼到自己身上。然后下一秒，他的眼神转向了椅子后方，好像那里坐着个人。他眯了眯眼，稍微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接着转向小助理的方向，哼哼笑了两声，复又向椅子后方退了一步，状似拍着某个人的肩，说道：“兄弟，是后面那个女人泼你的，记得找她要赔偿费。”最后整了整衣领，悠然朝某个方向走去。
表演结束了，周遭的人却久久没有说话，连方才自认为演得很到位的宁韦林都看得有些痴呆。
太鲜活了，这个男配的人渣形象，简直让陆丞演得活灵活现。并且在没有第三位参演者的情况下，他竟可以假想出一个人来，还表现得那般自然，毫不拘束。
这已经不是一个新人该有的水平了。
周导的眼神还停留在刚才陆丞表演的地方，维持着那副以手撑颚的姿势。
小助理坐在原处，有些呆愣地望着陆丞的身影。